伴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人们心目中的宇宙会不断地向外扩张开去,而就个体生命来说,人生的风景却在这种扩张中相对地敛缩,曾经喧啸灵海的潮汐,在时序的迁流中,已如浅水浮花,波澜不兴了。淡写流年,就是要恬淡而缓和地解读生命,通过文字来重现一个鲜活的生命真实,描绘一种生灭流转的人生风景。
时间在销蚀生命的同时,自然也接受了记忆力的对抗——往事总要竭力挣脱流光的裹挟,让自己沉淀下来,留存些许痕迹,使已逝去的云烟在现实的屏幕上重现婆娑的光影。而所谓解读生命真实,描绘人生风景,也就是要捕捉这些光影,设法将淹没于岁月烟尘中的般般情事勾勒下来。
回忆是中老年人的一种特有的专利。它是对于遥远的童心的痴情呼唤,是重新感受年轻,追忆逝水年华的一种心灵履约,是对于昔日芳华的斜阳系缆。普通的人们毕竟还都天机太浅,既不具备佛家的顿悟,也没有道家坐忘的功夫,总是像《世说新语》中说的“未免有情”,因此,在展现飞逝的生命的过程中,在感受几丝甜美、几许温馨的同时,难免会带上一些淡淡的流连,悠悠的怅惋;而且,由于想像中的完美和过于热切的期待终究代替不了实际上的近乎无情的变迁,所以,回忆常常带有感伤的味道。早在一千一百多年前,玉奚谷生就在《锦瑟》诗中慨乎言之:“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当时既已惘然,更不要说事后追忆了。
(爱华阅读配图)
许多生活的图像,在心灵的长期浸染下,已经成为一种前尘梦影,旧时月色,一似飘逝的过眼云烟,或则了无踪影,或则漫漶模糊。由于追忆属于想像的领域,它是在时空变换条件下的一种新的综合,新的加工,因此,凡是追忆都会或多或少、或显或隐地夹杂着本人对于过往情事的重新诠释,包括赋予它以当时未必具备的新的意蕴、新的感受。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无论回忆也好,捕捉光影、勾勒情怀也好,充其量只能是粗具形体的原始素描,而绝非摄影机下原原本本的照相,更不可能是那种记录三维空间整体信息的全息影片。
当然,就算是原原本本的摄像或者全息影片又怎么样,年光已如飞鸟般地飘逝了,留下来的只是一个个空巢,挂在那里任由后人去指认,评说。有人说得更为形象: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纷纷的岁月已经过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各人自己知道,留给大家看的惟有那满地狼藉的黑白瓜子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