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莫顺海牵着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妻子周群兴走在路上的照片让我一下子想到了电影《本杰明巴顿奇事》,年龄明明相仿的爱人却是两辈人的容貌,奇幻而伤感。只是现实生活中,周群兴的外貌并没有在岁月里逆向而行,而是赶超了年岁,让58岁的她有了一副老太太模样。
造成这副样貌的不是神秘现象,而是疾病——全身性肌肉萎缩。这病还影响到周群兴的言语功能,但她的头脑都还清醒。无法想象在她不言不行的一分一秒里,内心都在经历些什么。
好在她的痛苦有人分担。从得病的那天起一直到现在,她的丈夫莫顺海都一直陪在她身边。
我们来到了泸州,准备采访他们。在去他们家的路上,我们向邻居们打听情况,得到的反应无一不是对莫顺海的赞许。见到他们后,我突然意识到,莫顺海做到的已经不是“好男人”三个字可以简单概括的。
一天上午,莫顺海需要出门,拜托我们照顾他的妻子。周群兴无法自己走路,所以她打发时间的全部内容就是在门口坐着。我们设想这样照顾一上午应该也不会太困难。
莫顺海帮助周群兴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在她身旁摆上了毛巾便出门了。我们则在屋里呆着。起先我们还会比较担心,隔十几分钟就去看一下她,帮她擦擦口水。接连看了几次,她都完全没有动过,我们才稍微安下心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呻吟。结果出来看到周群兴侧倒在台阶上,发出“噢噢”的求救声。我试图扶瘦小的她坐起来,但困难程度超出了想象。她没有一块肌肉可以发力,所以完全要靠外力才能移动。就好像扶起一块八九十斤的石头,还要让她坐稳,对于没有经验的我们,一定是要两个人才能完成的事情。
更困难的还在后面。我们发现,周群兴无法久坐。她全身几乎是皮包骨,所以坐久了臀部会很疼。她对着我们说话,努力地从喉管发出“站一下”这几个音,细若蚊吟,我们听了好几遍才明白。了解到她的意图后,我们准备帮她站起来。我回想起莫顺海每次这么做的样子,感觉似乎不困难:他单手握着她的一只手,一拎,周群兴就站起来了;然后莫顺海甚至可以放开手,妻子也能稳稳地继续站一会儿。
我也如此效仿,拉住周群兴的手往上拎,结果她只是手臂向上伸直了,身子却纹丝不动;我试图换一个角度,结果差点让她坐着摔倒。于是我只能又叫来同事,一人从后面抱住身子往上提,让腿站住,另一人拎着手,好稳住她。站起来之后,也不能放手,不然她又会倒下。
但这还不是最困难的。周群兴站了一会儿后想要上厕所。这次我们没有再把任务设想得容易了,事实也确实是非常不容易。我们俩先扶她面向厕所站起来,然后拎起她的手往前走。但是她只是往前倒,和莫顺海牵着的效果截然不同。我们没有办法,只能让一人把她完全抱起来,到厕所再放下;然后俩人一起在厕所帮她坐下,脱裤子,穿裤子,站起来;最后一人把她抱回台阶帮她坐下。秋高气爽的天,仅仅是帮她上厕所,我们就折腾出一身汗。
中午,莫顺海回来了。拿着一张“模范市民”的奖状和一千元钱。这是市里给他26年来在九千多个这样的上午和九千多个这样的下午辛苦照顾妻子的奖励。莫顺海把奖状放在一旁,继续照顾周群兴:他一只手拎起妻子,让她稳稳地站了一会儿,自己趁着空当做了午饭;他一口一口喂妻子吃完水煮白菜和米饭,然后牵着她出去散步。
我们看着他俩的背影,心里想的,超过了“好男人”三个字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