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漫过田埂,顺这条乾沟漫漶而下。枯萎多年的荒草终于等来一次生机。那种绿,是积攒了多少年的,一如我目光中的饥渴。我虽不能像一头牛一样扑过去,猛吃一顿,但我可以在绿草中睡一觉。和我喜爱的东西一起睡,做一个梦,也是满足。 ———《对一朵花微笑》--- 刘亮程
我活得太严肃,呆板的脸似乎对生存已经麻木,忘了对一朵花微笑,为一片新叶欢欣和激动。这不容易开一次的花朵,难得长出的一片叶子,在荒野中,我的微笑可能是对一个卑小生命的欢迎和鼓励。就像青青芳草让我看到一生中那些还未到来的美好前景。 ——《对一朵花微笑》--- 刘亮程
以后我觉得,我成了荒野中的一个。真正进入一片荒野其实不容易,荒野旷敞着,这个巨大的门让你努力进入时不经意已经走出来,成为外面人。它的细部永远对你紧闭着。
走进一株草、一滴水、一粒小虫的路可能更远。弄懂一棵草,并不仅限于把草喂到嘴里嚼嚼,尝尝味道。挖一个坑,把自己栽进去,浇点水,直愣愣站上半天,感觉到可能只是腿酸脚麻和腰疼,并不能断定草木长在土里也是这般情景。人没有草木那样深的根,无法知道土深处的事情。人埋在自己的事情里,埋得暗无天日。人把一件件事情干完,干好,人就渐渐出来了。我从草木身上得到的只是一些人的道理,并不是草木的道理。我自以为弄懂了它们,其实我弄懂了自己。我不懂它们。 ——《对一朵花微笑》--- 刘亮程
古城有一种淡定的力量,抗拒着现世的浮华躁动,一路延伸传统文脉和历史卷轴。古城有一种沉厚、典雅、温存的东西,这种东西如麦香、如混沌的月色,弥漫着,萦绕着,仿佛渗透在空气中,让人无法抗拒。古城的风神韵格使我魂牵梦萦,灵江的波光水色让我思绪飘忽,于是,我的灵魂再也找不到更好的“码头”登岸了。——————《古城》卢云芬
尤其是雨季,烟雨朦朦中,穿行旧城的巷陌,踩着石板拼接成的幽长幽长的古街,看青砖灰墙、雕梁画栋、飞檐斗角,看四合院里拄杖的老人、摇拨浪鼓的幼童及挽袖搓衣的少妇,看漫上台阶的青苔、尘埃落定的木格花窗、梁上燕子弃置的旧巢,历史洇染而成的痕迹竟是如此入画、养眼,人便有了恍如隔世之感,旧日的情愫便同这丝丝缕缕的细雨润湿心房。历史遗存,历史言说,承袭的千年风情,浓郁无华的本色生活,远离时尚的生活方式和节奏,这些显然不是一座城市的亮点,但这些东西就是城市的本质,足以垒起城市的厚度,诠释城市的深度。——————《古城》卢云芬
我家的老屋,只是傍山而建的一栋普通农舍,土墙青瓦,杉木门窗。靠西头的几间,至今还盖着稻草,山风吹过,弥散着一股亲切的草屑味,淡淡的。可是岁月的磨蚀无情,如今老屋的鱼鳞瓦沟里长满青苔,黄泥墙壁粉尘脱落,两扇略显笨重的大门也是油漆斑驳,绽开一条条深深浅浅的裂缝,好似老人额头遍布的鱼尾纹。——————《老屋》 周克武
夕阳下,风如佛手,柔柔地摩挲路边的草木,没有声响;鸟儿慵倦地栖落在树上,伸出尖尖小嘴巴梳理自己的羽毛,没有鸣唱。也许它们此刻一如我的心情--轻轻抚摸深褐色的大门,却不敢推开,怕惊扰了老屋,惊碎了它的梦。——————《老屋》 周克武
里有我的童年。也是在这样的傍晚,太阳渐渐沉落,屋檐下飘落起母亲长一声短一声催我回家的呼唤。我,还有鸡们、鸭们、牛羊们,朝同一个方向--炊烟轻笼的老屋,踏碎了一路残阳。——————《老屋》 周克武
窗外的上弦月,瘦瘦的。也许是我与它相隔太久,彼此之间已经陌生,它刚刚露出半张脸,一转身,又躲进了薄薄的云层。我突然想起,儿时老屋的月亮似乎不是这样。那时,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夏夜,奶奶把在外纳凉的我抱上床,月亮也悄悄地从窗口跟进来轻抚着我的脸。我至今记得奶奶一直坐在床沿,边给我打扇边哼童谣:月光光,夜光光,伴随我家乖乖郎……我迷迷糊糊入睡了,奶奶的歌声还在继续,像温婉的明月,落在我的枕上,我的梦里。今晚,我可用记忆的碎片还原全部细节,却再无法听到奶奶的歌声。只有墙角那张静卧的雕花床仿佛与我达成心灵上的某种默契,无可辩驳地见证这里曾经氤氲的天伦之乐。——————《老屋》 周克武
在风雨中的劳作是艰辛的也是欢愉的,蓄满微凉的忧郁。当踏歌的农夫带着一身泥水.从田里山间归来,蓑衣和竹笠随即被挂在墙上,农夫歇息了,而它们则开始了默默的对话。蓑衣注定是蓑衣,竹笠注定是竹笠,似乎与主人一样无法逃避命运的摆布,无法摆脱生活的清寒。它们的主人一直向往着远方,但总无法走出这片山坳,他与他的老牛一起在这片小小的田地间一圈一圈地跋涉着,总超越不了这历史因袭的圆周率。雨中的蓑衣凝望着主人口鼻间升腾的气息,如雾般的慨叹着,幽幽地怀想着,难道主人真的没有幸福的愿望,没有丝毫改变命运的企图?————《江南蓑衣》胡明刚
在更加苍黄的时日,主人来不及与它打招呼,溶进城市街衢的喧嚣。当他在难得的寂静时分一个人端坐,蓑衣的影子就清晰地显现出来了,在脑海的某个角落里难以拂去。在某个下着微雪的夜晚,在某个寂寥的街道上,在街灯漠漠的照映下,他忽然发现了久违的江南蓑衣的影子。在某个茶室和酒吧间,他看见蓑衣还有他的竹笠高挂在髹漆得艳红或者金黄的柱子和墙壁上,落满红尘。那里不适合它们!主人想,此刻,它们仿佛像陪酒女郎,像示众者,像引颈自戮的罪囚。它们的心里会是如何想啊!那些酒客茶客是不知道的。江南的蓑衣和竹笠经年地寻找。在远远的翘首远望。它们想,城市里会下雪或者下雨,能解除心头的焦渴。它们想,下雨了,主人会重新穿戴起它们,飘飘扬扬地潇洒地走过雨巷。—————《江南蓑衣》胡明刚
可能就在那孤僻的无声世界里,是书给了我一缕阳光。可能是某一天的下午,也可能外边正下着雨,可能没有小朋友与我玩,可能正巧我的视野之内有一本积了灰的书,可能这本书并不那么好读、精彩,但毕竟,我在那一个下着雨的下午,因为书,无声的世界里有了一缕阳光。之后,我便拥有了两个世界,一个是现实世界,在那里,我个体遭遇着不良的生存状态,封锁了心胸;另一个是虚幻的世界,在书给予我的虚幻世界里,我找到了作为孩子的宝贵的尊严。————《我 与 书 的 精 神 苦 恋》郑杰
人是万物之灵,人是有灵的动物,可是,当人类越来越享受到充裕的物质生活的时候,却干枯了自己的灵性。密集的城市人口反而疏离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人之间肉体间距离的空前接近,却导致冷漠与隔离。越来越细的社会分工,越来越摆脱手工的自动化操作,越来越严密的生产组织,越来越快的工作节奏,越来越剧烈的人际竞争,这个功利主义的世俗世界,将人的自我逼向了角落,人们思虑更多的是如何适应越来越快的社会变化,如何加紧脚步,不被时代抛弃,人首先必须沦为工具,方能成为人,处于这种颠狂状态的人啊,简直没有空闲舔一舔自己的伤口。我们沉醉于现代化的迷人的字眼,为发展而不再顾及享受当下,我们以为,明天的现代化总比现在好,不发展就没有明天,可作为个体的人,他的幸福却永远只在今天。可今天却是怎样的今天,今天是一个快餐式的今天,是一个充满种种诱惑的光怪陆离的鼓噪的今天,是一个商业化的欺骗将人诱向时尚的虚拟时空的今天,是一个几乎没有诗,没有梦,没有灵的今天。————《我 与 书 的 精 神 苦 恋》郑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