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访一位老者,他对传统印刷颇有研究。他的祖上曾是当地有名的望族,家藏万卷书。
老者退休后,就在文革中被夷为平地的老屋原址重新盖起了两层楼,但比起旧时的厅堂逊色多了。老者指着屋前的场地说,这里当年是天井,铺的是上好的青石,青石上雕满了花鸟虫鱼。言谈之间,老者叹息不已。
话题在一杯粗茶中开始。我边听老者轻声慢语,边端起茶杯,老者顿住,轻声提醒:“茶水不烫了吧。”我笑,点点头。
老者继续说他的从事印刷的故事。有风从门外吹来,生冷。我打了一个寒战。老者又停住,说:“稍等,我给你灌个热水袋来。”
我连忙推托。老者已经起身,到厨房间灌了一个热水袋,递到我的手上。热水袋已经旧了,该是老人的常备之物,我接住,热水袋很温暖。
话题继续下去。聊到文革的那段历史,老者的声音越来越轻,而且他总是四顾周围。我心里突然泛生一种疼痛感。老者在文革中曾经遭受非人的苦难,这种神情,该是那个时代给他留下的吧。
当老者说到自己的儿子因为替他辩解,遭到毒打时,老者的声音几乎是自言自语了。
突然,老人打住,说:“那段历史早就过去了,你看我都这么老了。”我问老人,听说你家中还有不少古籍,都是你当年冒险保下来的。
老人的脸突然红了。老人说,我是偷回来的。他们把书全部搬到了仓库里,可是我太喜欢这些书了,晚上去偷。老者说到这里,脸上非常的不好意思。
话题就此结束,我向他告辞。他却握住我的手,轻声说:“我偷书,也是万不得已,你不会见笑吧?”aIhUaU.com/zl/转载请保留
我呆住。
这事本来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但老者却对之耿耿于怀。
从老者家里回来后,我为这事感慨万千。老者是传统的读书人,在他身上,仍然保留士人的风骨,即使对于那个癫狂的年代,他仍然坚守着读书人的品德,对于一次偷书经历,三十多年后仍然不肯原谅自己。
所谓修行,大概就是老者对偷书的脸红吧。爱华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