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向来被认为充满杀机和变数,其实,在当事人看来,鸿门宴却是波澜不惊的一场会晤,为什么?因为刘邦的背后站着项羽的叔父项伯。鸿门宴前,项伯为什么会向刘邦通风报信?鸿门宴中,项伯为什么又会挺身而出帮刘邦?
项伯为什么帮刘邦:对项羽的关爱时至今日,“鸿门宴”依然是一个暗含惊心动魄、暗藏刀光剑影的名词,同时,“鸿门宴”也是一个充满了精神分裂气息的名词,它包含了一种鲜明的张力,它将杀机和宴会、微笑和刀锋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进而成为汉语里一个特殊的自身相互否定的词汇的代表。如果抛开这些病态的抽象认识,提及“鸿门宴”,大多数人会莫名其妙地长吁短叹,他们会为“死亦为鬼雄”的项羽再三惋惜:那么好的机会居然错过了!如果当时果断出手,在鸿门宴上砍下刘邦的狗头,怎么会有后来的“不肯过江东”的凄惨结局。有人进而捶胸顿足地说,这——就是项羽的“妇人之仁”!
然而,更多时候,很多人知道历史由不得假设的道理,但心里又无法接受曾经有过这么一场不堪回首的宴会。是啊,历史上怎么会有项羽这样的笨蛋,让煮熟的鸭子扑楞楞一飞冲天。因此,按正常的逻辑,鸿门宴是不可理解,不可思议的。项羽为什么会放走刘邦,以至弄得自己最后一败涂地,无可挽回?项伯为什么会傻到为敌人通风报信,置自己的侄子于不顾?范增“素好奇计”,为什么范增的奇计会不为项羽采用?……诸多疑点为鸿门宴凭空制造出了诸多不解之谜,诸多不解之谜让诸多智力低下食古不化者百思不得其解,萦绕在他们心头的一句话就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们在历史的情景剧中左冲右突,却找不到出口,于是“聪明者”开始义正辞严地拒绝承认有这么一次宴会存在。他们坚持认为“鸿门宴”“可当故事看,难当信史读”。以至于由某位历史学家编写《通史简编》竟只字不提鸿门宴事。然而,在承认鸿门宴的众多人中,却往往认为鸿门宴是一场意义重大的宴会,就是这场宴会,注定了刘邦必胜,项羽必败。所以,无论如何,鸿门宴都是一场被无限神话、无限夸大的宴会。可是,当我们的目光越过史籍的尘埃,认真打量那场两千多年来的宴会,我们就会发现,那一场宴会的实质早已被我们遗忘。
不错,鸿门宴是由偶然事件引发出来的,但如果能够避开的文字的迷惑,我们就会发现,问题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鸿门”之所以有“宴”,一个人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此人就是项伯。当项羽决定“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刘邦命悬一线的关键时刻,项伯私下跑去会见张良,“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曰:毋从俱死也”。项伯的为什么这样做,表面的原因是项伯“素善留侯张良”。和张良特殊的关系,成了项伯通风报信的原因,也成了《史记》文本叙事的动力。
似乎所有的问题都出在了“素善留侯张良”上,到底张良和项伯是什么关系呢?对此,刘邦也有过疑问,张良给出的解释是,“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项伯杀人,张良曾经予以搭救,让项伯保住了一条性命,因此,项伯和张良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在决定历史命运的关键时刻,项伯挺身而出,决定向张良提供信息,以回报张良曾经的活命之恩。项伯和张良之间的具体细节已经难以考究,但无疑双方对于这一份情意都铭记在心,因此,项伯才会在关键时候通报张良以免玉石俱焚。虽然从表面上看,这样的解释无懈可击,但细而思之,这样的解释却大有问题,历史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就这样被张良后来的读者给简化了。其实,项伯没有那么糊涂,张良的个人魅力也远远没有那么大,项伯的通风报信也自有别的原因。到底别的原因还有什么,这就需要我们尽可能地通过《史记》来还原一下当时的大致情况。
楚怀王的有意偏袒,刘邦的吉人天相,使得刘邦的军队率先入关。根据事先的约定,先入关的刘邦具备了称王的资格和条件,因此,从他入关的那一天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称王。可贵的是,可以称王的刘邦根本都没有称王,不仅没有称王,而且连自己的部队都驻扎在秦都之外。这样一来,刘邦用自己的行动封住了天下人的嘴巴——刘邦没有贪天功为己有,刘邦和天下诸侯还保持在同一起跑线上。刘邦用自己的行为把自己天然地放置到了一个道德制高点上,刘邦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丝毫的把柄。
这样做的重要性很快就显示了出来。
两个月之后,项羽的大军姗姗来迟。一边是刘邦的先入为主,在关中安心以逸待劳。一边是各路诸侯军的静观其变,在各地等待鹬蚌相争。况且,刘邦手里还握有十万重兵,虽然刘邦的十万重兵和项羽的四十万大军尚有一定差距,但经过刘邦团队几个月的苦心经营和周密部署,远道而来的项羽未必能够占到太多的便宜。因此,综合考虑,尤其是在刘邦“政治正确”的前提之下,项羽的道德窘境显露无疑。
是的,项羽爱杀人,他杀过秦朝官员殷通,杀过宋义,屠过城,甚至坑杀过20万秦朝降卒,但如果认真思考一下就会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项羽一直坚持着君子爱杀,屠之有道的原则。项羽自己心里最清楚,从参加革命那一天起,他杀人都是有原则的。杀殷通是因为殷是秦朝的郡守,是革命的对象;杀宋义是因为宋是一个投机取巧霸占了项氏家族军事指挥权的一个小人,是革命的绊脚石;屠城是因为城里的民众有过强烈的不合作行为,是革命的对立面;坑杀降卒也是降卒有不轨言行在先,是革命的累赘物……除了这些之外,项羽是一个“仁爱“的人,甚至有人夸张地说他有“妇人之仁”。所以,从骨子里说,让项羽对曾经的盟友并且目前杀敌有功的刘邦发动突然的进攻,他绝对有心理障碍。况且,各路诸侯之所以跟随他项羽入关,很大的原因就在于他代表了正义,代表了革命前进的方向,代表了反秦的民间意志。如果这个被目为反秦斗士的勇士突然对于革命同志大开杀戒,谁能说出各路反秦武装会做出什么举动出来。因此,无论是主观抑或是客观,都不允许项羽对同一阵营的刘邦大开杀戒。
但是却有人错误估计形势,对此不以为然,此人就是范增。
无论怎么说,范增都是一个很令人讨厌的人,他曾经建议项梁立楚怀王的孙子熊心为王,以此来增强项梁的号召力。历史证明范增的建议是历史上最馊的主意,本来只是被当成傀儡立起来的熊心居然是个胸怀大志之人,在项梁死后,熊心乘机扩大自己的权力,三招两式就把项羽的军权给收了,后来尽管项羽凭借自己的努力,干掉了被楚怀王熊心封为大将军的宋义,但这样做的危害却很明显,至少在形式上,项羽的行为是没经楚怀王允许的擅杀,让项羽为此背上了无穷无尽的负面政治遗产。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错误,但范增却以高明自许,每每在项羽面前炫耀自己的聪明才智。
尽管项羽外表孔武有力,“力能举鼎,才气过人”,实际上他却是个没有长大并且拒绝长大的孩子。如果对他进行常规的心理分析,我们就可以发现,其实项羽有强烈的父亲崇拜意识。他始终都离不开一个有力量的父亲形象。无疑,在项羽的成长岁月中,他的叔父项梁充当了最早的父亲角色。叫他读书识字,教他十八般武艺,教他兵法谋略,教他做人处世……但是,项羽却如同一个淘气的孩子,从来没有认真学习过一样能保证自己受用终生的东西,甚至连如何做人都没有学会。当然,生逢乱世,这些也由不得他。当项梁牺牲之后,范增填补了项梁留下来的“父亲角色”这一空白,项羽也就顺理成章地将范增奉若神明,呼之曰“亚父”。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称呼,它准确地反映出来,被天下视为革命领袖的项羽,其内心是何等的脆弱,何等的柔软,何等的需要呵护……项羽就是这样一个外表冷漠,内心脆弱的人。知道了这一点,我们就拿到了理解项羽性格的钥匙。他的杀人,他的打仗……其实都是一种类似于童年的游戏,游戏自然有游戏的规则,他遵循着适应于儿童世界的规则进行着一场场游戏,乐此不疲。项羽的幸运在于,当他需要“父亲”的时候,他真的拥有了“父亲”,而他的悲哀在于,他所拥有的“父亲”却是一个没有任何政治头脑的笨蛋。
面对形势,范增是一个蹩脚的政治家,而面对项羽,他却是一个成功的父亲。
当项羽带领各路诸侯军强行入关之后,范增的蹩脚政治家形象表露无疑。看到刘邦率先入关,他觉得自己眼在流泪,心在滴血。他与项羽以及诸侯军奉命在黄河北岸和秦军主力章邯恶斗,而刘邦却奉命西征,一路过关斩将,如同一把匕首直接插入了秦始皇的心脏。刘邦固然可恶,但可恶的刘邦能有今天难道不是楚怀王有意为之吗?当年在楚怀王发号施令之时,“亚父”范增完全有力量有可能改变当时的局势,可是那时候的“亚父”在做什么?而今看到了生米做成了熟饭,“亚父”却心生恶念,不顾客观条件,必欲除刘邦而后快。这那里像有一点点政治头脑的人所作出的决定?
但是,“亚父”在哄骗项羽发兵攻打刘邦方面却自有一套。他是这样激将的:“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这段说辞看似有理,认真分析起来却是放屁。他列出了必须进攻刘邦的两个理由:一是认为种种迹象表明刘邦有大志,二是断定刘邦已呈现天子气相,所以,“急击勿失”。刘邦有大志、有王气,当然可以作为除掉刘邦的理由,但是,这仅仅说明了除掉刘邦的必要性,却无法说明除掉刘邦的可能性。到底有没有可能除掉刘邦,伟大的“亚父”语焉不详。除了纯粹主观的臆断之外,我们没有看到范增任何有说服力的地方。甚至所谓的“天子气”之类的说法,也纯粹是鼓敌人的斗志,灭自己的威风。试想,如果刘邦那边真的出现了天子之气,你项羽又有什么必要和上天作对?因此,范增就是彻头彻尾的志大才疏,彻头彻尾的自以为是,彻头彻尾的欺世盗名!如果一切按照范增的馊主意行事,不仅将陷项羽于不义,同时,也必将加速反秦阵营的提前大分裂,最终必将迅速导致表面上繁花似锦的项氏反秦大业分崩离析。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任何一个有政治头脑的人都可以预见的政治现实。有范增这样的笨蛋在,十个项羽也注定要失败。杀刘邦是一种缺乏政治眼光的恶劣举动,但范增却有一种时不我待之感,唉,他毕竟已经70多岁了,时不我待啊!
“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
项羽发号施令的声音如此响亮,这声音深深刺痛了项伯的耳朵,更深深刺痛了项伯的心脏。
从血缘上来看,项伯和项羽关系更亲密、更直接,他是项羽的季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秦事业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对于项羽,他也有着比别人更甚的感情,项羽毕竟是他的侄子,他们的血管里同样流淌着项氏高贵的血液,因此,他更在意项羽的成败,这是一份实实在在的最朴素的情感。他也是项羽情感上的父亲,只是他的光环已经彻底被所谓的“亚父”所掩盖,在“亚父”的阴影之下,他这个“季父”就显得十分渺小,十分无奈。
有了“亚父”的鼓噪,项羽如同箭在弦上,只等明天就去砍刘邦的狗头,全然不顾身边危机四伏。怎么办?怎么办?项伯狂躁得汗流不止。大难临头了,危机到来了,项氏的反秦大业马上就要玩完了!
于是我们看到了项伯的自救,他不能眼见项氏家族的伟业毁于一旦。
突然,一个人影在他的脑海闪现——张良!
张良此刻就在刘邦营中,他和张良的私交完全过硬,这是此时此刻,唯一能够拯救项氏大业的人选。试想,如果不是张良这个最佳桥梁,项伯如何接近刘邦?即使能够接近刘邦,项伯又有何证据让刘邦相信自己是出于一番善意,而不是诈骗?天下之大,救项氏的只有张良一人啊!
后来的事情也果然是按照项伯的计划发展,刘邦也果然质问张良和项伯是什么关系,这一句质问并不是刘邦过于多疑,而是刘邦要全面分析信息的准确度,只有这样,他才能作出准确的判断。同时,刘邦的这句质问,不恰恰说明了项伯所找到的张良是多么合适的一个人选吗?
抱定这样的信念,项伯打马如飞,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张良的驻地。项伯处理得十分艺术,他只是“欲呼张良与俱去”,“勿从俱死也”。项伯知道,自己对于张良的判断一点都不会错,张良有足够的谋略和胆识,同时也有足够的义气和忠诚,他必然不会置刘邦一人于不顾而独自求生。张良也找了一个充分的理由:“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于是,张良将项羽即将发兵攻打刘邦的重大军事机密第一时间向刘邦做了通报。一切全按项伯的计划进行。试想,在整个刘邦大营之内,你还可以找到第二个像张良这么合适的人选吗?
当受张良的邀请跟随他走进刘邦大帐的那一瞬间,项伯感到自己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面对明天即将到来的灾难,刘邦显得极为慌乱,爱骂人的刘邦,趾高气扬的刘邦此时竟如此卑躬屈膝,他毕恭毕敬地用对待兄长的礼节来对待项伯,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他还临时起兴,非要和项伯攀为儿女亲家。项伯掩藏着自己心里的鄙夷,他最清楚,他不是来救刘邦的,他是通过救刘邦来救项羽和项氏家族的,刘邦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感激涕零。
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能洞悉项伯对于项羽的无私情感,才能洞悉张良对于项伯的战略价值。
因此,哪有什么“汉奸”和叛变,哪有什么卖主求荣和一时糊涂,这完全是项伯对项羽的最大关爱和帮助,是项伯对项氏反秦事业的最大贡献和付出。几千年的骂名滚滚而来,但项伯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才是真正的大忠若“奸”!只是后人读史不精,误把项伯当小人,到郭灿金说出真相之时,历史已经过去了两千余年。真乃“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但是,张良毕竟也不是等闲之辈,他巧妙地抓住了这一稍纵即逝的历史机遇,果断地将这一重要信息在第一时间向刘邦作了通报,从此一跃而进入了刘邦阵营的主流。这其实也是一种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