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是作家按照美的规律创作出来的。作家将自己的情感和思想融化在能激起人的美感的形式之中,建立起美的结构形式。下面是小编给大家带来的刘梅花描写植物的散文,供大家欣赏。
刘梅花描写植物的散文:三叶草
太阳窝里嘛割苜蓿,风吹时叶叶儿摆开。你这样稀罕的咋走开,走开时尕手儿甩开。
这个叶叶儿摆开,也就是三片叶儿,多摆也没有。苜蓿是个俗名,三叶草是笔名。苜蓿只有三片叶子,如果你能找到四片叶子的四叶草,那就是幸运草了,是幸运的象征。据说十万株苜蓿里,才能找到唯一的一片四叶草。问题是,苜蓿是盘墩的,也就是说分枝分得很疯狂,一株苜蓿可以分叉为若干的枝叶。想想看,这一叶多么难求啊。很稀罕的。
这个四叶草,我猜应该是黄花苜蓿。黄花苜蓿的叶片是心形的,三片,稍圆,看上去就有浪漫的味道。黄色的小花朵笑汪汪的,开得很温馨。不过我喜欢的是紫花苜蓿。紫花苜蓿当然也是三片叶儿,只是叶片像羽毛一样的,长圆形,也说是托叶狭披针形。叶腋插枝开花,紫花紫的很地道,一簇簇拥着,很诚实的样子。紫花苜蓿是过日子的,黄花苜蓿是浪漫一族的。
我们说太阳窝里,就跟说被窝儿里一样,是说暖和的很。割苜蓿要在阳光最好的时候割。早上露水浓割苜蓿伤手,伤苜蓿根,不能割。傍晚割了,二茬长起来的苜蓿伤了精髓,黄兮兮的,毛嚷嚷的,不壮实。李黑子总是嗓子里吊着些嘴里吐着些的就这么唱着:太阳窝里嘛割苜蓿,风吹时叶叶儿摆开。你这样稀罕的咋走开,走开时尕手儿甩开。狗吞羊肠子似地没个利索。他的声音好像被死烟薰过。人长得也烟熏火燎的。
紫花苜蓿要种得稀一些才好,留开足够的空间让它盘墩,插枝。李黑子家种的苜蓿都太稠,他爹不长记性。挤得苜蓿长不起来,僦在地皮上,细脚伶仃的一副窘相。我家的苜蓿都半人高了,小紫花开得正欢实,父亲弯下腰几镰刀就搂上一捆。他家的苜蓿还赖在地面匍匐着,灰楚楚的,毛茬茬的,挤得看不成。
父亲往我家的灰毛驴背上驮苜蓿时,总是有些得意。地埂挨着地埂,我家的苜蓿喧腾腾儿的往上长,李家的地里一地狼藉,简直比不成。一比,父亲就会发笑,嘿嘿的笑出声。一比,李黑子爹的眉头就攒起来,在眉心结一个疙瘩,恨不能把那些苜蓿踢上几脚。
李家的苜蓿长不起来,那头黄骡子就瘦成个老龙王。它揣着一身骨架到渠边去喝水,又抖着一身干骨头在村子里溜达,喝进去的一肚子水在咣当咣当响。这让李黑子妈无比懊恼。
李家婶子常年穿着那件没颜寡色的蓝衣裳,闲时就杵在家门口的白杨树下,一声一声的骂李黑子爹。直骂得白杨树上的麻雀都挪了窝,再也没有来过。李黑子爹最多也就偷着嘀咕一句半句,骂李家婶子是狼老鸹。
我家的那头灰毛驴一直吃着上好的嫩苜蓿,不用添料,走路咯噔咯噔的膘肥体壮。李黑子爹一看见灰毛驴,脸上就郁积起浓郁的黑紫,阴的望不成。
头茬苜蓿割完了,父亲就在茬地里浇透了水,等二茬扑起来。李黑子家的苜蓿总算往高里长了些,毛兮兮的不茁壮,还是割不起来,急也是闲的。
奇怪的是他家的黄骡子慢慢地上膘了,不像老龙王了,有了骡子的模样。我想一定是李黑子狠下功夫四处搂草,让骡子吃饱了。再说我们只操心灰毛驴,至于李家的黄骡子饿死我们都不会在乎的。
当然,乡村里是藏不住秘密的地方。时间久了有些秘密就不是秘密了。比如黄骡子长膘的事。
我们村浇水是按次序的,轮到白天是白天,轮到夜晚也别有怨言,一直都是那样的。后来浇夜水的人说,李黑子爹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去了附近的村庄,高家窝铺,地湾,打柴岭,野槐沟,摸黑去光顾苜蓿地。全女子说一次能背回牛大的一捆,好像她亲眼见了一样。
我是不能守口如瓶的,全女子刚走我就赶紧说给弟弟,我俩就捣短着说,真正是个贼疙瘩。我妈听见了,就过来赏给我们一人一脚,作为背后捣短人的奖励。
李黑子爹本来生的就矮小,偷一大捆苜蓿奔逃时一定很费劲。青草含的水分重,越背越沉。我和弟弟抬一捆苜蓿,总是一路吵着架回来,太重了,彼此责骂,总觉得自己吃了亏。不过做贼的人全身的潜力由于高度紧张都调遣起来了,也许比平日里力气要好,能临场发挥吧。
我家的二茬紫花苜蓿扑起来的时候,就到了麦收时间。李家的苜蓿勉强能下镰了。草瘦虽瘦些,柴是柴些,但总比没有的强。一个夏天,李黑子爹背驼下去一截,脸也愈加的瘦了,二指儿宽。倒是那头黄骡子,终于膘肥体壮起来,没有吃过亏的样子。
割完麦子要犁茬子地了。黄骡子就比我家的灰毛驴攒劲多了,气昂昂地犁完半块地,还安然自若地站在田埂上悠闲着。灰毛驴就不行,犁上几个来回就累得气喘吁吁,细腿子发颤。犁地不到一半,就浑身汗珠子滴答着连滚带爬的样子了。爹就卸了犁铧,歇上半天了再犁。
李黑子爹就立刻骄傲起来,嘿嘿地笑着对我爹说,刘大个子,养牲口还是养大牲口好啊。你看你家这个屎爬牛。屎爬牛就是屎壳郎。我家的毛驴还在大口喘气。不知道它能不能翻译过去这句话。要是它翻译过去了,自己被蔑视成这样,定然撵着和李黑子爹吵上半天的架,也学着李婶子的样子骂他蔫头,贼骨头。
我家犁好的地里,要种秋田。爹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不肯浪费地。荞麦种子撒在地里,套上灰毛驴耙几遍。接上一场雨水,荞麦芽儿就透土了,绿油油儿的好看。李黑子爹牵着黄骡子遛地埂上的杂草,眼馋地说,刘大个子,你教地也歇一歇,一晌地给你张两茬庄稼,你心狠不狠啊。
父亲吭吭地干咳两声呲牙笑:你天天牵着你的长腿蚊子遛来溜去的,光吃人家的草,自家地里的一地草都省下了。你不心狠,种下的草稠的苜蓿把苜蓿的肋巴挤折了。他们斗嘴的时候,父亲就停下手里的活儿歇一歇。他总是很忙,家里的活,地里的活,冬天还要出门打工,就跟陀螺似地不停旋转着。一根看不见的鞭梢缠在他身上,令他无法休息一段日子。
李黑子爹除了深更半夜偷草比较辛苦外,其余时间倒也清闲。他有三个女儿,长大一个就讨来彩礼打发一个,所以他不愁钱,也能买骡子。父亲就我一个女儿,还苦心巴力地供书,还捧在手心里,这让李黑子爹简直无法理解。
秋后收了荞麦,灌了冬水,地才歇下来。而苜蓿地里,也浇足了水,保墒。
苜蓿是宿根,也就是一茬种下去可以长好多年。一般是三年换一次。苜蓿能改良土壤,我们说能肥地。种过苜蓿的地,三年不用上化肥,庄稼长得壮实。种胡麻拔地,头一年种完胡麻,第二年地里不好好长庄稼。谁有谁的脾气。大雁过去要留声,山羊过去掘地搜草根。
开春的时候,紫花苜蓿从地里拱出嫩芽儿来。村庄里的闲人都集中在苜蓿地里抠掐苜蓿芽儿。整整吃了一个冬天的酸菜,吃得人人胃里泛酸水。看见点绿气儿都巴望的不行。很稀罕。掐来的苜蓿芽儿清水淘洗了,下在面条饭里,眼见得有了绿色,饭就格外香了。待苜蓿再长一长,有半寸多长时,便摘来能炒能凉拌的当菜了。整个春天,都是以苜蓿当菜的。
正月十五雪打灯,今年的庄稼太平。上庄下庄的你打听,苜蓿芽儿往上生。
一地紫花苜蓿,喂养着村庄贫瘠的胃。
至于黄花苜蓿呢,人是不能吃的,只能当草。但牲口们也不爱吃,吃了上膘也慢,所以村庄里种的比较少。黄花苜蓿大约就是传说的幸运草。据说找到了四叶草,就找到了幸福。一叶,象征名誉。二叶,是财富。三叶,是爱情。四叶,是健康。相传若是为喜欢的人找到了幸运草,那就找到了幸福。
我是不认同这样的排序。把健康排在最后那可不合适。我的想法是先有健康,剩下的都有,才会幸福。我很想把这个排序倒过来,这才刚刚好。也传说三叶草是亚当和夏娃从上界带到人间的礼物。苜蓿有一个花语:那就是希望,爱情。传说都是美好的,有希望,才有爱情。可见爱情完全可以排在第二位呢。
麦子出穗者豆花开,青燕麦穗穗儿吊下。三叶儿苜蓿天世下,嘴边的话儿又咽下。咽下去也无妨,只要有希望。
我家的灰毛驴嘴挑,吃黄花苜蓿只吃嫩稍。它老实,也不知道苜蓿还有笔名叫三叶草,幸运草。它也一直吃自家地里的苜蓿,对别人家的苜蓿没有非分之想。不像李家的黄骡子,喜欢做贼。一边走路,一边把嘴伸到人家地里,快快掠上一嘴,几口就咽下去让人发现不了。紫色的黄色的花在它嘴边迅速一闪就不见了,真是利索。
一只羊的嘴底下有一把草。每只羊都吃自己嘴底下的草。这是村庄的想法,不是黄骡子的想法。这个黄骡子偏要吃别人的草,饿疯了一般的,逮住谁家的就吃谁家。
李黑子放骡子在地埂上左顾右盼,脖子上装了弹簧一般灵活的很。两只眼珠子就是两盏探照灯,骨碌碌扫过来扫过去辐射面很大。黄骡子是进了谁家的门像了谁家的人,也是有灵性的很,点眼就犯,识眼色呢。它伸长脖子左一嘴右一嘴,净偷吃人家的苜蓿。
古人说瓜田李下,是要避嫌疑的。经过瓜田,不要弯下身来提鞋,免得人家怀疑摘瓜;走过李树下面,不要举起手来整理帽子,免得人家怀疑摘李子。主动避嫌,这是有修养的表现。李黑子专挑在人家苜蓿地边放骡子,太不避嫌了。不过呢李黑子上了四年学,从二年级倒退到了扫盲班,所以不懂这个瓜田李下。黄骡子呢也是一字不识,它只知道见机行事。况且它家的那些苜蓿干茬茬的戳嘴扎嗓子的不好吃,也不够吃。它不懂礼仪,偷上一嘴算一嘴,偷得熟门熟路。李黑子和黄骡子总是出现在人家的苜蓿地边,流连忘返的走不开,让人看着担心。
我家的苜蓿地在大路边。我放学后经过苜蓿地。整个春天,我要先到苜蓿地里掐好苜蓿才回家做饭。有时爹在歇工时替我摘好一草帽壳苜蓿,压得瓷实的很。我骑自行车的技术那个好,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搂着草帽和苜蓿,飞一样的一路高歌而去。草帽的汗水味儿和苜蓿的青草味儿混合着弥漫在鼻孔里,亲切而独特。多年后明白那是养育着我的味道。
有时候爹不在那块地里,我就把苜蓿掐在书包里。爹不在地里的时候必定有李黑子和黄骡子的影子。这简直是一定的。老远的我就看见黄骡子脖子一伸一缩盗窃我家的苜蓿,李黑子的脖子弹簧一样扭转着,探照灯四下里睃着。待我和自行车飞驰到了地边,黄骡子早把脸贴在地埂下的杂草里,目光很无辜的看我,嘴角还粘着几粒紫花黄花。李黑子就若无其事的哼哼着他的死烟呛过的腔调:王哥放羊,高高山上。别的人放羊在荒滩上,王哥放羊在高山上。
王哥放羊一辈子也没偷过人家的苜蓿,李黑子放了几年骡子专干盗窃草的营生,让人气得不行。我常常杵在地边和李黑子骂架,直骂得天昏地暗。李黑子总是嚷嚷:你闻闻,骡子嘴里有没有苜蓿味道?我总是指责:这一溜子被啃去梢子的苜蓿是你啃掉的啊?我们就这两句话搅缠来搅缠去搅缠不清楚,骂上一个时辰不见分晓。
黄骡子居然在我们正骂得酣时见缝插针地迅速又偷几嘴,简直让我发疯。有时我们厮打起来,黄骡子就豁上老命狠狠地把嘴巴当做收割机一样地切割去一片。一个村庄的牲口里,只有黄骡子有这个本事,可见李黑子平日里对它训练得当。
我弟弟要是长时间等不到我回家,知道又是和李黑子吵架着,就匆匆赶来助阵。不得不承认,李黑子多么的赖皮,我们俩人也不一定骂胜他。一场混战之后,天都快黑了。我们结束战争秕着肚子回家。只有黄骡子大腹便便。它用很真诚的大眼睛看我们,很无辜,使我们觉得偷吃草的是李黑子而不是它。事实上我们也是不曾怨恨它的,只是怨恨李黑子罢了,觉得李黑子比黄骡子更缺青草。
路上走不久,我还一肚子气呢,李黑子却涎着脸皮和弟弟搭话。两句三句,他俩就嘀嘀咕咕地聊上了。好像根本没有吵过架一样。我弟弟甚至回头再弄一小捆苜蓿,绑在木叉上,被李黑子扶上骡子。他骑在骡子上,举着叉,一把苜蓿在骡子眼前晃悠着,却又保持着一点距离。黄骡子不知道是个圈套,一直急着吃那点嘴边的苜蓿,一路小跑,却一直吃不到嘴里。它走多快,苜蓿也走多快。乡里的俗话是天窗里吊苜蓿——给驴种相思病呢。他俩高兴地哈哈大笑,早都忘了先前的吵架。只有我郁闷的跟着,有气无力地蹬自行车。
李黑子不识几个字,却掌握着不计前嫌这个法宝,灵活地运用在村子里。脸皮厚就是心理弹性能力好,这是现在才悟到的。太脆弱的人就是心理弹性力不够。所以他的黄骡子一直在偷草吃,他也能一直在村庄里混,没有人过于嫌弃他。
李黑子家在晚间铡草。紫花苜蓿黄花苜蓿被切成截截子,再掺了铡碎的黄草,喂黄骡子,喂几只羊。那些苜蓿原本长在别人家的地里呢,但转移到他们家之后,就算是黄骡子的饭了。村庄很散漫。也没有人跟黄骡子计较饭碗。人得吃饱,黄骡子也得吃饱不是。我家的灰毛驴吃的少些,不费青草,就不掺黄草。我弟弟把苜蓿剁碎了拌上麸皮喂鸡。
我们年年有一只鸡是鸽子孵出来的。我妈等鸽子下了蛋,就取掉鸽子蛋,换上一只鸡蛋。鸽子毫不知情的孵出那颗鸡蛋。这只鸡儿长得像鸽子,小巧玲珑的很好看,走路文雅的不像别的鸡儿。鸽子的温度改变了它体内的某些基因。这只鸡最爱吃苜蓿,最受我们疼爱。我们常常捋下苜蓿叶子,一片一片喂它吃。它常常拍着翅膀,一心一意想飞起来。
大麦出穗者索罗罗吊,歇地里种荞麦哩。一地儿苜蓿草嫩旺旺摇,苜蓿地里藏财宝哩。
庄稼人不知道四叶草,只知道苜蓿是养着村庄的,养着大家简单而粗糙的日子。苜蓿地里,藏着的不是财宝,是一块又一块的土疙瘩。我在很多年之后,用力敲碎那些硬邦邦的土坷垃,抖松那些板结的记忆。如果有四叶草,那是剪贴的喜庆的窗花,是一对竹报平安的春联,是红花棉袄的一粒扣子,是饭碗里的一撮碧绿。
刘梅花描写植物的散文:向日葵
那个村庄,在沙漠里。向日葵呢,都种在沙滩上。我们村的人,都叫它葵花,还不知道它有个名字叫向日葵。
葵花长到和我一样高的时候,就快要开花了。爹说,浇一遍水吧,不然花开不肥。这么一说,我和弟弟就低下头不言传了,我俩都很懒的。爹谄媚地笑着,黄黑枯瘦的笑脸也像葵花一样,跟着我们转,那么饱满。
浇水就要追肥,这简直是一定的。爹拎着铁锹,在每株葵花根底下剜一个小坑,我跟在后头,往小坑里填一把化肥。弟弟扫尾,一脚踢进去土,把土踩实,埋好化肥。弟弟踩得很快,在后面喊着:“梅娃子,你快些行不行?”
我也催着让爹快些剜坑。货郎跑得那么快,不是腿脚好,是因为后面被狗撵着。
我跟得紧,葵花硕大的花盘和爹擦肩而过,反弹过来,梆的一下打在我的脑门上,打得我晕头转向。爹一转身,讨好地笑,他知道我动不动就尥蹶子不干活了。明亮的,青灰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化肥,在地里撒了一层,像落了霜。让水随便冲好啦,怎么冲,肥水还都在自家的田里。
水渠里的大水已经哗哗地奔涌来了,像没套上笼头的野马,横冲直撞。水冲进葵花田里,我听见十万葵花咕咚咕咚喝水,直喝得打嗝儿。
浇过水之后,那些化肥,就暗暗催着葵花生长,狗撵着一样。才两三天,葵花就全部开了。
十万葵花开,那花儿像火苗一样扑跃,灼灼地燃烧起来。村庄被花攻陷了,沙漠也被花占领了。上学的路上,路两旁都是葵花拥挤的笑脸。葵花开呀开呀,浑身的劲儿都拿来开花。它们这么高兴干吗呢,龇牙咧嘴的,开得一塌糊涂。
太阳在哪,花朵就朝着哪。多么神奇的花呀!
我爹坐在田埂上吸烟。他把烟渣子揉碎了,卷在报纸裁成的纸条里,卷好了,慢慢吸着,好像很香甜。一口一口,吐出淡蓝色的烟雾。他看着一地碎金子一样的花,满眼的舒畅,回头说:“丫头,这葵花开美咧!”
我汗流满面地打杈枝。叶腋下偷偷伸出来好多枝,顶着拳头大的花盘,也企图开个花。这些都要摘掉,不能要。顺便看脚下杂草,不顺眼的,一脚踢飞。
打下来的叶子、花盘,都是灰毛驴鲜嫩的口粮。它幸福地嚼着,嘴角淌着绿色的汁液,浑身闪着油亮的光芒。咴咴地叫两声,身上的皮毛抖动着,颤颤的。
我家还有一只大肚子的羊,也在田埂上吃葵花叶子。我故意把叶子扔在它的脑门上,它甩甩脑袋,不看我,急着挑挑拣拣地搜寻着细嫩的叶子吃。这是一种境界,它的眼里只有草,没有我。
清晨,阳光倾洒在沙漠里,倾洒在葵花上,那种金黄,简直让人束手无策。十万朵花,面朝东方,似乎可以听见轰轰烈烈燃烧的声音,如火如荼,连沙漠都快要被花儿点燃了。
万籁俱寂,只有花开的声音。鸟不鸣,花却喧嚣。看一眼,被野性的美击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太美的东西,让人自卑。
一场盛大的花事席卷而过。花开盛后,就收了。葵花子开始变得饱满,一天天鼓胀起来。花谢是开花的盛事。
葵花子饱满之后,花盘都要被割下。家家户户都割走花盘,把枝秆留下。留在地里的葵花枝秆,像一地拐杖挺立着。拐杖不绿了,慢慢变得枯黄、黑瘦。叶子在风里瑟瑟地抖,枯萎着,也被风摘走了。
一地枯瘦的骨头,寂寞,衰老,撑在一天天变冷的天气里。
前半生荣华,后半生寒碜——你以为这是真的吗?
不是,那没有花盘的光秆秆,脖子朝前伸着,还是向着东方,一丝不乱。十万拐杖,脖勾都朝前伸着,向着太阳,暗含着一股强大的气势。这疏朗辽远的意境,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一个初冬的清晨,我上学迟了。出了村子,突然被一种浩大的气势震撼了:大漠里浩浩荡荡的十万葵花秆,仿佛从天空射下来的密密麻麻的箭镞,令人惊诧。枝秆上落了明亮的霜,在阳光下闪着光。葵花脖子勾着,都朝着东方,黑炯炯的,像眼神。一根都不曾乱,肃穆,庄严,苍茫。那种萧萧气势,一下子让我慌乱。我担心,它们会在某一时刻屈膝下跪,叩拜东方。
倏然泪下,因为感动。天啊,这些光秆秆的心里是怎样的情分啊!苍茫大地,草木才是主人,我们只是过客。
光阴里一定藏着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草木知道,天地知道。就算枯萎了,失去了花盘,内心的坚持还是一样的,还是纹丝不乱。万物生,万物荣。而这肃穆,这萧瑟,都是天意——只有草木自己洞悉。
刘梅花描写植物的散文:紫花地丁
它还有别的名字,箭头草,独行虎,羊角子,米布袋。这些名字,有的我喜欢,有的大概它自己喜欢。这有什么要紧呢?草在大野,自由生长,才不理睬一个过路的女子哩。你活你的人,独自看云,我做我的草,吐故纳新,两不相干。
但是,我总是偏执地认为,有些名字很不好听,最好扔掉不要。比如这个箭头草,太凌厉了。草么,柔暖一点才好。
时珍说,紫花地丁,处处有之。叶子很像柳叶儿,稍微细一点,单薄一点。夏天,开紫色的小花朵,结角。如生长在平地,则起茎,也不甚高,支棱起自己,翘花翘叶。若是生长在沟壑边,则改变自己,起蔓,枝枝蔓蔓地攀爬,花叶贴着地面。
总觉得,植物比人类更加能适应环境,通晓自然。什么地方开什么花,长什么叶子,很明白。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自己清楚,从不狂妄跋扈。土地肥硕,就随便地生长,清气升,浊气降。土地贫瘠,沟壑纵横,就收敛起来,小心翼翼地活。一天活不老,一季活不老,得慢慢活,不谨慎怎么能行?
修炼了一辈子,一株草活老了,就一脚踏进古风的中药江湖里去了,九头牛也拽不回来。草有草的脾气。
紫花地丁全草入药,味苦,辛,寒。归心,肺经。清热解毒,凉血消肿,清热利湿。主治疔疮痈肿,瘰疬,一切恶疮,喉痹肿痛。黄疸内热,可以用紫花地丁研末,酒冲服。
药庐的柜台上,一张枯草色的纸。枯萎的紫花地丁皱缩成一团,淡淡的棕色,微微的苦味儿飘散。拈起一茎纤细的草叶,羽翅一样,似乎要飞起来了。叶子边缘的锯齿,还是锐利的样子。叶背面细细的绒毛,轻柔而微小。若是呵一口气,它是不是会返青活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