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行为理论的创始人J.LAustin(1962)在《论言有所为》中首次提出语言并不仅仅是用来“陈述”、“描写”或“说明”,而通常是用来实施某一言语行为的。他将言语行为分为言内行为(1ocutionaryact)(一个有意义句子的产出)、言外行为(dleoutionaryact)(通过“说”本身来实施某种行为,完成某一意图或目的)和言后行为(pefloeutionaryact)(说话行为在听者身上所产生的效果)。Austin认为,要成功地实旌某一言语行为必须满足三个条件:说话人必须是具备实施某一行为的条件的人;说话人对自己所说的话不能反悔;说话人必须对自己说出的要去实施的行为抱有诚意。
后来,他的学生Searle进一步完善和发展了这一理论。Searle(1969)明确提出了言语交际的基本单位是言语行为,而不是传统的语言学所认为的符号、词和句子。他认为要成功地实施某一言语行为,必须满足以下四个条件:(1)基本条件。说话者打算通过说出一个语句,使他承担实施某一行为的义务。(2)命题内容条件。说话者在说出某一命题时表达了一个命题,同时断定了自己将来的行为。(3)预备条件。听话者愿意说话者实施某一行为,并且说话者相信他要实施的这一行为符合听话者的利益。(4)真诚条件。说话者打算从事某一行为。Searle把言语行为重新分为五大类:阐述类(assertives)、指令类(di—rectives)、表达类(expressives)、宣告类(delcaratives)和承诺类(commissives)。
随着Searle对这一理论的发展,人们已经成功地将该理论应用于哲学、语言学、心理学、文学批评等领域的研究中,对言语行为理论应用于文学作品分析的可行性也作了深入的理论研究。M.LPratt(1977)就认为“文学语言”和“普通语言”并无二致,用研究“普通语言”的理论来研究“文学语言”是可能的也是有必要的。荷兰的VanDijk(1976)建议“将文学当作具有自己的恰当条件(appropriatenessconditions)的一种具体言语行为”,并区分了文学作品中的宏观言语行为和微观言语行为(inac.ro—speechactsandmicro—speechacts)o概括地讲,宏观言语行为是指一部文学作品的作者通过他的作品与读者进行交流时所执行的宏观上的言语行为,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作品的主旨;微观上的言语行为是指小说中人物所执行的言语行为,也就是人物之间的交流。前者决定整个语篇,后者则由语篇中的单个句子来执行。
二、言语行为理论与反讽文学语言,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以文字形式记录下来的作家的言语,它用来实施某种言语行为。那么文学作品,其实也就是作家一个或若干个具体言语行为组成的一个综合体。文学言语行为除了通过言内行为,传达语言表层结构的命题意义,还通过言外行为表达作品言语的深层信息,即作家言语行为的意图和创作的主题,从而可能产生相应的言后行为,即{导到读者的认同或共鸣。如果能以言语行为理论为指导,运用现代语言学和文学评论相结合的方法,就能更好地理解作品的精髓。
作为文学写作常用手法之一的反讽就是一种间接言语行为。它是“作者用来说明小说本意上的表里虚实之悬殊的一整套结构和修辞手法。”它通过故意违反诚意原则而达到“言在此而意在彼”的效果,说话人真实的言外之意是句子命题内容的反说或否定。19世纪美国著名的短篇小说家EdgarAJlanPoe的短篇小说《一桶白葡萄酒》,就是借助于将反讽的艺术手法成功地运用在人物对话中,情节的处理上,乃至整部作品的构思之中,从而大大渲染了令人窒息的恐怖氛围与复仇主题。本文将根据言语行为理论,对《一桶白葡萄酒》中的反讽言语行为进行宏观和微观两方面的分析。
三、《一桶白葡萄酒》中的反讽言语分析(一)宏观上的反讽言语行为《一桶白葡萄酒》是复仇主题小说的代表作之一,讲述了一个疯狂的复仇故事。故事中杀人者头脑清晰,镇定从容,丝毫没有普通人实施犯罪时的那种局促与不安。他一步步将仇人引入酒窖,用铁链将仇人拦腰缚在壁龛上,准备砌墙将其活活闷死。当砌墙将近一半时,“Iceasedmylaboursandsatdownuponthebones”(我索性歇下手中的活,在骨堆上坐下),欣赏起仇人的垂死挣扎,把谋杀的过程当成了复仇快感的享受过程。犯罪结束后,他没有丝毫的害怕与罪恶感,只说:“Myheartgrewsick”(觉得有点恶心),而且:“Itwasonaccountofthedampnessofthecatacombs”(这是由于墓窖里那份湿气的缘故)。这与读者对死亡以及复仇所固有的观点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反讽由此产生。在这里反讽的使用不仅映射出复仇者充满仇恨的心灵和扭曲病态的心理,而且也在最大程度上让读者产生了恐惧。这种言后效果就是作者通过反讽所执行的主要的言语行为。
小说中作者采用了第一人称的叙述角度。“我”行走于小说文本之间,并不插入作家的现实生活,但对于我们读者来说这一点可能会造成截然相反的效果!因为在传统的第三人称叙事小说中,以读者的阅读心理,“我”与作家肯定具有极大的认同感。这一认识与我们在阅读小说时所遇到的叙述语气产生了矛盾。作者这种言语行为方式的言外之意是渲染故事的真实性,而事实上在这部短篇中,我们除了知道“我”是一个对伏契那托不满和对美酒也有一定鉴赏力的人之外,其他一无所知。他没有明确的身份,没有籍贯或家世。连他的名字也只出现两次,第一次是说到他的整个家族提起的,第二次是临近结尾处伏契那托一声绝望的叫唤。这种印象根本无法与作者本人联系起来。所以最终我们发现这种仿真性叙述语气欺骗了作为读者的我们的阅读感受,反讽在此时就产生了!
(二)微观上的反讽言语行为Searle(1969)将言语行为分为阐述类、指令类、承诺类、表达类和宣告类。在《一桶白葡萄酒=》中的反讽言语行为中,这五类并不是均匀分布的,其中以宣告类为最,所以本文仅对文中最有代表性的实例,即其他四类言语行为,加以分析。
1.阐述性反讽(assertiveirony) 阐述类言语行为的言外之意是使说话人对所表达的命题的真实性作出承诺,也就是说他必须相信自己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如果在发出话语时说话人本人并不相信命题的真实性,该话语就具有反讽意味。
比如,当“我”在狂欢节晚上遇到伏契那托时,本应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而“我”却热情地与他打招呼:“Mydear F0rtun砒o,youareluckilymet”(亲爱的福图纳托,遇见你真好呀)。读者在阅读到此处时,可以清楚地从这种表面的热情中感觉到这句话所代表的真正含义:“我的仇人,遇见我你该倒霉了。”这种“言在此而意在彼”的词句在文中反复出现。比如,在后面“我”恨不能让他立刻进入地窖将其除掉之时,口里却说:“Yourhealth ispredous;You8reirch,respected,admierd,belov-ed…;youwillbeill”(你的身体重要。你有钱有势,人人敬慕,又得人心……你会生病的)。“我”为了确保伏契那托烂醉如泥让他再喝一些酒,而嘴里却说的是:“AdraughtofthisMedocwilldefendUSfromthedma ps”(喝点梅科多酒去去寒吧)。这些表面上嘘寒问暖、阿谀奉承,实际上却缺乏诚意、暗藏杀机的句子反衬出了“我”的老谋深算和工于心计,反讽的效果便油然而生了。
2.指令性反讽(directiveirony) 指令言语行为的言外之意是说话人试图使听话人去做某一件事。说话人运用指令性反讽来表达与他所说的相反或不同的含意。
小说中“我”千方百计想将伏契那托骗进酒窖,欲除之而后快,但在语言上却欲擒故纵。从刚开始的顾左右而言他:“ButIhavereceivedapipeofwhatpassesforAmontil—lato”(我弄到一大桶所谓白葡萄酒),到开始激将:“And yetsome foolswill haveitthathistaste is a match foryour own”(可有些傻瓜硬说他眼力跟你不相上下呢),再到假意地拒绝:“Myfriend,no;…Come,weiwllgoback”(我的朋友,不行……走,咱们还是回吧),还有后面虚伪的奉承:“Yourhealthisprecious;Youaerirch,respected,admired,beloved”(你的身体要紧。你有钱有势,人人敬慕,又得人心)。这些句子的表层结构所传达的意思都是在拒绝他,而实际上这些言语行为的言外之意都是在试图使伏契那托跟他到酒窖去:“快跟我走吧,傻瓜,今天我一定要除掉你!”根据奥斯汀和塞尔的成功会话原则,这些话语违反了原则,产生了反讽的效果。
3.承诺性反讽(commissiveirony) 承诺类言语行为的言外之意是使说话人对某一未来的行为作出许诺。承诺类的先决条件是说话人对所承诺的行为有能力去完成,所以当交谈双方都清楚说话人并没有能力或不可能去实施那一行为时,承诺便赋予了反讽的含意。
文中的“我”利用仇人对名酒的嗜好,以一桶自葡萄酒(Amontillato)一步一步将他诱骗到自家的酒窖时,嘴里说着:“1willnotimposeuponyourgoodnature”(我不会利用你的好心的),但实际此时他正是利用了仇人的“好心”才将其骗人酒窖的。而后面他将伏契那托用铁链锁住后所说的:“Oncemoreletmeimploretoreturn”(让我再一次求求你回去吧,也并不是真正要将伏契那托放出去,而是对伏契那托的愚蠢的一种嘲弄,是计策成功后得意的表现,因而具有反讽的意味。
4.表达性反讽(expressiveirony 表达类言语的言外之意是对命题内容中所表明的某种事态表达说话人的某种心理状态。说话人的反讽含意可以从语境中来推断,表达性反讽的主要意图是对听话人的行为作出一个贬抑的陈述。
文章中“我”处心积虑想置伏契那托于死地,然而当面却称呼伏契那托为“myfriend”(我的朋友),并且这样的称呼反复在小说中出现。事实上“我”非但没有把他当作朋友,相反他是我要报复的敌人。另外还有文中“我”明显见到伏契那托已喝得酩酊大醉,却仍然恭维他:“Howermarkablywellyoua~elookingtoday”(你今天看起来气色真不错呀)。在酒窖中,“我”已是杀机重重,却说:“AndItoyourlonglife”(我祝你长命百岁)。还有文中最后一句:“Inpacerequieseat!”(愿死者安息吧)这些缺乏诚意的句子所要传达的言外之意,读者都能看出来,而伏契那托却因酒醉和元设防而信以为真,强烈的反讽效果就凸显出来了。
《一桶白葡萄酒》中,人物之间在遵循、利用以及违背会话合作原则进行交际的过程中产生了丰富的语用含义,凸显出了人物鲜明的个性心理,烘托出了小说的恐怖氛围与复仇主题。可见,用言语行为理论来分析文学作品可以揭示作品内各具体言语行为所传达的作家创作过程中的真实意图,帮助我们理解作品的主题,以达到与作家的心灵交流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