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是我见过最不能忍受孤单的人。
只要老公一出差,她洗手的毛病就一定会重犯。最严重的那次,她一个晚上在水龙头前站了十三个小时,结果第二天一早犯了低血糖晕倒在地。等邻居大妈把她送到急救室,连值班医生都不敢看她那双洗得血肉模糊的手!
小娟不是典型的强迫症患者,她的反复洗手与洁癖无关,只会发生在她希望留在身边的家人不得已离开的时刻。以前是妈妈,现在是老公。实际上,她只是借由这一惊人之举传达对方一声内心的呼唤:“请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真的、真的、真的不能忍受一个人!”
生活中还有太多同样害怕孤单的灵魂,正在运用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办法,试图把某个重要他人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他们或祈求,或要挟,或给诱惑,或扮可怜,再不成就低三下四,哭天喊地……由于内心缺少的力量来抵御孤单,他们常常制造各种契机,紧紧抓住身边的过客。
令人遗憾的是,恰恰就是这些号称无法忍受孤单的人,反过来又同样难以享受亲密所带来的幸福与美满。他们一定要用查短信、搞跟踪、发神经、耍脾气等极端手段,在确认“你(或者你的心)还在我这里”的同时,让对方出于自保而逐渐远离。另外还有一些彼此纠缠的伴侣,两个人在一起明明不开心,每天都是面对着面吵架,之后再背靠着背疗伤,等到伤好了攒足了气力,又一轮相互撕扯,却也死活不肯分开。
一个人,到底有什么可怕?
独孤的背后,是积聚在我们体内无数有关分离的痛苦。
你我都曾经历——当我们还是那个与母亲几乎一体的小婴儿,每一次与母亲的分离都似乎一场永别。年龄越小的婴孩,对于时间流逝的感觉越迟钝(想想我们小时候的一堂数学课有多漫长)。对于母亲来说,只是加热牛奶的一转身,对于哭泣的婴儿来说,却好似整整一个光年。
所有的婴儿都是惧怕孤单的。没有母亲的陪伴,整个世界都弥散着危险的味道。我们首先是作为一个被动的受体存在于这天地之间,自我只不过是一团“我饿了”,“我疼了”的感觉聚合。伴随着母亲的悉心照顾,我们体验到的美好感觉越来越多,内心才逐渐拥有力量作为一个主体去探索外界,然后进而才能开始审视自我。
所谓“成长”,就是一个在母亲的安抚中不断获得力量,然后再逐渐离开母亲的漫长过程。我们先是从母亲那里“借来”一个自我,去处理每一次外界刺激带来的焦虑,然后在这样反复的过程中一点点确信——这世界是安全的,我是有能力应对挑战的——就这样,孤单逐渐变得可以忍受,我们不再害怕被抛弃,反而会主动“抛弃”母亲,奔向精彩的世界。
在理想的成长过程中,至始至终都是由孩子单方面来决定是向外走走,还是暂时退后一步。绝大多数幸运的宝贝,都是拥有一个良好耐心的妈妈,深知要像等待孩子长出乳牙一般,静静等待他一步步离开自己的怀抱,而不是急匆匆地把他抛向一个陌生的世界。
而那些极度害怕孤独的人,本质上还是不相信自己可以独立生存(这一点很多人未必能够意识得到,当一种恐惧成为习惯,我们常常会忘记最初自己恐惧的是什么)。在这个时候,单纯地指责他们像个孩子没有用,他们的问题就在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被外界当做大人来对待。
在这些人们的成长过程中,一定缺少了一个“经由母亲的陪伴来探触世界”的美好经验,也一定未曾体验够那美妙的“不会孤单”的独处,一种“有人陪伴”的独处——我可以放心地沉浸在我的积木世界,反正只要轻轻抬起头,就能看见妈妈微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