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洋:我和杭州爱乐一起成长

杨洋:我和杭州爱乐一起成长

文/汤葛月人

(本文刊于《新西湖》2013年3月刊,未经许可不得用于其他商业用途)

“从小练琴,被爸妈‘忽悠’做音乐家。”

在这个仍旧有些阴冷的初春下午,问起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对面的青年指挥家这样笑着说。

这是位于钱江新城杭州大剧院后台,杭州爱乐乐团的一间办公室中,他身着一件黑色毛衣,内搭白衬衣,一副精致的无框眼镜下,挡不住眼角锐利皎洁的光芒,交谈中他不时地托腮沉思,流露出轻松、自在的神情,有着舞台上不曾见到的幽默和随性。

他是杨洋,中国最活跃的指挥家之一,2000年以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历届最高分的优异成绩毕业,以对音乐作品的敏锐把握和独到理解见长,现任中国爱乐乐团常任指挥、杭州爱乐乐团音乐总监兼首席指挥。

手握指挥棒,领导一个交响乐团,是杨洋一直的乐趣和方向。

人物简介:杨洋,优秀青年指挥家,生于音乐世家,自幼学习钢琴,12岁考入中央音乐学院附中钢琴专业,师从钢琴家、教育家李其芳教授。13岁即在北京首届钢琴比赛中获奖,并与交响乐团合作演出贝多芬钢琴协奏曲。后随指挥家徐新、吴玲芬教授学习指挥,1996年以优异成绩考入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师从指挥家俞峰教授。先后得到当代指挥大师祖宾·梅塔、小泽征尔、夏尔·迪图瓦及根纳季·罗日杰斯特文斯基等人的指导,并得到他们的高度赞扬。2009年,他参与并主持组建了杭州爱乐乐团。从2009-2012年,杨洋已率领杭州爱乐乐团出色的完成了三个音乐季近200场的演出。短短三年时间,杨洋与杭州爱乐乐团已经成功的在欧洲著名音乐节登台亮相,赢得了国内外业界的高度评价与关注。杨洋现任中国爱乐乐团常任指挥、杭州爱乐乐团音乐总监兼首席指挥。

严谨自律

2009年初,杨洋受到杭州爱乐乐团的正式邀请,担任乐团的音乐总监兼首席指挥。来到乐团后,便开始马不停蹄地招兵买马。生源怎么定?杨洋说,有一件事情是明确的——既然要组建一支全新的交响乐团,那就不能以歌舞团等为文艺团体为生源基础,必须公开考试吸纳人才,给予每个人的机会均等,一切都是从零开始。

成立之初的杭州爱乐乐团,在国内古典音乐圈内几乎是默默无闻,杨洋只有通过各种途径寻找自己的校友以及曾经合作过的优秀演奏员,有些当时正在国外音乐名校修学的学生甚至是在人人网上收到的招聘短信。“乐团刚起步的时候名声不够响,互相信任就显得很重要,最初我们招聘的演奏员里,大概有40%是来自于德国、奥地利、挪威、俄罗斯、新加坡等国家的“海归”,印象很深的是我们乐队的管弦乐首席,之前在西班牙的萨维尼亚交响乐做了15年的首席,跟我过来看了乐团一次,就没有任何迟疑地加入了团队。”杨洋回忆说。

当时的招生考试为期三天,报名人数足有450多人,最终的录取率不到20%。考试的过程需要先弹奏一首自选曲目,然后再由评委挑选一个困难片断请考生试奏。难度就在这个试奏片断上,这个片断几乎都是很生僻又非常考验技术的,跟考生平时练的曲目完全不一样。评委设置这个环节主要是考验考生对乐曲的即时理解和应变,以及作为一个交响乐团演奏者所表现出的配合性。听说有一个演奏长笛的女考生,在门外听到困难片断演奏时,就头也不回地拉着父母走了,因为她认为自己通不过。

在首轮招聘录取的73个音乐人才中,除了有数年乐团工作经验的演奏员外,还几乎囊括了中央音乐学院、上海音乐学院等国内所有一流艺术院校的优秀学生,组建初期的杭州爱乐乐团的平均年龄很轻,只有25岁,杨洋说,乐团不仅需要突出的个人表现,还需要可塑性。“有经验的乐手同时也会伴随很多已经养成的坏习惯,而对于一些应届生来说,他们好似一张白纸,学习和进步的空间很大。”而另一边,对于新人来说,杭州爱乐乐团不同于国内的一些艺术团体只注重论资排辈,这个乐团带给他们的是一个公平竞争的平台,每个人都会机会成为骨干。

在当时,国内的很多交响乐团,大部分都是国家事业体制,而且大家习惯了这样一种管理模式,有演出通知就来,没演出也不用上班,比较散漫,为此,杭州爱乐乐团从一开始就专门制定了极其严格的管理和考核制度,杨洋的理念是,世界上有两支队伍是必须采用军事化管理的,一支是军队,另一支就是乐队。杭州爱乐要打造国内,甚至是世界一流的交响乐团,只有职业化的管理,才能发挥出最大的能量。“迟到要罚款,排练和演出时都要关闭手机,排练场里不允许吃东西,请假有严格的天数规定,考勤与薪酬挂钩。我们每年会组织业务考试,平时的排练也都有抽查,如果你的演奏出现了问题,那就说明平日里没有认真练习,在年终评比里,那些综合表现特别不佳的乐手,就要淘汰离团。”

严格的纪律使得杭州爱乐乐团一开始就形成了严谨的团风,从细节着手,从我做起是乐团里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杨洋说,演奏员在表演的时候,都要求保持最佳的精神状态,包括每个人的坐姿。“台下的观众看演员演奏的时候,不仅是听觉上的享受,同时也关注到视觉上的效果,如果你的琴拉得很好,但是靠在椅背上的话,会让人感觉很懒散,所以,平时我们在训练的时候,都要求乐手每个人只坐半个椅子,有时候一次排练就要绷紧身体五个多小时,很辛苦。”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作为一个职业的交响乐团,杭州爱乐乐团的所有演出都坚持有偿(购买、租赁)使用乐谱,其实这早已成为国际惯例,但因为一本乐谱的购买价格常常高达几百美元,因此,目前在国内,仍有不少乐团在大量地使用手抄或者复印乐谱,有些常年演出的曲目,甚至是从唱片里将每一个声部“扒”下来最后汇成的总谱。“这是一种盗版行为,甚至是违法的,这么做侵犯了作曲家的权益,也损害了出版社的利益,有偿使用乐谱,应该成为职业交响乐团的一条自律法则。”杨洋说,在国外,如果使用手抄或者是采用复印乐谱的方式,那么任何一家音乐厅都有权将乐团拒之门外取消演出,杭州爱乐乐团在国外巡演时也常常遭遇当地相关部门的检查。“他们会上台来拍照、检查我们的乐谱,如果不是正规出版的乐谱,会有很大的麻烦。”

一鸣惊人

2009年7月20日,对杨洋和杭州爱乐乐团来说,是一个特别难忘的日子,那一天,杭州大剧院室外的300个停车位全部爆满,歌剧院内的1600个座位座无虚席,甚至还在三楼开辟了全新的观众区,所有的目光都在等待这个成立才三个月的交响乐团的首场演出。

其实早在组团之初,杭州爱乐的领导层就何时首演的问题进行过激烈的讨论,但是面对这样一群毫无合奏经验的年轻人来说,他们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磨合成团呢?不仅是乐手,领导层的心里也没底,直到半个月后,杨洋说七八月首演应该没有问题,这才让团长邓京山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紧接着,杭州爱乐乐团的团员们争分夺秒地投入到了紧张的排练中。由于乐团刚刚成立,并没有专门的排练厅,因此只能在杭州歌舞剧院的一个很旧的小剧场里排练,而他们面临更大的挑战是持续高温的酷热天气。杨洋说,当时每天排练超过了八个小时,舞台上测量出的温度已经达到了36度左右,拿电风扇吹完全不管用,最后,他们在演奏员的身边摆放了十个装满冰块的桶。

第一次正式亮相,每个人的心里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作为乐团首席指挥兼艺术总监的杨洋肩上的责任则更为重大,他向领导层提议,首演的曲目为《贝多芬第九交响曲》。这部被公认为是贝多芬在交响乐领域的最高成就,构思广阔,思想深刻,形象丰富多样,但同时也具有很大的难度,在首演前的新闻发布会上,一位北京的记者这样问到杨洋,“很多职业的交响乐团,因为演奏《贝多芬第九交响曲》难度太大,一年都不会去碰这个作品,你怎么一上来就碰?”他胸有成竹地回答说,“我只相信今天晚上的演出会给你们一个惊喜,不会让大家失望。”

杨洋:我和杭州爱乐一起成长

7点40分,演出开始。指挥杨洋挥舞下了手中神圣的指挥棒,奏出了只属于天堂的声音。当最后一音戛然而止,杨洋高扬的手臂停在半空,如雕塑般地定格时,听众的掌声爆发式地响彻了全场,这是杭州市民享受到的一次属于自己的艺术盛宴。而此刻转身致谢的杨洋因为全情投入,汗水甚至浸透了衬衣外面的黑色礼服,他顾不上前来祝贺的朋友们,一个人在后台的洗手间里,任凭脸上的泪水肆意流淌。那一刻的情绪他至今难以忘却,“首演的表现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在洗手池边待了整整十分钟,激动地嚎啕大哭,三个月来的压力完全释放了,可以说是喜极而泣。”

来自全国各地的行内人士和音乐评论人给出了一致的评价——起点惊人,潜力非凡。著名指挥家卞祖善老先生在奔赴上海浦东机场的途中,发来了一条非常热情的短信,以表达交响乐老前辈对这个新生乐团的喜爱,“杭州爱乐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年轻乐团,她有着远大而广阔的前程。他(她)们在创造历史,在人间天堂杭州,高奏天堂之声。”

事实上,打成立日之起,杭州爱乐乐团就备受瞩目。杭州爱乐乐团定编为市级财政全额拨款的事业单位,杭州市委、市政府给予了乐团充分的经费保障,成立之初,杭州市就出资一亿元用于杭州爱乐乐团的团址建设经费,为乐队的成立、组建创造一流的办公、排练场所。此外,市里每年还给予乐团1300万元左右的经费扶持。在杭州爱乐的演出计划里,每年都会引进大量来自世界各地的顶级指挥家、演奏员和团里的年轻乐手一起演出。当然,不仅仅是请进来,还有走出去。2011年,杭州爱乐派出八名优秀的乐手到柏林爱乐交流学习,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近距离观看排练,向那些已经成名的演奏家们学习经验技巧,这对于国内的乐手来说,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

杨洋说,杭州爱乐乐团就像是自己的孩子,看着她出生,并和她一起成长。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如同家人般亲密,他告诉我,乐团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如果当天有人过生日,那么在排练的时候,全体乐团人员会一齐自发地为寿星演奏生日歌,并送上带着浓浓情意的蛋糕。几年间,很多“海归”的乐手,陆续把家安在了杭州,杨洋还笑着透露说,目前乐团里已经有三四对双职工,“团长每次在恭喜之余,都会打趣地说‘不要总是在内部消化好不好’?”

艺术普及

杨洋出身在音乐世家,很小的时候,就对音乐萌发了极大的兴趣。“邻居老太太家有一架钢琴,听大人说我硬是要拿自己的帽子跟她换钢琴。”于是,五岁时,杨洋开始正式学习钢琴,除了文化知识的学习外,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练琴上,邻里的同龄小朋友在玩耍的时候,他只能趴在自家的阳台上看着别人玩。“中国的孩子走上音乐之路更多的是家长的意愿,有一个奇怪的现象是,他们往往在幼年的时候表现得特别优秀,可以获得很多音乐上的奖项,但成年以后,后劲就不足了。”杨洋说,琴艺是为音乐服务的,而不应该只是纯技术,“当上升到一个艺术标准的时候,更多的是体现艺术者的文学修养等综合水平。”

12岁,杨洋考入中央音乐学院附中,主修钢琴,师从著名钢琴家李其芳教授。本科毕业后,才艺突出的他去了广州交响乐团。待在乐团的四年时间里,他对交响乐有了更深的认识,“每当乐团演奏的时候,我们的一切指示全看指挥家手中那根银棒,我觉得,他在舞台上威风凛凛的感觉,就是我一直寻找的。”于是,杨洋开始在星海音乐学院兼做指挥,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指挥时的兴奋:“当时我真是激动极了,竟忘了和首席小提琴握手。”

如今,杨洋的指挥已经独具个人风格,他除了对经典曲目的忠实准确演绎外,还对近现代音乐作品有着敏锐把握和独到理解,对新作品的阐释也具有深入的说服力。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为了能成为一名出色的指挥,有段时间杨洋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其余时间都用来记谱,他说:“指挥就是一个领导者,一个乐队的灵魂,同时也是现场演出的协调者、控制者。你只有熟悉乐队,将乐谱烂熟于心,不断总结经验,站在舞台上才能自信十足,最后用自信感染其他人。”功夫不负有心人,1998年,杨洋第一次在第一届北京国际音乐节上执棒,并由此开始了自己的指挥生涯。2006年11月,他在希腊举行的迪米特里·米特罗普洛斯国际指挥大赛中一举夺魁,成为这项顶级国际大赛中首位获此殊荣的中国指挥。

谈到交响乐,很多人把它看作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东西,甚至在没有走进音乐厅之前,就给自己构筑了一道壁垒,杨洋并不这么认为,“其实这就是音乐的一种艺术类型,作为一个普通听众,能否听懂并不重要,你对它只要有好奇心就可以,不需要提炼作品的中心思想,把那些东西交给乐评家们吧。对于第一次走进音乐厅听交响乐的观众,只需把眼睛闭起来聆听音乐就足够了,哪怕一段里只有一句觉得好听,那么你就会记住它。”杨洋说,他要做的工作就是让你走进音乐厅听一次现场演奏的交响乐,“如果你不喜欢,可以不再来,但我不相信听了一晚上你一点感觉也没有。”

杨洋举了很多有趣的例子,比如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观众非要强迫自己听出与命运抗争的东西,没那个必要,“也许就是贝多芬耳朵聋了,邻居‘咚!咚!咚!’敲门,贝多芬把这个很生活的片段写进作品中罢了。”听《蓝色多瑙河》也一样,“你也可以认为它是绿色的,每个人的想象力不一样,你认为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如今,交响乐也有很多跨界的合作,杨洋认为,音乐是非常活跃的,哪怕是交响乐,也没必要搞得非常严肃。

如果说四年前第一次亮相的杭州爱乐乐团,以一种“杭州速度”震撼中国交响乐界的话,那么四年后的今天,这支一切从零开始的乐团,正在以一系列高品质的音乐会来向观众和专家们证明杭州爱乐走向“国内一流、国际知名”目标的决心。新的一年,杨洋对它给予了新的希望。“杭州爱乐不能只是一支交响乐团,它应该成为全能的乐团,歌剧、舞剧、音乐剧等艺术领域都要去涉猎,做更多跨界的演出。另外,在最近几年的演出计划里,我们还拿出了一个足够的版块去做音乐的普及工作,努力演绎一些好听又容易被人接受的音乐作品。”

快问快答:

N-新西湖 Y-杨洋

N:您自己最喜欢的指挥家是谁?

Y伯恩斯坦,他是美国犹太人,上个世纪最伟大的指挥家。

N:亚洲人中不乏出色的指挥家,像小泽征尔就是殿堂级的指挥家。近来,韩裔女大提琴家张韩娜加盟了卡塔尔交响乐团,担任指挥和音乐总监,对此您怎么看?

Y:指挥需要的戏剧张力特别大,这是一种看不见摸不到的力量,我认为,男性指挥家可能在力量的发挥上会有一定的优势。

N:您觉得国内观众对高雅艺术的理解处在怎样的一个层次,您对您所从事领域的前景怎么看?

Y:高雅艺术起步比欧美晚,现在在国内处于一个比较高速发展的时期,你可以看到全国到处都在盖大剧院建音乐厅,政府对乐团都很重视。

N:对您父母和他们的成长年代,您怎么看?您理解他们吗?

Y:他们比我们不容易的多,我父亲最初是从垃圾堆里捡了一把别人扔掉的二胡,自己在家“锯”,后来考上了音乐学院,那个特殊的年代里,接触的乐谱资料都非常有限,现在我们的学习音乐的条件相对要好得多了。

N:对您今天取得的成就,有什么样的心得可以与他人分享?

Y:谈不上成功,我觉得是用功加思考吧,撞大运的成分是基本没有。每天早起背乐谱,牺牲了很多休息的时间,有些作品在演绎的时候心会特别累,特别是一些哲理性的作品,一场音乐会下来,汗流浃背,会有虚脱的感觉。

N:你对自己的现状满意吗?

Y:我觉得能够从事自己非常喜爱的工作和事业是很幸福的。

N:生活中您是个幽默的人吗?

Y::还好。

N:会自嘲吗?

Y:会,但是不多,比如我个矮。

N:您听通俗音乐吗?

Y:不知道我是凉粉(张靓颖的粉丝)吗?我是她第一批的铁杆粉丝,她参加超女的时候,我和朋友买了很多手机充值卡为她投票,当时就感慨,没想到中国还有人唱歌能唱成这样。

N:您对这个时代有什么话不吐不快?

Y:我觉得现在很多话还没有到你想吐就吐的时候,先干好你自己的工作吧。

N:您现在生活的精神动力是什么?

Y:对音乐的热爱,这从真正开始发现音乐的乐趣的时候就没有间断过。

N:责任、权利和个人自由,您最看重哪一个?

Y:责任,这是做任何事情都应该背负的。

N:您认为什么样的人称得上有“领袖气质”,在当下的人中,您最钦佩的是谁?

Y:杭州的英雄司机吴斌,非常有职业操守,到生命的最后的一刻都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职责。

N:对您影响最大的一本书?

Y:《谁谋杀了古典音乐》,看完之后,对这个行当有很大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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