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內篇正注真釋
自序
老莊之道,與孔孟之學,兩千年來,分庭亢禮,難衡其軒輊焉。老莊尊內聖,孔孟重外王,內聖者與天爲徒,外王者與人爲徒,莊子云:「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與天爲徒之老莊,却奢談人事;與人爲徒之孔孟,仍不離天命。天爲自然,賴科學以明;人爲人倫,須人事而驗,莊子曰:「知天之所爲,知人之所爲者,至矣!」故究天人之際,乃中華固有文化之主流。道儒兩家之於中華文化也,猶鳥之有兩翼,不可或缺焉。
春秋戰國時代,道門中人,共尊黃老。沿至漢初,世人以黃帝之事跡,無文獻可尋,乃改稱老莊,魏晉以來,且有稱莊老者。則莊子以無名之隱士,爲時不過百餘年,浸假與老子共尊爲道家之祖,且有上邁老子之勢,則莊子一書,影響世人之深,有不可想像之理存焉。
莊子爲文,神充氣足,若長江大河,波濤滾滾,不見首尾。其文勢之奇特,如天馬之行空;其筆力之萬鈞,若鯨鯢之盤桓。嘗引喩以喩喩,復以夢而說夢,而一是歸之於道樞。故曰,莊子之前,無莊子,莊子之後,復無莊子也。
莊子成書至今,已兩千餘年矣。其中所用之言詞,幾經演變,有非現代人所能解者。而魏晉之註解,不求前代字書,竟以私意爲之。後世註者因之,致相互牴牾,使莊子一書,支離破碎,莫知其眞意所在。本人初讀莊子,不得其解,繼流覽道藏,沈浸於其間者十數載,尙不能升堂入室,欣逢眞師,附耳聶許,乃得心目瞻明,見道藏中各丹經,眞者寡而僞者多,其確爲眞知眞行而有得者,不過鍾呂與所傳重陽海蟾五祖七眞,及其嫡傳之少數弟子而已。以此與莊子參證硏讀,見其用詞容有不同,其意義則無絲毫之差别,鲲鵬之變化,豈非丹經中之運行周天乎?
齊諧則爲神炁齊一而諧和,齊物者,言神得八兩,炁足半斤,兩者齊一則得藥而行周天也。物者,非萬物,乃藥物耳。於是瓶頸已通,往來不窮,見莊子內篇七篇,言大道而不遺人事,言人事則歸宗於大道,首尾一貫,次序整然,終則有始,混然一體,而外篇雜篇不與焉。
莊子一書,初經魏晉淸談者之塗抹,復經其後世註者之支解,若瞎子之摸象,各執一是。則莊子之旨,晦冥至今,蓋已兩千有餘年矣。本人不揣譾陋,以丹經註釋莊子,其中隻字單詞,稍有含渾,皆求之於古代之字書,並註明其來處,根據確切,絕非杜撰曲解之可比,務求詞因字而明,句因詞而顯,聚句得意,根源分明。則莊子之學,得能大白於世,其端賴斯乎?
至於外篇雜篇,雖其中多有引用黄帝老子之言,然究其實,與道無關,且前人已有註解,不需本人再行勞心苦思矣。
中華民國七十三年元月道來子陳志濱自序。
莊子內篇(七篇)正註真釋目次
自序
本書註釋凡例
莊子硏究問答
逍遙遊第一
齊物論第二
養生主第三
人間世第四
德充符第五
大宗師(1)第六
應帝王第七
本書註釋凡例
一、本書原文,悉依郭象本,其中之古字,亦依原型不予更改,雖有錯簡誤入本篇者,亦予保留,以保持原書之本來面目。
二、郭象註本共三十三篇,其中內篇七篇,皆道家修養之法,首尾一貫,混然一體,其中所述,旣深入且切實,有非後世丹經所能企及者,如非邃於道法若莊子者,誰能爲此?外篇及雜篇,則截然相反,有時雖言言在道,其意義則完全相左,至其勢態文意之拙,又其次焉者矣。故本人僅註內篇七篇,至於外篇雜篇,前人註者甚多,讀者參閱可也。
三、集字成詞,集詞成句,集句成文。本人註解內篇七篇之字詞,悉依爾雅說文等古代之字書,其不足者,則採近代之康熙字典辭源等參證。至魏晉以來之註解,如司馬崔饌高誘孟氏等,不知其何所據,旣不符合莊子之原意,且又彼此矛盾,爲免混淆思路,悉不採取。
四、道家之祖,老莊並稱。本人註釋莊子內篇七篇,以道藏中之丹經爲依歸,而丹經之中,以鍾呂海蟾重陽南宗五祖北宗七眞啓其始,以伍柳二眞人所著之直論及證論總其成。本人取以上丹經與莊子相互參硏,見其用字遣詞兩者容有不同,但其詞義則完全相同,以此釋彼,得心應手,過去不可解者,皆得其解矣。
五、本書註釋,共分六個部分,卽題目、題解、原文、註詞、釋文、全篇大意,各篇皆同。
六、題解列於題目之後,用以說明題目之用意,及前後各篇之關聯性。原文則完全抄錄郭象本之原文,其中有古字古寫者,仍存其舊,務求保全古書之本來面目。至其分段,不限字數,每段取其意盡爲止。
七、註詞一項,盡棄魏晉以來各家之註解,而以古代字書之註釋者爲準,其有不合現代之辭語者,則以近代之詞書,如康熙字典辭源等補充之,務求其能適應古今詞字之變化,合乎當前口語之習慣,使之明瞭易懂。
八、釋文一項,因莊子之爲文,言在此而喩在彼,且多言不盡意,如逐字逐句釋出,雖成口語,仍不能得其眞意,故必須增詞以完成其意,又必須增句以闡釋其所喩之意,故改譯文爲釋文,以求能盡得莊子之本意也。
九、全篇大意,歸納全篇用意所在,綜合予以闡明之。莊子爲文,錯綜變化,每段均有一獨立之意義,一若前後不相關連。故雖予以註釋,仍不易顯出其每篇主旨之所在。故在全篇之後,另歸納全篇之用意,指出其主旨,說明各段各節之用意,及與主旨之關聯性,猶如百流之歸大海,用見莊子爲文之技巧,與夫思路之高超也。
莊子硏究問答
(一)問:古書浩瀚,先生特選莊子註釋,其理由爲何?
答:漢初劉安著淮南子,其要略訓云:「考驗老莊之術。」自兹以來,老莊爲道家之始祖,道門中人從無異議。道家乃中國固有之宗教,亦卽中華固有之文化,凡我華夏子孫,自應予以發揚光大。且濱忝列道門,對道家鼻祖南華眞人所著之莊子,亦有義務予以註釋,而正視聽,以廣流傳。
(二)問:註解莊子者,自魏晉以來,無慮有百數十家,何勞先生再爲註釋?
答:莊子註解,魏晉有崔譔向秀司馬彪等,均亡。司馬註有輯本,崔向等註,散見陸德明音義中。現存最古之註本,惟有晉郭象註之三十三篇。崔謂司馬之註,多與字書不合,自不得其解。向郭之註,又故弄玄虛,以之爲淸談可,以之解莊則相左矣。其後世之註者,濡家則以莊子爲孔門之後裔,以異說掃異說,大有功於六經;釋門如支遁註逍遙遊,成玄英之解莊子,因佛論玄空,道重實踐,而以玄空解實踐,猶如浮光掠影,羌無故實;道家則言誇而質非,且不能點滴歸源,有如隔靴而搔癢也。兩千年來,註者自註,莊子自莊子,兩不相干,濱甚悲之。乃不揣譾陋,以三年之時間,註釋莊子內篇七篇,且不敢自以爲是,師心自用,凡有疑難之字詞,皆取解於字書,並註明來處,以取信於讀者。使讀者眞知內七篇之宗旨,乃指示後學修養之方,與後世之丹經正相似也。
(三)問:儒重入世,釋重出世,以入世之儒,註莊子出世之術,自然圓鑿方柄,難相符合。然釋門全爲出世之人,以出世之大德,註道家之莊子,何云玄空?
答:支遁註逍遙遊曰:「物物而不物,於物故逍遙。」又曰:「以斯而遊天下,故曰逍遙遊。」按逍遙遊乃喩藥物之運行周天,此周天卽升降任督二脈,與物物而不物,又有何干?且任督二脈在吾人之體內,支遁却誤解爲遊天下。成玄英疏齊物論中之不喜求,不緣道云:「夫聖智凝湛,照物無情,不將不迎,無生無滅,因不以攀緣之心,行乎虛通至道者也。」按此段之全文爲:「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這不過講聖人不管理事務,旣不就利避害,也不謀求好處,更不利用道術謀取財物。而成玄英却說是:無生無滅,行乎虛,通至道。釋門之註解莊子,其虛大不實,皆此類也。
(四)問:然則道門中人註莊子,先生何以又云:言誇而質非呢?
答:夫道至尊至貴,忘言得意之人,道門萬人中不得一二,至得道成眞之人,若鳳毛兔角,一世之中,絕無僅有焉。其能上承老莊之道,著書立說,言行爲後世法者,惟有晉唐以來之鍾呂海蟾,宋金元之重陽曁南宗五祖北宗七眞,與明淸之伍沖虛柳華陽二眞人而已。惜均未註解莊子,道門中人,其註解莊子者,如宋碧虛子釋齊物論中「其有眞君存焉」云:眞君,太一尊也。按眞君乃吾人君臨四肢百骸之眞我,與太一尊者不相干也。其釋「黃帝之所聽熒也」云:黃帝卽本朝聖祖天尊也。按黃帝卽軒轅氏,世所共知,與宋朝趙家何干?又海陽復圭子程以寧註疏南華眞經云:「癸酉春,頓悟其爲丹經之祖,餛魚卽丹經之水虎,鵬鳥卽丹經之火龍。言龍爲心神,虎爲精炁,龍虎交,卽神炁配。則水虎何能化火龍?與莊子之餛變爲鵬不合,故曰其言誇而質非也。
(五)問:先生言水虎與火龍只能交配,而不能如鲲鵬之變化,則鲲鵬所喩者爲何?
答:莊子以餛喩元精,因爾雅釋魚云:餛,魚子。而玉篇云:鯤,大魚。則鯤既爲魚子又爲大魚,其屬性與人身中之元精同。按元精之初爲精子,因修士之積精累炁,若鲲之大,其時人在炁中,故喩其廣大不知幾千里也。惟魚不能飛升,故曰鲲化爲鵬,則鵬卽鲲,亦卽神炁交配而化,其不可以喩爲火龍明矣。鵬之飛也,由下丹田而升至上丹田,卽由北冥而徙於南冥。丹經稱爲運行周天,或曰河車運轉,皆指此也。
(六)問:註莊子者,皆云齊諧爲人名或書名,先生獨曰齊一而諧和,亦有說乎?
答:按莊子內篇七篇,罕有引用他人之言語或書籍,以爲其事理之依據者,有之,則惟有人間世中之「法言」,但法言究爲書名,抑僅就方法而言,因係孤例,無由考證。則逍遙遊中之齊諧,自不能斷言爲人名或書名矣。且此段之末,又有湯之問棘,與此節文詞幾乎完全相同,乃不言爲齊諧之語,可見鵬之徙南冥也,非齊諧之言矣。如將齊諧釋爲齊一而諧和,不僅合乎丹經之旨,且全文脈絡貫通,無有滞礙不明之處矣。
(七)問:朝菌不知晦朔,莊子稱爲「小年」,上古之大椿,以八千歲爲春爲秋,如此長壽,竟不指爲「大年」,是否爲後世抄錄者所遺漏?
答:大宗師云:「先天地生而不爲久,長於上古而不老。」先天地生和長於上古都不能算久算老,則八千歲爲春,八千歲爲秋,又何足道,自不能稱爲大年矣。
(八)問:過去註者,皆曰齊物論爲齊一萬物之論,或云爲齊一物論。惟先生指物爲元氣,齊物乃言神炁齊一而諧和,其有說乎?
答:夫萬物至不齊也。莊子亦云:肝膽楚越也。自身中之肝膽尙如楚越之對立,況身外之物乎?過去註者,其所依據者,乃以莊子所云之「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爲一。」不知爲一者,非齊一,乃爲一體也。蓋肝膽雖如楚越,但就人身而言,則爲一體;楚越雖爲世仇,但就全中國而言,則爲一體。且人之本身,亦有高矮胖瘦之不同。又如何能齊一乎?後之註者,見齊一萬物旣不可能,則曰齊物論者,乃齊一「物論」也。按萬物旣不能齊一,則物論又何可齊一?莊子亦云: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是則莊子認爲是非之論,旣不可齊一,豈能復認萬物可以齊一乎?故本人認爲,物就是藥物,元氣也。齊物乃齊一神炁也,卽丹經所謂之神八兩,炁半斤,兩者合成一斤之數也。
(九)問:齊物論中有眞宰和眞君,是否相同?
答:眞宰,乃宇宙之主宰,俗稱上天或天帝是也,道則曰先天一氣也。眞君,則人身之主宰,乃支配吾人百骸九竅六臟之眞君也。故眞宰與眞君顯然不同也。
(一〇)問:齊物論以「物化」兩字終其篇,請問物化之眞義爲何?
答:物化乃藥物之變化,亦卽鲲鵬之變化。莊周夢化爲蝴蝶,言元氣之行,如蝴蝶之在脈中行,覺栩栩然如蝴蝶由百脈向丹田集中也。亦可喩出神之景,如蝴蝶之出天門也。故莊子云:自喩適志與,言得道而滿意也。
(一一)問:養生主一篇之中,究以庖丁解牛爲主乎?抑以老聃之死爲主乎?
答:皆不是。養生主一篇,以「緣督以爲經」一句爲主。督者督脈也,神炁在督脈中上行,卽養生之主要方法,故曰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
至庖丁解牛,不過以刀喩人之身,言養生家要依乎天理,因其固然,以神遇,以神行,不使世事損及身心也。老聃之死,言修士對生死的看法,要安時處順,則哀樂不能入,不以生死之念而損道也。
(一二)問:或曰,人間世一篇,因其中有教忠教孝之語,乃儒家的想法,自非道家人如莊子者所著。先生以爲如何?
答:人間世一篇中,仲尼吿葉公子高云:「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確爲教忠教孝之語。然孔子乃人間之至聖,豈能吿人有不忠不孝之語?而葉公子高乃楚王得力之重臣,且正被楚王用爲使者,代表楚王訪齊,如眞請教莊子,莊子亦不致吿以不忠不孝之語,勢所必然也。不可以此卽判定此篇非莊子所著。本篇之首段,仲尼吿顏囘心齋之法云:「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齊也。」說得何等眞切!非修道有得者,不可能言此。接着又說:「瞻彼闋者,虛空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夫循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如非莊子,誰又能對修道的得失,作如此眞實的分析呢?再就整個內篇七篇來看,如無人間世一篇,則養生主與德充符兩篇,就互不關聯,內篇七篇就不能相互呼應,混爲一體了。
(一三)問:莊子云:「有人之形,無人之情。」惠施反對這種說法,說:「旣謂之人,惡得無情。」莊子說:「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這是說修道之人,要沒有好惡之情,常保持自然。老子云:道法自然,好惡乃人自然之情,爲什麼莊子却要道人沒有好惡之情呢?
答:好惡之情,乃害道之蟊賊。齊物論云:「古之人其知有至矣,惡乎至?有以爲未始有物者(渾沌、還虛),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爲有物矣(太極生),而未始有封也(未分陰分陽)。其次以爲有封也,而未始有是非也(無好惡之心),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富貴妻子之愛)。反過來說,一個人有了富貴之心,妻子之愛,就無由成道。所邱長春眞人在西遊記上解說:富貴如枷杻,妻子似寇仇。乃吿知修道之人不可戀愛妻子富貴也。進一步說,修道之人,不僅不可貪戀富貴妻子,卽道侶之間,亦不可戀。重陽帝君在立教十五論云:「道人合伴,本欲疾病相扶,你死我埋,我死你埋。然先擇人而後合伴,不可先合伴而後擇人。不可相戀,相戀則繫其心;不可不戀,不戀則情相離,得其中道可矣。」心有所繫,則不能成道,在道伴中師徒關係,亦屬如此,況他人乎?至於平常待人處事,莊子在應帝王中吿訴修士說:「亦虛而已。至人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這樣才能免去好惡之情。
(一四)問:一心向道之人,如何得聞修道之法呢?
答:聞道之方法和程序,莊子用女偶之口講出,卽由疑始而參寥,由參寥而進入玄冥,由玄冥而得聞於謳,由得聞於謳而爲眞師需役,由需役而得眞師聶許,由聶許而瞻明,由瞻明而得見洛誦之孫,由洛誦之孫而得悟副墨之子。正如丹經所云:「得訣囘來好看書」。副墨之子就是丹經,得到眞師俯耳些許幾語,方能開啓丹經之大門,而得修道之方也。
(一五)問:如何下手修道呢?
答:齊物論云:「隱几而坐,仰天而噓,荅焉似喪其耦。」這是修道者的外貌;逍遙遊云:「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這是用呼吸調和神炁;又云:「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這是講凝神而入炁穴的感覺。人間世云:「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也。」這是講下手的工法。把以上幾項綜合運用,就是下手修道的正確方法。
(一六)問:莊子曾否講過要多少歲月,方能成道?
答:莊子在大宗師中借女偁之口云:「吾猶守而吿之,參月而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月而能外生。」這是講修道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三個月,丹經所謂百日築基,這一時期是調藥採藥行小周天;第二階段是七日,丹經所謂七日天機祕法,在七日之中,一陽來復,採得全丹,用五龍捧聖之法,過關服食,體化純陽;第三階段是九個月,丹經所謂懷胎十月。子胎十月,九月形全則生;神胎亦然,名爲十月,九月神全則出神。出神之後,得成神仙。故成道之時間,分爲三月、七日、九月三個階段也。
(一七)問:莊子對神仙如何分級?
答:小成爲聖人,中成爲神人,大成爲至人,共分三級,見逍遙篇。
(一八)問:天下篇分神仙爲五級,卽天人、神人、至人、聖人、君子。與逍遙篇中分神仙爲至人、神人、聖人三級不同,何者爲對?
答:卽此亦可證明天下篇非莊子所著。莊子以至人爲最高,如大宗師開始卽云:知天之所爲,知人之所爲者,至矣!「至矣」,卽是至人,又稱眞人或大宗師。可見莊子認爲至人,乃至高無上之仙,而天下篇竟將其置於神人之下,因天下篇之著者,不知莊子之眞意所在也。莊子云:「天地與我並生,」可見莊子認爲天地與人皆爲元氣所生,天人與世人同,並不尊貴,且君子乃俗世之人,更與神仙扯不上關係。故神仙之分級,應爲至人神人聖人三級。
(一九)問:古人註莊子,從不言內七篇整然有序,或任意顚倒取捨,甚至有認爲其中有僞造者。先生乃斷言莊子內篇七篇,首尾一貫、終則有始,缺一不可,亦有說乎?
答:內七篇第一篇爲逍遙遊,逍遙遊者,言採藥運周天也,其中有鯤鵬變化之玄妙,乃修士得意之時。莊子在齊物論之末段釋「物化」云:「自喩適志與J。故莊子將其修行中最得意之事,提爲七篇之首,吿知後世修士,修行之妙在此,其所得亦在此也。第二篇爲齊物論,乃言神還虛得八兩,以與半斤之炁配合,神炁配合有賴風火,故有大塊噫氣,其名爲風,及冷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等語。第三篇爲養生主,後天旺則先天亦旺,欲得「先天一氣」半斤之數,必先養得後天之身神壯旺。養生主者,須緣督以爲經,而不求博學廣知,以使修士之身神壯旺耳。第四篇爲人間世,人不可離世而獨立。莊子云:「有人之形,故羣於人。」爲人子者,不可不孝親;爲人臣者,不得不忠君;爲人傅者,不得不愼防顚滅崩蹶。故上焉者,行心齋而得道,下焉者惟有如櫟社樹支離疏求其無用而免害也。第五篇爲德充符,言道德充實可以符合養生修道之法則也。如兀者王駘申徒嘉及叔山無趾,雖因刑而無趾,但道德充實,得孔聖子產之尊重。又如哀駘它之奇醜,魯哀公竟授予全國之政,故修士處世,唯求德充耳。第六篇爲大宗師,大宗師者,知天之所爲,知人之所爲,得天人合一之道,至矣盡矣,不可復加矣,乃修士最後所望達成之目的也。第七篇爲應帝王,言大道亦可應用聖帝明王之治國安邦也。如泰氏其臥徐徐,其覺于于,較虞舜更爲得人。正如無名人云:「汝遊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應帝王之末句爲「七日而渾沌死。」七日,乃一陽來復也,渾沌死,則太極生,太極生則分陰分陽,而萬物生,修士不使其生而逆之,卽莊子所云:「殺生者不死」,則得小藥而行周天,卽逍遙遊中之鲲鵬變化也。吾故曰:莊子內篇七篇,首尾一貫,缺一不可,終則有始也。正如莊子所云:「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讀者如知道樞之妙,則知內篇七篇,實如環之無端,居其中,卽可應付大道無窮之變化也。
(二〇)問:莊子內篇七篇,都是道法與世事混合。如逍遙遊中在講完鲲鵬斥鵄之後,就是:知效一官,行比一鄕;在齊物論中在講完隱几而坐和噫氣之後,就是:大知閑閑,小知閒閒。其他五篇,亦莫不皆然,使人認爲莊子乃痛恨世俗之無政府主義者,未免成爲莊子白璧之瑕吧?
答:莊子曾爲蒙之漆園吏,蓋老年得道者,其對世俗人情之瞭解,至爲廣泛而深入,故其對世俗人情之述說,常入木三分。神仙由世人修煉而成,不論聖人神人以及至人,都是人的同類,不過有人之形,無人之情而已。莊子在大宗師說:「知天之所爲,知人之所爲者,至矣。」修道就是究天人之際,所謂大宗師,也不過知天知人而已。天是自然,硏究自然須賴科學;人是人情,硏究人情的須明人倫,兩者廣大無垠,除大宗師之外,孰能窮之?且修道之人,須善處俗世,否則身且不保,那裏能談到修道呢?所以莊子在內篇七篇之中,不僅講道法,也講人際關係,使修士得知如何在人際關係中,步上修道之途,在修道之中,如何避免世俗之干擾。讀者不可因其爲俗世之事,而不詳加硏究焉。
(二一)問:古人認爲外篇雜篇,非莊子所著,先生是否因此而不予註釋?
答:古人認爲外篇雜篇非莊子所著,其理由有:兩者標題之方法不同,文勢神態不似,外雜篇多引老子之文,且訾孔嫚駡行之,但仍不能確證外雜篇非莊子所著。以本人看法,外雜篇究有否莊子之著,可姑置不論,但其爲莊子弟子之著,或其思想類似莊子者之所著,當無大誤。則以此爲莊子內篇七篇之參證,較其同時代其他書籍爲佳,自應無有異議。本人所以註釋莊子內篇七篇者,以其講解修道之方法與理論,與後世之丹經,若合符節。且其周詳與深入之處,有非其後世之丹經所能企及者。至外篇與雜篇,雖似在談道,而究其內容,則空虛而不切實際,無益修士,而徒擾視聽,故不予以註釋,與是否莊子之所著,無有關聯也。
(二二)問:先生一再言註釋莊子,以丹經爲依歸。而丹經之著,自古至今,數以萬計,先生所取,其淵源及支派如何,能否詳爲說明之?
答:本人所取之丹經,乃道家嫡系之人所著。道家啓始於老子,老子傳東華帝君王玄甫,東華傳正陽帝君鍾離權,正陽傳純陽帝君呂巖,正陽暨純陽傳海蟾帝君劉操曁重陽帝君王嘉,海蟾傳張紫陽眞人,紫陽傳石杏林眞人,杏林傳薛道光眞人,道光傳陳泥丸眞人,泥丸傳白玉蟾眞人,合稱南宗五祖。重陽傳馬丹陽、邱長春、譚長眞、劉長生、王玉陽、郝太古、孫不二七人,合稱北宗七眞。邱長春眞人西見成吉思皇帝,成吉思封爲神仙師伯,統領天下道門之大宗師。四傳而至碧陽眞人,碧陽傳張靜虛眞人,靜虛傳李虛庵眞人,虛庵傳曹還陽眞人,還陽傳伍沖虛眞人,沖虛傳柳華陽眞人,本人註釋莊子,卽以以上各帝君曁眞人之語錄及丹經爲準據,見其用詞或有不同,而其意義則無有不同,以斯知莊子內篇七篇,除老子外,爲最古一部丹經也。
(二三)問:世人多以晉以淸談而亡國,淸談由於玄學之盛,而玄學啓始於老莊,故當時有廢莊之論,後世有以晉國之亡,由莊學負其責,先生以爲如何?
答:莊子云:「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莊子不僅認爲修道之人不可有是非之心,且一再言是非之無用,如「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化聲以相待,若其不相待。」其態度與淸談完全相反。晉代之淸談,蓋取諸魏晉之註莊子者,其所註虛浮而不實,且故作玄奥之語,與莊子用意,完全相左。晉室之亡,由於八王之亂,及胡人內移,與莊子又有何關係?
(二四)問:孟子見梁惠王與齊宣王,莊子亦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何以莊子未談及孟子,而孟子亦未談及莊子?
答:莊子乃隱士,不願爲世人所知,雖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僅見及惠王之相惠施而已,如此不爲世人所知之人,孟子何由知之?孟子雖見到梁惠王與齊宣王,然爲時不久,卽行離去。而梁恵王招致之名士中,有鄒衍淳于髠等,齊宣王禮敬田駢接予愼到環淵等七十五人,皆賜列第。孟子當時之聲譽,恐尙不及以上諸人,莊子旣對以上諸人無有評議,自不會議及孟子。且在莊子內篇七篇之中,僅談及孔子門徒顔囘子貢,曾子子思尙未道及,私塾子思之孟子,自不應見於莊子一書之中。且莊孟二人爲後世所敬重者,賴莊子及孟子兩書傳世之故,當時一一人或不及見,卽或在晚年時相互見到,恐亦不及載於其出版書籍之中矣。
逍遙遊第一
〔題解〕:
遙逍卽自在也。佛云:「觀自在菩薩。」儒云:「有樂而行之,有安而行之,有勉強而行之。」修道之初,本是苦事,必須勉強而行之;行之旣久,則安而行之;安行旣久,則樂而行之,逍遙卽樂而行之也。雖然,尙未盡逍遙遊之意。按修道有三段功法:卽下手、轉手、了手也。下手爲煉精化炁,轉手爲煉炁化神,了手爲煉神還虛。下手之時,由勉強而安而樂,雖曰逍遙,而無「遊」也。了手之時,乃煉神還虛,佛曰極樂,曰寂滅,亦非逍遙所能盡也。惟轉手之時,得小藥而行小周天,得大藥而用五龍捧聖之仙訣衝過後三關,而行大周天,可以稱爲逍遙遊矣。內篇七篇,乃修道之全部工法,外篇雜篇,不過解釋此七篇中之詞句而已,而逍遙遊更爲此七篇中精義所在。得逍遙之法,而行逍遙遊者,初行小周天百日築基之功,而得地仙;次行大周天十月懷胎之功,出神入定,而得神仙。逍遙遊實修仙之主要之功法,故莊子提升爲內篇七篇之首,使之成爲全書之綱目焉。
北冥(1)有魚,其名爲鲲(2),鲲之大(3),不知其幾千里(4)也。
〔註詞〕:
(1)北冥:北,史記天官書:北方水,太陰之精,主冬,曰壬癸。冥,說文:幽也。爾雅釋言註:冥,昧也。前漢五行志註:暗也。按人身首爲南,腹爲北,北方爲水、爲坎。下丹田在人身小腹之位,故稱北海。當修士神入丹田之時,恍惚杳冥,故又稱北冥。
(2)鲲:爾雅釋魚:餛,魚子。莊子用餛以喩人身精子之微,猶如魚子。按鲲左魚而右昆,魚爲陰類,以喩精子乃陰類;昆爲比日。日卽太陽,比日言元精之能,如太陽之能產生萬物也。則餛之含義,乃外陰(魚)而內陽(昆)也,以喩陰精之中含有元精也。莊子用字之精,眞神來之筆也。
(3)鲲之大:之,康熙字典:至也。鲲之大,言鲲由微小而至巨大。此言修士積精累氣旣久,其氣廣大無垠,如鲲魚由微小而至巨大也。
(4)不知其幾千里:莊子云:「適千里者,三月聚糧」。適千里,言元氣之廣漠,若瀰漫千里之外也。三月聚糧,喩修士積精累氣,至三月之久也。丹經云:百日築基。三月聚糧,卽百日築基也。按百日築基,亦約略之數,曹還陽眞人,年三十,苦修精進,五十日而大丹生。其年衰體弱,行功怠惰,不可以百日限,或兩百日,或三百日,未可知也。故曰,不知其幾千里也。
〔釋文〕:
神入丹田之中,恍惚杳冥,故將此時之丹田稱爲北冥。丹田之中聚有之陰精,姑且叫做鲲吧。積精累氣至三月之久,其氣瀰漫上下,不見天地,就像鲲長大了,大到不知有幾千里了。
化而爲鳥,其名爲鵬(5),鵬之背(6),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7),其翼若垂天之雲(8)。是鳥也,海運將徙於南冥(9)、南冥者,天池(10)也。
〔註詞〕:
(5)鵬:說文:古鳳字。丹經云:「鼓琴招鳳」。鳳僅指其高貴而已,不若鵬之含意周詳。鵬,左朋而右鳥,朋爲雙月,月有盈虧,朋則雙月合一,以示炁之圓滿無虧之意;鳥屬陰,以示其時神在炁中,神屬陰之意。鵬,左朋而右鳥,以喩小藥外陽而內陰,正與鯤之外陰而內陽完全相反也。
(6)鵬之背:鯤化爲鵬,言元精聚而小藥生。小藥之生,沿背脊督脈而上升,以行小周天,故曰鵬之背也。
(7)怒而飛:怒,康熙字典:奮也。小藥之生也,在下丹田中前衝後突,先衝任脈,任脈不納,再由督脈上升至丹田,故曰怒而飛也。
(8)其翼若垂天之雲:藥生而行周天,小藥雖由督脈上升至丹田,其餘氣却瀰漫於督脈上下,故曰其翼若垂天之雲也。
(9)海運將徙於南冥:海爲北海,又名北冥,卽下丹田。運,玉篇:動也。徙,玉篇:遷也。南冥,南爲人首,卽上丹田也。小藥至上丹田時,須行沐浴之功,其時神在杳冥之中,故曰南冥也。海運將徙於南冥,言下丹田藥氣運動之時,小藥就要遷升到上丹田了。
(10)天池:佛云:「入池沐浴」。上丹田有沐浴之功,故稱爲天池,天池者,上天所造之池也。
〔釋文〕:
採得小藥,喩作鯤化爲鵬,小藥上升督脈,喩做鵬鳥飛上背脊。其時神在炁中,不見首尾,所以說其廣大不知幾千里了。小藥上升之時,餘氣籠罩督脈,正像鵬鳥奮飛,兩隻大翼像上天垂下來的雲塊一樣。這顆喩做鵬鳥的小藥,在下丹田滾湧之時,就是要遷徙到上丹田的時候了。在上丹田有沐浴的功法,所以就把上丹田叫做南冥,沐浴要有池子,所以又稱做天造的池子。
齊諧(11)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搏扶搖(12)而上者九萬里(13),去以六月息(14)者也。
〔註詞〕:
(11)齊諧:註莊子者,不曰齊諧是人名,卽曰齊諧是書,皆係無根之談,道家所謂師心自用耳。前漢食貨志註:齊,等也。辭源:齊,同也。諧,玉篇:調也,合也。齊諧,乃言神炁等同而調合也。修士採外藥之時,必須神足八兩,炁足半斤,如此神炁相等,方能配合而成一斤之數,方有小藥之生發也。以八兩之元神,配半斤之元氣,謂之齊諧。
(12)扶搖:辭源:暴風自下而上也。俗稱龍捲風。此風成漏斗狀,地面之物,被其風捲而上。小藥之生也,以呼吸之風吹之,小藥卽乘此風沿督脈而上升,莊子特喩此風爲扶搖。
(13)九萬里:人身背脊督脈有三關,曰尾閭關,曰夾脊關,曰玉枕關,每關有三竅,合計九竅,故喩爲九萬里。又三爲多,九爲多中之多,如言九天、九地、九州等,言其至高且遠也。千里遠矣,萬里爲遠中之遠,九萬里,言自下丹田上升至上丹田,至高且遠也。又九爲陽,易有用九之言,丹經謂“用九」爲進陽火。小藥自督脈上升,謂之進陽火。九萬里,喩多次進陽火也。
(14)六月息:六月,丹經稱爲六規。小藥之由督脈上升也,先在下丹田中運動,稱爲子規,在月爲十一月,在卦爲地雷復,一陽來復也;次爲丑規,在月爲十二月,在卦爲地澤臨,二陽也;次爲寅規,在月爲正月,在卦爲地天泰,三陽也;次爲卯規,在月爲二月,在卦爲雷天大壯,四陽也,陽不可大壯,故卯規有沐浴之功;再次爲辰規,在月爲三月,在卦爲澤天夬,五陽也;再次爲巳規,在月爲四月,在卦爲乾卦,六陽也。自子至已爲進陽火之六規,喩爲六月,每月得一陽,至巳月得乾卦,乾爲純陽,位於上丹田,其時必須沐浴,故曰“六月息」也。又自子至巳爲進陽火,自午至亥爲退陰符,進陽火用九,退陰符用六,純陽之乾,須退陰符,故曰“六」月息,正與“九」萬里相對稱,莊子用詞,其謹嚴也如此。
〔釋文〕:
靜坐日久,神和炁等同而和諧,怪異的事就發生了。和諧到了極點,小藥就要飛升上丹田去,在飛升之前,先在下丹田中前衝後突,使炁穴陰一帶精炁翻騰,正像鵬鳥遷徙南冥之時,先用兩翼在北海中打水,把三千里的海面打得波濤翻湧一般。此時小藥聚集了足够的元氣,一舉沖過督脈中的三關九竅,經過進陽火的六規,到上丹田中去沐浴溫養。就像鵬鳥憑藉着旋轉上升的氣流,上升九萬里,經過六個月之久,到天池中休息一様。
野馬(15)也,塵埃(16)也,生物(17)之以息相吹(18)也。
〔註詞〕:
(15)野馬:野,說文:郊外也。野馬,成元英云:靑春之時,陽氣發動,遙望藪澤,猶如奔馬,故謂之野馬。按初春之時,遙望野外,如火焰之發,勢如奔馬,古人稱爲野馬,野馬有形無質,以之喩神。
(16)塵埃:九數通考:十渺爲埃,十埃爲塵。按空氣之中,塵埃浮動,目不能見,在暗屋之中,有一線陽火透入,則見細點浮動,不可量數,卽塵埃也。塵埃有質無形,以之喻炁。
(17)生物:物,丹經:藥物,又名小藥。生物,言藥物之產生也。
(18)以息相吹:息,增韻:呼一吸爲一息。吹,說文:噓也。丹經云:吹爲武火,噓爲文火,以息相吹,卽用呼吸去文烹武煉元氣也。
〔釋文〕:
像野馬一樣奔馳不定的神,像塵埃一樣浮游不定的炁,必須用呼吸之息去吹噓,方有藥物的產生呀。
天之蒼蒼(19),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註詞〕:
(19)蒼蒼:蒼,說文:草色也。辭源:蒼蒼,深靑色。
〔釋文〕:
天空的顔色,看來是深靑色,這是天空眞正的顏色吧?天空的深遠,是不能窮盡的吧?靜坐之時,目光下視丹田,也像天空的深靑色,也是不能窮盡,就對了。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20)之上,則芥爲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
〔註詞〕:
(20)坳堂:坳,正韻:资下也。坳堂:辭源:堂之窊下處。
〔釋文〕:
大家都知道,水的聚集不深,就沒有力量負載大船。把一杯水倒在堂中低窪之處,可以把一段芥草當船來漂浮,把杯子放上去就沈到水底粘在地上不動,這是因爲水太淺,杯子太大的緣故啊。
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21),背負靑天,而莫之夭閼(22)者,而後乃今將圖南。
〔註詞〕:
(21)而後乃今培風:而,詩小雅箋:而亦如也。乃,爾雅序疏:若乃者,因上起下語。培,王念孫曰:培,馮也。培風,辭源:加於風上也。而後,爲其後;乃今,爲現今。而後培風,是指其後大藥用五龍捧聖工法,穿過後三關九竅,須聚集足够的元氣;乃今培風,是指現今小藥行六規之法,由下丹田上升上丹田,亦須有足够的元氣。
(22)夭閼:夭,辭源:物樨曰夭。丹經:夭者,言藥物嫩則不升也;閼,說文:遮壅也。閼塞而不通也。丹經:藥物過老,其炁已散,閼塞督脈,亦不升也。故藥物必須不老不嫩也。
〔釋文〕:
風的聚集不深厚,就沒有力量負荷鵬鳥的兩隻大翼,所以九萬里,風在翼下要多麼深厚啊。這是譬喩修士沒有採取深厚的元氣,大藥就不會純陽,也沒有力量衝開督脈的三關九竅。所以鵬鳥不論其後還是現今上升九萬里,都要乘着足够的風力;同樣的,修士不論是其後的大藥過關,還是現今的小藥行周天,都要聚積足够的元氣呀。當風的厚度够了,鵬鳥背上的天空淸期無雲,也沒有阻塞飛行之物,鵬鳥才有意願飛向南冥;同樣的,修士聚積了足够的元氣,背脊督脈一帶如淸朗的天空毫無陰質,藥物也是不老不嫩,才有希望行其後的大藥過關,和當前的小藥行周天盼。
蜩與學鴻(23)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槍楡枋(24),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爲?!」
〔註詞〕:
(23)蜩與學鳩:蜩,玉篇:蟬也。鳩,正字通:鳩能聚陽氣,故取義於聚。列子天瑞篇:一變而爲七,七變而爲九,九者究也,乃變而爲一,故名鳩,此鳩所以從九也。學鳩,康熙字典:亦作鷽鳩。辭源:鳴鳩一名鷽鳩。按蟬與禪音同字形相似,喩禪坐之人,不知煉精化氣之法,雖坐至灰灰相,仍不知鲲鵬變化之奥妙。鳩,左九而右鳥,九爲老陽,鳥爲陰,喩煉氣之人,或吐納,或導引,自以爲得大道之祕,實則左道旁門,尙未入室,何能升堂,自亦不知鲲鵬變化之奥妙也。
(24)槍楡枋:槍,康熙字典:抵也。抵,漢書禮樂志註:至也。楡,辭源:木名。俗稱楡樹。枋,辭源:蘇枋,一名蘇方。本草綱目:蘇方木,樹似菴羅,葉若楡葉而無澀,抽條長丈許,花黃,子靑,熟黑。槍楡枋,言蜩與鳩可以飛至楡樹或蘇枋的樹梢,以喩禪坐或煉氣之人,其精氣或可衝過尾閭關,甚至夾脊關,猶如蜩和學鳩飛上楡樹或蘇枋,無足道也。
〔釋文〕
蟬和學鳩笑着說:「我突然的飛起來,能飛上揄樹和蘇枋的樹梢,有時飛不到,就落在地上罷了,爲什麼要飛高到九萬里又向南飛呢?」這正和禪坐或煉氣士嘲笑的說:「我的氣突然從丹田衝起,穿過尾閭,甚至夾脊而冲上腦海,時機不對,就自動的退囘丹田了,這也算是行周天了,爲什麼要用九用六,用六規四步這種繁複的工法呢?」
適莽蒼者,三飡而反(25),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26),適千里者,三月聚糧(27),之二蟲,又何知?!
〔註詞〕:
(25)適莽蒼者三飡而反:適,廣韻:往也。莽蒼,韻會:近郊之色。飡、集韻:與餐同。三飡,一日三餐,言當天也。適莽蒼者三飡而反,去到近郊的人,當天就囘家了。
(26)適百里者宿舂糧:宿,玉篇:夜止也。釋名:宿,宿也,言屋各止住其所也。春,說文:擣粟也。適百里者,宿舂糧,到百里以外的人,必須連夜擣粟儲糧。此乃喩言禪坐或煉氣者,必須夜以繼日的打坐,方能聚積足够的後天氣,衝通尾間、夾脊、玉枕三關也。
(27)適千里者三月聚糧:千里雖僅爲百里之十倍,然因路途愈遠,則負糧愈多,其每日所行之里數愈少,則須負更多之糧,如此相爲因果,則適千里者,須三月聚糧,方足往返之所需也。按三月聚糧,乃喩修士採得小藥而行周天,前後需三個月之聚炁,方有大藥之產生也。丹經云:「百日築基」,乃築基之概數,行功精進者,或五十日卽採得大藥;其行功錯亂者,或兩百日,或三百日,未可知也。
(28)之二蟲又何知:之,玉篇:是也。二蟲,言蜩與學鳩也。又何知,言乃無知之蟲類也。以此喩禪坐和煉氣兩者之無知,猶如蟲豸也。
〔釋文〕:
到郊外走走,當天就可以囘家,肚子還是飽飽的;要到百里以外,就要連夜的儲備食糧了;如果更要到千里以外,就要用三個月的時間去一心的儲備食糧了。莊子用此來比喩鵬飛和蟬槍的差别,以及煉氣和探得小藥之不同,最後莊子又感嘆的說,禪坐和煉氣的人,正如蜩和學鳩兩種蟲豸的無知,又怎能知道採小藥行周天的奥妙呢?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29),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溯(30),惠蛄不知春秋(31),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32)者,以五百歲爲春,五百歲爲秋;上古有大椿(33)者,以八千歲爲春,八千歲爲秋,而彭祖(34)乃今以久特聞,衆人匹之,不亦悲乎?!
〔註詞〕:
(29)大年:年,乃言行星繞日所需之時間。如地球繞日一週需三百六十五日又四分之一日。水星距日最近,繞日一週僅需八十八日。冥王星距日最遠,繞日一週,竟需二百四十八個地球年。如水星一年稱做行星之小年,則冥王星一年,可稱做行星之大年矣。惟道經所講之大年,則不可思議。道經云:一百年爲一歲,一萬八千歲爲一小刼,八十小刼爲一中刼,八十中刼爲一大刼,故每一大刼實有一百一十五億二千萬年,但仍不能稱爲大年,因道經又云:天地啓運以來,有五大刼運,卽龍漢初刼,延康二规,赤明三刼,開皇四规,與當前之上皇五刼。每一天地刼運,包括無量數之浩浩大刼,其年歲難以計算。故莊子言朝菌惠蛞爲小年,而冥靈大椿,仍不許以大年,其用詞謹嚴若此。
(30)朝菌不知晦朔:朝菌,辭源:糞上芝。按北方農民,集糞戶外,堆成長方形,高尺許,俟其發酵後乾燥,送至田中,以爲肥料。時或有芝生其上,藉夜露而朝生,及午而死。晦,左傳昭元年註:咆,夜也。說文:晦,月盡也。朔,說文:月一日,始蘇也。白虎通三引書大傳:夏以平旦爲朔,殷以雞鳴爲朔,周以夜半爲朔。則晦朔乃陰曆之月盡與月初,復可指爲每日之晨昏,按朝菌朝生而午死,則晦朔自以認作每日之早晚爲宜。朝菌不知晦朔,言糞上芝朝生至午而死,自不知早晨和夜晚天色與氣溫之不同也。
(31)惠蛞不知春秋:惠蛞,辭源:蟬之屬,體長七分許,色靑紫,翅有黑白紋,夏末自早至暮,鳴聲不息。按蟬類春生則夏死,夏生則秋死,故不知春秋之差異也。
(32)冥靈:辭源:木名。李頤曰:冥靈,江南生,以葉生爲春,葉落爲秋。
(33)大椿:椿,羣芳譜:香者名椿,臭者名樗,二木形幹相類,椿木實而葉香,樗木疎而葉臭。大椿,乃莊子之喩言,假定爲植物中壽命最長者。
(34)彭祖:中國人名大辭典:姓籙名鏗,陸終氏第三子,帝顓頊之孫,自堯時舉用,歷夏至殷末,八百餘歲,常食桂芝,善導引行氣,封於彭城,故稱彭祖。
〔釋文〕:
像蜩和學鳩淺薄的知識,如何能了解大鵬大智慧的行爲,同様的,短命的生物也體驗不到長壽者的經驗。如何知道確實的是這様呢?糞上生長的芝菌,在太陽升起時就死去,怎能知道早晚不同的景象。惠蛞春生夏死,又如何知道春和秋氣候不同,這是它們短命的原因啊!在楚國以南有一種榭,叫做冥靈,把五百歲當做春天,發芽生葉,又把五百歲當做秋天,葉黃飄落。上古又有一種巨大椿樹,把八千歲當做春天,八千歲當做秋天。可是當今的世人,却認爲彭祖是人類中特殊的高壽,大家都希望有他這樣的壽命,這不是很可悲的想法麼?!
湯之問棘(35)也是已。窮髮之北(36),有冥海(37)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不脩者,其名爲鯤。有鳥焉,其名爲鵬,背若泰山(38),翼若垂天之雲,搏扶搖羊角(39)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靑天(40),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
〔註詞〕:
(35)湯之問棘:湯,說文:熱水也。楚辭九歌:浴蘭湯兮沐芳華。丹經云:「金丹大藥之來也,兩腎似湯煎。」按兩腎似湯煎,乃金丹大藥來時六種效驗之一,有兩腎似湯煎之來,則六種效驗,必次第到來,而金丹大藥之必至無疑矣。故莊子以「湯」之一子,代表兩腎似湯煎,進而示其金丹大藥必至也。之,詩柏舟註:至也。棘,說文:小棗叢生者。按棘與荊叢生,多剌,所結之實,皮紅肉白,渾圓,俗稱酸棗。金丹大藥,又稱金棗,內白外黃,故稱黃白,或稱黃芽白雪。棗之實橢圓,而棘之實混圓,故莊子之棘喩金丹大藥,而不取棗也。問,辭源:問世,出而與世周旋也。故問有出意。湯之問棘,乃言兩腎湯煎之時,卽金丹大藥卽將出世之時也。
(36)窮髮之北:窮,說文:極也。之,玉篇:往也。窮髮,人之頭髮盡處,其處卽人背後頸部也。窮髮之北,乃從頸後髮盡處往北也。往北乃沿督脈而下,卽冥海也。
(37)冥海,按北冥爲下丹田。而冥海則爲下丹田與中丹田混而爲一,故曰冥海。按金丹大藥過關之後,金丹升至上丹田,再降至中丹田,其時中丹田與下丹田混爲一體,一片光明,故曰冥海。
(38)背若泰山:金仙證論效驗說云:「吾身自然聳直,如巖石之峙高山。」則大藥之生,背脊自然挺直,如泰山之峙立,故曰:背若泰山也。
(39)搏扶搖羊角:搏,中華大字典:團本字。禮典禮註:以手圜之也,税聚也。扶搖,辭源:暴風自下而上也。羊角,辭源:旋風也。按扶搖和羊角皆旋風也,俗稱龍捲風,扶搖之風作漏斗狀,羊角之風成倒漏斗狀。
(40)絕雲氣負靑天:絕,玉篇:滅也。雲氣,烏雲之氣也。絕雲氣,絕滅了陰質所成之雲氣。負,釋名:負,背也。靑天,衛玢云:若披雲霧、覲靑天。辭源:喻人之淸明也。負靑天,言背脊若晴朗之天,毫無陰質之雲霧也。
〔釋文〕:
在金丹大藥出世之時,六種玫驗就次第出現,先有兩腎湯煎的感覺,就對了。在腦後髮際以下,是一團窈冥的大海,這也是天造的池子。池子裏有一條魚,它的體軀廣大,大約是幾千里吧,可是從沒有一個修士曾看到它的身長。我叫它做鯤。又有一隻鳥,它的名字叫鵬,它的背像泰山一樣巨大,兩隻大翼像天上垂下來一幅無邊的雲。它兩翼團聚的氣流,有時像漏斗一樣的旋風;有時又像羊角一樣的旋風,把它推上九萬里的高空。在掃除了雲霧,得到淸朗的天空,然後再往南飛,到南冥裏去休息。莊子用鯤鵬的變化說明金丹大藥的衝通督脈的三關九竅,當鯤鵬變化之際,神在炁中,故曰未有見其脩者,其時大藥乘呼吸之息而升,猶鵬鳥之乘扶搖而升一様。惟在大藥過關之時,有賴呼吸之鑽刺,方能衝通三關九竅,故曰搏羊角而上者九萬里,以羊角之旋風而喩須鑽剌而上升也。惟有大藥純陽,方能掃除督脈中之陰質烏雲,使背脊若晴朗之天空,然後大藥徐徐的南行,降至中丹田中沐浴溫養。
斥鴳(41)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42),而下翱翔蓬蒿(43)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
〔註詞〕:
(41)斥鴳:鴳,爾雅釋鳥:鴈鴳。註:今鴳雀。斥,史記淮南王傳註:屛斥。斥鴳,辭源:同斥鷃,卽鹌也。按鴳,左安而右鳥,安者安樂法,乃道門修煉之一法,其法可使人安樂而長壽,但仍壽盡而死。鳥可以飛騰,言安樂法中之氣,仍可沿督脈而上升也。其法合乎自然,較禪坐及煉氣爲佳,然仍不能探得金丹大藥也。斥鴳,莊子認爲鴳鳥之笑大鵬也,爲至愚而應受屛斥也。以此喩行安樂法者,志得意滿,竟笑採大藥過關爲繁瑣而無益,斥責其不知自量也。
(42)仞:孔安國曰:八尺曰仞。
(43)翱翔蓬蒿之間:翱翔,淮南高注:翼上下曰翱,直刺不動曰翔。蓬,辭源:草名,莖高尺餘,葉如柳葉,有鋸齒,花甚小,色白,秋枯根拔,風捲而飛,故又名飛蓬。蒿,陸佃詩疏:蒿,草之高者。翱翔蓬蒿之間,在蓬草和蒿草之間往返飛翔。
〔釋文〕:
鴳雀看到鵬鳥飛得那麼高,笑着說:「它要到那裏去呢?我跳起來騰空而上,最高不過幾丈高,然後飄浮下來,在低的蓬草和高的蒿草之間往返飛翔,可算是飛行的絕技了,它還有什麼地方可飛呢?」這就是小小的鴳鳥向巨大的大鵬分辯的話了。這是說行安樂法的旁門,看到採小藥的修士,行六規四步,三十六又二十四之工法,就自得的笑着說:「他還不是在任督兩脈中行周天?我一吸氣就上升至上丹田;一呼就降至下丹田,在一息之間就行一周天,這樣運轉可算是妙周天了,那個用三百息行一周天的修士,他的神炁還不是在任督兩脈中運行,難道還有另外一個周天麼?」這眞是小知不及大知最佳的說明啊。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鄕(44),德合一君,而徵一國(45)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竟,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46)也。雖然,猶有未樹也。
〔註詞〕:
(44)知效一官行比一鄕:知,辭源:知能,言知識與才能也。效,廣韻:效力也。知效一官,知識和才能足以效力一位官員。比,中華大字典:庇或字。庇,辭源:庇蔭,庇護。行比一鄕,言行可以庇護一鄕之民也。
(45)德合一君而徵一國:德,廣韻:德行也。而,呂覽去私註:能也。徵,中華大字典:信也。德合一君,德性和行爲適合一國的君主。而徵一國,能使一國之民相信也。
(46)數數然:數,正韻:頻數也。數數,辭源:屢次也。數數然,言能常常看到啊。
〔釋文〕:
所以知能只够做一位官員,行爲只够庇護一鄕的人民,德行適合一位國君的味口,得到一國的人民相信,他們自視甚高,這和鴳雀輕視大鵬又有什麼差别呢。像宋榮子這樣人仍然在恥笑他們。宋榮子作人的態度是:全世界的人都誇獎他,他也不會興奮;全世界的人都責難他,他也不會灰心。他確定了重我而外物的分野;辨别了眞正榮辱的境界,這就够了。像他這樣人,古往今來是不常見的,可是他賢德的聲名,仍然不曾樹立呀。
夫列子御風而行(47),冷然善也(48),旬有五日而後反(49),彼於致福(50)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51)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52),而御六氣之辯(53),以遊無窮(54)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55),神人無功(56),聖人無名(57)。
〔註詞〕:
(47)列子御風而行:列子,中華人名大辭典:列禦寇,戰國時鄭人。劉向以爲與穆公同時,柳宗元則以爲與糯公同時。其學本於黃帝老子,有列子一書,蓋傳其學者所追記。御,辭源:駕馭車馬曰御。御風而行,駕馭風而飛行。按自古至今,從無有肉體乘風飛行之人,有之賴飛行之工具耳。莊子乃得道之人,絕不能言此烏有之事。蓋列子御風而行,乃言列子採得小藥,以風火促使金丹運行周天也。小藥運行周天之時,必須以神御炁,以呼吸吹之,故喩曰御風而行也。
(48)泠然善也:冷,辭源:淸和之意。泠然,中華大字典:輕妙之貌。善,辭源:優爲之曰善。泠然善也,言行周天之時,須神淸氣和,行功優美而無缺點,方合丹經所謂之「妙周天」也。
(49):旬有五日而後反:旬,說文:十日爲旬。旬有五日,共十五日也,卽半月。凡行小周天之時,下丹田氣機發動,由督脈進陽火,由子規至已規,其陽逐漸壯旺,如月光逐漸圓滿,參同契喩小藥由下丹田升至上丹田云:「十五乾體就,盛滿甲東方。」其後經任脈由午規至亥規,謂之退陰符,陽氣逐漸潛藏,如月光逐漸消失,參同契喩其時爲:「坤乙三十日,陽路喪其明。」旬有五日而後反,言行小周天時,小藥由下丹田而上升,經子丑寅卯辰已六規,喩以「六月息」,又因其如月光之逐漸明亮,由初一至十五而月圓,故曰「旬有五日」也。其後再由上丹田而下降,經午未申酉戌亥六規而返下丹田,亦可以月光喩之,卽每月由十六至三十日,月光潛藏,故曰「而後反」也。反者,返囘下丹田也。
(50)致福:致,禮禮器疏:極也。福,唐韻:善也,祥也。致福,言列子所行之小周天極善也。問曰:然則行小周天有不善者乎?曰:有。伍冲虛眞人云:「凡行小周天之火,有善於行火者,有不善於行火者。善於行火者,水源淸眞,採封如法,煉止合度,心不散亂,意不昏沉,以至三百息數,混合神炁,貫串始終,此一周天,乃玄妙機之周天也。有不善於行火者,(略)」反之,卽爲不善於行小周天者。前文有冷然善也,則致福兩字,乃言列子所行之小周天極善,得玄妙機之周天也。
(51)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免,漢書谷永傳註:通勉。師古曰:閔免猶黽勉也。免乎行,言勉力而行功也。猶有所待,所待者何?曰炁機之發動耳。列子所行之周天,雖皆玄妙機之周天,然自然之炁機不發動,卽不能御風而行,故曰猶有所待也。
(52)乘天地之正:乘,廣韻:駕也。正,正法也。佛經云:「正法眼藏」。按小周天乃坎離交而得小藥;大周天則爲乾坤交而得大藥。乾坤卽天地也。乘天地之正,乃言駕馭着乾坤相交而得之金丹大藥,行大周天之正道大法也。
(53)御六氣之辯:御,正韻:統也。六氣,按心肝脾肺腎命門,謂之六臟,六臟所發之氣,稱爲六氣。辯,楚辭九辯註:辯者變也。按六臟皆有導管與脊骨相連。御六氣之辯,言行周天之時,可統御六臟中之氣質,使之發生變化。
(54)以遊無窮:遊,卽逍遙遊也。無窮者,乃定定相續,無有盡時。丹經云:「虛空界盡,我此修行,無有終盡。」以遊無窮,言逍遙之遊,無有終止也。
(55)至人無己:至人卽眞人,又稱大仙上聖。無己就是忘我,也就是「吾喪我」。至人之胸懷,若日月之照臨大地,俗人呼牛則應牛,呼馬則應馬,故曰:至人無己。
(56)神人無功:功,廣韻:績也。神人居無何有之鄕,逍遙自在,於世無用,故曰神人無功也。按神仙之道,正如美麗的章甫對越人無用一様,世人也對修仙之人,視爲不中繩墨的大樗,和無用的大瓠,予以無情的歧視和掊擊。甚至列子御風而行,雖然冷然善也,然對世事有何功用,所以神仙是沒有功績可言了。
(57)聖人無名:應帝王云:「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這是聖人無名確切的註釋。宋榮子也算一位希聖希賢的人物,却因「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所以就默默無名,乃聖人無名之一例;堯讓天下予許由,許由曰:「我將爲名乎?名者實之賓也。」許由捨棄虛名而重實務,亦聖人無名之又一例也。
〔釋文〕:
列子用風火促使小藥運行周天,他神淸氣和,行功優美,小藥從下丹田經由督脈上升上丹田,就像月亮從初一到十五,由微明到皓月當空,再由任脈返囘下丹田,就像月光由圓滿而消失一樣。像列子這様運行周天,沒有些微缺點,不是一般修士可以辦得到的。可是他如此的奮勉用功,仍然要等待炁機的自然發動啊。如果得到乾坤相交的大藥,運行大周天的正功大法,統率着六臟氣質的變化,逍遙遨遊在大定極樂之中,又何用等待什麼呢?所以最高是至人,忘掉了自己;其次是神仙,對世人沒有功績之可言;最下是聖人,從來不關心自己的名望的。
堯讓天下於許由(58)曰:「日月出矣,而爝火(69)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60),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旣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爲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爲賓乎?鷦鷯(61)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62)飮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影,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63)之矣。」
〔註詞〕:
(58)許由:中華人名大辭典:字武仲,隱於沛澤之中。堯以天下讓之,乃退而遯於中嶽,潁水之陽,箕山之下。又召爲九州長,由不欲聞,洗其耳於潁水濱。
(59)爝火:辭源:火炬也。俗稱火把。
(60)尸之:尸,康熙字典:神像也。古者祭祀,皆以尸代神或祖先,以卑幼者爲之,後世始用畫像,故尸者,神也,主也。尸之,卽主之也。
(61)鷦鷯:辭源:鳥名,一名巧婦,俗稱黃脰鳥,嘴尖,全身灰色,有黑色褐色細斑,取茅草毛毳爲巢,大如雞卵,繫以麻髮,至爲精密。
(62)偃鼠:廣雅:作鼴鼠。正字通:鼴,似鼠而小,無尾,黑色,長鼻,一名鼢。以其常偃伏,名鼴;以其陰穿地中而行,名隱鼠;以其起地若耕,名犁鼠,鼹則通稱也。
(63)尸祝不越樽俎而代:尸祝,辭源:主讀祝者。越,玉篇:踰也。樽,玉篇:酒器也。俎,辭源:禮器,古祭祀燕享,用以薦牲者。樽俎,後漢馬融傳註:樽奠酒之罇;俎載牲之器。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主讀祝文之巫者,不踰越奠酒之器和載牲之器來代替廚師做菜。
〔釋文〕:
唐堯要把天下讓給許由時說:「太陽和月亮已經出來了,我手中的火把還不熄滅,還要火把發出耀眼的光輝,這不是太難了麼?應時的霖雨已經降下來了,可是我仍用人工灌漑,這樣的潤澤,不是太勞苦麼?先生只要站起來,天下就太平了,我還尸童樣佔據天子的位置,我自認缺點太多了,天下的重任,請先生接任吧。」許由說:「你治理天下,已經治理得很好了,我還要代替你,我只是爲了做天子的名聲麼?名聲不過是實際的附屬品,我將要做你的附屬品嗎?名叫巧婦的小鳥在深林中做巢,不過只用一根樹枝;地鼠到河邊喝水,不過暍滿肚子罷了。先生,你請囘罷!天下對我毫無用處啊!廚子雖不願做菜,管祭祀向尸主唱讚詞的人,不會放下盛酒的樽和裝牲的俎不管,去替廚子做菜呀。」
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64),大而無當,往而不反。吾驚怖其言,猶河漢(65)而無極也,大有逕庭(66),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何謂哉?」曰:「藐姑射之山(67),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68),不食五穀,吸風飮露,乘雲氣,御飛龍(69),而遊乎四海之外(70)。其神凝,使物不疵癘(71),而年穀熟(72),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73)。之人也,之德也,將磅礴萬物(74),以爲一世蘄乎亂(75),孰弊弊焉(76)以天下爲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77)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粃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爲事?宋人資章甫(78)而適諸越,越人斷髮文身(79)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80)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81),窅然喪其天下焉(82)。」
〔註詞〕:
(64)接輿:中華人名大辭典:春秋楚人,佯狂避世,嘗歌而過孔子,欲以感孔子,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避之。皇甫謐高士傳:接輿姓陸名通。
(65)河漢:辭源:天河也。今謂空言無實者,曰河漢。
(66)大有逕庭:逕,玉篇,路徑也。庭,玉篇:庭堂階前也。逕庭,康熙字典:言相去遠也。大有逕庭,大大的有野外的小徑和庭前廣場,相去太遠,差别很大呀。
(67)藐姑射之山: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姑射山在山西臨汾縣西,卽古石孔山也,其山南跨襄陵份城二縣界。
(68)淖弱若處子:淖,康熙字典:與綽同。綽弱,辭源:柔弱貌,亦作淖約,形容體態柔美的樣子。處子,辭源:與處女同。處女,女未適人者之稱。淖約若處子,體態柔美有若處女一樣。
(69)吸風飮露乘雲氣御飛龍:風,呼吸之息也。吸風,莊子喩以大鵬搏扶搖羊角而直上,亦卽說明大藥吸取呼吸之息,而行大周天也。露,水之淨潔而能飛揚者,丹經所謂水中金,卽元氣也。吸風飮露,言修士藉吸取呼吸之後天氣,以服食先天之元氣也。雲氣,亦卽呼吸氣,大藥藉呼吸氣而上升,如雲氣捧大鵬而上騰也。飛龍,丹經將神喩爲龍爲汞;將炁喩之爲虎爲鉛。汞性善飛,故稱神爲飛龍。乘雲氣,御飛龍,乘坐着呼吸之息,駕馭着最喜飛騰的心意,這様才能使大藥運轉大周天也。
(70)遊乎四海之外:遊,卽逍遙遊也。四海,言吾人身中之四海也。何謂四海?下丹田在子位,稱爲北海;上丹田在午位,稱爲南海;東海在督脈之中,居卯位;西海在任脈之中,居酉位。子午卯酉爲四正,卽吾人身中之四海也。大藥在任督兩脈中之運轉也,愈轉愈慢,其周天亦似愈轉愈大,故曰遊乎四海之外也。
(71)其神凝使物不疵癘:凝,增韻:定也。物,丹經:藥物。疵,說文:病也。癘,廣韻:惡瘡疾也。其神凝,卽丹經所謂之「凝神入炁穴」也。亦卽神入定也。使物不疵癘,使藥物之本質無病,外表不受惡瘡之損害也。
(72)年穀熟:丹經有「百日築基」之說,卽莊子「三月聚糧」之謂。築基成功,大藥過關,行九個月之大周天功法,丹經稱謂「十月懷胎」是也,俗稱懷孕爲十月懷胎,實則九個月胎兒卽降生,順生人,逆成仙,其理一也。三月聚糧,加九個月的大周天工夫,合之則爲一年。此乃年穀熟之「年」字的確詁。穀者,喩金丹大藥也。熟者,言金丹大藥成熟,可以出神,而成神仙矣。
(73)猶時女也:時,廣韻:是也。女,集韻:同汝,對我之稱。猶時女也,好像是說你啊。
(74)磅礴萬物:磅,說文,旁本字。旁,博雅:旁,大也,廣也。旁礴,集韻:混同貌。廣被也,又充塞也。磅礴萬物,言其德澤廣被萬物也。
(75)蘄乎亂:蘄,辭源:與祈通。康熙字典:求也。亂,爾雅釋話:亂,治也。蘄乎亂,祈求太平盛世也。
(76)弊弊焉:弊,廣韻:困也。弊弊,辭源:經營貌。弊弊焉,苦心焦慮的計畫着。
(77)大浸稽天:浸,康熙字典:沒也。中華大字典:水也。稽,康熙字典:至也。大浸稽天,言大水浸沒萬物而至天空也。
(78)宋人資章甫:宋人,周滅殷,立其後於宋,其後凡遇愚蠢之事,皆曰宋人。如孟子有宋人偃苗助長;及下文宋人世世爲洴澼絖皆是。則宋人者,愚人也。資,說文:貨也。章甫,辭源:殷時冠名,卽經布冠也。古冠禮,始加緇布冠,以表明丈夫也。禮儒行:孔子長居宋,冠章甫之冠。資章甫,言販賣宋國之禮帽也。
(79)越人斷髮文身:越,左傳宣八年註:越國,今會稽山陰縣也。辭源:越,種族名,古時江浙閩粤之地,爲越族所居,謂之百越。如於越在浙江;閩越在福建;揚越在江西;南越在廣東;駱越在越南,皆百越也。斷髮文身,辭源:截髮使短,雕鏤皮膚爲文飾,野蠻之俗也。越人斷髮文身,越國的人民把頭髮截短,把皮膚雕鏤花紋。
(80)四子:乃四位神仙。或曰:四子乃王倪,齧缺,被衣,許由。四子本無其人,徵名以實之,則鑿矣。
(81)汾水之陽:汾水,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源出於山西寧武縣西南管涔山,西南流經靜樂縣西,納嵐水,南經太原,納普水,西南行至新絳,會澮河,又折向西,由榮河縣北入於黃河。陽,詩大雅註:水北也。份水之陽,言汾水以北也。
(82)窅然:辭源:窅然,猶悵然也。
〔釋文〕:
肩吾請問連叔說:「我聽到接輿的話,旣誇大又不得當,有去路沒來路,我驚訝他的話,像天河一樣沒有來源,就像把崎嶇的小徑當做庭前的廣場,多麼不近人情啊。」連叔說:「他的話怎麼講呢?」肩吾說:「接輿說,在藐姑射的山上,居住着一羣仙人,他們的肌肉和皮膚,像冰雪一樣潔白,嬌柔得像美麗的處女。他們不吃五穀,終日調息,喝着像露一様的元陽之氣。眞意乘坐在元陽所生發的雲氣之上,駕馭着像飛龍一樣凶惡的識神,逍遙的遨遊在子卯午酉四正之間。這時眞意凝聚在丹田之中,使藥物的本質和外形不受病害,如此行十二個月的大小周天,金丹大藥就像五穀一樣的成熟了。我認爲這是誑妄的話,是不足採信的。」連叔說:「古人講得眞對:如何能和瞎子共同觀看美麗的紋彩;也不能和聾子共同欣賞鐘鼓的雅樂。不只是人的外形有聾瞎的不同,就是在知識上也有同樣的情形啊。以上所講的話,簡直是在講你啊。這些神人,他們的德澤,必將廣被萬物,使這個世界中萬物更和諧更有秩序,誰又肯苦心焦慮的給帝王的家天下做事呢?道些神人啊,沒有東西能傷害他,大水滔滔的高漲到與天連接,他不會沈溺;炎夏把金石都溶化,使土山焦黑,他也不會覺到熱氣。他身上的塵垢混合着大藥滲出來的碎末,就可以鑄造出像堯舜一樣的聖君,誰又肯把身外的事物當做一囘事呢?宋國有人把他祖先高貴的禮帽運到百越去販賣,可是百越的人都剪短了頭髮,赤身刺上花紋,對這種禮帽一黙用處也沒有。聖君唐堯,把天下的人民敎養得知禮而善良,使四海以內都安和樂利,很得意的到汾水以北,去看藐姑射山上四位仙子,很失望的發現,他治理天下的成就,是何等的渺小啊!」
惠子(83)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84),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树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86),非不呺然(87)大也,吾爲其無用而掊之。」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爲不龜手之藥(88)者,世世以洴澼絖(89)爲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爲洴澼絖,不過數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爲大樽,而浮乎江湖(90),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91)也夫。」
〔註詞〕:
(83)惠子:辭源:惠施,戰國時人,莊子之友。司馬彪注,謂爲梁相,其事蹟不可考。稽康賦云:惠施以辯給。漢書藝文志,有惠子一篇,今久佚。
(84)魏王貽我大瓠之種:魏王,卽魏惠王。中國人名大辭典:戰國時人,名罄,與趙攻韓,韓吿急於齊,齊宣王用孫臏計擊魏,戰於馬陵,虜太子申,殺將軍龐涓。其後數爲秦破,自安邑徙治大梁,故亦稱梁惠王。在位三十六年,卒。貽,說文:贈遺也。瓠,辭源:蔬類植物,一名瓠瓜,又稱壺盧,上部細長,一端圓大,謂之懸瓠,老熟者剖之爲瓢。大瓠,卽巨大之壺盧也。魏王貽我大瓠之種,魏惠王送給我一種巨大壺盧的種子。
(85)其堅不能自舉:堅,集韻:固也。舉,增韻:立也。其堅不能自舉,言其瓠之本體不够堅固,不能自己站立起來,在大瓠盛水之時,卽行傾顏,水外溢也。
(86)瓠落無所容:瓠,說文:破罌也。落,辭源:廢壞也。按罌爲長頸瓶,則瓠落,乃如長頸瓶之破,廢壞而不可用也。瓠落無所容,言在盛水之時,瓢卽廢壞,如瓶之破損,水隨之外流,而無所容也。舊註以瓠落爲廓落,辭源:空寂也,寬大貌,皆與無所容之意不合。又有註瓠爲布護,落爲零落,師古曰:布護,言遍布也。張衡東京賦註:布護,將散被也。其意亦與無所容不合。故以瓠落之本字原意直解,較爲妥當。
(87)呺然:集韻:呺然,虛大貌。
(88)不龜手之藥:龜,集韻:手凍坼也。司馬彪云:文拆如龜文也。不龜手之藥,言以此藥敷手上,手皮不凍坼,如龜文也。
(89)洴澼絖:洴,集韻:水聲。澼,韻會:漂也。絖,音義:絮細者謂之絖。洴澼絖,在水中擊絮漂絮也。
(90)何不慮以爲大樽而浮乎江湖:慮,說文:謀思也。樽,玉篇:酒器。你何不考慮把大瓠做成酒器的模樣,使它逍遙的浮游在江湖之上,也算人間一大勝景了。按司馬彪註云:「慮,猶結綴也,樽如酒器,縳之於身,浮於江湖,可以自渡。」慮,按各字典詞書中,無有結綴之意。且縛瓠於腰,入水之後,瓠浮人沈,非善於游泳者,不可用也。
(91)蓬之心:蓬,音義:蓬者短不暢,曲士之謂。蓬之心,言惠子之心,如蓬之短曲而不暢也。
〔釋文〕
惠施對莊子說:「魏惠王送給我一粒大壺蘆的種子,我種在地下培養結瓜成熟,長成一個可裝五石糧的大壺蘆。我用它裝水,可是它質地太弱,水未裝滿就把它壓垮了。我只有把它切開當瓢用,仍然頹廢得裝不得水,它可算是巨大的東西了,可是一黠用處也沒有,我只有把它打碎了。」莊子說:「先生最不會用大東西了!宋國有人會配製一種皮膚藥,擦在手上冬天不會凍裂手皮,世世代代靠着這種藥漂洗絲絮爲生。有一位客人看到這種藥的好處,願意用百斤的黃金買這種藥方。宋國人聚集了全族的人商議說:「我們世世代代漂洗絲絮,所得的不過幾斤黃金,現在一天之中把這個藥方賣了黃金百斤,就賣給他吧。」這位客人得了這個藥方,就說服了吳王,不久之後,越國發生了困難,吳王就拜他爲大將,在冬天和越國人水戰,把越國人打得大敗。吳王便割地分封他。不凍裂手的藥方是相同啊!有人用它來封爵,有人仍然要世世代代去漂洗絲絮,這是用法的差異呀。現在先生有裝五石容量的大壺蘆,爲何不考慮做成一個大的酒壷蘆,讓它在江湖上漂蕩,你却愁它頹廢得不能裝水,先生的心思還有像蓬草一様雜亂而不暢啊。」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92),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93),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衆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狸胜(94)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95),東西跳梁,不辟高下(96),中於機辟,死於罔罟(97)。今夫漦牛(98),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爲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鄕,廣莫之野(99),彷徨乎無爲其側(100),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註詞〕
(92)樗:辭源:落葉喬木,高數丈,皮粗,色似漆,質鬆而白,葉爲羽狀複葉,有臭氣,故又稱臭椿。
(93)大本臃腫而不中繩墨:本,廣雅釋木:幹也。擁腫:辭源:磊塊不平直也。中華大字典:擁腫,猶盤癭也。中,左傳定六年註:合也。繩墨,辭源:所以爲直之具。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大的樹幹被木瘤盤結,用繩墨也無法較直。
(94)狸姓:狸,辭源,獸名,狐屬。全身黑褐色,背有灰色斑紋,口突出、尾粗而長,四肢甚短、形似狐,惟狐身瘦而長、狸身肥而短。狌、辭源:獸名、同鼬,卽鼠鼬,辭源:一稱鼪鼠,體長尺許,赤褐色,四肢短小,其行屈曲自由,出入隙穴如蛇類、善捕鼠。
(95)敖者:敖,說文:作敖游也。博雅:遊敖戲也:釋文:敖亦作遨。敖者,遨遊的生物。
(96)東西跳梁不辟高下:跳梁,辭源:言狸狌矯捷之狀。辟,集韻:與避冏。東西跳梁,不辟高下,東西往來跳躍,不管高低之差别也。
(97)中於機辟死於罔罟:中,史記周本紀註:矢至的曰中。機,書太甲註:弩牙也。辭源:弩牙,弩上發矢機也。辟,類篇:肱也。詩小雅傳:肱,臂也。楚詞哀時命篇:外迫脅於機臂兮,機臂卽機辟也。罔罟,辭源:卽網罟,漁獵之具也。中於機辟,中了弩上所發的箭。死於罔罟,死在羅網之內。
(98)漦牛,漦,周禮樂師註:通嫠。山海經中山經:犛牛,旄牛之屬。則漦牛卽旄牛也。
(99)無何有之鄕廣莫之野:無何有之鄕,辭源:猶言無是鄕也。按靜坐之時,神入虛無之地,佛云:極樂國土。因其地乃吾人神炁交會之處,故曰無何有之鄕。言無是鄕也,則修士之神卽居住其中;言有是鄕也,則世界上無此處所也。則無何有之鄕,乃神靈所居之處也。莫廣,辭源:大也,與廣漠同。無何有之鄕,廣莫之野,言無有是鄕之鄕,居於廣大無邊之曠野也。
(100)彷徨乎無爲其側:彷徨:辭源:徘徊也。徘徊,辭源:不進貌,又流連往復也。無,老子註:不也。爲,周禮典同註:作也。無爲,沒有作爲也。彷徨乎無爲其側,在大樹旁邊沒有作爲來囘流連着。
〔釋文〕
惠施對莊子說:「我有一棵樹,人們叫它臭椿,它的樹幹被木瘤盤結,無法用繩墨較直,小枝彎曲不能用做木材,它豎立在大道旁邊,木匠師傅看都不看。現在你講的話,誇大而無實用,大家都不願聽啊!」莊子說:「你沒有看到狐狸和鼬鼠吧?蹲下身軀暗伏著,等候遊玩的小動物,一且有鷄鼠之類動物經過,它就不管高低的差距,從東邊一躍就到西邊去,中了人們所設置的弩箭,死在網羅之中。像旄牛的體軀龐大,像天邊垂下一幅巨雲,大是够大了,可是不會捉老鼠。現在你有一棵大樹,愁它沒有用處,爲何不把它栽在恍惚無所有的地方,叫它生長在廣大無邊的曠野,你在它旁邊流連往反,無思無爲,有時又逍遙自在的躺在大樹的下面,逭棵樹不會受到斧斤的砍伐,你的金丹大藥也不會受到傷害,樗樹對世人沒有用處,又怎能對你有所困苦呢。」
〔全篇大意〕:
莊子內篇七篇,所講的是道家修養工夫,而逍遙一篇,更爲內七篇之主體,所以莊子特將本篇提升爲全書之首篇,以示道家之修養效果在此,而道家之修持大經大法,亦粹集於此篇之中,讀者不可不再三致意焉。
本篇分爲兩大段:第一大段從首句「北冥有魚」至「此小大之辯也」止,是講道家內在修持的工法,其中又分爲小周天和大周天兩個階層。第二大段從「故夫知效一官」起,至末句「安所困苦哉」止,是講道家人際關係的修持,而以聖人無名、神人無功、至人無己三者爲其綱領。
本篇首先提出鯤鵬神奇的變化,莊子用魚來譬喩陰精與外藥,說明陰精化爲外藥,竟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巨大;用鵬鳥來譬喩小藥或金丹,說明小藥或金丹的飛升,竟有鵬鳥圖南一樣的威勢。也說明譬做鯤魚的外藥,不能飛升,必須化做鵬鳥的小藥,方能圖南。接着莊子又鄭重的提出「齊諧」兩字,齊是神炁的齊一;諧是神炁的諧和。有神炁的齊一而又諧和,方有鯤鵬之出現,否則如浮漚之聚散,旋出旋滅,無益身心也。
莊子又用野馬形容神,用塵埃形容炁,要把神炁打合在一處,必須息吹神照,息吹是用呼吸吹噓,莊子所謂「生物以息相吹」也;神照是目光下視,莊子所謂「其視下也,亦若是」也。當修士目光下視之時,神入於無何有之鄕,廣漠之野,其色亦若「天之蒼蒼」,「其遠而無所至極」,如此靜坐久久,積精累氣,方有小藥之生發,卽莊子所云:「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也。亦如積水負大舟,積風負大翼,直至精滿炁足,方有鯤鵬之變化,用鵬鳥搏扶搖而上九萬里,來譬喩小藥由下丹田衝過督脈的六規,所謂「六月息」,而至上丹田沐浴溫養,亦卽圖南而至天池也。
莊子用蜩來譬喩禪定的外道,又用學鳩來譬喩煉氣的旁門,禪定或煉氣之人,有時也會有後天氣在督脈中流行,就指責金丹大藥行工之苦,正如決起而飛的蜩和學鳩,嗤笑鵬鳥上升九萬里又向南飛是爲了什麼?莊子用旅遊來斥責這些旁門外道:到郊外走走,不需要準備食糧;要走到百里以外,就要連夜的舂糧了;可是遠行到千里以外,就要用三個月的時間來聚集食糧了。道是說,修道的人身心健旺、靜坐一刻,就有一種氣體在督脈中流動;如果要用後天氣衝上後三關,就要連夜的靜坐了;可是要想探得小藥,運行周天,必須要三個月以上的積精累炁的工夫,丹經所謂「百日築基」是也。
莊子又把禪坐和煉氣,譬做朝菌和惠蛞,朝菌朝生暮死,惠蛄春生秋死,怎能知道空間的廣大和時間的悠久,所以莊子感嘆的說:這種無知的蟲鳥,是受「小年」的限制呀!拿朝菌和惠蛣來和冥靈、大椿比較,簡直是渺乎小矣!可是用冥靈和大椿來和無窮的宇宙比較,又是微不足道,所以也不可稱做「大年」。何謂大年?莊子不願說,也不敢說,怕的是驚世駭俗。本人在註詞中略有說明,這裏不再提起。可是現代註解莊子的人,却在「八千歲爲秋」之後,加上「此大年也」一句話,這是以不知爲知。莊子曾預先用彭祖長壽一段事實,敎訓這些師心自用的人說:「衆人匹之,不亦悲乎?!」
接着莊子又把鯤鵬變化再描述一次,一般人認為這是莊子爲文不謹嚴,想到那裏,就寫到那裏,或者認爲後世抄者的誤錄。可是就文詞和氣勢上來看,兩者都不是,所以後世註莊子的人,都用不解而解之。事實上,前節鯤鵬變化,是講採小藥而行小周天,此節鯤鵬變化,是講大藥過關而行大周天,周天雖然相同,可是其大小的差異,是迥然不同的。大小周天的迴然不同之處,載在丹經,此處姑且不談。茲僅就此節與上節文字不同之處,列舉六項以證實之:
第一:「湯」這個字不是成湯,而是丹經所謂之「兩腎湯煎」的湯字。兩腎湯煎是大藥過關前六種效驗之一。有兩腎湯煎之感覺,則其他五種效驗必相隨而來。莊子用一個「湯」字,就表示大藥在產生了。
第二:「棘」也不是成湯的大夫,而是表示金丹大藥。棘是棗的同類,俗稱酸棗。棗爲橢圓,而棘爲混圓,棗大而棘小,故莊子用棘表示大藥之形,以喩金丹若棘之混圓也。前節鯤鵬變化,乃是氣之集聚,尙不能成形,故無棘之名。此節餛鵬變化,乃聚炁成丹,丹經稱爲金丹大藥,故特爲題出棘之名也。
第三:前節指下丹田爲北冥而此節則稱爲冥海,並加註「天池」兩字。按小周天之初,下丹田之炁尙微,其冥亦不甚顯,僅稱北冥,亦不可稱爲天池。此節乃行大周天之時混中下兩田爲一體,故稱冥海,又體化純陽,故又稱天池。
第四:前節云:「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乃言餛本爲微小之魚子,必須積精累氣,使鯤長大了,才有幾千里的感覺。此節則云:「有魚焉,其廣數千里。」乃言鯤此時,已有數千里之廣大。兩者皆言鯤有數千里之巨大,但因用詞之不同,其代表之義意,則截然不同。
第五:前節云:「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此節則爲:「搏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後者只比前者多了「羊角」兩字,其工法和時期就完全不同了。按小藥過關,乃炁之上升,以漏斗狀扶搖之風,捧之上升卽可,而金丹大藥,乃有形有質之物,不僅需扶搖之風捧升,更賴倒漏斗狀羊角之風,鑽剌而行。丹經有五龍捧聖之訣,妙哉!莊子用詞之簡潔而入神也。
第六:此節更有「絕雲氣,負靑天」兩句,乃言大藥過關之後,體化純陽,將小周天時充斥任督兩脈之餘氣,均化爲純陽,使全身淸爽愉快,若靑天之明朗也。依據以上六項所言,此節之鯤鵬變化,與上節所言完全不同,上節是講小周天,此節則是講大周天了。
本段的末尾,莊子又用鴳鳥來譬喩行安樂法的修士。安樂法可以健身,行之得法,可以長壽,自較禪坐和煉氣者爲佳。一般行安樂法者,不過百歲左右,連彭祖的八百歲的壽命,也可望而不可卽,又那裏知道大藥過關之後,再行向上修持的工法,可以有與天地相終始的壽命。却自鳴得意的像鴳鳥說:「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所以莊子斥責他說:「此小大之辯也!」言行安樂法的人和鴳鳥一樣的無知,實在是因爲小年和大年的差别呀!
第二大段是用「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作爲綱領,當做修道者對人際關係遵循的依據。莊子首先舉出有智能的官吏,可以庇護一鄕的長者,和得到國君信任的宰輔,他們都自視不凡,在莊子看來,不過是蜩和學鳩甚至斥鴳一樣無知。像宋榮子這樣固執己見的人物,也嗤笑他們,就不用說御風的神人,和無己的至人了。
莊子用「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來說明「聖人無名」;又用列子御風而行,說明「神人無功」;再用「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以顯示「至人無己」。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說:「名者實之賓也。」說明了聖人抛棄虛名而務實的天性,正是「聖人無名」最好的註釋,藐姑射山上的神人,不肯「弊弊焉以天下爲事」,這說明「神人無功」的特性。可是他們的「塵垢粃槺」,猶能陶鑄堯舜,這種無用之用,乃是無用之中,不可知之玄妙大用。莊子又把不能自舉的大瓠,作爲大樽,使之浮於江湖,這種靜觀自得的胸懷,正是神人邁向至人所必具的條件。甚至大本擁腫小枝卷曲的大樗,正像人羣中不中繩墨不守規矩的庸才,遭世人的白眼,莊子却認爲是不可多得的仙家材料,要把他送到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逍遙的實行鯤鵬變化,使神炁徘徊在周天之上。換句話說,也就是: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變,以遊無窮者,這就叫做「至人無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