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我接诊了一个从外地转来的危重患者。患者身世很可怜,从小没有父亲,由母亲抚养长大,孩子长大后倒也争气,自己开了一个小工厂,不想工厂爆炸,孩子全身大面积烧伤。伤后在当地医院就诊,因为有严重吸入性损伤,病情一直极不稳定,患者全身多脏器衰竭,尤以呼吸衰竭为重,完全靠呼吸机维持呼吸。
大面积烧伤患者一般要求早期去除坏死皮肤,以微粒皮植皮等办法修复创面。但患者由于病情极其危重,难以耐受手术,手术一直没有进行。随着时间的推移,患者全身坏死皮肤开始出现严重感染,导致患者病情一步步恶化。抱着一线希望,家属联系了我们,我亲自带救护车,给患者吹着呼吸机接到积水潭医院。
这段转运的过程极其凶险,患者进入我们重症监护病房不到三十分钟即出现了心跳停止,经过紧急抢救复苏,患者心脏在终于恢复了跳动。时至今日,我想起此事依然后怕不已,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转运途中,以救护车上有限的设备条件,患者极可能救不过来。
患者情况非常严重,我得和患者母亲做一次深入的谈话。结果我刚一开口,患者母亲一摆手拦住了我:医生你不要说了,你要说的那些话我已经听医生说了无数遍了。情况我了解,救不活我不怨你们。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请你们尽最大努力。费用你不用担心,大不了我把房子卖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残废了,我养着他;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无言以对。
患者当时的情况已经极其危险。患者要想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就必须立即手术,将患者坏死皮肤去除并妥善覆盖。但是,这个手术损伤非常大,而患者当时已经奄奄一息随时有死亡的可能。
不做手术,必死无疑。而在患者这种身体条件下做这么大的手术,手术过程会极为凶险,极有可能出现医生最怕碰到的局面:患者死在手术台上。医生为什么怕,看看湘潭事件就知道了。
技术患者勉强从手术台上活下来,手术本身对患者会是一个极大的打击,手术后患者病情会在已经极其危重的情况下进一步恶化。患者已经在死亡的边缘上,在恶化的结果,极有可能就是死亡。
当然,最幸运的结果,是患者能在医生全力以赴的救治下,顽强的扛过手术的打击。在全身大部分坏死皮肤去除并妥善覆盖后,在滑向死亡的深渊之前,达到那个病情的转折点,并最终得以存活。
我问患者母亲:赌不赌?
母亲说:我赌,我相信你。
我说:那我陪你赌。
手术结束了,患者历经千难万险终于从手术室活着回到了病房。但是,和预期的一样,此后患者全身脏器功能快速恶化,心肺肾都已经衰竭,完全靠机器和药物在生死线上挣扎。
那一段时间,我和红了眼的赌徒一样,24小时守在患者身边,操纵着最尖端的各种抢救仪器设备,和死神进行疯狂的搏斗。一次次把患者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你的每一个判断,你的每一个操作,你的每一个医嘱,都可能决定患者的生死。这时候的医生,就是守在生死线上的天使,就是挡在死神面前的勇士。
但是,患者情况依然无法阻挡的不断恶化。某一天的凌晨2点钟,患者的血氧饱和度缓慢的却难以阻止的降到了85%的以下。85%是一个重要的关口,再降下去,患者脏器就无法维持最低限度的氧供应,而此时,患者的呼吸机已经被我用到了极限,无论如何调整都没有办法改善了。
我坐在监护室的椅子上,一遍遍反复的检讨我的治疗方案,最后我确信: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我默默的拿出一张死亡证明书,将患者全部信息填写完毕,只留下死亡时间一项空白。
当我放下这张死亡证明书的时候。突然听到护士喊:宁医生,患者血氧开始回升了。
我抬起头,看到监护仪上的数字缓慢的却趋势明确的在上升,87, 90,92。
患者血压开始稳定,尿量开始增加。
我苦苦等待的转折点,到来了。在距离死亡无限近的地方,死神的镰刀已经碰到了患者的咽喉,但最终擦着咽喉而过。
我们,赌赢了。
剩下的,已经难不倒我了。
当患者终于恢复神智,拔掉气管套管,宣布脱离危险,转到了普通病房。
母子相聚,抱头痛哭。
我悄悄的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擦掉了眼中的泪水。
很多人问我:做医生你后悔吗?
不后悔!
纵前路坎坷,有怨,却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