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相遇总是惊喜
朱雅秀
和往常一样，46路公交车异常拥挤。上车时，发生了小小的冲突，一位女人被蜂拥而上的人群挤得卡在了车门口，哎哟直叫，一番艰难的挪移之后，女人才上了车。
“谁老挤我啊，胳膊被挤得疼死了！”女人一落座，就开始尖声抱怨。拥挤混乱一向是46路公交车的特点，确切地说，那不叫公交车，叫城乡小巴士，黄色的车身不大，上班高峰期车内密密麻麻塞满了人，插牙签似的前胸贴后背，密不透风，有时连车门都无法合上，驾驶员骂骂咧咧做紧急动员，勉强下车的人脸有不甘。这车专管福州城区到桂山一带的交通出行，但车少人多总让人心焦，年轻人低头刷微信玩手机，中老年人则伸长了脖子焦急等待。而车一来，人们争先恐后。女人话音一落，人群中有人发声：“我也被踩到脚了，大家着什么急呢，这么用劲！”其实谁都明白，挤是为了抢位子，小小的车上总共六个座位，抢不到位子就得一路站着。人们曾问驾驶员为什么不改用大公交车，驾驶员眼睛一横：“你去问公交公司呗！”人们心里也有谱，路小大车进不来，而路面拓宽改造是墙上画的一个饼，公交车遥遥无期，真是苦了桂山一带的居民，出行多有不便。
“疼啊，我的手……”女人举起了她的胳膊，人们惊讶地发现，她的胳膊肿得油光发亮，肌肉胀到了能撑开的极限，像一根发酵饱和的面包，虎口处有两个褐色的伤口。“我昨天一大早到菜地里采菜，谁知道手刚伸到菜丛中，像被针刺一样痛，手上渗出血丝，菜叶下爬出一条蛇哦！”女人满脸后怕，“蛇还竖起半截身子，朝我吐信子，丝丝响！”人们同情地看着女人，有人问蛇多大，女人说就筷子大，被咬了手就开始痛麻，肿胀得手指头挤粘到一起无法张开。“是竹叶青，毒性强！”人们开始议论，说这附近的菜地靠山地，之前也有人发现了蛇，问女人蛇呢？女人说蛇被周围的人打死了，她当时惊慌地跑到路边求助，还好一名好心的摩的司机立即将她送到了医院。“挂瓶吃药，光一天就快花掉两千元!”女人心疼地说。还好医生将毒血挤出进行了处理，女人舍不得花钱住院，每天从家里从医院赶。我看着她黝黑朴实的面孔和指甲里的黑土，轻声说阿姨你是卖菜的吗，以后上菜地可得小心，要不带上一根竹杆驱赶下。女人回过头说是啊，绽开一个感激的笑容。
这时，人群中一个宏亮的声音传来：“医生给你用的是中药吧？要用中药才有效。”一个清瘦中年男人露出善意的微笑：“我是地质队的，以前上山勘查前，都要到队里领一包蛇药。山上蛇多啊，带的药可派用场了，队友们没被蛇咬着，倒是救了不少村里的人。”他说：“一些蛇药山上就能找到。用半边莲，还有七叶一枝花，外敷内服，三五天就好了。”半边莲，七叶一枝花？我将信将疑，默默地记住了这两个神奇的名字。
（七叶一枝花图片）
到了办公室，打开电脑，我迫不及待地搜索起图片来，网络现在也是我学习的老师了。半边莲叶片纤细，小小的紫色花朵类如莲花，只是花形并不如其它花朵一样完整，好像被切去了一半，难怪名曰半边莲。这花儿看着怎么这么熟悉呢？原来，小时候在水田边、山坡上玩耍，就常看到它们纤弱的身影，当时不知道名字，觉得花朵纤巧可爱，喜欢将它们折下戴在耳后，没想到它还是蛇伤良药呢。七叶一枝花于我却是新面孔，然而它的别名“重楼”我却在中药店遇见过，当时诧异于这味药名的诗意，如今也一并解开疑惑：它的上下双层叶片是围着植茎环周生长的，第三层顶着开放的花朵和果实，远远看去好像古代的楼房建筑，典雅错落，故得名重楼。多美的名字！
我庆幸自己的童年是在山野间度过，与大自然为伍，各种花草树木，蛙鸟虫鱼，都以各种形态在我的生命中进出。这使得多年后在时光的别处，与它们无意的重逢显得顺理成章。而时下城里的孩子们，宅在作业、电脑、手机前，终日与各种补习班、电子游戏为伍，成长的过程缺失了那片自然的生机和绿色形成的大背景。据说一孩子从来没见过青蛙，家长为了让孩子写好命题作文，特地托人从老家捕捞了蝌蚪来养，等待夏天的到来。父母的一片苦心当然无可厚非，然而，远离了大自然的孩子，生活中将失去多少可贵的芬芳啊！
(半边莲图片)
如果有心，即使在城里，也可以找到各种自然的小小影子。虽然我常乘坐的46路公交车拥挤不堪，驾驶员不知何故盛夏时节常不开冷气，乘客都是郊区的寻常人家，彼此之间很少搭话。但在这条路上，我可以看到一大片整齐肥沃的菜地，春天鹅黄绿的点点菜苗就象一地娇嫩的诗行；面包厂陌生的门卫每回热忱的攀谈和指路都让我看到人性中善良的一面；人们在菜市场肉鱼蛋菜各色摊位前讨价还价虽然庸俗却折射出生活的本来色彩；学校门口的苦楝树仿佛一夜之间开满繁花，粉亮一片让人感慨生命的繁华。而从树荫底下走过，少了闹市的浮尘喧嚣，心头宁静清凉，小路的左边，是几棵高大的木棉树，右边，墙头攀爬的喇叭花象少女们紫色的美瞳，迎着我的脚步，天黑了垂拢，天亮了绽放。
张爱玲说，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虱子。蜗居的生活就象这公交车，从一个站点到另一个站点，在繁华和落寞之间不断转换，一路上伴随着不同的人和风景。真实的生活总是藏掖着深浅不一的褶皱，每个褶皱都嵌满不同的故事。有时候，哪里长出疑问，在另一个地方就会埋藏着答案，只要心存美好，相遇总是惊喜。不是吗？
发表于《生活.创造.》2014年第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