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泰山诗(附全泰山赋)》(袁爱国主编)已于近日由泰山出版社出版。笔者襄校其工,并撰叙论中《泰山诗歌的文史价值》一节,今附于后:
以诗证史是史家常采用的方法之一,因为诗中有史,从诗中可以提取大量有效的史实信息来佐证历史。泰山诗歌不仅具有文学价值,同时也是研究泰山历史的重要文献史料。多可补史之阙,证史之误。下分五个专题,集中阐述一个泰山诗的文史价值。
一、展示时代风云
泰山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在历代诗人的吟笔中多有生动的展示。
封禅祭祀:周王封建诸侯,泰山属齐鲁之境(主峰在鲁国)。因此泰山在鲁国更赢得“独尊”的地位。《诗经·鲁颂·閟宫》中便记述了这一状况:“泰山岩岩,鲁邦所詹,奄有龟蒙,遂荒大东。……”写鲁国拥有泰山,疆域广大,淮夷、徐宅等,莫不率从。后世研究鲁国史者,莫不标举此段,作为鲁疆之证。而其时惟有周天子与鲁公方享有泰山祭祀的特权。据《公羊传》所载:鲁有“三望”之祭,三望分指岱、河、海。鲁国三望以岱具首,说明泰山已取得国中首祀的非凡神位。从“泰山岩岩,鲁邦所詹”之辞中,可以看出鲁人视泰山为一国之望的心态。而“徂来之松,新甫之柏,是断是度,是寻是尺。”记述鲁君采伐徂来、新甫山林木修筑閟宫,不仅最早出现泰山附近支山之名,更是探究泰山林木的珍贵资料。
秦汉以后,封禅祭祀活动频繁举行。如武则天在位期间,多次遣道士赴泰山设醮。久视间行博城县令马友鹿《五言·早春陪敕使麻先生祭岳》诗中描述:“我皇盛文物,造化天地先。鞭挞走神鬼,玉帛礼山川。忽下玄洲使,来游紫洞前。青羊得处所,白鹤怪时年。虔恳飞龙记,昭彰化鸟篇。岩风半山水,垆气忽云烟。光抱升中日,霞明五色天。山横翠微外,宇在绿潭边。缇幕灰初暖,焚林火欲然。年光著草树,春色换山泉。伊水来何日,嵩岩去几千。山疑小天下,人是会神仙。叶令乘凫入,浮丘驾鹤旋。麻姑几年岁,三见海成田。”可窥见武则天在泰山的道教活动之盛大。又历代帝王封禅大典,多绘制《封禅图》以纪盛况。然今均已佚失,难睹其状。只有诗人的相关记录,使我们得以了解图画的原貌。如马戴《府试开天皇帝东封图》诗云:“俨若翠华举,登封图乍开。冕旒明主立,冠剑侍臣陪。迹类飞仙去,光同拜日来。粉痕疑检玉,黛色讶生苔。挂壁云将起,陵风仗若回。何年复东幸,鲁叟望悠哉。”且马诗所咏东封图景,可见一时流布之广,题咏之盛。
蒙元时期,在全真道的影响下,蒙古大汗宣布恢复自金亡以来中断的祀岳大典,这是蒙廷开始接受中原礼仪的一个重要信号。其事在五岳祭祀史及全真道史上,皆具非同寻常的意义。杜仁杰有《古澶真常子李志常代行礼毕醮罢题》诗,记录了这一历史事件:“历世干戈百战馀,东渐徐兖已无虞。德音元自新天子,祀礼重申古帝谟。岳灵载瞻祈圣寿,神明恩格为民苏。默知人事皆天意,祈祷齐诚代国输。”杜仁杰一方面认为祀礼的“重申”是对“古帝谟”——也即中原文化传统的继承,从而蠡测出蒙元国策改易的风讯;而“德音”与“新天子”之词,同时也表示了对日渐采用汉法的蒙古汗廷的政治认同。关于本次泰山大祭,有学者认为掌教李志常并未亲至泰山,而是中申志经代行作醮。但今据杜仁杰诗,证明其说尚难成立。
清代立国后,延续泰山之祀。康乾二高皆亲祀幸泰山,并写下了大量诗歌,详细记录了在泰山的活动,一些记述更较清代史档为详确。如康熙三次致礼泰山,亲祀岳庙,行二跪六叩之礼。此后乾隆皇帝数巡泰山,都遵循祖父跪叩之仪。但据其《谒岱庙展礼》诗:“九叩申虔谢,八旬实罕逢。”则其最后一次祭祀岱庙,已升格为了三跪九叩之礼,这使得泰山神的崇祀达到了顶峰。此诗完全可补正清史书政书之未及。
康熙作《泰山龙脉论》,提出“泰山山脉来自长白”,不独为满洲入主中原寻找到地理上的因素,同时也作为他在政治上破除两族畛域、实行“满汉一视”的理论依据。不少诗人便以此为素材赋诗记之,如钱陈群《恭和御制过泰山作歌元韵》云:“天孙宅东秉皇根,时巡往复典礼存。风回长养帝出震,望尊雄峻鳌负坤,按图寻脉托始自长白。”吴锡麒《岱庙六十韵》云:“一脉回长白,千秋奠大东。”吴荣光《泰山》云:“长白山根走入海,出海还为泰岱峰。王气葱郁万万古,东方两朵芙蓉青。天门日观夜先曙,玉检金泥谁始封。今代方知帝出震,中原嵩华尽朝宗。”穆彰阿《长白山行》云:“其气蜿蜒绵亘难以道里计,南行曲折乃到青齐之野渤海厓。回龙一顾忽翕聚,结为东岱元气名徂徕。嗟尔东岱乃是中国五岳长,岂知遥支远派从兹来。”魏源《岱岳吟》诗亦云:“呜呼岱宗之脉胡来哉?或言辽东渡海来,不然中原莽荡数千里,何以嶻起平地雄崔嵬。”反映了龙脉论在当时的巨大影响。
历代兵事:泰山既是帝王封禅、文人登咏的名山,又是兵家争战的要塞。清人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卷三十一中指出:“山东形胜莫若泰山,泰山之形胜萃于泰安,由此纵横四出,扫定三齐,岂非建瓴之势哉!”这些兵戎交葛的史事,也被诗人纳入吟筒。
唐中叶藩镇割据山东,平卢军移镇青州,称“平卢淄青”,后李正己自立为节度,遂据有其镇。《旧唐书·李正己传》:“(平卢镇)初有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等州之地,……大历中,薛嵩死,及李灵曜之乱,诸道共攻其地,得者为己邑,正己复得曹、濮、徐、兖、郓,共十有五州。”泰山地属兖州,亦入淄青藩境。刘禹锡《平齐行二首》诗中叙云:“胡尘昔起蓟北门,河南地属平卢军;貂裘代马绕东岳,峄阳孤桐削为角。地形十二虏意骄,恩泽含容历四朝。”又云:“泰山沉寇六十年,旅祭不享生愁烟。”由于这一巨变,导致泰山文化在中唐后陷于沉寂,这在刘禹锡诗中便有准确反映。
明朝末年,兴起于东北的清帝国不断攻入明境,大肆劫掠,腥风血雨,席卷中原。在时人泰山诗作中,也多处留下反映时局的文字,如张民表《谒岱宫》:“愿祈灵佑销夷祸,封禅白云万岁同。”郑以伟《登岱四首》其三:“谁挽苍波扫妖彗,辽阳一况战争埃。”崇祯十一年(1638),清兵大举入塞。十二月攻陷泰安州,立马岱顶。记述这一事变的黄道周《登岱歌》,更是血泪交迸之作:“呜呼泰山,尔阅天下奇事有多少?七十二君骖龙服凤争翱翔,岂有臊奴垂鞭立马登缥缈(原注:崇祯戊寅立冬中),胡尘沓合天地杳!畿南横扫五十城,二东白日啼妖鸟。遂有胡雏腾介丘,鹰服斜窥齐鲁小。……二公履齿犹未灭,泰山肤寸几流血。封坛青瓦插羽旗,礼殿斋宫焚绵蕝……。”从这些祭祀诗文,可看到当日视泰山为汉民族保护神这一普遍的社会心态。故一幕“封坛青瓦插羽旗”的场景,顿时引起了汉族士人心灵的强烈撼动。
清代末年,在泰山地区又发生了一场惨祸——黄崖事变。咸丰年间,学者张积中(人称张七先生)避兵于黄崖山,讲学授徒。为了避免乱兵骚扰,命其弟子修筑山寨,购置武器,又在山下附近城市设立商号,筹措活动资金。这些措施,开始引起了官府的怀疑。山东巡抚阎敬铭亲督大军攻寨。山中民众进行了殊死抵抗,“血前流注,呼声憾山”。寨破后,张积中全家自焚,“合寨死斗,无一生降”,死难民众达万余人。是为近代史上震惊朝野的“黄崖惨案”。泰安学者汪宝树曾与张积中交游,过访黄崖山。事变发生后,他创作了《无题四首(吊黄崖)》组诗,“因此受有嫌疑,不敢明言,故以无题隐之”。诗作抒发了对统治者暴行的满怀愤怒。其一云:“午夜银缸迟梦慵,单衫无语怨东风。多情不问谁家某,(原注:此指虞逊而言。逊字叔渊,行三,浙江人,宦裔也。死于是难。)何处可寻亡是公,(原注:此指张积中,言张扬州优贡,行七,为是山之主人,皆以先生呼之。)衰草生愁翻恨白,残花著泪化魂红。差池莺燕知多少,都在云山缥缈中。(原注:遭难后官幕绅民良家子女死于崖下涧中,裸体赤身,以及被掳流落者不可胜纪。)”《吊黄崖》诗假托闺情,实写惨祸,是诗人血泪交迸的激愤之作。黄崖事变内幕,由于当政曲意掩盖,隐晦难明,汪宝树诗则以亲闻亲见,展示了这一千古奇冤的真相。
重大灾异:万历三十一年(1603)泰山洪水暴发,民众“填沟壑者千计”(《泰安州志》)。时人宋寿在《泰山大水歌》中,对泰安百姓的凄惨情景作了形象描述:“火光迸散雨如倾,洪涛浩渺靡溪沚。……一望城西无片瓦,万人滚滚随流下。口中犹自呼爷娘,抱木浮沉白浪打,尸横荒野乱参差,破衣残骸挂树枝,血水和泥相枕藉,断趾落臂谁家儿。可怜死者葬鱼腹,生者无家何处宿。满城尽是呻吟声,深夜惟闻乱鬼哭。”全诗至此,诗人又笔锋一转,对矿税使无视民间疾苦,仍在进行残酷掠夺表示了强烈的愤慨,进而把其斥为人中之“洪水”:“税使门前倍惨伤,赤身披发系桁杨。昨日家私漂泊尽,今者逋负债谁偿,自言八口丧其七,死者长别生遭桎。仰面看天但点头,望见参随犹战栗。吁嗟乎!洪水何无情,真如矿税使,令人欲生不得生,欲死不得死……。'这进发着血泪的诗句,堪称是泰山的“诗史”。清人唐仲冕评赞:“宜存之以备元龟。”
清康熙七年(1668)六月,泰山发生在特大地震,时诗人彭孙贻夜宿岱南杜家庙,目睹了泰山地震的景象,有《夜宿杜家庙作》诗纪其所见:“盘纡过泰山,东望摩崖岭。夜窥日观峰,历历矗东井。须臾上属天,白云不见徂徕影。杜家庙南鸟欲栖,客子初眠驴夜嘶。大声摇撼梦翻侧,土床扑刺茅茨泥。主人叫呼客尽出,扪衣跣足袴倒提。砉然重簸荡,狂走鸣犬鸡。排墙倒瓦声,奔迸尘目迷。岱宗距此不十里,泰山其颓吾安恃。丈人倾欹颠莫扶,五大夫摧偃难起。金支葆乱碧霞幢,玉检泥崩青帝玺。……向平访岱顾未毕,伯牙山崩絃莫歌。腐儒忧同杞国老,侧身旷野驱疾骡。”诚属难得的地震记录。
民生疾苦:自从孔子过泰山侧而感叹“苛政猛于虎”之后,揭露社会黑暗,直视民生疾苦,便成为泰山诗中一个主题。如明人萧协中《金殿》一诗及序,谓明室在岱顶铸造金殿之日,正“时值大祲(大灾),白骨沟渠”,而统治者仍穷奢极欲,残民媚神,诗人咏道:“八宝世所珍,五金神不贵;玉女自清虚,安用重耗费。岁祲浮沟渠,蓬蓬乱如卉;脧民筑金楼,圣慈何所慰?”寓含了对民间疾苦的同情及对皇室的暴行的痛恨。《续修四库提要》对此论称:“《金殿》云:‘在碧霞元君殿墀中,创于明万历间,中官董事,制仿武当,突兀凌霄,辉煌映日。然时值大祲,白骨沟渠,锱珠以入,泥沙以出,谅聪明正直者,不以金灵也。’今燕郊大寺宇,皆明巨璫兴造,金碧之灿烂,实不啻膏血之狼藉耳。……协中忠节之士,宜其书皆蔼如之言也。”
泰山丝麻业历史悠久,先秦史籍《禹贡》中已有“岱畎之谷”(泛指泰山山区)出产“丝枲(大麻)”的记载。至明代万历年间,境内已是“桑麻遍野”,清代养蚕织麻之家,更是“十室而九”。特别是出产于新泰横山一带的蚕丝,色泽华丽,质地柔软,深得世人喜爱,有“横山丝”之称。清代顺治年间,诗人吴伟业行经新泰,曾留下“野茧齐纨美”的咏赞诗句。由于新泰丝麻品种优良,产量高,遂被朝廷列入贡赋之中,每岁所上,可以抵偿田赋的半数,所余远销数邑,农民得利甚厚,有力地促进了古代的地方经济。但在清代初年,因为封建官吏疯狂盘剥,残民自肥,使新泰丝麻业遭到严重催残。清初新泰知县卢綋在他的《丝枲吟》一诗中,便真实地反映了这一史实。《丝枲吟》诗前有长序,简述了新泰丝麻业的历史和现状:“《禹贡》青州之贡,记岱畎丝枲,考志(指县志),新泰皆岱畎地,而丝枲之产,新(泰)尤夙最饶。枲则麻之别种,夏秋皆艺之;丝则家有蓄蚕,饲以桑。”以下,作者对新泰的蚕丝品种作了介绍:“丝有二种,曰纩、曰绷。山蚕亦人所蓄,而食椿者曰椿茧,食椒者曰椒茧,食槲者曰槲茧,即《禹贡》所谓‘柞(山桑树)丝’是也。”序文最后,诗人抒发了自己的感慨和赋诗之旨:“地产不为不裕,力作不为不勤,昔以上供而有余,今以自赡而不足,其抑为疾徐用舒之理,有乖权宜者欤?聊赋以风当事者。”卢綋在诗中写道:“我闻土人言,兹地非沃灌。卑瘠易伤潦,山硗尤苦旱。十岁九不逢,小民轻流散。青禾收屡俭,正供难以遣。惟持枲与丝,岁偿额之半。今苦不在年,额征亦有算。赋缩民仍贫,言之深可叹。我怪询其由,对者不敢谩。咸曰正供外,有人虎而冠。借以方产名,给钱与之换。丝则不论斛,茧亦不计段。予一取者十,实未沾一贯。黠民以赝售,无能救涂炭。虽以地利功,莫为吸膏赞。闻君修新志,祈尽加删窜。勿留丝枲名,取者无所按。”全诗假借作者与一位“土人”的对话,反映了新泰蚕民麻农的悲惨遭遇。原来,在朝廷正式赋额之外,还有人狐假虎威,压榨百姓,他们借征收“方产”的名义,强行索取。“丝则不论觓,茧亦不计段。予一取者十,实未沾一贯”,几同唐代的“宫市”。《丝枲吟》通过新泰丝麻从“地利”到“乡害”的变迁,深刻地揭露了剥削者与被剥削者之间的尖锐矛盾,而且诗及序,还为研究新泰蚕丝和麻纺业,留下了一条不可多得的史料,难怪现代史家邓之诚先生认为此诗可“以诗证史”,而收入他的文史名著《清诗纪事初编》了
自清中叶后,鸦片流行国内,为祸甚烈。受此影响,泰山附近亦竞相种植罂粟,据清末调查,泰安府植罂土地在万亩以上。山东巡抚周馥镌诗御帐坪观瀑亭栏,其一咏鸦片之害:“慈悲佛法入中华,闻说菩提已绝芽。地气南来鸩鸟至,中原开遍米囊花。”米囊花即罂粟花之别名。诗用邵雍“天下将治,地气自北而南;将乱,自南而北”之语,抒鸦片自南海而来祸乱中华之悲慨。
二、描绘信仰民俗
在泰山丰富多彩的民俗文化中,影响最为巨大的,当推东岳庙会与碧霞元君信仰风俗,所谓“万民朝拜碧霞君,四远归依仁圣帝”(《水浒传》语)。而其中碧霞元君的信仰,尤引起诗人之关注,留下了为数众多的“碧霞诗”。诗中对其源起、演变及相关风俗,都作了真实的记录。
玉女诗源:关于碧霞元君信仰的源起,明以前史籍记载寥寥。而时人泰山诗作中,间有涉及——最早见于诗笔的,是汉末曹操所作《气出倡三首》,其一中写道:“行四海外,东到泰山。仙人玉女,下来遨游。骖驾六龙饮玉浆。”论者认为东汉之时山川崇拜与神仙家、道家思想交错影响,尔后道教吸收山川信仰,认为名山必有仙人在焉。职是之故,汉末与道教有密切关系之曹操,于所作游仙诗中有“仙人玉女”之辞。自此“玉女”形象开始于泰山落地生根。其子曹植《远游篇》,也出现泰山玉女形象:“灵鳌戴方丈,神岳俨嵯峨。仙人翔其隅。玉女戏其阿。”诗人笔下的泰山玉女,皆是一位遨游于碧山白云之间,含情凝睇、顾盼生情的窈窕淑女,充满着道家色彩,远非后来护国祐民的泰山主神。
唐人李白《游泰山》诗中,继承了曹操这一笔触:“玉女四五人,飘颻下九垓。含笑引素手,遗我流霞杯。稽首再拜之,自愧非仙才。”说明时人信仰的泰山玉女并非一人,而是以“组合”形式出现。宋人李谔《重修王母瑶池记》中所云“昔者黄帝建观于是,名曰岱岳。尝遣女七人,云冠羽衣,修奉香火,以迎西昆仑真人”,可能即是这一传说的遗存。
另外在唐诗中,还涉及一重关于“元君”的公案,唐诗人刘禹锡的《赠东岳张炼师》诗云:“东岳真人张炼师,高情雅赡世间稀。堪为烈女书青简,久事元君住翠微。”清乾隆皇帝《重修碧霞元君庙碑记》云:“核之志乘,元君封号肇自有宋大中祥符间。……顾考刘禹锡《送张炼师还东岳》诗,有‘久事元君住翠微’之句,是唐以前故有元君之名,不自宋始。”此后学者大多附和此说。但“碧霞元君”一名不见于元以前典籍,据刘诗而论元君封号起于唐,尚属孤证。后来有人在刘禹锡诗又查到另一处“元君”——《和令狐相公送赵常盈炼师与中贵人拜岳及天台投龙毕却赴京》诗:“元君伏奏归中禁,武帝亲斋礼上清。”诗中“元君”,盖指道士赵常盈,因赵氏奉敕而来,祀毕归京覆奏,故有“伏奏归中禁”之语。刘氏两诗同是题咏泰山,又同是赋赠道士,在完全相同的语境中,“元君”一词不可能各有所指,诗中的“元君”均是指称道士而非碧霞。而后人据此诗谓“唐以前故有(碧霞)元君之名”,显然是郢书燕说了。
宋代为碧霞元君信仰的确立期,以宋真宗在岱顶刻立玉女像为标志,玉女作为泰山女神初步定型。但宋人心目中的泰山玉女,仍与后世形象大异其闻。这在以王山《盈盈传》中的描述见之一斑。在小说中,玉女不仅是爱神,还以女诗人的形象出现。在《盈盈传》中便引有玉女之诗:“春慵一枕夕阳山,珠箔无风尽日闲。不觉武陵溪下水,直流片花到人间。”“水声寒隔洞天深,帐殿云闲少客寻。门外路歧春色断,老霜秦树谩萧森。”两首七绝都是描述山中空寂岁月,对人间芳情深致艳羡,其中风致,宛如思凡之天台女仙。而特笔标举“秦树”(秦五大夫松),又显示出玉女所在的地理特点。
由于宋真宗立玉女像于玉女池畔,玉女池便成为女神信仰的一个标志。宋王山撰《盈盈传》云:“绝顶有玉女池在焉,石罅潺湲,湛然镜清。州人重之,每岁无贵贱皆往祠谒。”许多诗人诗咏中都出现咏池之句,如晁补之《谒岱祠纪事》:“又怪玉女井,高绝仍由渊。”说明当时对玉女的祭祀活动,还多是围绕岱顶仙池而进行。
元君礼赞:元明时期,泰山玉女升格成碧霞元君,在诗歌中,其形象随之神圣化,诸多诗人将其作为圣母加以礼赞。另外,关于碧霞元君信仰的各种风俗,也开始在出现在诗笔之中。
泰山玉女由宋入元,由于道教徒的参预,其形象道教色彩日渐增强。元杜仁杰《泰安阜上张氏先茔碑》中记泰山道士张志纯“自绝顶大新玉女祠,倍于故殿三之二;取东海白玉石,为像如人然,一称殿之广裒”(《重辑杜善夫集》)。其名称也由“女”而“母”。在元初王奕诗中,便载录了其新起的神号:“帝孙池畔秦松老,圣母祠前汉柏孤。”(《新州枕上有感二首》)据此可知,泰山玉女不仅此时已被称为泰山圣母,其祠宇昭真观,在世俗中也被称之为“圣母祠”了。
岱顶之上的玉女祠,入元以后,其祠名开始较多出现在泰山诗中,如元好问《游泰山》“夜宿玉女祠,崩奔涌云雷”,王旭《登泰山歌》:“夜宿玉女祠,天低寒气生。”说明经过张志纯的复建,玉女祠在泰山神祠中的地位日趋重要,终于进入诗人的视野(宋人诗中无一咏及祠宇,可为对照)。
元明之际,泰山玉女开始有了“碧霞元君”之神号,这一泰山信仰的重要变化,便及时反映到诸家吟篇之中。明初宋濂《登岱》诗云:“象纬平临青帝观,灵光长绕碧霞宫。”这是泰山诗中首次出现“碧霞”;又成化朝乔缙《登泰山》诗:“瓣香将敬元君庙,愿祝皇图万亿年。”这是诗中首次出现“元君”。其中宋濂之诗尤为重要,其足以证明,在朱明之初“碧霞元君”神号已经出现,岱顶祠宇并因此而名曰“碧霞宫”。
自明代中叶开始,泰山诗中开始陆续出现了咏赞碧霞元君的作品,如嘉靖朝刘应时《题碧霞宫》:“赤城霞护蕊珠宫,天遗真君坐此中。玉帛日能来万国,云雷时复散千峰。”梁辰鱼《登泰山诗奉答礼部尚书尹相公一百三十韵》:“钟鼓霄殿开,箫韶洞坛翕。中有碧霞君,飘摇驻仙跸。往还虚无际,翻然藐姑射。香火继百代,车马走群驿。锦绣罗玉墀,金珠布瑶席。一气生庶类,千秋奠皇国。”万历时于慎思《岱岳游引》:“东人望岳如望母。”崇祯时吴本泰《碧霞宫礼元君》:“金支翠旌,星眸云髻。胡然而天,胡然而帝。”“鲁邦所瞻,四方之祐。有美一人,与此终古。”这些元君赞辞,除了记录了当时民间对于碧霞崇祀之盛,也说明了元君信仰已渐次影响到文士阶层,取得了他们的部分认同。
同时,随着碧霞元君崇祀的日渐广泛,其影响力渐渐超过列国家正祀之泰山神,大有取而代之势。此如明谢肇淛所言:“古之祠泰山为岳也,而今之祠泰山者为元君也。”(《五杂组》卷四《地部二》)。从而引起一些正统派文士的反弹,开始对其信仰理念进行激烈批驳。成化时人张吉《泰安州拜岳》:“虺蛇本阴类,影响逾神龙。当有壮士奋,枝剑矢相从。睠兹冷热态,念彼颠倒踪。”其诗对女神声威超逾东岳帝君深致不满,但其不得不承认“习见既积久”,泰山信仰转变已是大势所趋,难以变更。但文士关于元君信仰的论辩,却由此而渐次展开。
还有不少诗人继承前人传统,继续摹写玉女神作为妙曼女仙的神格。如明杨时乔《泰山诗》:“玉女回身化云雨,李斯遗事竟披摛。”明王槚《碧霞宫》:“绮构凌碧霞,岧嶤标灵宇。鸾鹤下瑶轩,五云翼庭庑。婀娜飘玉节,纷纭散花雨。杳霭识元君,骖貍驾金虎。冉冉行天衣,瑯瑯振法鼓。烟驾俨欲来,回风飒飞雨。琼筵絙宝瑟,瑶席湛清酤。时见奠醑人,进拜纷伛偻。牲壁十方会,供养祈神祜。灵也本无心,甿兮尔何苦。国家神教意,薄俗存鼓舞。我来观元化,披云登紫府。落日吊山鬼,似有精灵语。拟谁为九章,空歌忆芳杜。”明刘节《雨中登泰山》:“山鬼误疑神女赋,野人虚唱洞仙歌。”明朱长春《恭遇祠泰山微雨志喜作灵雨篇呈潘大夫》:“好得龙王驾造次,顾邀神女佩徘徊。”明吴同春《癸未冬登岱岳》:“雨向仙人峰外过,云从玉女峡边来。”明李衷纯《登岱》:“珮环神女青霄度,陆博仙人洞府闻。”明李先芳《岱宗》:“神女来游明月嶂,仙人对博泰山隅。”
另外,明代开始出现的一些的碧霞信仰的制度与风俗——如香税、香社等,也无不纳入诗家视野,如章拯《登岳书感》之“监司尽括金钱施,流俗争趋玉女祠”,公鼒《登岱八首》之“泥金甲马绢包头,楚服吴音遍九州。只为大罗真有路,因教少妇不知羞。布施尽作金银界,土著都无桂玉愁。闻道官家新有例,烧香钱比调庸收”,陶元宜《泰山绝顶》“自是神人同爱国,岁输百万佐升平”,或记香税司掌于官府,或叙妇女结香社之俚俗,都是可佐证史事之作。
进香杂咏:清代的碧霞元君信仰,经过一番激烈论争,最终由民间信仰升格为国家信仰,而这一过程,在清人诗中有明确体现。
清初提倡理学,大多“理学名臣”对民间文化采取激烈排斥态度,对碧霞元君也不例外,如顺治朝官员叶先登称:“尝考古今图经所载,七十二君封禅之策与金箧玉简之藏,未见所谓碧霞元君者也。”对神之来路大表质疑。康熙朝熊赐履《嘲泰山进香者口号二首》诗云:“天妃(元君)太多情,到处陪欢笑。”又赵国麟《岱顶孔子庙落成志喜兼呈州司马石门张公》诗亦云:“胡为崇阴祀,楮币走海内。或云轩辕女,荒诞误后世。”郑性《碧霞宫》:“青帝之所司,忽被元君夺。”除了认定元君神格来路不明,属民间淫祀,更对元君神威逾越岳帝深怀不安。
但随着清廷统治的巩固,康、乾诸帝为了统治的需要,逐步认可了元君信仰。以康熙帝登岱致礼碧霞宫,赐匾“坤元叶应”为标志,宣示了清廷对元君崇祀的认同。雍正帝在所作《碧霞祠宝幡步虚词》,中有“常将天福人间锡,奖孝褒忠佑万方”之句,这说明雍正帝已不仅将元君视为生育、家族之神,而是将其视之为能“奖孝褒忠”的护国之神。尔后其大修泰山、重建碧霞祠,并御题“福绥海宇”匾额,正是这一崇祀观念的体现。因之,清人的咏元君诗中,渐改此前的批评讥议,几乎全部变成对女神的礼赞。如叶方霭《元君庙》:“像从何代远,名与此山高。”徐葆光《碧霞元君祠》:“喜看旙脚元君字,万里应同护客槎。”洪昇《圣母宫》:“圣心赞玄化,好生掌东方。”金甡《题遥参亭》:“元君谅仙宗,寄治东方岳。”陈文述《碧霞元君祠》:“九州万士女,礼拜瞻洪慈。祠宇遍海岱,灵贶昭明徽。”这一时期的诗坛名家,不反全然首肯了对碧霞元君的崇祀,他们本身也成了匍匐于碧霞祠神座下的一员。
雍乾之际,乾隆帝正式下诏废止香税,更有力地促进了泰山进香活动的发展。程穆衡《燕程日记》记云:“早过泰安州,……路逢进香者男妇累累。……先是岳庙香税颇重,……今上登极汰之,故进香者倍常耳。”在当时人的泰山诗文中,不乏关于香社盛况的传神描摹,顺治朝高珩《朝岱》:“岁云暮矣当丰年,香火逐群礼泰山。半夜鸣金催社侣,踏星靡靡霜花斑。千声一佛潮音吼,甲马咸云神掖走。闺中严属戒腥荤,梵宇琳宫遍稽首。上山竭蹶下山轻,三百青蚨沽一斗。归遗儿女买铜钲,千里秦松犹在手。泰山满腹夸乡人,鞭声霹雳天门神。”于振翀《进香客》:“鼓渊渊,旂扬扬,庄农男妇来烧香。风雨栉纚不辞苦,号佛彻夜声悲凉。千里茧足走,百里裹粮糗。但愿见金身,争先惟恐后。旅馆招摇飞市虎,榷钱横嚼无人语。山头争拜碧霞宫,一霎金帛堆尺许。农人胡不早旋归,田生荒草谁为治?爷娘衰老泣相向,甑无米麦将何炊!”康熙朝邱嘉穗《岱下感怀二首用壁间韵》其二:“更配碧霞君,庙貌遍天壤。结队称进香,男女纷来往。税课抑不止,终日万人上。”康熙朝张永铨《山左竹枝词》:“士女齐驱拥道旁,鸣钲击鼓列成行。胸悬朱匣描金就,尽说朝山进瓣香。”雍正朝纪迈宜《泰安进香词二十七首》其四:“夜深号佛买长香,上下林峦列炬光。将到红门声更沸,东西路合岱宗坊。”其五:“进香已罢未天明,游赏匆匆趋晓晴。赢得下山人接顶,樱桃园里听啼莺。”其二十:“大碑小碣矗如林,苔青藓绿纷相侵。叮咛莫将名姓蚀,留表黔黎答报心。”其二十七:“灵岩顶上行云飞,欲堕不堕湿征衣。黄旗竞向车前插,知是烧香士女归。”乾隆朝孔宪圭《烧香曲》:“鲁门客店一春忙,啍啍薄夯趋晨装。一车一旗风飘飏,朝山进香书煌煌。举国从之几若狂.男女结社轻相将。共载行李宿舂粮,花开一路嬉春光。信信宿宿达其乡,石蹬纡回肩舆扛。悠然两翼乘风翔,天门震荡随低昂。巍巍殿阁云中藏,红颜杂沓白面郎。随历广庑更长廊,碧霞元君七宝妆。香花灿灿罗帱张,金佩玉琚云锦裳。如在其上神洋洋,老巫呜呜夸梗阳。鸣钟伐鼓声琅琅,忽言神灵降下方。宫车高驾鸾与凰,精诚惝恍魂悠扬。纷纷罗拜祈祯祥。更有一户锁琅珰,金钱斗大悬中央,以钱击钱乞儿郎。青钱堆积三尺强,拜者致祷词正长。……吁嗟乎!千古淫祀真荒唐。”这些诗歌,犹如一幅幅社会风俗画,细致传神地展示了结社进香、黄旗标识、登顶礼庙、爇香捐施、勒石题名的种种场景。为后世研究泰山香社,留下了无比珍贵的记录。
三、载录胜迹兴革
泰山名胜古迹,数经沧桑,兴替不常。而史志对之记载颇多缺略,幸历代诗人据其亲闻亲历,时加记述,方使胜迹变迁昭然于典册。
庙宇兴革:岱庙是历代王朝举行祀岳典礼之所,规模宏大,自庙祀肇建,至今已历二千春秋,为泰山第一古庙。其唐以前庙貌史述甚简,惟宋人晁补之《谒岱祠纪事》中有句云;“碧瓦峙双阙,红墙缭长堙。”可知宋代岱庙门前建有双阙(可与曾肇《东岳庙碑》“表以双阙”互证)。而庙墙悉饰为红色,与后世制度不同。又金人刘祁《泰山雅詠·素景门诗》:“门峙城西堞,人休簷北阴。唐堦犹嶪嶪,汉柏更森森。且置千年调,聊澄万古心。稔闻贤刺史,罇酒傥相临。”所咏“素景门”为东岳庙之西门,其名自宋已然。宋曾肇《东岳庙碑》云:庙“东、西、北为门各一,曰‘青阳’、‘素景’、‘鲁瞻’。”据刘祁诗则知金元时犹沿此名。诗中云“唐堦犹嶪嶪”,则斯时尚能见唐代阶陛之迹。谓今岳庙址奠基于唐,又得一确证。
元初在岱庙“创构仁安殿”,关于此殿为正殿还是偏殿,研究者存有争议。今据元人王奕的《题泰山仁安殿壁》诗:“太极何年诞帝孙,中居岱岳镇乾坤。三千馀载昭明代,七十二君来至尊。鲁甸齐邱雄地势,秦松汉柏护天门。兵尘不动绵香火,万里车书寿一元。”诗虽未及仁安殿之具体方位与规模,但察之诗意,显然是将此殿作为奉祀泰山神的主殿加以咏颂的。否则,庙中一座偏殿,又何以能当“镇乾坤”、“雄地势”、“三千馀载”、“七十二君”、“万里车书”之赞语。从而解决了这一庙史疑案。
岱庙大殿壁画是中国古代绘画中的珍品,但这一壁画创绘于何时?“启跸回銮”题材始于何代?学术界一直争议不绝。众多诗人的吟咏,为探讨这一问题提供了确证。宋苏辙《游泰山四首·岳下》:“出门青山屯,绕廊遗迹昧。登封尚坛壝,古观写旗队。戈矛认毫末,舒卷分向背。”苏辙之诗明确载录古观有“旗队”、“戈矛”之壁画,诚为岱庙有宋画之证。又辙诗言壁画是以兵车军旅为内容,如联系岱庙的神主特点,不难推测这一支“旗队”,应是描画的泰山神出巡的宏大场面。此种以巡行场景为题材的画作,当时称之为“出队入队图”。由此可知“启跸回銮”题材宋代已在岱庙壁画上出现。此后清人诗中对于岱庙壁画的大量吟咏——如李元鼎《岱庙》:“金神绘画苍烟落,玉女牕扉碧藓封。”王顼龄《游岳观日暮不得登岱》:“太岳峥嵘古岱宗,殿前松柏尽成龙。石坛昼结香峰雾,画壁虚图帝子容。”高士奇《驻跸岱麓展礼泰山神祠》:“画壁森鬼神,冠裳半苔藓。”王式丹《岳庙》:“三宵星日盘高栋,四壁旙旗拥后车。”诸锦《谒泰山》:“却游秉独照两壁,神奸鬼物填青红。”马维翰《宿泰安州晚步岳庙》:“虚廊变相画者谁,阴火青红出绘绣。”沈大成《泰安州谒岳神庙》:“空廊图鬼物,绣幔隐神君。”吴廷桢《岳庙》:“古壁旌幢摇海日,虚檐桧柏落天风。”张映斗《岳庙》:“涛声直渡松杉老,画壁横飞雾雨寒。”彭启丰《谒岳庙》:“鬼物丹青护,神威甲盾重。”金珄《谒岱庙》:“躇阶东西走,对宇修廊直。群神谢雕塑,设色绘满壁。七十二司联,贵亦王侯敌。”吴锡麒《岱庙六十韵》:“往昔登封侈,流传画壁雄。衣冠指宫柳,旌旆出宸枫。夹道佽飞队,前驱宛转弓。挥鞭驰列缺,引辔走河冯。鲸吼钟传警,鼍鸣鼓奏逢。从官尽良弼,帝子目重瞳。”刘嗣绾《岱庙》:“青连画壁分齐鲁,碧锁丰碑纪汉唐。”陈文述《月夜谒岱庙》:“秉烛照画壁,金碧明双瞳。青旄扬綷縩,紫軚和玲珑。金神奉华盖,玉女调笙镛。中权列绣鹖,前驱走灵霳。千乘复万骑,兰锜交戈鏦。冠笏朝百灵,伛偻立鞠躬。”童槐《月夜谒岱庙》:“四围古壁图灵踪,以火来照惊双瞳。金龙拥盖骖虯龙,千乘万乘纷戈鏦。百灵趋走阴廊风,逼视往往呈真容。”张鉴《谒岱庙》:“石坛古柏来风雨,画壁群神奉敦盘。”载熙《游岱庙》:“导观古画壁,流传逾百世。”陈锦《补作己未仲春岱庙诗》:“纵横满壁图险怪,云旗星盖移铜街。一人乘黄屋,万夫事行枚。弓刀各在手,狐免走且哀。十里锋车拥猎火,两行宫扇围松牌。青红鬼物壁上立,呼之欲下锵琼瑰。两图相向出一手,左图出猎右猎回。出载弧矢回载禽,面目一样同徘徊。”郭嵩焘《谒岱庙二十二韵》:“苍藤斜乌没,画壁老蛟翔。”为考证壁画时代,探求壁画作者,论辩壁画题材,评鉴壁画艺术,提供了难得的资料。
石刻存佚:泰山石刻上自秦汉,下至明清,历代都有不乏名垂青史之作,秦篆汉隶、北齐石经、宋元丰碑、明清题刻,诸体咸备,形制多样,蔚为大观。煌煌两千件石刻,构成了浩大的文化奇观。其内容、形制,更久为史家所关注,但在诗人之作中,却多有独得之秘。秦始皇之泰山刻石,树之岱巅,郝经蒙古宪宗五年(1255)九月,登临泰山,于太平顶获观秦刻,有《太平顶读秦碑》长诗题咏其事。诗云:“岱宗太平顶,摩崖与天齐。左列则天颂,右刻张说辞。文采与书法,不离近代规。汉封宛在周观东,秦坛复出绝顶西。坛前圆平值中峰,突兀上有始皇碑。年深雨渍百裂馀,析作两峰蹲半规。面阳数字仍可辨,隙缝重衔苔藓皮。中间隐约见‘制可’,完好可辨惟‘臣斯’。拳如钗股直如筋,屈铁碾玉秀且奇。千年瘦劲益飞动,回视诸家肥更痴……。”郝经所记“雨渍百裂”、“析作两峰”及“面阳数字仍可辨”数事,可知泰山秦篆历经宋金百年风雨后,昔日刘跂所见秦皇刻辞已悉数无存,郝氏所睹仅二世诏之残字,且断为两截,仅“臣斯”等字尚属完好。郝氏此记本之目验,是真实可凭的秦篆资料。
又明人萧协中《李斯小篆》诗序云:“篆在半山亭下,字不多。而上官征取摩拓,殆无虚日。”所系之诗云:“蝌文箸篆诚佳墨,半山犹存隐隐勒。假使流鸿不独书,苔青藓绿尤颜色。”历来皆称秦篆在泰山极顶,而萧协中载半山亭犹有一斯篆,且历叙“上官征取摩拓”之事,诚为创闻。对此民国学者赵新儒论曰:“世所谓泰山秦碑,为山顶玉女池畔二世颂功德诏书刻石。半山亭下李斯小篆,各金石书未收。或以其地僻,人迹罕至耳。今半山亭久圮,已沉埋荒草,更无人道及之。或以是独得完好,显晦有时也。”这一秦刻石的重要讯息,由萧协中诗独家披露,故极为后世研治岱史者所推重。
武则天除了参预高宗封禅,并曾刻颂于泰山大观峰。其事正史无征,仅见了郝经之咏述:“左列则天颂,右刻张说辞”,岱顶有唐相张说《封祀坛颂》世所共知,而其旁尚有武则天颂文则未经他人道及,清人《泰山石刻记》引《岱帖录》云:“武则天颂:在《朝觐碑》东。今漫灭。”可视为郝诗补证。据此乃知武则天柄政后,曾有刻颂泰山之举。此久湮之刻,自郝经一诗始发覆之,弥足珍视。
除去庙宇、石刻外,其他胜迹亦多于诗中获得参证,兹举十八盘一例,以见一斑。十八盘之名,旧所见最早之记录为北宋末邵博之《闻见后录》卷二十六,云:“经天门十八盘,峰尤秀耸。”后复检得同时赵鼎臣之《游山录》,中称:“俄登十八盘,遂至绝顶。”今按李昉《题岱宗无字碑》诗云:“巨石夹从十八盘,离宫复道满千山。”昉(925~996),五代后汉进士,仕周为翰林学士,入宋为相。是至迟于五代时,已有“十八盘”之名。其名源出于唐世,极有可能。
四、传述文学掌故
泰山与中国文学尤具有密切关系。从《诗经》到唐诗,从元杂剧到明清传奇,从《水浒传》到《红楼梦》,各个时期的文学经典都曾写到泰山,许多文学大家的生平、家世、行迹也都与泰山发生联系。因而,在泰山诗中也保留了大量关于文学本事、原型、传播的相关记述,是研究文学史的有用资料。
诗证《水浒》:《水浒传》与东平一地的关系极为密切,对东平的影响也十分深远,此可证之两首清人咏宋江诗。蒋楷的《棘梁山观造像》原诗序及诗云:“棘梁山望之不甚高,……土人曰:昔宋江先屯于此,其树旗处也。室左石像九,四坐五立,指为宋江等像。余审之非是。盖当时军府自造己像,题识剥蚀,莫知谁何耳。游览既竟,系之以诗:棘梁山上撑山骨,直上亭亭百尺高。诸佛威仪千手眼,四方善信几脂膏。黥徒自昔曾营窟,黠党于今合卖刀。为语郓州良子弟,休将盗首诩人豪。”所咏棘梁山,位于东平湖西畔,山体上遍刊佛像,蒋楷诗序中称“室左石象九,四坐五立,指为宋江等像”。这是棘梁山有宋江造像的惟一记录,采之故老口碑,十分重要。关于此组造像,蒋楷认为像主并非宋江,而是“当时军府自造己像,题识剥蚀,莫知谁何耳”。但此说存有疏漏,既然“题识剥蚀,莫知谁何”,如何能证明一定为军府而非宋江呢?相反,故老指为宋江,言之凿凿,必有所据。近年于东平县银山镇瑞相寺遗址发现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重修瑞相寺记》,中云:“峰会古宋梁王名江,忠义聚寨,名立良山也。”考历史上宋江确曾转战东平,但其具体活动地点,史册略而未记。嘉靖碑刻中将棘梁山作为宋江“忠义聚寨”之所,虽是“齐东野语”,但也未尝不含有一定真实成分。自宋元以后,由于话本、讲史的传播,宋江在民间成为“忠义”的化身。在其聚寨故址造像奉祀,完全具有可能。至于蒋楷力辟像为宋江之说,只不过出于其贬斥“寇盗”的正统观念。——“为语郓州良子弟,休将盗首诩人豪”之句,便是这一心态的真实披露。
在东平民间文学中,自古流传有“宋江碑”故事。此碑之传闻,可证之于清人斌良云《张阿道旁碑》诗及序:“共指宋江碑,蜂起绿林霸。披猖绍熙间,风云变叱咤。联翩振英声,籍甚连城价。旧传凿碑阴,玉屑肆碾砑。石糁愈金创,功奏刀圭谢。……往观以析疑,暂尔征帆卸。因知庶民愚,好奇众多讶。胜国宏治初,河流漏卮泻,壅遏利转输,白石虹梁架。宣防兴江伯,庇材刘大夏。功成各策勋,勒铭安镇坝。”据斌良之手摹目验,所谓“宋江碑”,实为明弘治间平江伯陈锐等之治河记功碑,文字可辨,确凿无疑。不过这只是金石学层面的结论,若从民间文学的视角,此碑被称为“宋江碑”,则别有一层文化内蕴。首先人们将(寿)张(东)阿附近的碑石与宋江相联系,显然源于历史上及小说故事中宋江曾活动于这一水域有关。其次据诗序所记,“相传凿金屑,敷金创,可立愈。土人神之”,这实体现了当地宋江信仰之盛。可见梁山英雄故事经过文学传播,最后融入民间信仰之中,并演化出种种信仰风俗。另从诗中可以看出《水浒传》故事对东平附近民风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齐俗本剽悍,贾勇弄弓弝。苍鹘动呼群,鹈刀目横胯。蛊惑贼群黎,姽婳讬仙驾。流毒三百年,莲教其流亚”。作者甚至认为白莲教起事都与此密切相关。而斌良于此碑石龂龂置辩,实基于“晓愚庶”、“破浮言”的政治机心。这从一个侧面彰显了《水浒》对东平文化的重大影响。(参周郢《东平“水浒”文化的新诗证》,2011年东平水浒会论文)
诗证《西游》:经石峪有明万历间程守训之七律残刻:“□□□此行□□,□能□□□□□。□□流水囗缨囗,□□平开法藏台。贝叶□风时呈逸,天花带雨□□哀。西游□□□□□,□□箕踞雄□□。”此刻实与《西游记》小说颇有关涉。之所作此推定,盖因诗中出现有“西游”二字。虽前后文多残佚,但以意推之,二字应指《西游记》故事。依据是:一、岱为东岳,故历代咏岱诗中多有“东游”之辞,而言“西游”者则极少见,故此“西游”疑系特指《西游记》故事;二、残诗中“贝叶”、“法藏”都是与佛经有关之典,“西游”二字与之应有内在联系;三、诗为咏经石峪之作,所述应为本处掌故,此地有唐僧晒经传闻,明人张岱《岱志》:“石经峪……山峡中有石,五倍虎邱。传唐三藏曝经于此,又名曝经石。石上镌汉隶《金刚经》,字如斗,随石所之,尽经而止。”“西游”之句应缘此而发。这一诗刻,实为泰山与《西游记》有联系的一则史证。
诗证《红楼》:《红楼梦》中写宝玉“太虚幻境”逢“黑水”——“忽尔大河阻路,黑水淌洋,又无桥梁可通”,“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一夜叉般怪物窜出,直扑而来”。警幻命其“作速回头”。这一黑水原型乃出自“泰岳阴司”信仰。这在泰山诗中可寻得佐证:宋人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卷四十六《休祥梦兆·诗谶》云:“晋公(丁谓)从驾东封(泰山),与显官聚话,因话及东岳有奈河、黑水,乃人间阴狱也。晋公感其事,而成诗焉:‘黑水溪傍聊驻马,奈河岸上试回头。高崖昏处是阴狱,须信人生到此休。’公后得崖州,亦前定也。”这段记述与《红楼梦》中的描述,真可谓暗合无间,应是雪芹文心所从出。又黛玉联句之“冷月葬花魂”,红学家认为源自宋泰山玉女之侍女盈盈《伤春曲》“碎花魂、葬花骨”、“空使雕阑对寒月”之句。都可以看出泰山诗对《红楼梦》的影响。
诗证姜女:在全国孟姜女故事遗迹分布中,泰山地区占有突出的位置——这一带不仅有传说中的姜女故里,在境内的百里齐长城沿线,还分布着为数众多的姜女祠。历代诗人围绕泰山姜女遗迹,写下了大量咏怀之作,为研究这一传说的发生、演变特别是与齐长城的关系,提供了难得材料。这里特别应予提出的是明人边贡之作,贡有《贞女祠》诗云:“长城在秦那在齐?齐山古寺春草萋。千载哭夫能变俗,至今犹说杞梁妻。”诗中出现“齐山”,显然是题咏泰山附近杞梁妻庙之作。据此诗题,泰山杞梁妻祠被称作是“贞女祠”。而据《魏书·地形志》梁父县下所列古迹有“贞女山祠”。证以边贡之诗,可以认定这处“贞女山祠”正是指杞梁妻祠。这是目前所知最早的孟姜女庙,这一发现,进一步彰显现了姜女故事与泰山一地的深厚渊源。
五、记录名土特产
泰山名土特产,在历代诗章中亦多有反映:
女儿茶:女儿茶产自泰山之中。据明代嘉靖年间所修《泰山志》记载:“茶:薄产岩谷间,山僧间有之,而城市则无也。山人采青桐芽,曰女儿茶。……清香异南茗。”另外明万历间文士李日华在《紫桃轩杂缀》亦记载:“泰山无茶茗,山中人摘青桐芽点饮,号女儿茶。”可见女儿茶确是出自泰山。明万历时泰安诗人宋焘在《我思泰山高》诗中写道:“携我寻真者,酌彼以青筒(桐)。至味元无味,恬然自不穷。”这便进一步证实了女儿茶的真实性。清乾隆时桑调元有《女儿茶》诗云:“阴崖摘且焙,片片青桐芽。携将圣母水,烹取女儿茶(原注:玉女池名圣母水)。”又《白鹤泉》诗中云:“青桐芽自春前采(原注:惟岳中岩谷有此茶),试汲铜瓶活火煎。”都写到了烹泉畅饮女儿茶的场景。为了解这一名茶由来与特色提供了难得之材料。此外见于吟笔的还有黄芩芽茶、松苔茶等,宋焘《五言一首》诗云:“山僧煎苦茗,更可洗尘纷。”咏黄芩茶;又清泰山僧元玉《冬日偶言》云:“雪洁松堪煮,天寒兴愈深。”咏松苔茶。另外,诗中还写到泰山的茶树种植。宋初滕白《题汶川村居》:“种茶岩接红霞坞,灌稻泉生白石根。”宋石介《岁晏村居》中也有“菜色青仍短,茶芽嫩复黄。”说明泰山附近已有了茶树。明宋焘的诗中更有了“步来野寺同谈果,锄罢荒畦自种茶”的诗句,可见当时已经有了初具规模的茶叶种植。
燕子石:燕子石是寒武纪时期的三叶虫化石,以出产于泰安大汶口者最为著名。其石色泽温润,虫体形似飞燕,宛如浮雕,用来制砚,风韵别致,且易于发墨,因此深为历代文人书家所珍爱。清人孔尚任就曾赋诗咏赞过泰安燕子石砚。康熙四十年(1701)腊月,孔尚任应邀宴饮于原任浙江巡张勄家中,席上得观张氏珍藏的奇物“多福砚”,大为赞叹,遂题写了一篇五言长诗:《张敬止(即张勄)中丞招饮日涉园之斗室,醉后观多福砚,为张华东先生故物,感其天合之奇,赋以识之》。诗中写道:“斗室温如春,腊洒排拇战。卒岁无褐人,翻忆蒲轮扇。解酲索葛花,镇热得石片。主人郑重言:石名多福砚。请观母蝠形,张翅筋脉见;小蝠附乳稠,蝠蝠形略变。何年风雨飞,出海成石燕?张家两中丞,得失如轮转。一砚供二贤,先后荷殊眷。厘祝非巫辞,确信天与善。予待平州颜,恍睹华东面。前身传后身,砚比唐虞禅。奇合百年珍,一日摩挲遍。予虽鉴古多,惊此双眸眩。爱玩酒力消,请君重张宴。”
孔尚任咏赞不绝的“多福砚”,即是一方燕子石砚,因石上虫体似蝠,故名。这块砚名,乃是出自泰安大汶口水中,其石来历,在清初学者王渔洋所著《池北偶谈》中便有所记载:“张华东公延登崇祯丁丑(1637)三月游泰山,宿大汶口,偶行饭至河滨,见水中光芒甚异,出之,则一石可尺许,背负一小蝠,一蚕,腹下蝠近百,飞者伏者,肉羽如生,蚕右有小凹,可以受水,下方正受墨,公制为砚,名曰多福砚。”张延登(号华东)死后,其砚转落浙抚张勄手中,故孔尚任诗中有“张家两中丞,得失如轮转;一砚供二贤,前后荷殊眷”的慨叹。孔尚任诗中对燕子石作了传神的描绘,砚石上静止的虫体被诗人想象成飞动的蝙蝠,——母蝠展翅欲飞,小蝠却紧偎母怀,恋恋不舍……,各种化石形态,无不跃然纸上,冷冷碧石之中,却似充满了无限温馨。而且使人惊奇的是,孔尚任对燕子石的咏叙,还符合现代的科学思想——我们知道:三叶虫本是海水中一种节肢动物,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由于地壳的变动,才使其美丽的瞬间永远溶入顽石之中。孔诗“何年风雨飞,出海成石燕”,虽是化用《舆地志》“风欲起而石燕飞”的典故,却也同现代地质学的观点相合,这正如王国维之论辛弃疾《送月词》:“词人想象,……与科学家密合,可谓神悟”。(《人间词话》)
赤鳞鱼:清丁耀亢《逍遥游·岱游》之《登岱八律》其七云:“安期不赴峰头约,敲火松岩煮石鳞。”自注云:“石鳞:泰山鱼名,无骨有影,闻人语不见。”清孔贞瑄《泰山纪胜》“白龙池”条云:“(池)汇西北诸壑之水,流为渿河,经大峪口、大石峡,白石灿烂,沙水澄鲜,石鳞鱼生焉。”
肥城桃:作为“群桃之冠”的肥城桃,不仅传名于嘉果之林,同时也飘香于文学世界。吟篇叠出,佳制不绝。黄恩彤《肥桃(以产于肥城得名)》:“桓桓齐三士,各有力如虎。所争仅二桃,性命轻一羽。初闻不相信,谓为齐东语。壮岁赋远游,佳果堪指数。董墓所首推,深州亦可取。(京都名桃首推董四墓,次则深州。)枇杷黄金丸,荔枝白玉乳。塞梨尤殊绝,羊桃入别谱。此皆南北隽,旅食恣含咀。每忆园有桃,馋梦思东鲁。归田恰仲秋,蕡实罗筐莒。素英带纷披,妍姿相媚妩。琼浆溢硕肤,雪肌劈香缕。甘芳妃沆瀣,滑腻奴修脯。弱不胜齿牙,清足凉肺腑。老佛心槁木,抬手思摩抚。(桃之上品名佛抬手。)矧兹豪士豪,重以武夫武。望树涎久垂,撤柈目先努。口腹甘身殉,延颈赴轻吕。噬嗑兆讼师,异味等妖蛊。不见郑子公,解鼋初登俎。染指愧虚尝,枭镜逞一怒。羊羹几亡宋,熊膰难待楚。尤物足移人,兹桃堪为伍。莫但笑老饕,公孙田与古。吾将刬其根,匝野种禾黍。”陈锦《任南小乐府·肥城桃》:“夏实醖春醪,累累肥城桃。今之深州贡(直隶深州亦贡桃,桃特美),昔者绥山豪。琼浆十斛大如盎,以手胆之披红袍。味美突过董四墓(董四墓有桃数株实小味甘为京师第一,入贡。),不数塞上新蒲萄。曾登齐廷杀三士,余甘誓不媚弥子。何劳土偶哀东园,宁与匏瓜同入市。肥城桃,一何肥,雪以白黍靧双颐。神仙一摘疗苦饥。”刘蔚楚《谢津门杨茂森君赠肥城桃》:“自闻肥城桃实媌,七年都被吟情搅。泉深土厚果产良,感我高朋始一饱。瑛光琼液世所希,王母筵开香色姣。星娥月姊舞霓裳,细擘转烦麻姑爪。不奇天上在人间,拜此嘉珍盘荐巧。玉椀凝碧晕绯霞,膏醲饧滑何用齩。向来世说桃有三,哈密距远深州甘。山东肥桃冠内部,京师水蜜空沉酣。但惜邮驿不易递,醹璺快破蒸筠篮。我今承润浥湛露,何幸迎车从济南。因之诌句谢我友,浑然春色醉中探。又復俯仰悟达理,宿雨催红心自喜。登于泰岳难为山,游于沧海难为水。天地造物无尽藏,一桃之微有如此。”黄恩彤诗作于道光时,是今所知最早的肥桃诗。作者乡里与肥城毗邻,故早稔肥城之名,先尝馐之味。诗除了艺术上较可称道外,还具有一定史料价值。据诗知道光时肥城桃已被简称作“肥桃”,又知当时桃之上品被命名为“佛抬手”。按“佛抬手”之名原指禹城桃,明嘉靖《山东通志》卷八《物产·济南府》记有“佛抬手桃,其大盈掬,出禹城者为佳”。后其名移于肥城桃,今肥桃又称“佛桃”,或即由此而来。陈锦(浙江绍兴人,道光举人,由知县历官山东候补道)诗与黄诗构思上同曲异工,都通过与其他名果的勘比,以突显肥桃果味的举世无匹。刘蔚楚诗则以绚彩之笔,用一系列生动的想象,描画了肥桃的色香味。其中“山东肥桃冠内部”一语,足见其时肥城桃“桃中之冠”的地位,已得到文人雅士的高度认同。
黄恩彤还写过一首肥桃酒的诗,题为《酿肥桃为酒,味极甘醇,因名碧桃春》:“曼倩三偷王母桃,一度动须三千岁。何若酒国有长春,一年三百馀番醉。”此诗对研究肥桃加工的历史尤为重要。《肥桃史话》载:“肥桃酒在肥城已有几十年的历史。”而据黄恩彤诗所记,清道咸年间已开始用肥桃酿酒,并有了“碧桃春”的品牌,从而将肥桃酒的历史上推至百年以前。
被称为“丘八”诗人的冯玉祥,也写过一首独特的《肥桃诗》:“肥城桃,肥城桃,不独供给富人食,劳苦大众也要吃个饱。”虽直白乏味,从中却体现了其爱民之心。而且此诗的写作还与冯玉祥经营肥桃种植密切相关。据民国二十四年(1935)《方舟》报第19期《泰山桃李将成阴:冯移植肥城桃计肥桃树苗八万株》报道:“(济南通讯)中委冯玉祥在泰山作寓公三年,植桑养蚕办理小学,成绩甚著,所植果树亦甚多,木已垂拱,不特点缀风景,并以提倡果木事业,泰山之西肥城产桃,硕大甘芳,帝制时代为进贡之品,名曰肥桃,该县有民办农场一处,为宋海亭所经营,场内有二年肥桃树苗八万株,冯氏离泰赴京前以一千二百五十元接办,现正派员往泰山移植中,闻后年即可结桃云。”则此诗作,不啻为冯氏致力发展肥桃种植业之宣言。
见记于诗中泰山果品还有:梨:明陆采《登太山》诗云:“聿来及芳时,瑶草相照灼。女贞艳修枚,萤芝粲鲜萼。交梨既涤烦,石髓亦祛浊。”栗:宋石介《访栗园有感》诗云:“游困归来访栗园,栗园树老再生孙。莫惊头上见白发,拾栗儿童长几番。”明于慎行《重游三阳观》诗云:“坛风落橡栗,岩雨长芝苓。”明傅国《行泰山谷中宿山腰人家》诗云:“泰山谷,千树栗,林深路迷不见人,秋风果落声瑟瑟。日暮无粮稚子饥,摘食一颗甜如蜜。”枣、柿:清李念慈《过岱下诸村望岳》诗云:“寒风收枣栗,秋草茁牛羊。”又清马维翰《渡汶河》诗云:“中林枣纂纂,好鸟作新哢。”又清高士奇《泰安道中用昌黎山石韵》诗云:“疏林叶坠丹柿熟,乱蓬卷地黄槲稀。”樱桃:清魏麟徵《泰山回马岭》诗云:“十里樱桃街,入山始得山。”都是了解泰山林果业的有用资料。
泰山名药:泰山药物见于之诗人吟咏者亦复不少,是一部诗歌“药物志”,对探讨泰山中草药颇有价值。
如四叶参:明清之际阎尔梅《咏泰山土产》其二云:“物产随方域,山川各有长。秋沙生石蟹,春雨字柴蜋。草茁三棱秀,参开四叶香。振衣亭禅下,肃拜古明堂。(原注:柴蜋形如草节,高脚,复腹,可入药。三棱草、四叶参皆泰山出。)”赤箭:清申涵光《灵岩寺二首》其一云:“古殿横阑迷赤箭,秋泉带叶下青云。”茯苓:元迺贤《望泰山》诗云:“悬崖芝草承甘露,溜雨松根长茯苓。”又明汪广洋《云亭山》诗云:“欲往寻芝草,因之采茯苓。”又清王昊《望岱》云:“樵人穿虎豹,道士劚苓芝。”天麻:阎尔梅《咏泰山土产》其三云:“海藻浮金杏,山皴扫石茶。神山生异卉,难考是天麻。(原注:天麻以泰山下为佳,颇难辨。)”清申涵光《登岱八首》其六云:“石级县千磴,冰崖落五花。神功喧社鼓,仙药访天麻。”黄连:清唐梦赉《泰山普照禅寺祖珍和尚塔铭》云:“余每过泰山,未尝不诣普照信宿。公在山食黄连芽怀余句云:‘午馔进苦菜,味苦怀同人。’亦可见吾辈来往风流也。”黄精:元王旭《西溪十首》诗云:“诗肠憎火食,饮水啖黄精。”又明雪蓑流寓章(丘)莱(芜)时有《风入松·黄精》小令,有“青霜薄暮采黄精,钁斧云坪”之句。又清李兴祖《游灵岩寺》诗云:“服食饱朱苓,黄精啖辟谷。”花椒:清李念慈《雨后宿岱下新庄》诗云:“乱石泥墙稳,新椒入馔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