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板桥的题竹诗
杨文闯
四十年来画竹枝,
日间挥写夜间思。
冗繁削去留清瘦,
画到生时是熟时。
这稔熟的咏竹诗,是与汪士慎、李鲜、金农、黄慎、李方膺、罗聘、高翔并称为“扬州八怪”的清代文人郑燮所作。
郑燮,字克柔,号扳桥,出身书香门第,24岁中秀才,40岁中举,44岁中进士,后任七品县令十多年。是集诗人、画家、书法家、金石家为一身的艺术家。他一生嗜好很多,尤其酷爱画竹、写竹,可说前世与竹就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的许多咏竹之诗和画竹之轴皆与他的齐天才名留传后世。他以画兰惠竹石为最工,对故人云:“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寿之竹,万古不变之石,千秋不变之人”有通彻之大悟。他的画每画必诗,每诗必书,画、诗、书俱佳,交相辉映,相得益彰。他的咏竹诗意境隽永,哲理性强,在古人咏物诗中独树一帜。象“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就洒脱则不俗,沉雄而不虚。再看他的《题兰竹石》:
日日临池把墨研,
何曾粉黛去争妍;
要知画法通书法,
兰竹如同草隶然。
画竹、写竹四五十年,郑板桥对无华丽之骄姿,却有丹青之貌:无脂粉之媚态,却有凌霄之志的竹之高雅、秀美,体味不可谓不深,技艺不可谓不精,“画到生时是熟时”,即是他几十年熔诗书画于一体的艺术大成。他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彩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有成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行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从而鲜明地构成独具风格的“板桥画论”,其神与物游,思与境谐,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是艺术实践过程中的三个步骤,与现代著名作家鲁迅先生的“烂熟于心,凝思结想,一挥而就”一脉相承。
郑板桥吟竹赋诗,不拘一格;画竹则直幅构图,采取中国画的传统画竹法,体现竹美之神韵。将它的挺拔、正直、有节有骨,虚心不外露,真情之不讳等,由浓墨泼出,群竹枝栖;倾斜而不弯曲,竹叶剑锋似的迎风抖擞,气象沉雄洒脱,笔力刚劲有力,墨趣自然生动。他的竹子画与诗,除阐释艺术之道、人生感悟外,还涉足伦理修养、家风民俗、官场世态等社会领域。
一片绿荫如洗,
护竹何劳荆杞?
仍将竹作篱笆,
求人不如求己。
“求人不如求己”乃一句家常俗语,却与画面上竹园四围的篱笆交织辉映,使其意味更浓,更富哲理色彩。再如:
新栽瘦竹小园中,
石上凄凄三两丛;
竹又不高峰又矮,
大家谦退是家风。
生性耿直的郑板桥,为官清廉,嫉恶如仇,在人欲横行的官场中,深谙人世间的卑污太多,面对“谦退”而又不争强出头的短竹矮峰,诗人热情讴歌了竹之高风亮节。他60岁那年,为民请命得罪了豪绅权贵、奸佞小人,被黜免了官职。临别潍县,画竹题诗相赠,将他对潍县人民的依恋深情化在字里行间:
乌纱掷去不为官,
囊囊萧萧两袖寒;
写取一枝清瘦竹,
秋风江山作渔杆。
作为地方一小县官,对百姓之疾苦,生活中的一枝一叶,常挂心怀,足可察知他的爱民之心了。透过他的《潍县署中画竹呈包年伯大中拯括》一诗,可见一斑:
衙斋卧听萧萧竹,
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吴曹州县吏,
一枝一叶总关情.
郑板桥黜官归后,更是画竹、写竹笔耕不辍。竹之宁折不弯的精神、坚定、挺拔、正直、苍劲的秉性,好似他自身品性的真实写照。他在《竹石》诗中写道: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南西北风。
郑板桥66岁那年,他的二女儿出嫁,他虽曾居官七品,满腹才华,但女儿婚嫁,竟只能清贫地赠画作陪嫁,在当时不能不说是“怪事”。他在《兰竹石图轴》上题诗曰:
竹石幽兰合一家,
乾坤正合此间赊;
任渠霜雪连冰冻,
苍翠何曾减一些。
晚年的郑板桥,以卖字作画吟诗聊以为生,虽则生活潦倒,但却丝毫没有影他人老志弥坚的精神和对邪恶势力无所畏惧的凛然气慨,至今令人肃然起敬。请看他晚年写的两首吟竹诗:
七十老人写竹石,
石更崚嶒竹更直;
乃知老人笔非凡,
挺挺千寻之壁立。
秋风昨夜渡潇湘,
触石穿林惯作狂;
惟有竹枝浑不怕,
挺然相斗一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