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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文人四艺之——书意
一条汉子（或一只学会直立已有日子的猴子）
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冲着自己的影子出神
汉子还冲着自己盖的茅屋和种的庄稼出神
冲着天地间包括太阳在内的所有物象出神
汉子早就认识这些物象，以为如同认识自己的身体
近来却渐渐发现，它们在表象之外还有一个影子
就像自己的身体，在太阳底下还有一个影子
汉子直觉这些影子团团围住自己
看着虽陌生，却老朋友似地熟悉
虽不出声，又都在对自己说些什么
汉子随手拾起一块尖锐的石头
将自己的影子画在一块牛舺骨上
将太阳的影子画在一块乌龟壳上
汉子的举动引起另一些汉子的注意
他们都是那位汉子的亲密兄弟
他们与汉子一样，正在看见很多物象的影子
也学着汉子，将一些影子画在兽骨和龟壳上
大伙儿相互交流这些已经定格的影子
都觉很有趣，比画成一幅画要容易
还觉更奇妙，这些影子不仅对人说话
而且它们的意思，大伙儿全都很明白
有时甚至比大伙儿之间的说话更明白
大伙儿还发现，有的影子乐意招呼一些影子
就像一块长大的兄弟，各有脾气相投的兄弟
有的俩影子在一起，便成一个新影子
就像男人和女人结合，生出一个孩子
大伙儿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刻画影子
每画成一个新影子的欣喜劲儿
胜过在海边拾得一枚新奇贝壳
胜过在树林捉到一只五彩锦鸡
越来越多汉子在对自己的影子出神之后
对刻画各种影子更加乐此不疲
他们是从前汉子的儿子、以及儿子的儿子
他们不比祖宗更聪明，却更有技术
他们用铁制的刀笔取代了尖锐的石头
使画在兽骨和甲壳的影子腿脚更强壮
似早料到将要穿越数千年的累累土层
他们烧起熊熊炉火，铸成各种洪钟大鼎
令影子站上钟鼎，庄重威严的朗朗发言
也似铜振，发金声，从城堡激荡到天空
他们挥舞铁锤和铁凿，从深山采来巨石
令影子站在巨大的石鼓和高耸的石碑上
似更强调，大地正是影子的牢固根基
他们还采来柔顺的羊毛兔毛给影子描眉
开凿出淙淙墨泉将影子滋养得容色亮丽
分明已在将影子当人，尤其是当美人
无数汉子越来越善于将影子当作人之后
刻画影子的本领也愈发前无古人
他们是从前汉子的孙子，以及孙子的孙子
他们并不比祖宗更有技术，却更专业
他们已懂得玩味影子的情态，如同观照自己的形体
他们已知道把握影子的气质，就像审视自己的灵魂
他们已看清楚影子也人似地变化和成长着
似小屁孩在长成伟男，丑小妞在变作美女
他们还发现，影子的变化和成长过程
正是追求美的过程，而且奉行的简约主义
似女士为显魔鬼身材，舍盛装而就比基尼
似男士为了身手矫健，弃宽袍而改易胡服
他们还觉察，影子的动向也恰合人的双重性格
一面创造规矩，戴着镣铐在自在的方圆中跳舞
一面又突破规矩，向往更自由的海阔天空
无数汉子为给影子创造更广阔的天地费尽心力
他们砍来青青翠竹搭桥，让影子踏着竹节跳舞
他们伐倒苍苍绿树铺路，让影子循着木纹踏歌
他们突发奇想，以清泉浸润生性爱水的竹树
将这些出于泥土的竹树还原到近于泥土
平摊、铺张、切割，似阡陌分割原野
风磨旸曝、饮露餐霜，乃至披星戴月
竟得薄如丝织、色似白雪、光洁如镜的尺幅
连绵铺展，直是一马平川，舒卷九州
影子降临人世数千年，终于进入幸福天国
它们陶醉其间的千姿百态令人叹为观止
它们似竹林隐士，哦哦吟诵于花朝月夕
它们似桑间好女，咿咿歌唱于明媚春日
它们似谦恭君子，中正平和而情话亲切
它们似磊磊志士，豪气干云而慷慨悲歌
它们似勤谨小吏，青衣便帽听命于有司
它们似勇武军人，铠甲鲜明列队于校场
它们还似骏马追风，视千里莽原只若等闲
它们还似猛虎啸崖，林涛震荡而群山安稳
它们还似金凤展翅，翩翩舞动着缤纷花雨
它们还似蛟龙扶摇，盘旋纵横于海天之间
翻卷起的浩漫云烟，甚至吞日吐月
无数汉子和无数女子，在明晃晃的太阳下
一同冲着天地之间和天国内外的影子出神
他们是历代汉子的子孙，以及子孙的子孙
他们并不比祖宗更专业，却更幸运
他们得以尽情观摩从古至今的影子风采
如同居家就看巨资制作的好莱坞大片
很多人全身心地投入影子的天国中
恨不得也像影子，上天下海无往不能
他们因此注定有一点比祖宗更艰难
便是在实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梦幻影像中
发现并捕捉到自己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