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婕妤之第一回,几番离散三十龄
大唐永淳元年六月初,临川长公主薨逝的消息传到了京城,今上震悼。特命葬仪从厚,中使赴幽州都督府慰劳驸马周道务及诸子。
夏末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湿漉漉的地面让行人不得不放慢脚步,长安城西面最深处有一小坊,占地不到长安城其他居坊的一半,四周种着几株柳树,再无其他,环境甚是萧索。
坊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位侍女摸样的女子脚步匆匆向皇城而去,她必须抓紧时间进宫,请御医来这里一次,再晚怕就来不及了。
坊门重重的关上。沿着石子路跨上台阶,再穿过正面的佛堂,往里走上百步,便是寝房。
弥漫的药香甚是冲鼻,一位年过七旬,满头白发的老尼姑躺在温暖的榻上,缓缓睁开眼。
纱帐外坐着位容貌娇艳的女子,五官匀称,双目闪着泪光。衣饰高雅而纹饰简洁,梳着简单的云髻,未施粉黛,素色天然,看上去三十出头。女子见她睁开眼惊喜道,“外婆,您醒了,别担心花娘去请御医了,医官一会儿就到了。”
老尼姑微笑道:“鸿儿何必呢,主上对我够好了,这些日子主上龙体违和,御医们肯定忙坏了,我都活到了这把年纪了,知足了。”法师言语之间似乎已看透生死。
鸿儿却清楚,外婆的心中还留着太多的羁绊和不舍,就在刚才外婆分明是听到临川长公主薨逝的消息后,大为悲伤,一口气接不上来,倒地昏迷。纵然外婆佛法大成,有些羁绊终究无法化解和放下。
老尼姑笑了笑,不再多说,一只手握住了对方的手,目光转向房梁,喃喃道:“孟姜也走了,太宗皇帝的儿女,你的阿兄姐姐们一个个都离开了......”老尼姑的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
她俗姓薛氏,系出河东,门鼎贵盛,声誉斐然,族中多才子,她就是一代文宗薛道衡的小女儿。幼年饱览诗书,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坐在大人的膝上,听大人念着诗文依偎撒娇。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十岁那年的一天,大人像平时一样入宫觐见,却再也没回来,隋炀帝杨广无情的赐死了大人,让她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整个家族陷入了巨大的悲痛和无尽的恐惧中,至今她都清晰的记得,年幼的弟弟拉扯着她的衣角,哭喊着问道:“我们会被抓去吗?我不要死。”
幸而,隋炀帝并未累及薛氏家人,不久之后,炀帝在江都被宇文化及刺杀。天下时势大变,皇唐禅让立国,万象更新。
惶恐的心安定了,长兄的出仕,让家族恢复了以往的活力。武德五年高祖皇帝下敕选名门淑女以备内职。因自幼颇有才名,薛氏娘子毫无悬念的成为了中选者之一。受封正三品婕妤。
宫殿让她如此陌生,更让人难过的是,高祖皇帝是年已六十六岁,而她年仅十五岁。虽然官宦世家以老夫少妻为常事,然而相差五十余岁未免太过分了些。淡淡的哀怨便油然而生。
不过很快就出现了令她意外的情况,高祖皇帝隔三差五便会传她觐见,赏读着她的新作,称赞她的才气,时有雨露。在那段时间,和民间的新嫁娘一样,她感到幸福,憧憬着长长久久。
然而美梦总是短暂的,短短两年间,高祖皇帝就渐渐厌倦了她的书卷气,虽然她满腹文思,字字珠玑,但在至高的君主看来,自然比不过事事讨好他的新人们。
从冷淡到疏远再到忽视,她渐渐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平日读书写诗、和宫女闲扯等消磨着时间。高祖皇帝难得来一次,就规规矩矩伺候好了。平淡无奇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看着其他嫔妃儿女绕膝,她有时会想,“如果我也有个孩子该多好。”
只是她没有实现这个愿望,武德九年,英武的秦王在玄武门捅破了天,诛太子,杀胞弟,高祖皇帝数日后宣布退位为上皇。
大唐的天空再次变色,新皇登基,诸皇子母晋封太妃,她依然是三品婕妤,贞观四年,受宠的太妃嫔妃都跟着上皇移居大安宫,她却换了间小一些的殿阁,留在了掖庭宫。
习惯了寂寞,她会时常想起已经去世的父母,和在各地为官的兄弟们,在思念中目睹时间流逝,冬去春来。
突然有一天,皇后亲自登门,她受宠若惊,皇后请求她为九皇子启蒙,这一年,九皇子李治才受封晋王不久,时年六岁。
老尼姑闭上双眼,仔细回忆着初次见面时,今上的容颜,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不由长叹一声,“已经过去太久了,人世多变,万事不同了。”
鸿儿担心的劝道:“外婆别想太多,睡一会儿,养养元气。”
老尼姑微笑的看着外孙女,继续顺着回忆前行、
自从那天之后,九皇子隔天便会到她的寝宫来,她细心准备,教授他一些基础的诗书常识,教他诵读《诗经》等文学古籍。
生活变得快乐起来,九皇子的笑声温暖着她的身心,她的心里变得充实而满足。
谁知,苍天突降霹雳,贞观九年五月,上皇驾崩。
虽然闺阁之情早就淡了,君臣之义却依旧在,她恪尽职守的守丧,然后等待着遵从上皇生前的安排,在皇家尼寺断发出家,皈依佛门。即便当时她对佛法的研究非常浅显,但是作为皇室的女人,她又没有子嗣,服从君上,夫君的心意,为天下女子做出表率是她该尽的责任,也是她最后能做的。
出乎意料的是,太宗皇帝准皇后的请求,惜其才华,留她在宫中整理内廷的藏书楼,顺便继续教授九皇子。
就这样,她搬到了含章阁,真正拥抱了书海,也从那时开始,她静下心研读佛家经典。除了九皇子来拜访的时间之外,她捧着各种各样的书卷潜心品读,时时觉得受益匪浅。
依稀记得,贞观十年六月,九皇子扑到她怀里哭喊,“娘娘再也不会醒了,我不要。”
皇后走了,九皇子也长大了,来得渐渐少了,她也不知不觉跨过了三旬之龄。
宫女们坚持要为她庆祝生辰,她推脱不了,只能依了。
丰盛的晚膳,甚至皇帝和九皇子都送来了礼物,那一晚她睡得很沉。
第二天,她刚用完早膳,中使便传来了令她吃惊的口谕,怀着几分疑惑,几分期待,她来到了徐才人的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