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
文保碑
前碑
前碑碑铭
后碑
斜了，将错就错
在舞阳马村乡郭庄，找到樊哙墓。看得出，墓已整修过。墓周已用青砖砌起，封土细密匀致。墓上开满星星野花，给攀大将军的粗犷，平添几分优雅。墓前有碑两通。前者用铁门锁着，村民拿来钥匙打开，内有明嘉靖古碑，上刻东汉班固《汉樊侯铭》。估计真正的古董，除了墓，就是这碑了。后者则为近人所撰，正中大字：汉樊将军武侯之墓。额题：汉室元勋。左联：鸿门护沛公勇武更兼十分志诚；右联：排挞说大义汉家乃得一统天下。联是好联，将樊哙一生两大巨献，一并写出。吟哦几遍，似觉若将上下联中“武勇”与“汉家”以下部分对调，当更贴切。因沛公鸿门脱身，才得以一统天下，而排挞说大义，已是一统天下之后，反映的恰是樊哙的勇武与志诚。 正看之间，忽觉心里不畅。原来樊哙之墓，是歪斜的，墓的整体格局，不端正。古人讲究周正对称，墓、碑与神道，应是一条中轴线。而仔细看樊哙墓，只有半边，中轴线以西，没了，代之以一条村道。听村人言，原先墓体大现在几倍。后来村民建房，逐渐侵剥。有房便要造路，于是将墓的半边削平了。是的，在村民眼里，自己的房子是正的，路是直的，这就够了。因为房是“主角”，墓是“配角”，眼中有房，墓再歪斜，也是“视而不见”的。不是存心，而是角度与习惯使然。或许开始也觉不适，司空见惯了，熟视无睹了，也就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了。对于自己只有半边阴宅，不知神勇盖世的樊大将军泉下会怎么想，我想至多只有向阎王诉诉苦，对活人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不过说句公允话，歪斜则歪斜，而在这世上，能存在两千多年，已是婆婆万福了。 其实岂止墓是歪斜的，在我看来，人们对墓主人的评价，也是有所偏颇的。 人皆知樊哙之勇，鸿门护沛公与排挞说大义，已是脍炙人口，家喻户晓。其形象，颇似后世曹魏之许褚，刘蜀之张飞。《史记.樊哙列传》中，惜墨如金的司马迁极写樊哙之勇，光叙述樊哙攻城，就重复了八个“先登”，犹如在我们眼前交织出一个个鲜活场景：高擎大纛，作虎豹吼，斫旗斩将，总是捷足先登。一个勇冠三军冲锋陷阵的形象，横空出世。特别是后三次，发生在先封临武侯、再封舞阳侯、剖符裂土之后，仍是身先士卒，不惜性命。故樊哙作战，几无败绩。死后谥武侯，亦得其所！ 然若我们以此认为樊哙有勇无谋，只是一介纠纠武夫，实小看了他。细察史书中樊哙之作为，乃发现，樊哙实是一个智勇兼备之人。而我们之所以有此偏颇观念，实是他的智被勇的锋芒所蔽之故。就象一个文字好手，哪怕他各种能力了得，在人们眼中，仍只是一介文人而已。 说樊哙之智，不说汉军平定三秦时，他率军如何大败雍王快速部队，不说刘邦广武中箭撤退，留他如何扼守孤城；也不说他如何平定代地，斩杀陈豨，不说他如何征讨卢绾，收复燕地十县。就说以大勇著称的鸿门护沛公、排挞说大义之事，他的大智比之大勇，同样毫不逊色。 鸿门宴中，樊哙除“持铁盾”“直撞入”，啖“生彘肩”，“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的勇士风格外，还有极具精确性逻辑性的一番讲话：我们沛公“虽先入定咸阳，但暴师霸上以待大王”，多么守信。而你项王却“听小人之言，与沛公有隙”，多么不义。后果是“恐天下解，心疑大王”，既失信于沛公，也就是失信于天下，我担心天下百姓不会再听从你大王。此话针对性极强，抓住项羽爱慕虚名的性格，以“信”“义”攻之，有理有据，刚柔相济，说得不可一世的项羽大惭，唯有“默然”。后当刘邦如厕，项羽相召时，刘邦吓得手足无措，不敢擅离。还是樊哙当机立断，陈说利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使刘邦虎口脱险。太史公评说，要不是樊哙入营责备项羽，刘邦几乎完蛋。故鸿门护沛公一折，樊哙大勇其次，大智为上矣！ 待天下初定，刘邦却发起懒惰病，意志懈怠，整日与宦官为伍，诏令不见群臣。群臣见国事荒废，心急如焚，然恐惧刘邦，不敢入内。樊哙虽“排挞”而入，然深知刘邦喜怒无常的脾性，遂先打感情牌，“流涕”曰，想当初，斩蛇起兵，征战天下，是何等豪迈壮烈，尔今天下一统，却是何等的疲惫消沉。动之以情，勾起刘邦对往昔峥嵘岁月的回忆。然后话锋一转，责备刘邦，大臣不见，却和宦官厮混，“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真是字字千钧，掷地有声。然如此唐突，却由前句志诚铺垫，使刘邦容易接受。刘邦毕竟不是一般人，殷鉴不远，犹在眼前，一经点醒，遂“笑而起”。这里，樊哙说大义，不但见证他非凡胆识，也见证他高超的讲话艺术。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樊哙具有宽广的胸襟和谦让的美德。《史记.淮阴侯列传》载，韩信一日拜访樊哙，樊哙态度恭敬，乃至谦卑，“跪拜送迎”，自“称臣”，又客气地说，“大王乃肯临臣”，实是荣幸之至。而韩信却不卖账，出门自嘲，我现在竟“与哙等为伍”！时韩信失势，被贬淮阴侯，已软禁长安，虎落平阳。而樊哙是刘邦心腹，又是连襟，势头正盛，论爵位，也已与韩信不相上下，正是趾高气扬，威风八面之时。然樊哙能正视自己，深感功绩才能不能与韩信相比。一个不惧项羽刘邦之人，却心悦诚服，对韩信敬重谦卑如斯，实是难得。对韩信的极度侮辱之言，也无记恨之念。虽文之着墨点在于韩信，却恰恰从间接渲染了樊哙形象的光彩。在我看来，樊哙比之廉颇，犹胜之矣！ 樊哙之结局有点惊心动魄。刘邦晚年朝臣分为两派，即所谓刘派与吕派。樊哙被划为吕派，因夫人吕须是吕后之妹。为此险些丧命。在他率军远征时，有人“恶”（诬告）其刘邦百年后要造反，刘邦立时翻脸，派人取他首级，恰好刘邦去世，才逃过一劫。其实樊哙是真正的刘派，说他是吕派，查无实据。孝惠六年，樊哙去世。又九年，吕后死，大臣诛杀吕氏家族，杀吕须与儿子樊伉。他只能孤零零地守望在自己的封地里了。 可怜的樊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