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
《凤凰周刊》2012年29期 曾鼎
食品安全忧虑
转基因食品的安全性，一直是关于转基因的核心问题。绿色和平组织（以下简称“绿和”）一直力扛全球“反转”的大旗，转基因食品的安全风险是其核心理由之一。
在绿色和平组织发布的转基因报告中，长期食用转基因食物可能影响肝肾功能、破坏免疫系统等结论均处于醒目位置,然而他们援引的关于转基因食品不安全的证据，几乎都遭到科学共同体不同程度的纠正甚至推翻。例如报告中“转基因食品可能影响肝肾功能”的结论，仍是以2009年法国科学家Seralini的研究作为唯一依据，事实上该结论早已被法国生物技术高级咨询委员会推翻。
被问及其“绿和”引用的是经由科学界反复讨论、结论已经翻转的案例时，“绿和”中国分部的食品与农业项目主任王婧与媒体主任唐大旻均直言，“具体并不知情，还要再看一下。”“绿和”食品与农业项目主任王婧向《凤凰周刊》记者强调，“绿色和平看到的是一个更大的立场，不会去逐个回应在科学问题上对我们的质疑。”
国内“反转”人士频繁提起的其他转基因食品安全案例，比如俄罗斯之声报道的转基因食品事件、广西迪卡007/008玉米事件等等，事后经查都存在判断错误甚至是捏造消息。在农业部统计的已往6个所谓“转基因食用安全问题”案例中，这些发端于科研论文或媒体报道的案例，均相继被权威学术机构否定。
实际上，转基因作物全球大面积种植已有14年之久，食用转基因食品的人群有数十亿之众，至今并未发现转基因食品不安全的任何确凿证据，也没有一个研究成果能够推翻转基因食品相关立法。
但这并不能说服广大“反转”人士。在“反转”人士、中科院植物所研究员蒋高明看来，转基因食品作为新事物，应当做到“绝对安全、零风险”。“虽然目前无法下结论说‘转基因食品有毒害’，但转基因食品缺乏长期安全性评估，潜在的风险不可预知。”
实际上，“绝对安全”要求使用穷举法来证明，这对任何创新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使人们已经食用了100年转基因食品没有发现任何风险，但是反对者仍然可以主张“你不能保证200年内不出问题”。如果以同样的标准来衡量，我们日常食用的杂交水稻杂交玉米不仅不合格，而且安全性还远低于转基因作物。
在评价转基因食品安全性时，各国政府均遵循“实质等同”原则。转基因食品可能带入基因（核苷酸物质）及表达的蛋白质，如果转基因食品化学组成与对应的非转基因食品无实质性差异，即可认为安全。此外，转基因物种遵循“个案分析”原则，已经上市的转基因食品经历过严格的安全评价，在确定并不比传统食品风险更大后才会投放市场。
对于用传统方法检验转基因食品，反转人士并不认可。蒋高明认为，国际上通行的实质等同原则是不讲理，把复杂的东西简单化。“绿和”人士亦强调，转基因食品的风险必须要得到“长期验证”。
“但可乐的原料来自化工产业，当初也是突然出现在人的食物链中，按照这种‘风险’理论，那是不是也应该拒食？”对于记者的疑问，“绿和”人士一再强调，转基因食品跟可乐不一样，转基因是一种打破物种界限的技术，不可预知性更高。
事实上，科学家对咖啡、红酒之类食品在人体的长期效应至今也未搞清楚。对食品的长期效应，最好的证据莫过于长期实践。以美国市场为例，包括婴儿食品在内，转基因食品现已超过3000种，有2亿人食用，上市的转基因大豆、玉米加工食品已经食用超过16年。美国前农业部长迈克·约翰斯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在美国，70％的加工食品都或多或少具有转基因成分。”
转基因破坏原生态？
转基因作物可能破坏环境生态的平衡，也是“反转”人士广泛质疑的一点。尤其是转基因作物在种植期间是否会通过花粉传播等途径“污染”非转基因作物，进而影响生态系统，是关注焦点之一。
为避免基因漂移（生物的目标基因向附近野生近缘种自发转移，导致近缘种具有目标基因的一些优势特征，形成新的物种以致整个生态环境发生结构性的变化）可能带来不利影响，种植转基因作物的国家均要求，在转基因作物田地周围设置隔离带。不过，蒋高明认为，即使在农作物规模化、农场化的美国，这一点依旧难以做到完备，生物多样性还是会遭破坏，更不用说以小农经济模式为主的中国农业。同样，“绿和”的转基因报告也认为，“转基因作物一旦释放到环境中，会对生态系统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对生物多样性造成严重的伤害。”
“转基因作物破坏生物多样性”的断言虽屡遭提起，但学术界迄今并未有确凿案例。目前，反转人士提及最多的两起——所谓Bt转基因玉米花粉致死帝王蝶事件和墨西哥玉米基因污染事件，均已通过更广泛的科研和更深入的研究得到澄清。
2010年，美国科学院发布《转基因作物对美国农场可持续性的影响》报告认可，相比传统作物，转基因作物带来了可持续的环境和经济收益。报告指出，抗除草剂转基因作物的应用能改善土壤和水质，抗虫作物的推广可以减少杀虫剂的使用，而转基因作物向非转基因作物性状的转移在其监管体系中并非大问题。
但“绿和”公布的调查结果与之相反：转基因作物的田间种植表现问题严重，同时转基因作物引入带来了不同程度的经济损失，整个产业处于危机之下，可谓代价惨重。
在“绿和”看来，针对当下的农业问题，转基因技术从根本上就是一个错误的解决方案，“绿和”农业项目的有机、生态理念才值得推广。“我们认为转基因技术是中性的，但不能推广到大规模农业种植”。王婧向《凤凰周刊》记者直陈，“绿和”农业项目关注的是整个农业模式，反对转基因只是其中一部分。“绿和”的工作是基于“可持续农业”的目标而定，可持续农业不使用转基因技术，甚至不使用化肥和杀虫剂。
但是，一种生产方式的推广，依靠的是其内在的效率优势，化肥和杀虫剂之所以迅速成为农民共同的选择，其核心在于它能降低农业生产的成本，客观上也使得包括粮食在内的农产品更为易得，而“有机农业”如果存在效率优势，那么它根本无需推广就会被农民自然选择。
目前来看，有机农业虽然显得更为合乎“自然之道”，其后果却是农产品价格上涨，如果现代农业被有机农业取代，今天大多数人必须重回农业社会，且无法养活这么多的人口。
利益集团的阴谋论？
在“反转”人士阵营中，最具中国特色的地方，是指控挺转派是“利益集团”“有阴谋”。陈一文从2009年底开始接触转基因，在此之前，他自称精力主要放在“防灾减灾”工作上—他至今仍相信地震可以预测，并且认为中国一些民间科学家已经在地震预测问题上取得了领先世界的成就（但科学界出于门户之见而拒绝承认），不过目前他在“反转”活动中的表现更为引人注目。
陈一文认为，转基因技术完全是人为的生物灾害，宣传“反转”对保障国人的安全健康和生存繁衍极为重要。“转基因完全是个骗局。所有关于食品安全、生态安全证明的转基因试验，都是假的”，陈一文说。
陈一文自称是科学社会主义者，相信马克思主义的同时，他还相信中国传统文化中“天地生（人类）成一体”的思想。陈认为，转基因科学研究得以全球推广，孟山都等转基因种子公司无疑是幕后推手，这些集团为了维护自身利益，编造了“一个足以大到欺骗全世界的谎言，而且是年复一年的欺骗。农业部从2004年到现在，进口国外几十种转基因作物，所有的审批手续都是造假、欺骗、作伪证。”
这种观点在乌有之乡等国内左翼网站上尤为盛行。乌有之乡著名网友、中央民族大学成人教育学院的教师张宏良更进一步宣称，“在生物武器、转基因武器方面，13亿中国人民已经被绑在砧板上。”网上广为流传的《转基因主粮——不知能否醒来的民族噩梦》一文，即出自张宏良之手，这篇文章得到不少“反转”人士的称赞，因为它“让更多的人了解转基因主粮及其给人类带来的各种危害”。
张宏良在文中指出，美国确实也有人吃转基因，但那是专门给穷人吃的，目的是为了通过转基因食品，把穷人变成不同的物种。“转基因产品是农业资本家和生物资本家用来赚钱的工具，主要销售对象是穷人，是作为“穷人的食品”来生产的……基因技术的应用就会如同当初机器设备的应用一样，成为阶级剥削和阶级压迫的工具。一方面，通过转基因食品，使绝大多数民众向着越来越动植物化的方向发展；另一方面，则通过享有天然食品和修改自己的基因图谱，使少数精英向着越来越人化的方向发展。结果，就是精英阶层的男人越来越健壮，女人越来越漂亮，孩子越来越聪慧，而绝大多数民众则变成猪马牛羊般的劣等种族。”
曾宣布SARS是美国针对中国的基因武器的空军上校戴旭，宣称最近发现了转基因和癌症的隐秘关系：“中国东北的很多猪都在吃转基因玉米！而很多中国人又在吃这些转基因玉米喂大的猪！中国几乎每个人都在吃转基因大豆油！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今天癌症在中国是如此普遍的原因！”
在中国试图推广转基因主粮的问题上，这类担忧更是被急遽放大，“转基因主粮会在几十年间让中华民族基因消失。”“转基因产品足可以把一个民族送入种族灭绝的恐怖地狱。”
陈一文认为，对转基因具备足够质疑和辨别能力的科学界之所以很少出现反对声音，是因为政府和企业把所有的研究经费都提供给转基因开发者，转基因反对者拿不到经费做相关实验。“挺转科学家不愿意做大规模人群试验，因为一做就会出大问题，一做就露馅。”
在陈一文看来，科学界和商界已然沆瀣一气。致力于慈善事业的比尔·盖茨也没能逃过陈一文的抨击。“2010年，比尔·盖茨购买了孟山都股票50万股。2012年1月，比尔·盖茨开始公开宣传‘转基因生物是世界饥饿问题的解决方案’。鼓吹转基因生物是抗击饥饿问题的答案时，比尔·盖茨显然考虑的是企业巨头的利益！”
“反转”人士指责较多的还有转基因公司的“专利霸权”，转基因技术属于典型的尖端科技，大部分转基因种子均来自少数几家具备强大研发实力的跨国公司。尽管国内的转基因研究也拥有属于自己的核心专利，“绿和”人士坚持认为，“国内学者没有注意到知识产权问题。国外公司的这些专利是在不断改变和更新，以达到延长期限的目的。科研成果用于商业时必然会遭遇专利陷阱。”
而这一忧虑在网上的转基因反对者眼中，逻辑链条更为简单直接：“外国转基因种子公司先低价把种子卖给你，等你对它的种子形成依赖，就开始涨价——最后中国人的饭碗都掌握在外国公司手里了，这多么可怕！”——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支持本国自己研发的转基因作物。
在“反转”人士表达鲜明的“反转”立场时，“怀疑”无处不在，蒋高明的怀疑颇具中国特色：“如果转基因食品是安全的，为什么不拿到特供食品里去？”谈到对于国外学术期刊，蒋认为可信度相对较高，但它强调，科学界仍然有利益往来：“站在利益角度上，转基因技术一是要专利，二是要研究经费。美国有些科学家知道转基因有风险，但就是不愿意说。”
蒋高明在接受《凤凰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他相对还是比较相信食品营养学界对转基因食品的意见。不过，就在他的博客上，一篇题为《人民网揭露转基因食品七大危害》的文章刚刚发表。这篇转载的网文作者不明，专业人士评论其内容“错误极多，有拼凑、煽动之嫌”，但在蒋高明的博客按语中，文章“披露了一些之前并不知道的危害，让我们又震惊了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