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幼安
让他困惑而又牵挂的这个“情况”,却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旧人”。当多情公子遭遇红尘女的故事在这个时代发生,他们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吗?
一、一个“情况”
却说2002年的夏天,肖木在酷暑中感冒了。当他离开诊断室,捏着处方走到一楼大厅划价收费处时,浑不知自己已经走入了一个人的视线里。
肖木站在5号窗口前的队伍里,一个姑娘朝他走来。只听她像在说着联络暗号:“人真多啊,你也看病呐?”
肖木抬头看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却纳闷:自己并不认识啊?
快轮到肖木缴费了,处方却不巧从手中滑落,弯腰待捡,有人已抢先拾起,递了过来。还是那姑娘。肖木这才开口说了声谢谢。不想那姑娘说:“没什么,现在我帮了你,说不定等一会儿你也要帮我,如果真要请你帮忙,你该不会拒绝吧?”肖木愣了愣,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等肖木办完手续领到药,往注射室走去时,那姑娘正在过道里等着他呢,说:“你是去打针吧?我陪你先去打针。”
肖木以为遇到了一个“情况”,感到啼笑皆非,勉强笑着说:“我们是不是认识啊?但我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你,何况你也看见了,今天我是个病人,恐怕没那种能力帮你,改天吧,改天我再帮你。”
姑娘浅浅一笑,说:“看来你误会了,也难怪,不管你怎么想,但我绝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只是病急乱投医,想借用你一点儿时间。”
肖木惊讶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见了她眼睛里的忧郁,还有乞求,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姑娘真随着肖木去了注射室,在把那瓶点滴吊完的过程中,肖木听完了她的叙述。
简单地说,她父亲病了,癌症晚期,在离开人世前,一定要见她男朋友一面。她目前还没有男朋友,但之前一直对父亲撒谎说有,人在外地,而且这个虚构的男朋友不仅一表人才,事业有成,还买了房、小汽车……
肖木一直没打断她,他被她的声音所吸引,熟悉悦耳的女中音,像一首怀旧的歌曲,很长时间没听到了,他甚至有那么一会儿的恍惚,莫名其妙地觉得她很像他久违的一个朋友。她说完了,他也就明白了,她是想借用他几分钟,扮演一下她的男朋友。
从注射室一出来,肖木便随着这个有几分神秘的姑娘径直去了医院后面的住院部。
重症病房里有四张床位,靠窗的床上躺着姑娘的父亲,等他们走近,老人才慢慢睁开眼,空洞地看向肖木。肖木吃了一惊,因为他发现,老人的左眼全瞎了,右眼也像蚀坏的灯泡。老人慢慢伸出一只枯槁的手,说:“哦,你来了?”肖木不知怎么回答,姑娘抓住他的手递给老人,说:“他刚下飞机,就马上赶来看您,我没骗您吧?他工作忙,一直抽不开身,明天一大早又得飞回去呢。”
老人听着,缓缓点头,说:“忙点儿好。听丫丫说,你在深圳管理一个大公司,我想趁此机会表个态,我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想把丫丫拜托给你,丫丫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比亲生的还亲……”老人说话很吃力。肖木有一种不敢喘气的感觉,只一个劲儿地嗫嚅着:“您放心,您放心……”
从重症病房出来,肖木把头埋着,他不是别扭,而是难过,就像刚看完一部电影,是悲剧,他为悲剧里的人物难受。还有一点,这个叫丫丫的姑娘并没撒谎,她说的是事实,她父亲病入膏肓——肖木看见了这个养女的良心,就像远处的太阳冉冉升起。为此,他在电梯里对她说:“真对不起,因为毫无思想准备,也不会演戏,所以我演得不好,不能给你父亲一份真实踏实的感觉。”她说:“别这么说,癌细胞把他的一双眼睛几乎弄瞎了,所以他看不见什么;再说,强人所难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如果你不嫌弃,我想谢谢你,请你吃顿便饭。”肖木说:“吃饭就免了,你还是去照顾老人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有的是时间。这是我的联系电话。”她接过肖木的名片,没说什么。肖木走出医院,忍不住回头,只见她站在门口,微笑着目送他,还朝他扬起了手。肖木恍惚觉得她的确有几分眼熟。他想再看一眼时,她已转身进了大厅。肖木带着纳闷,在街口找到他的别克车,慢慢开走了。
二、尴尬的邂逅
过了几天,肖木的感冒好了,但他没忘记那个姑娘——漂亮的脸蛋,忧郁的眼神,如同一幅水粉画,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还有她父亲的病,也使他挂念。有几次他冲动地想去医院看看,可去了干什么呢?继续扮演她的男朋友吗?但肖木不是她的男朋友,肖木是夏岘的男朋友。
夏岘从澳门回来,肖木开车去机场接。一路之上,夏岘见肖木没怎么说话,就说:“一下飞机就看见你一张冰糕脸,一直冷到现在,这与我所期待的反差太大。”肖木说:“在你去澳门的这一个多星期里,我患了重感冒,所以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病人。”夏岘的一只手伸过来,贴在他额头上试温,正在这时,肖木的手机响了。是丫丫的声音:“对不起,又打扰你了,我是想再一次谢你,也顺便告诉你,我刚办完父亲的丧事。就是在那天的次日走的,弥留之际还对你念念不忘,看得出来,他走得很欣慰……”她嗓音哽塞,说不下去了,挂断了电话。
肖木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夏岘问电话是谁打来的,他搪塞道:“一位同事。”夏岘狐疑地看着他:“好像是个女的。”肖木点头。夏岘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肖木和夏岘是经人撮合认识的,按夏岘的说法,大学毕业到现在,真正能引起她注意的就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上司刘总,一个是肖木。刘总是个已婚男人,被她排除了,后来业务往来中遇到了肖木,她就向刘总打听肖木。刘总说:“肖木啊?那我可得警告你,那可是个精品人物,且不说他的能耐,只说那个帅劲,就跟一辆宝马车似的,是女人的都想上。”
肖木不是宝马车,肖木30岁过了,按他母亲的说法,早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但他一直在恋爱。说到恋爱,肖木也不是第一次,从高中到大学再到现在,不下三五次了吧,也就是说,在恋爱这个问题上,肖木的成功率极低。在S市当中学校长的母亲因此叹息道:幸亏成功率低,不然结了离,离了结,还不得把他爸气死呀。
和夏岘认识后,肖木打电话向二老汇报,介绍说,夏岘,28岁,身高一米六七,时尚漂亮,月薪约人民币5000元。母亲说:“钱是小事,重要的是人品。”肖木当即问夏岘:“听见没有,你人品究竟怎样啊?”夏岘夺过电话和肖木母亲对话:“阿姨您好,谢谢您对我的关心,听肖木说您是校长,太巧了,我父亲也是校长,所以请您放心,教育战线培养出来的女儿,是经得起考验的。”母亲当时觉得很难堪,觉得夏岘锋芒太露,语气满含挑衅,还没见面印象就坏了。所以夏岘一直吵着要去拜访肖木的家人,都被肖木推托了。
从澳门回来后,夏岘又催了几次,肖木说慌什么,验明正身还没到时候。夏岘生气了,说:“以为你真是台二手宝马呀,别说二手宝马,就是一台刚出厂的凯迪拉克又怎么样。”她气呼呼走后,肖木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但他不会认错,虽然和夏岘建立了那种关系,却始终没调整好自己,正式进入爱情的角色,他也承认夏岘时尚漂亮,很出色,可他就是不上心不主动。
过了几日,公司有个应酬,客户说想尝尝毛泽东诗词中吟咏过的“武昌鱼”,而本地最负盛名的武昌鱼在东湖客舍,于是就开了车往东湖去。这位客户玩兴很足,吃完武昌鱼又提议去夜总会。肖木的老总先走了,肖木只好和市场部的李明就近找了一家夜总会,叫湖畔明珠的,走了进去。
一进门,迎面袅袅婷婷走过来一个领班,似乎认识李明,笑着问:“来了,是不是都要小姐?”李明正要答,客户抢先说:“小姐当然是要的哪,但要好的,新鲜的,就像刚才吃的武昌鱼。”
这位客户很快露出狰狞,让人觉得不舒服。肖木和李明随他走进幽暗的包房,人未坐定,三位小姐就走了进来。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她们的面容。坐在肖木身旁的小姐老道地问:“怎么才来呀老板?把眼睛都望穿了。”肖木笑笑说:“望穿秋水呀?但我不认识你嘛。”这位小姐扶在肖木肩头上撒娇说:“你好坏呀,记性好差呀。”
肖木也不是第一次来夜总会,为了应酬,也见过很多小姐。他有对付小姐的三不原则:不主动,不过分,不留电话。在商海里打滚的男人,出入夜总会其实是保留节目。夏岘也知道肖木常去夜总会,为此很不舒服,只要知道肖木晚上有应酬,就一次一次打手机干扰,还说:“一想到你在那里和那种女人鬼混,我就痛不欲生!”肖木说:“你放心,我在这里只不过挂挂眼科,听听歌而已,没动真格的。”
这次肖木也没动真格的,他身边的小姐就开始不满,开始撒娇,坚持要喂肖木喝酒,先是用酒杯喂,后改为用嘴巴喂。就在纠缠不清的当头,肖木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夏岘,就起身去走廊接听。夏岘问:“你在干什么?”肖木说:“在陪客人喝酒。”夏岘说:“既然喝酒,身边肯定有个女人了?”肖木笑着说:“的确有一个,但你放心,我立场很坚定。”夏岘说:“你立场坚定啊?反正我看不见。这样吧,我给你一天半时间,后天黎明前,如果你还是不知道是去S市好呢还是不去的好,我们就分手!”然后她坚决地挂了电话。
肖木回到包房,不经意一看,发现那位客户就像晚餐时吃武昌鱼一样,正贪婪地搂着小姐亲热;李明似乎在和小姐交心谈心,矜持地保持着一点儿距离。肖木定睛一打量李明身边的小姐,脑中顿如同滚过一道惊雷,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电视剧情节里,他看见了那双忧郁的大眼睛!
正不知所措时,李明说:“肖总,我们换个位置吧,你到这里来,我去那里。”说完他便起身走开了。肖木迟疑着走近丫丫,挨她坐下,想了想才说:“你把我弄糊涂了,真是你呀?”她有短暂的难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也让我吃了一惊,所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肖木问:“你父亲生前知道你干这个吗?”她慢慢摇头。肖木有点儿不舒服,起身走出去,在走廊里点了一支烟。一会儿她也跟出来。肖木似乎害怕看她的眼睛,躲着她的视线。她说:“来这里的男人,没有你这样的,就算是遇到熟人,也只不过算半个熟人。你和他们不同。”肖木说:“别这样说,只要是来这里的男人,都揣着四个字:寻欢作乐。”
这之后一连几天,肖木总忘不了这事,眼前老是浮现那一双忧郁的眼睛,倒把夏岘忽略了。直到想起,马上打手机,连打了几遍,夏岘却不接。他找到夏岘的公寓,没见着人,见着她的一个女同事。女同事说:“昨天一大早,刘总就开着林治400把她接走了,也没说去哪儿。”肖木问:“是林治400啊,不是宝马?”
三、我在哪里见过你
接下来,肖木就有了两个期待,一是期待夏岘的消息,一是期待丫丫的电话。他甚至还比较这两种期待,孰重孰轻,结果他发现压在心底深处的竟然是丫丫。他分析自己,为什么摆脱不掉丫丫,不单是因为好奇,觉得她很熟悉,还有别的,是什么呢?肖木深入地一想,觉得不可思议,人也变得糊涂起来。
这两人的消息都没等来,却等来了肖农的电话。他声音嘹亮地说:“喂,肖木,我是肖农,我们旅游路过这里,半个小时后,你是不是开车来长途汽车站接我们?”
肖农是肖木的弟弟,高考才结束,考了个好成绩,就带着一个叫余欢的女同学一起出来旅游了。肖木买了一套浩海花园的公寓,135平方米,安排住进两个小高中生是绰绰有余,但让他不省心的是,两个高中生在“游”向别的地方前,还要把本市玩个遍。他这段时间正好忙着接待几个大客户,哪有时间领他们观光啊。在办公室里无意说起,李明说:“你怎么把她忘了,湖畔明珠的那个叶小姐。”李明说的是丫丫。原来李明早把丫丫的姓名和职业都打听到了:五湖四海旅行社的导游,最近专门负责本地一日游。也就是说,丫丫有两份工作,白天搞一日游,晚上干三陪。
当天晚上,把几个客户招待完后,肖木拨通了丫丫的电话,说:“对不起,刚知道你姓叶,向你打听个事,听说你负责一日游,正好我有两个客人想在本地观光。”丫丫一口应承,让肖木第二天把客人送到旅行社就行。
本地一日游主要是搜索本地名胜,一共有十来个景点,包括黄鹤楼、东湖、古琴台、归元寺、长江大桥、辛亥革命纪念馆等,中午含午餐,安排到东湖饭庄吃武昌鱼。按说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肖木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电话给丫丫。
他问两个高中生的表现。丫丫说:“你这个大哥真是无微不至,总之还行吧,时间观念很强,说几点上车就几点上车。别忘了,傍晚六点正,在五湖四海门口接车,如果我不在,我会把他们交给服务台的,就这样。”
不知什么原因,断了电话后,肖木有点儿不舒服,他知道,丫丫忙碌完一天后,晚上还得赶到湖畔明珠上班。
肖木傍晚赶过去时,丫丫果然走了,肖农和余欢也不在门厅服务台。服务台一个小伙子说,车提前十分钟就到了,所以都走了,没关系,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说是想体验一下省城的夜生活,他就推荐了几个有名的迪吧。
肖农和余欢是夜里十二点回的。余欢解释说,从五湖四海出来,他们先逛著名的步行街,一直逛到江边,就去江滩吃各种风味小吃,然后观看文艺演出,看完演出从江滩出来,就迷路了,打听浩海花园在什么地方,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正不知所措时,突然想起叶小姐,但没有她的手机号,余欢灵机一动就打114询问台,打听五湖四海国际旅行社的电话,然后才找到叶小姐的电话。大概半个小时,叶小姐便打的赶来了,把他们送了回来。
肖木听完后问肖农:“不是有我的手机号吗?”肖农说通讯录丢了,估计是在江滩吃饭时,掏钱包埋单时弄丢的。肖农已经开始打呵欠,先去睡了,余欢则显得很兴奋,和肖木谈了一会儿话,主要谈丫丫,太漂亮了,太能干了,太有魅力了,听说她准备考研究生,靠自己的力量打工挣学费:“大哥,你们原来不是那种关系啊?我和肖农都觉得很失落,真的,特失落。”
余欢的话让肖木半宿没睡着,也就是在这个黎明,他蒙眬诞生了一个想法。
肖农和余欢在省城玩了两天,准备去西安。肖木开车送他们去车站,没想到丫丫也来车站给他们送行,还买了一大堆食品饮料。
直到看不见车影了,肖木才和丫丫慢慢走出车站,在站外广场找到车,肖木请她上车,她却犹豫起来。肖木说:“你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饭?”她这才勉强上车,让肖木把车开到一家离市区很远的菜馆。这家小菜馆墙上,贴了这样的一幅打油诗:
中午喝好不喝醉,因为下午要开会。
晚上喝好不喝倒,免得老婆到处找。
肖木品味了一会儿,微微一笑,然后找了一个靠墙角的桌子坐下。很快有人递上菜谱让点菜。丫丫请肖木点,肖木点了几样家常菜,两人边吃边聊。丫丫特殊的身世早已引起肖木的注意,他想揭开这个谜,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灵机一动后问:“听说你准备考研,大学是哪个学校?”叶小姐盯着肖木看了一会儿,欲言又止,半晌说:“也许我和你上的是同一所大学。”肖木笑着说:“也许吧,我是华大,你不会也是华大吧?等等,说起华大,我突然想起来了,你很像一个人。”
这时侍者来上最后一道菜,打断了谈话,等他走后,肖木还想追问,丫丫已转移了话题,问肖木有没有把他们认识的经过告诉那两个单纯的高中生。肖木说:“我还没糊涂到那一步。”她莞尔一笑,说了两个字:“谢谢。”肖木说:“虽然我们萍水相逢,但有些游戏规则我还是懂的,就像第一次在医院里,你请我扮演你的男朋友,当时尽管觉得唐突,我还是干了,权当一次游戏,现在游戏结束了,我想请教你两个问题,第一,你到底有没有男朋友?第二,就是你父亲看病的医药费,据我所知,应该不是一笔小数目,是不是为了这个,你才去了湖畔明珠?”
她抬起脸问:“一定要回答吗?”肖木果决地点头。她掉转脸看别处,停顿了许久才说:“我的底牌其实就这么简单,你那位姓李的同事,想必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其实生活中有些事,自以为布局得天衣无缝,却是经不起推敲的,以前看那些西方电影,里面有类似的情节,为了金钱不得已去了那种地方,现在轮到我了。父亲生前一直在怀疑我,问哪来的这些钱,我说一部分是男朋友资助的,一部分是我打工挣来的。的确是挣来的,为了挣钱,我把一个女人的自尊丢了,把以前的男朋友也推掉了。我父亲知道我有男朋友,却一直没见过他。直到前天,那人还从深圳打电话问我过得怎样。我说就那样,的确就这样。你知道吗?有时我对客人摊牌,拒绝他们的那种要求,但我不知道这种防线究竟能维持多久。”
肖木听着有些难受,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夏岘打来的。她说:“本想节约你的手机费,直接打到你公司,李明说你去了火车站,送弟弟,没想到我刚走几天你弟弟就来了,发生了这样令人遗憾的情节。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情节发生了,当然,这是你的自由,而我之所以打电话给你,纯粹是心血来潮,毕竟我们是那种关系。为此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我还算不算你的一个情节?”
肖木看了丫丫一眼,她正注视他,所以他对夏岘说:“这样吧,一会儿我再打给你。”夏岘问:“是不是不方便,是不是身边正有个情节?”肖木把手机关了。丫丫问:“是女朋友吗?”肖木点头。吃完饭,肖木喊埋单,她不同意,说:“不是说好的吗,我请你。”肖木说:“女士吃饭,男士埋单,这也是游戏规则,下次吧。”就强行付了。
后来肖木开车送她到公司,她打开门下车时,肖木终于忍不住问:“有句话就像块鱼骨头,一直卡在我喉咙里。我觉得你很像我在华大时的一个同学,仔细看又不像,为此我想请你帮我想想,我们是不是见过面,在哪儿见的面?”丫丫看着肖木,然后又看别处,轻轻说:“生活使一切变得面目全非,也许我们曾经是同学,只是我变化太大了,所以你一直没认出我。”说完转身走了。肖木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琢磨了半天,越琢磨越糊涂。
四、她失踪了……
肖木心里一直揣磨着那句话:也许我们曾经是同学。越咀嚼越感到自己的心绪有了变化。他知道不对劲,却又不能自拔。他忍不住打丫丫的手机,服务台小姐说:“您拨打的用户暂时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肖木不停地打,一直不通。他疑惑起来,找到她的公司,公司说她辞职了。他又找到湖畔明珠,也被告知丫丫不干了。所有迹象证明,她在躲避他。
肖木变得坐立不安,想来想去,想到李明,问李明知不知道叶小姐的下落,李明却反问他:“不会吧,那种女人你也动真格呀?难怪夏岘问我,你是不是有‘情节’?这种女人,只能是游戏,不能当作情节,我希望你像我一样,只是逢场作戏。”肖木摇头说:“我也希望是逢场作戏,但不知怎么回事,突然之间,心里就是放不下她,也许我是遇见了一个熟人,或者是一个同学,谁知道哩,连我自己也不敢承认。所以无论好歹,我一定要弄清楚,她究竟是不是我的一个熟人或者同学,就像一篇文章开了头,好歹总得把它写完吧?”
李明仔细打量肖木,见肖木很认真,若有所思地说:“也难怪。我第一次见到叶小姐,也动过心,丢魂似的闹了好一阵。是她的气质外貌、还是身世招惹了我?后来一想,是同情。但同情不是爱情,爱情这种事,你比我清楚,不能与同情画等号吧?所以我劝你三思。”
李明常和一帮人出入夜总会,说帮肖木打听打听。他打听了几天,也没什么结果。肖木就像着了魔,一连几天傍晚开车去湖畔明珠,把车停在门口,注意进出的人,一直等到子夜时分打烊,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姐里,并没有丫丫。
这时夏岘直接找到肖木的公寓来了,质问为什么不给她打电话。肖木看着夏岘的长瓜子脸,觉得不能再兜圈子了,说:“也许我在忙别的,你知道的,认识你一年多来,我发现我们进展太慢,如同水银流动,毫无生气不说,也缺乏质感。其实我也一直在努力调整自己,无奈就是进入不了状态。爱情是一种状态,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许你有,但我没有,所以我觉得对不住你。”夏岘盯着肖木,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惊讶、疑惑、愤怒等复杂的表情交替出现在她脸上。夏岘的眼影点得很深,用的是棕褐色,唇膏也是棕褐色,衣着也一样,所以看上去很冷,从头到脚没一点儿暖意。她冷笑道:“就你觉得对不住我吗?应该还有一个人吧?我也不想找你要分手的理由,就一个要求,把我打败的这个女人,究竟是谁?我想见见她。”肖木笑了笑说:“别说你想见她,我也想见她,可她失踪了,我正大海捞针哩。”夏岘说:“这么浪漫动人哪,那我等着,等着她浮出海面。”
夏岘气呼呼走后,肖木又开始寻人,每天夜里开着车出入于各个夜总会。这个城市的夜总会真是太多太多,就像闪烁的霓虹灯,把丫丫彻底淹没了。他每每想起第一次在医院见到她的情景,竟仿佛隔了一个世纪。躺在黑夜里,他一支接一支抽烟,烟头红光一闪一闪,就像信号灯一般,令人难以入寐。一个晚上,大概是半夜3点钟左右,电话突然响了,他抓起话筒喂了一声,听见一串盲音。五分钟后又是这样,等他抓起话筒又是一串盲音。他不知是产生了错觉还是谁故意恶作剧,就想起夏岘,立马拨了她公寓里的电话。响了几下后,终于听到里面一个男人用昏睡的声音喂了一声,肖木赶紧挂断了电话。
至于夏岘家里的这个男人,他也没权利过问了,更谈不上干涉。
第二天肖木又问起李明,是否有消息。李明说没有,还说:“我劝你死心吧,一个存心要躲你的女人,就像一条鱼沉入大海,上哪儿找?既然她要躲你,自然有躲你的理由,再说你才认识她几天啊?真要扳指头算,我比你认识她还早半个多月,所以我劝你别这么深刻,别这么古典,什么一见钟情?累不累呀,不信你去照照镜子。”肖木果然去卫生间照了镜子,发现自己瘦了一圈,脸色灰灰的,眼睛也像两只疲惫的灯泡,还有胡须,腮边唇角,茸茸一圈黑,这副模样很像失恋。
五、该画句号的故事
九月初,母亲送肖农去复旦报到,坐长途车先到省城,肖木开车把他们接到公寓,然后又带他们出去吃饭,还是带到那家位于郊区的风味菜馆。肖木之所以来这家菜馆,潜意识里是想碰碰运气,上次丫丫领他来,说明她对这家菜馆很熟悉。
说说笑笑间,菜陆续上来了,吃到中途,肖农起身去卫生间,等他转来时,突然叫道:“叶小姐,叶小姐。”
肖木循声望去,果然看见门口亭亭玉立、仿佛从天而降的丫丫。肖农几步迎上去,将丫丫领到桌前,拉开一把椅子请她坐,向母亲介绍,并提醒说:“您忘了,我给您说的迷路的故事,就是她,深夜赶来指点迷津。”母亲哦了一声,站起身来和丫丫握手,说谢谢,太谢谢了。丫丫微笑着说:“肖农太夸张了,我不过是履行职责。”母亲盯着丫丫看,请她坐。丫丫说不了,她是顺路来端个菜,母亲还在家等着吃饭。
肖木不动声色坐在那里,脑子却转得飞快。他听见母亲在赞叹,多好的姑娘,多漂亮的姑娘。肖农说:“好有什么用,有人就是无动于衷。”肖木盯了肖农一眼,突然间就有了一个主意,说出去买包烟,就起身走到门外。丫丫拎着炒好的菜出门,看见他想躲,肖木说:“别躲我,我不过是有个事想请教,老妈这次送肖农去上海报到,你能否提供一条最佳路线?”她说:“要么乘船,要么坐旅游车。”肖木说:“如果坐旅游车,你能安排一下吗?”
她想了想后点头,问了报到的日期,9月7号至9号,今天是5号,还有3天时间,如果坐旅游车,只要一天就可以到达,也就是说,最迟8号走。肖木问怎么联系,她说:“还是我联系你吧。”说完点头,转身走了。
肖木回到饭馆坐下,母亲看他的脸,肖农也看他的脸。肖木说:“看我干什么?我请她安排去上海的车票,原本应该由我开车送肖农去的,免得老妈路上辛苦,但9号有个重要的客户要来,如果我能拿下来,今年就舒服了。”母亲说:“没必要那么辛苦你,你忙你的,送肖农是老妈的事,就像当年送你来省城华大报到一样,把你们一个一个送出家门,送入社会,老妈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母亲说得伤感,一时间变得安静下来。
吃完饭回到家里,母亲说既然还要住两天,不必再去吃什么馆子,又花钱又没营养,趁这个机会,她给两兄弟改善伙食,煲点儿汤,再做些可口的小菜。她说:“你告诉我菜场怎么走?还有一件事,这次送肖农报到,我想顺便见见夏岘,你安排一下,最好明天请她过来吃个便饭。”肖农说:“对,我也想见见。”肖木问:“一定要见她呀?恐怕出差了。”肖农说:“又出差了,上次来出差了这次来也出差了?打电话让她回,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吧。”母亲横了肖农一眼说:“谁批准你发言了?一个男孩子,哪来这些闲话?还有肖木,我觉得你情绪不对,从叶小姐一进餐馆我就觉得你情绪不对,能不能告诉我,你和这个导游小姐是什么关系?肖木啊,我这次来,你爸再三嘱咐,一定要我见见夏岘,把事情定下来,最迟明年春节结婚。”肖木淡淡一笑:“再说吧。”
第二天,丫丫就电话通知肖木,去上海的车票订好了,还打了8折。她让肖木说个地点,她把票送过来。
离开公司,肖木开车很快来到那家菜馆。丫丫已经坐在一张桌边,待肖木坐下后她说,菜已经点好了,算是回请他。肖木看着侍者把菜一个一个端上桌,说:“我知道你在躲避我,但我不想这么快就画句号,因为我这里还有一连串的问号和省略号。先说问号,这些天我一直在想,那天在医院,你为什么单单选中我扮演你的男友?假如我拒绝了,这句号就可以画,问题是我答应了,好比一篇文章开了头,再怎么难写,也得想法写下去,至于这篇由你开头的文章,它的中心思想是什么?我想你我都应该明白,因为我发现我开始喜欢你,你可以理解为一见钟情,一厢情愿,但喜欢一个人不为过吧?再说省略号,那天我是感冒了,神志不清醒,但你是清醒的,你选择一个不相识的男人扮演你的男朋友,这种情节只有电视剧里才会有,我后来分析你的内心活动,有一点被我猜到了,那就是,我给你的印象还不坏,这就行了。”
她一直把脸埋着,直到肖木说完,才抬起脸,眯缝了眼睛,凝神看着肖木说:“你分析得的确有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但我暂时不想说出这个道理,我只能告诉你,我们早就认识,至于在什么时间、什么场合下认识了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认识,所以那天就算是冒昧,也应该是有道理的。”肖木听得玄乎,霍地站起来了,盯着她看。丫丫躲避着他灼热的目光。肖木冷静地问:“我们认识?这么说来你是在戏弄我,欺骗我?你说,我们在哪里认识的,今天你一定要说!”肖木说得激动,一把抓住她的手。丫丫任凭他抓着,隔了一会儿,才一字一顿说:“你难道真没看出来吗?我是杜琳琅!”
杜琳琅三个字就像冲击波,把肖木摧毁得够呛。他茅塞顿开,似乎在时光的隧道里狂奔。
他们的确是同学。10年前,在华大,大家只知道林枫和杜琳琅的事,但谁也不知道肖木与他们的关系。林枫是当年华大的才子,喜欢写点儿诗,写点儿散文,而杜琳琅是外语学院院花,而且还是华大著名的金牌主持,学校每逢要举行大型晚会,必定要请林枫撰稿写串联词,这么一来,林枫和杜琳琅就开始合作了,开始相爱了。他们的爱情,有人用四个字来总结:男才女貌。林枫其貌不扬,个头也不高,因为和肖木住一个宿舍,又是上下铺,林枫有时开玩笑说:“林枫啊林枫,假如你的小聪明跳动在肖木的胸腔里,这世界该多么美好!肖木,把英俊卖一点儿给我吧。”肖木说行,开个价吧,是要鼻子还是眼睛?林枫说都要,整个都要。肖木给了林枫一拳头说,少他*的没出息!
从大二起,肖木开始担任经院学生会主席,经常带队参加各种活动,演出、辩论、球赛之类的,所以和各路名人都熟,和杜琳琅也很熟。他发现自己也偷偷喜欢上了杜琳琅,想经常看见她,想经常有文艺晚会。但碍于林枫,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有一日在饭堂碰见杜琳琅,两人买好饭,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吃饭时肖木见杜琳琅一直不说话,就问:“最近怎么没来找林枫?”杜琳琅埋着头说:“见面就吵架,所以没去。”肖木笑着又问:“为什么吵架,不是挺好的吗?”杜琳琅说:“为什么吵架,你难道不知道?”说完突然起身,端着饭碗走了。肖木坐在那里想了半天,悻悻回到宿舍,见林枫在床上蒙头大睡,就推他说:“怎么不吃饭?”林枫说:“我去了,看见你们亲亲热热坐在角落,脉脉含情地谈天,所以知趣走了。”肖木给了林枫一拳说:“什么意思啊,以为我横刀夺爱,抢你心上人啊?”林枫一下子坐起来,盯着肖木狠狠说:“抢没抢你自己心里有数,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每次她来,你眼睛里就有两堆篝火,几乎要把人融化了,她还敢来吗?”肖木很尴尬,之后尽量克制自己,别去想杜琳琅,别去见杜琳琅。
尽管肖木克制自己不去想杜琳琅,但据他偷偷观察,林枫和杜琳琅的爱情进行得不算顺利,问题出在大四,尤其是大四下半年,要毕业了,所有毕业生都变得焦躁不安,纷纷找出路。林枫是西北人,兰州一家出版社愿意要他,而杜琳琅是本地人,不愿意随林枫去西北,说她是父母的独生女,要留在父母身边尽孝。所以那一阵,两人经常为此争吵,每次吵完,林枫都要失眠,躺在宿舍一支接一支抽烟,不停地唉声叹气。最终林枫和杜琳琅还是分手了,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的,那个时候,原本就不是收获爱情的季节。肖木记得送林枫上火车时,林枫深情地望着天空,伤感地说:我恨这座城市,因为它埋葬了我的爱情。
火车隆隆地载着忧郁的西北才子远去了,于是这段老掉牙的爱情故事,也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最终被人忘记……
肖木从回忆中醒过来,打量面前的杜琳琅,目光在她脸上一寸一寸地琢磨着,似乎找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他喃喃道:“你变了,变得似是而非,我当然不认得了,但你认得我,也就是说,那天在医院里你认出了我?”
她点头说:“你说对了,我是变了,因为我整过容,我之所以要整容,是受了一部电影的启发,正如你知道的,为了给父亲凑集几十万的医药费,不得已干那个事,我不希望某一天陪客时,被以前的老同学或者熟人认出来,那个电影里也是这种想法,但他是为了报仇,我却是为了报恩。我养父原是志愿军战士,在朝鲜战场上丧失了生育功能,结过婚,后来又离婚,之后就再也没成家。1973年,我母亲决定嫁给他,是想找一个政治依靠,我生父出身不好,文革后被无休止的批斗搞怕了,精神一直高度紧张,他是工程师,有过多项技术发明,但每次表彰时都对他只字不提,他有想法,却把想法深深埋在心底,他每天加班搞设计,有一天下夜班时,天气突变,他不慎摔进一个窨井里,等发现时已经晚了。养父是那家三线工厂的车间书记,是我父亲的领导,处理完丧事,他就和我母亲结婚了。当时我才两岁,什么也不懂,等我长大成人,才知道了他们的故事。前年,养父被查出患了胰腺癌,我将他接到省城治病,花掉所有的积蓄,还借债不少,养父坚持要出院,说回家等死,因为那家三线工厂早停产多年,哪里谈得上报销。我只好孤军作战,拼命找钱,就在这个时候,我看了那部电影,它点亮了我的灵感,我决定效仿那里面的情节干三陪,他们报仇,我报恩。”
杜琳琅停了一会儿,接着说:“整容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连医生也奇怪,说我完全没必要整容。我之所以要整容,就是想忘掉自我,排斥自我,每天照镜子时,看见一张被改造得完美无瑕的脸,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似是而非,就像猜谜,自己问自己:这是我吗?幸亏父亲眼睛瞎了,看不清。但母亲看得清,她曾问我为什么要整容,我说因为工作需要。母亲不信,也怀疑我有事瞒着她,她只说:你变了,变得不像我的女儿了。是的,我变了,我改头换面,连姓氏也改了,随养父姓叶,目的是想自我消失。那天在医院里,早上医生通知我,让我做好思想准备,说父亲最后的日子不超过三天。尽管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我还是忍不住哭了,一个人在医院大厅呆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这个时候你突然出现了,我知道我遇到了一个熟人,但我根本没考虑这个熟人是否合适,因为在这以前,我一直在物色这个男朋友,一直犹豫不决,突然之间你出现了,而且我也没有时间再拖延了,所以就有了我们后来一连串的事。事后我也一直在想,是不是命运之神派你来的?肖木,我已经全部向你摊牌了,你该放我走了吧?我母亲还在家里等着吃饭,父亲死后,她迅速衰老了。”
杜琳琅说完,喊侍者将几样菜打包,然后埋单。肖木没争,也没阻拦她,看着她走出饭馆,走出他的视线,一直消失在灿烂的阳光里,他才明白,这个故事真要画句号了。
六、圈套与红颜
整个下午,肖木一直在想杜琳琅的事,李明走进来,凑近他神秘地说:“你猜我中午遇见了谁?你那位夏岘小姐,我在宴请客户,正好她也宴请客户。她问你怎么没来,我说你母亲和弟弟来了,你在忙着买菜做饭,她听后回应了我一个冷笑。我觉得她笑得很阴险,像是藏着什么计谋,你们是不是在闹别扭?”
肖木说,别扭倒谈不上,不过小打小闹,家常便饭而已。李明一听,大眼睛瞪得溜圆。李明在商海里滚了多年,几乎玩遍这个城市所有的夜总会,按他的说法,像叶小姐这样的绝色女子还真不多见,又想在那种场合混,又不让你上手,出再高的价码也上不了手,可见难度之大。他问:“是不是因为叶小姐这个插曲,夏岘才和你小打小闹?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想想,风月就是风月,它只能玩玩,不能打包带回家。没吃完,就扔在那里,让别人接着吃去,千万别带回家。”
肖木盯着李明看了一会儿,心里涌出一阵厌恶,但他没出声,锁好抽屉起身,走到门口才说:“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肖木开车回到公寓,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欢声笑语,像在开联欢会。把门打开,第一眼就看见夏岘,她摆开架势,正在做水果沙拉,看见肖木进门,打招呼说:“饭马上就好。”肖农在唱卡拉OK,音量开得很大。母亲从厨房里出来,对肖木说:“怎么无精打采的,赶快洗手去,马上开饭。”
吃饭时,母亲情绪高涨,不住地给夏岘夹菜,夏岘却给肖木舀了一勺沙拉。肖木尝了一口说,奶油多了点儿,没上次好。夏岘说:“上次?你还记得上次啊?我以为你把一切都抛于脑后了。”母亲听不明白他们的潜台词,就像主持会议般清了清嗓门儿说:“好好,我来说两句。今天哩,是个特殊的日子,夏岘也来了,所以我想转达肖木爸爸的意见。他爸认为,婚姻的事情不能再拖,如果你们觉得差不多了,是那回事了,就不要再耽搁时间,趁早把事情办了。夏岘你不是说你父亲也来了吗?约个时间见个面。肖木你意见怎样?”
肖木说没意见,夏岘也说没意见。
饭后,肖木送夏岘下楼,问夏岘怎么知道他母亲来了,是不是李明告诉的。夏岘冷笑道:“我有第六感官,猜到的。你母亲不是一直想见我吗?我也想见见她,挽回印象。另外,上次我老爸半夜接到一个电话,查了来电显示仿佛是你打的,交代一下,免得误会。”肖木有些激动,想拥抱一下夏岘,夏岘却像条鱼儿,溜走了。
母亲带着肖农去上海前,夏岘把所有细节都想到了,食品啊,水果啊,连纸巾也准备了,这使母亲很感动,她回到S市后,打来电话发表感想:“没想到她人这么好,漂亮,也通情达理,而且还来电话问候,要我和你爸爸保重身体,连你弟弟那里她也去过一个电话,勉励他好好读书。这么知书达理的姑娘,你要好好待人家,没事多陪陪人家,不要像以前,动不动把人晾一边。”
肖木的生活便又这样驶入了正轨,每天上班下班,和夏岘见面也很有规律,一周一次。夏岘的房子是租住的,肖木建议她干脆搬过来住,夏岘说急什么,那一天还没到哩。肖木没察觉夏岘在起变化,只是觉得她更忙了,经常这里出差那里出差,还跑了一次欧洲。
11月初,夏岘从欧洲考察回来,肖木去机场接,发现她身边多了个洋骑士。夏岘介绍洋骑士:“皮特。”两人上车后,肖木从后视镜里看见皮特拥着夏岘,悄悄用英语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十分亲密暧昧。皮特金发碧眼,人高马大,还蓄了一撇俏皮的小胡子。
当天晚上,肖木问夏岘和皮特到底是什么关系,夏岘盯着肖木突然叫了一声:“上帝,你不会是在吃醋吧?什么关系?谁知道呢?皮特喜欢和我在一起,因为工作的需要,他经常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接受不了?”肖木说他能接受,但要跟他说清楚。夏岘冷笑道:“我难道还说得不清楚吗?我跟皮特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随你怎么想。”说完便气呼呼走了,三天没理肖木。
第四天临下班前,夏岘才打电话问肖木:“气消没消?如果没消,就改天再聊。”肖木当即挂了电话。隔了一会儿,李明打电话到办公室,问肖木晚上有没有安排,如果没安排,他就来安排。结果肖木随李明去了湖畔明珠。
湖畔明珠刚装修过,尤其是楼上包房走廊,有了延伸,曲里拐弯,变得更幽深,灯光也更暧昧。在尽头的一个包房里,肖木竟然又看见杜琳琅,他一愣,觉得杜琳琅和以前相比,丢掉了一些矜持,她娉娉婷婷迎过来说:“没想到又见面了,里边请。”
进包房坐下后,肖木一直不出声,他在生气,生杜琳琅的气。李明忙着点酒水,酒水送进来后,他对杜琳琅说:“肖总就交给你了,要伺候好,让他舒服尽兴。”杜琳琅妩媚一笑说:“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我啊?就怕人家不满意。”李明说:“不满意?绝对会满意的。”杜琳琅转身看了肖木一眼,开始倒酒,倒了两杯,递给肖木一杯,说:“你一直把脸板着,我想我没得罪你吧?”肖木把酒一饮而尽,想起身,被杜琳琅按住了,杜琳琅说:“我看清你脸上写的内容,别这样,我承认我很贱,也承认一个道理,做一次和做100次,横竖是做过,所以我无所谓了,再说我想买套房子,贷款了20万,是商业贷款,利息很高的。我是这么想的,房子是肯定要的,不然我和妈妈在哪里安身?再说人生一世,原本就是还债来的,你不这样认为吗?一旦钱还得差不多了,我就收山。”
肖木冷笑道:“收山?连这个词你也用上了,可见你很坦然。可你知不知道此时我的感受?”杜琳琅吃惊地看着他,眨眨眼,淡淡一笑说:“谢谢你的感受,我也能听见你的心声,但不可能,从我第一次做这事起,我就用一把锁将那扇门牢牢锁住了。我只能告诉你,远在华大时,我就对你怀有好感,一直到现在,仍然只能是好感,所以我想用缘分来解释,也许我们没这个缘分,只能逢场作戏,不可能变为别的。”她说着开始倒酒,劝酒,喝了一杯酒后,她问肖木唱什么歌,肖木冷冰冰地说:“对不起,没音乐细胞。”杜琳琅就唱歌,哀婉地唱起了一支老歌《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唱完后,李明在那边说:“太感动了,我们肖总,商界精英,不仅长得帅,也多情,所以走到哪里都让人牵挂。”杜琳琅说:“你也一样,难道没人牵挂你?”李明拍拍怀里搂的一个姑娘,问:“喂,牵挂我的人是不是你呀?”姑娘答:“是,我最牵挂的是你口袋里的人民币,还有你家里的美元,你上次不是答应给我美元吗?你不守信用。”李明笑起来,说信用啊,你们也讲信用啊?那姑娘咯咯笑着,一头扎进他怀里。
肖木突然起身,拉起杜琳琅往外走,杜琳琅挣脱了,肖木又扯她,几乎咆哮道:“跟我走,离开这个地方!你不是要钱吗,我给你,我卖车!卖房!”李明过来扯肖木,被肖木一胳膊挡回去,李明踉跄了几步。肖木拉着杜琳琅往外走,匆匆下楼时,因为光线昏暗,没注意迎面上楼的女人,以为是哪个小姐,直到走近了,她突然招呼:“就走呀?”这才看清是夏岘,肖木一下子愣住,不自觉间松开了杜琳琅。只听夏岘说:“别告诉我你是在应酬,也别不自在,我知道你是这里的常客,就像古典戏曲里的多情公子,你是误入红尘吧?想必这位就是美丽的叶小姐了?果然名不虚传,你和肖公子是一见钟情吧?你们这是准备上哪儿?”
杜琳琅也冷静下来,说:“我想你是误会了,肖总今天喝多了,我扶他出来吹吹风,清醒清醒。”夏岘说:“你少替他遮掩。我要告诉你,就算我败了,打败我的也不是你,是我自己!尽管我也知道,对你们这种女人谈道理太矫情,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见你,并告诉你,我想成全你们,把他转让给你,你难道不想说一声谢谢吗?你不说我可要说了。”夏岘说完上楼,立定脚步站稳了,扬起巴掌,猛一下子打到杜琳琅脸上。肖木想阻拦时,那响亮的耳光已像一颗子弹爆炸开了,而且立马惊动了几个包房里的人,男男女女围在走廊里,看着他们,叽叽喳喳议论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众目睽睽之下,杜琳琅一扭身,脚步踉跄地下了楼。肖木想追她,夏岘却扯住他说:“别走啊,接着喝酒啊,你不是喜欢风月吗?我今天陪你喝,陪你风月。”肖木推开她,一字一顿说:“你今天过分了。”
肖木追出门时,看见杜琳琅已拦了一辆出租车,钻进去了。出租车开走了半天,肖木还是没回过神来,他久久伫立在街头,感觉就像走进了一个圈套里,脑中一连串问号:夏岘怎么会找到这里,居然还知道杜琳琅?他马上打李明的手机,李明却关机了。
肖木悻悻地回到公寓,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正百思不得其解时,母亲来了电话,厉声问:“刚才你到哪里去了?不敢回答是吧?你气死我了!我的儿子居然去那种下三滥的地方寻欢作乐?我早就提醒过你,别在这种单位呆长了,一天到晚谈生意,谈挣钱,再就是应酬,到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还能不变呀?你爸命令你,马上辞职,离开这个单位,听到没有……”
等母亲发完脾气,肖木才小声说:“我知道是她,何必呢,深更半夜打电话告状,好人恶人她都做了,她错看了我,你们也错看了她。”
七、缘分是个圈
第二天一早,肖木去公司找李明,没找着,后来才传来李明辞职的消息,肖木问李明究竟去了哪里,人事部说不知道,只知道他在半月前就递了辞职报告。于是肖木心里的疑虑越来越深。他等着夏岘的电话,夏岘没来电话,肖木就打过去了。夏岘说:“我忙,没工夫听你那些肮脏的解释。”她挂断了电话。肖木不死心又打,夏岘却不接了。肖木觉得生活的背景突然变得暗淡,就像猛然停电的舞台,一片漆黑,是留在舞台上还是走下舞台,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每天上班下班,回到公寓里把自己锁着,连饭也不做,饿了就吃泡面,几天下来,人瘦了一大圈。
这天,他下班后回到公寓倒头就睡,半夜时醒了,煮了方便面吃,然后就打开电脑动手写一个计划书,直到凌晨。他走到阳台做深呼吸,看见远处的农田沐浴在月光里,夜空清朗,深邃得无边无垠。四周很静谧,偶尔一声蛙鸣传来,像是夜的乐音。他点燃烟,捕捉烟头火红的光点,突然想起读大学时,在华大后山丛林中捕捉萤火虫的情节。就在这一刻,肖木竟是那么地怀念学校,怀念老师……
肖木打算考博士了,因为要准备考试,生活就变得单纯起来,每天上班下班,看书复习,公司里的业务应酬,能推的尽量推,实在推不掉就蜻蜓点水,简单应付完后赶紧回来。
11月初,考博士要报名,肖木决定先到以前的硕士导师吴教授家里探听消息。吴教授住华大桂山三区,肖木开车到达华大后,发现忘了买礼物,就就近走进一家超市。就在他选好一对剑南春酒,准备去给师娘买点儿什么时,一拐弯,看见一个苗条的身影一闪,是杜琳琅。杜琳琅也看见他了,愣在那里。肖木主动上前打招呼:“这么巧?”杜琳琅说:“的确巧。正好应验了那句话:除非是两座山,只要是两个人,总会转到一块的。我来华大是看一个同学,她在这里读研究生,看朋友不想空手,所以来买点儿东西。你呢?”
肖木说:“我是看导师,也不想空手,所以买了一对酒。准备给师娘买点儿什么,正好请你参考参考。”杜琳琅想了想,领他来到保健品柜,挑了一提太太口服液。
他们一同走出超市,肖木想开车送她去研究生宿舍,她说谢谢,她想走走,只当锻炼。肖木想起上次在湖畔明珠的冲突,鼓起勇气说:“上次的事,我一直觉得很不安,觉得对不起你。”杜琳琅说:“无所谓,只是有一点,你那个同事,你得提防他。事后我分析了一下,怎么会那么巧?因为那天是他打电话约我,死磨硬泡,一定要我去一趟。其实我早没去湖畔明珠做事了,也不是躲你,而是不想再节外生枝。没想到还是节外生枝,被你女朋友撞见了,她指名道姓找我,显然是有人跟她说过什么。我当时就怀疑李明,其实我没资格指责他,只是想提醒你,他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也许是我多虑了。我走了,再见。”说完,她毅然转身走了。
肖木目送她走远了,才去吴教授家。
一进大门,肖木就对师娘说:“我要吃饭啊。”师娘笑着说:“接到你的电话我就准备好了。”以前读研究生时,肖木常在师娘家吃饭,他喜欢吃师娘亲手烧的湖南菜。吴教授是湖南人,而且还是毛泽东的老乡,肖木开玩笑说:“湘潭真了不起,不仅出了一个毛泽东,还出了一个博导。”师娘说:“肖木啊,我就喜欢听你说笑话,但这个笑话太抬高了他,他怎么敢和毛主席相提并论呀,差十万八千里哩。”吴教授也笑着说:“凭肖木这个伟大的发现,我就要再收他当学生。”
饭桌上,师娘又就肖木的终身大事做了一番讨论,这个师娘一直喜欢肖木。
饭后,肖木向吴教授打听了华大经院明年招博士的情况,才告辞出来。他开车在华大校园里胡乱转了一气,每个角落都转到了,似乎在找寻丢失在这里的什么东西。直到下午4点钟,手机响了,他好像才从梦中惊醒。
电话是夏岘打来的,她说:“我可能要走了,本想跟你见个面,正式道别,可想来想去,决定还是打电话。我知道你从未爱过我,我们交往这一年多来,一直是我主动,你被动,我承认我爱你,哪怕到现在我还是在牵挂你,这就是我的悲哀。有句话也许你知道,男人找自己喜欢的女人,而女人要的是一个爱自己的男人,皮特爱我,虽然我父母对这桩异国婚恋不赞同,但我还是决定跟他去荷兰,去试一试,碰碰运气。还有一件事,就是李明,自从我发现了你的反常情绪后,是我要他提供情报的。他一直想来我们公司发展,甚至还追过我,关于你和叶小姐的事,是他告诉我的,包括那次在那个下流的夜总会,都是他安排的,他这么做,无非是想博得我的欢心,让我对你死心。你也知道,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有时要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出卖朋友,李明现在已经到了我们公司,你们以后也许有交往,如果有交往,就不要计较他,不管怎么说,你们曾经是同事。肖木,再见了,明天我就要飞欧洲,好自为之,我挂了。”
她挂了电话后,肖木蔫了好半天。开车离开华大时,天空已经开始飘落小雨。这是秋雨,纷纷洒洒、稠稠密密地下大了,就像扯不断的愁思,使整个城市变得湿漉漉,变得晦涩。肖木打开雨刮,看着它迟缓地、有节奏地刮去车窗玻璃上溅落的雨水,视线不仅没有变清晰,相反更加模糊起来——他知道他失去的东西,也许今生今世再也得不到了,然而他并不后悔,正如夏岘说的,他并不爱她,没必要再耽误她。
第二年春天,肖木顺利考取了博士。单位的老总让他带薪兼职读书。秋天入学后,肖木开始往返于华大和公司之间,根本没时间考虑别的。这期间,母亲托人给他介绍对象,被他拒绝了,紧接着,师娘也要给他介绍对象,肖木不好拒绝,就答应见一面。据说这姑娘条件相当不错,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是硕士研究生。师娘说:“我安排好了时间地点,到时就不出面了,九点整,你们自己在学校后山诗香亭会合,她穿米色套裙,手里拿一本书,你穿西装,手里也拿一本书,同意还是不同意,都由你们自己决定。”
师娘设计的见面方式,有些像故事片里的地下工作者单线联络。肖木在这天上午8点45分来到后山诗香亭,注意几条上山的小道,丛林中没什么人,学生都上课去了,所以这个时候山上很安静。他按师娘的安排穿了一套金利来西装,打了一条鲜艳的领带,专心致志地坐在凉亭里,装做埋头看书。九点到了,山上没什么动静,九点半过了,穿米色套裙的姑娘仍然没露面,他一直等到十一点,才给师娘打了一个电话。师娘说:“我知道了,真是太失败了,怎么会这个样子?气死我了,我以后再给你详细说。”
这事过去了半个月,肖木也没去听师娘解释,可师娘打了两次电话,让他找个上课的时间,下课后去家里吃顿饭。吴教授有次给硕士生上课,下课后对肖木说,去吧,去吃顿饭,不然她心里会更不好受。吴教授还解释说,师娘很生气,一直在调查这事,想搞清楚,为什么答应得好好的事,突然变卦了,那个女硕士电话关了机,师娘为这事还专门跑去研究生宿舍几趟,说是搬走了。“你站在她的角度想想,原想成人之美做件好事,没想到把好事做成尴尬事,你有没有道理不去啊?”
肖木随吴教授回家,没想到家里没人,两人索性去外面的小餐馆解决温饱问题。他们随便挑选了一个餐厅,里面的包间人声鼎沸,闹哄哄的,似乎在庆祝什么,两个侍者忙着往里面搬整箱的啤酒。等了一会儿,菜一个劲地往里面传,他们这桌就是不见动静,肖木正准备提意见时,奇迹就发生了——门口突然走进一个穿米色羊毛套裙的姑娘,长发飘逸,亭亭玉立——杜琳琅!她看见肖木和吴教授,吃惊不小。肖木盯着她身上的米色套裙,陷入遐思。吴教授也发现了杜琳琅,招呼说:“来来,正巧,我们还没开始,一块儿吃。”
肖木就在这一瞬间有所悟:莫非那个失约的女硕士生就是杜琳琅!杜琳琅马上沉着下来,手指里面,微笑着对吴教授说:“对不起吴教授,我有安排,有个同学今天过生日,他们正在等我。”吴教授说:“就让他们等一会儿嘛,你让别人干等了一个上午,难道就不打算道个歉?”肖木这时已经站起来,对吴教授说:“没事,没事,下次吧。”杜琳琅就走进去了。
吴教授指着她的背影说:“就是她,你师娘眼力是不错的,去年第一次她来家里谈论文,你师娘就注意上她,对她印象别提有多好。”肖木点头说:“确实不错,各方面条件这么出色,难怪她失约。算了吴教授,既然人家不答应,就别勉强了,再说这种事情,是要看缘分的。”吴教授说:“但做人的基本道理总得遵循吧,反正今天也算照了个面,你要想再争取一下的话,只好由我来出面了。”
肖木笑着问:“您干这事行吗?除非您威胁她,不答应就不让她毕业。”吴教授也笑,正想说什么,几个男生从里面走出来了,不由分说,将吴教授和肖木拉进里面。里面都是经院的研究生,男男女女的有三桌,他们庆贺的这个生日,不是别人的,正是杜琳琅的。肖木和吴教授就像特约佳宾,被安排在寿星这一桌,席间,杜琳琅好几次和肖木拉平视线,他们在别人浑然不觉中传送着秋波。吴教授情绪很亢奋,喝得耳根子都红了,还起来敬杜琳琅说:“算是借花献佛,祝你生日愉快,学业有成,早日觅得佳偶。”所有学生都鼓掌,杜琳琅一抬头,把杯里的干红一饮而尽。
散席后,肖木瞅准机会对杜琳琅说:“没给你带什么礼物,找个时间我请你吃个便饭。”杜琳琅说:“又是吃饭,除了吃饭,难道就没其他节目了?”肖木说:“我人笨,想不出来什么好节目。”杜琳琅莞尔一笑,看他一眼说:“既然知道自己笨,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别说你不信,就连我也不信,电视剧里的情节看来不是没道理,所以从今以后,就当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八、我计较你的过去吗
杜琳琅也是吴教授的研究生,着实让肖木感到意外,她平静地学习,据说现在要一心一意读书。肖木有时在饭堂里课堂上碰见她,她都一笑了之,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有一次肖木问她,那天为什么不去后山诗香亭,她说去过,正打算上山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另一条小道上山,她这天对穿西装的男的特别敏感,要命的是,这个上山的男的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她警惕起来,问自己:“不会是他吧?”她马上就用手机给师娘打电话,问师娘:我忘了问,这个男生是不是姓赵?师娘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是姓肖,十二生肖的肖,叫肖木,树木的木。杜琳琅对师娘说,对不起师娘,请转告肖木博士,我改天再约他,今天突然有个急事,可能去不了。师娘觉得不对,正准备细问时,她把手机关了,一直关了半个多月。而且她还当机立断,当天下午就搬出宿舍,在校外租了间房子。
杜琳琅现在很坦然了,她看肖木就像看一般的师兄师弟,根本没深意,哪怕多看一眼也没有。肖木不免失望,总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话挑明,但这种机会总是没有,因为每次见到杜琳琅,她身边总有人。
圣诞节这天,经院学生会搞了个很大规模的圣诞晚会,大家在校园里找了一片树丛,张灯结彩,跳舞唱歌一直到深夜。肖木站在人群中捕捉杜琳琅,注意她和哪个男生最亲密,结果发现杜琳琅对任何男生都保持着距离。他大着胆子走上前邀请她跳舞,她张开手臂搭在他肩头上,就像一只轻柔的蝴蝶栖息在那里。他嗅到她身上散发的气息,搂着她绕着草坪跳起来,轻声叹道:“有些像做梦。”她说:“权当是梦吧。”肖木问:“你为什么不给个机会我?”她盯着他的眼睛说:“因为机会给了别人。”肖木问那个人是谁。她说:“总之是一个男人吧。”肖木说:“一个比我强百倍的优秀男人吗?”她说:“优不优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爱我,能包容我,不计较我的过去。”肖木说:“我计较你的过去吗?”她松开搭在他肩头上的手臂,看着他说:“也许你现在不计较,但以后你会计较的。”
说完她走开,拿来两瓶矿泉水,递给肖木一瓶说:“我口渴了,晚饭时多喝了几杯酒,是他的一个客户做东,我经常随他赴饭局,也就是说,和你一样,他是个商人,为了应酬就常去那种地方,所以就认识了我。那一次我被一个无赖纠缠得不可开交时,是他替我解围,还开车送我回家。他今年快50岁了,女儿差不多也有我这么大。为什么我要答应他?你应该很清楚,为父亲的病我才去了那种地方,现在为筹集读硕士的学费我答应嫁给他,这就是我的生存策略。也许你会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自己,但有什么办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局面,实在不是我原来的设想,生活突然转了个弯时,你才发现你站的地方,原来是个陷阱。我想逃离这口陷阱,只好嫁给他。当然我也问过他:难道就不嫌弃我的过去?他说,嫌弃什么,敬佩还来不及呢,你不是没办法吗?他告诉我,他幼年丧父,母亲为了一家生存,卖过血,也委身过男人;他甚至还很坦然地告诉我,假如某一天我翅膀硬了,嫌他老了,不再需要他了,他决不拦我,因为人和人之间,尤其是男人和女人之间,有时是因为某种需要才走到一起的,如果达到了要求,不再需要了,尽可以走人。我的事就这么简单,我该走了,他马上开车来接我。圣诞快乐!”
冲肖木一笑后,她走了,身影渐渐被夜色吞噬,就像一个美丽的梦幻消失在圣诞之夜。
之后,肖木再也没见到杜琳琅,哪怕在一所学校,一个研究生院,他再也没看见过她。
九、婚姻约法三章
这年冬天,肖木结婚了,师娘作主介绍的这个对象,是吴教授老家湖南的姑娘,湖南师大的硕士生,打算考华大的博士。肖木的母亲很喜欢这个湖南姑娘,特地从S市赶来督促肖木认真恋爱,准备结婚。在母亲的督促下,肖木终于和这个叫许蓝的湖南姑娘结婚了。放寒假时,肖木和许蓝去湖南拜访岳丈岳母,乘坐的是火车。肖木去车厢与车厢衔接处吸烟时,刚把一支烟点燃,就从隔壁车厢走出一个女人,她打量肖木一眼,笑着问:“是你呀?怎么这么巧?”
肖木也认出来了,原来是他们华大经院研究生同学林静。两人聊了一会儿,不知怎么聊到了杜琳琅。林静叹息道:“唉,杜琳琅太不幸了,她先生刚刚检查出肝癌,这不,连期末考试也没考好。她表面坚强,其实我们都看得出来,她很痛苦。”
肖木吃惊不小,心情也立刻坏了。之后在访问岳丈的几天里,岳丈好几次悄悄问女儿:“肖木是不是不爱说话哩,问一句他答一句,像回答老师提问,我不是老师嘛,我是他岳父。要他随便些。”许蓝把这个意见转告给肖木,还问他:“是不是吃不来辣子,如果怕辣,就让母亲炒菜时,不放辣子。”肖木说没事,哪有在岳丈家挑肥拣瘦的道理。许蓝笑着说:“你就这么说话嘛,你的机智幽默应该在他们面前露两手哇。”肖木点头说:“是要露两手,一定要露两手。”之后就变得谈笑风生,一个一个说笑话。结束在岳丈家的访问,接着又回到S市家中过了几天,一个寒假就这么完了。
许蓝没考上博士,因为外语没过线,肖木让她考虑在家当全职太太,并迅速让她怀了孕。6月初,肖木领许蓝去医院妇产科作检查,妇产科在一楼西厅,肿瘤科在一楼东侧,许蓝进了妇产科后,肖木坐在中央大厅等,边等边看一份晚报,有个人在他身边坐下,他下意识挪了挪,就听见这个女人问:“是等太太呀?”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肖木抬头看见杜琳琅时,就像看见一个神话,的确是她。杜琳琅告诉他,先生得了肝癌,幸亏发现得早,已经做了几个疗程的化疗,是不是完全控制了,还得看今天复查的结果。
杜琳琅看上去十分憔悴,她告诉肖木,自从发现先生得癌症后,她几乎没心情上课,她想申请休学,等挨过这一段,再作打算。
肖木安慰杜琳琅时,许蓝从诊断室走出来,看见丈夫和一个女人竟然坐在那里说悄悄话,表情有些暧昧,而且杜琳琅眼睛也红了,就疑惑起来,不由想起婆婆叮嘱她的话:“你替我把他看紧点儿。”婆婆分明话里有话,她也不便细问,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漂亮女人和丈夫关系非同一般。她走过去站在他们面前,盯着杜琳琅看。肖木马上把杜琳琅介绍给她:“经院同学,杜琳琅。这是我太太,许蓝。”杜琳琅微笑着和许蓝点头,许蓝轻描淡写勉强回应,然后肖木搀扶她走出医院。在车上,许蓝没说话,一直到家还是没说话。肖木问她为什么不说话,许蓝说:“你又没主动问,要我说什么。”肖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说对不起,我是没经验。许蓝说:“是没经验还是没心情?刚才在医院里,你和那个女人坐在那里窃窃私语,像一对情人,一看见我出来,你们脸色都变了,难怪你老妈提醒我把你管紧些。”肖木赔笑道:“她这么说啊?那好,我随时随地接受太太的监督,说,想吃什么,我去做。”
许蓝白了肖木一眼,说:“想吃的东西就一样,忠诚,天天吃这两个字,你肯给我吗?”肖木说:“我把整个人都给你了,连皮带毛,包括这颗心,还要怎样?”许蓝这才笑了,告诉丈夫说,大夫说婴儿长得很好,胎心音就像迪士科那样热烈有力。肖木也喜欢起来,指着她肚子说:“我儿子真是不同凡响哇,还没爬出娘胎学走路,就开始在里面跳迪士科,今后肯定是个人物。”
这之后,许蓝果然警惕起来,对肖木约法三章,有应酬必须事先请假,学校里有哪些课先打张日程表给她,稍微回晚点儿,她就不依,喋喋不休地盘问,像盘问犯人,发展下来,她还趴在肖木身上用鼻子嗅,看有没有女人的香水味,更甚者,她有好几次趁洗衣服时,把肖木的内裤翻过来检查,看有没有异物。肖木说,你累不累呀?你爱我爱得如此辛苦,我过意不去呀。她冷笑着说,你少讽刺挖苦,之所以有制度,是因为发现了漏洞。肖木打量许蓝,发现短短几个月下来,她变得难看了,是哪里变丑了?好像不光是身材臃肿了,像个大肚蛐蛐,而是别的。他尽量掩饰这些不快,就像遵守军规,遵守着许蓝的家规,免得她生气,影响肚子里孩子的发育。
母亲隔三岔五也打电话来,就像查岗,问肖木在不在家呀,许蓝说在,母亲就放心了,如果说不在,母亲就马上打肖木的手机,问你在哪里呀。肖木说我在外面应酬,请过假的。母亲说,应酬什么呀,赶快回去应酬你媳妇和孩子。肖木说:“您知不知道,我很痛苦,我发现婚姻就像个牢笼,一点儿自由都没有了,那女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监视我,再这么监视下去,恐怕我要大刀阔斧进行改革了,您是知道的,我善于改革。”母亲紧张起来,说:“你想干什么?那女人?你就这么说她?才结婚几天你就厌倦了她?是我要她把你看紧点儿的,你要厌恶就厌恶我好了,不要冤枉好人。”肖木说:“你们都是好人,就我是坏人。您知不知道,我最瞧不起的就是妻管严男人,我不想当妻管严,所以您和老爸要做好思想准备!”
肖木断了电话。当天晚上回到家里,已经是子夜时分,他开门时发现门被反锁了,他也没拍门,而是下楼到花园里,用手机打家里的电话,响了十几遍,许蓝才接。他说:“既然你把门反锁了,那我就实话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不再回来了,等你生下孩子,我再回,回来解决问题。”说完他挂了电话,到了一家宾馆开了一间房,却是一夜未眠。
凌晨,肖木接到老妈的电话,问他在哪里,肖木说:“在一家准三星宾馆里。”母亲呱啦呱啦叨唠时,肖木把手机丢在床头,去卫生间漱洗,漱洗完毕再听电话,那边已经挂了。
当天夜里,母亲和父亲从S市赶来,肖木却在一家酒廊和李明喝酒。是李明主动约的肖木,说心里一直背负着一笔债,就像块巨石压在心头,赏个光吧。
李明叫了一瓶XO,还有一扎黑啤,李明喜欢这种喝法,用黑啤勾兑XO,但肖木不喜欢。李明说:“我对不起肖总,对不起哥哥。”肖木说:“都过去了,谁都有对不起谁的时候,比方刘邦项羽,你能说得清究竟是谁对不起谁吗?”李明眨了眨铜铃眼,愣了愣。肖木说:“男人嘛,为事业犯错,为利益而不择手段,可以理解,算不了什么,真的,再说,我也没伤一根毛发。”李明感动起来,抓住他的手说:“哥哥呀,走了一大圈再来看你,我觉得你就像一本教科书,每一页都有学问,每一句话都有道理,难怪夏岘爱你爱得死去活来,说你是她这辈子的心痛,我现在是深切体会到了。哥哥你知道吗?我在四海公司并不愉快,所以想回原公司,请你跟老总多美言几句,定个时间,我请你们吃海鲜。”
就在这个时候,肖木的手机响了,母亲催他回家。
肖木推开家门,人走进去还没站稳,老爸就像三步上篮,一下子冲过来,一个巴掌打到他脸上,打得他眼前金星直冒。肖木有些不知所措,许蓝就呜呜地哭开了。母亲将老伴儿扯过去,说:“老肖你干什么,他是三岁两岁的孩子呀,如果打能够解决思想问题,还用得着你打呀?我早动手了。”又转向肖木说,“你爸爸是气急了,所以失手,当着许蓝的面,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就像老百姓常说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他是爱你才打你,你也不要觉得委屈,从小到大,你爸动过你一根手指头没有?没有。之所以要打你,是因为根据你近段时间的表现,是该有个人打。肖木,我好痛心哪,这一路之上,我满脑子都是你小时候的回忆,那时你多可爱呀,多听话啊!而今天,你却把怀孕的妻子丢在家里,自己跑到外面去应酬,应酬那种风尘女子!你走到这一步,我好痛心啊!”她哭泣起来,气氛显得很沉重。
肖木点了根烟,看了父亲一眼,指着沙发请他坐,也请母亲和许蓝坐,待他们都坐下,他说:“我就一个问题,你们必须回答:你们十万火急把我叫回来,不问青红皂白大打出手,请问,是不是我犯了什么弥天大罪?”
父亲愣了愣,看母亲,母亲却看许蓝。他们面面相觑时,肖木说:“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不过是你们瞎乱猜疑,是莫须有的。也好,灯不挑不明,今天既然造成了这个误会,干脆我也说明了。尽管杜琳琅有过那种经历,但她不是那种人,她是迫于生活的压力才不得不去那种场合。但我理解她不等于我就承认她,理解和承认是两个概念,你们都受过高等教育,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应该懂得尊重人,就算她是那种人,你们也没权辱骂她。”他又转向许蓝,“你应该清楚,既然我娶了你,就说明我已决心将她忘掉,而你呢,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不想计较,也许你是对的。至于我和你今后怎样,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婚姻有些草率,所以今天当着二老的面,我只提一个要求,请你尊重我,别用那种低级的方法来对付我,那些低级的方法是很伤人的,我是个男人,对付我这种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学会尊重。完了。”
第二天一早,肖木开车送父母去长途汽车站,临开车前,父亲突然塞了张纸条给他,等车开走后,肖木展开纸条,看见这么一行字:
“儿子,对不起,我一夜未睡。”
肖木忍住泪水看着走远的车,恍惚间好像连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许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吧,生活的道理就在于,今天是已知,明天是未知,如果今天能预测明天,生活就不会乱套,但面对已经乱套的生活,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当天晚上,肖木回到家里,看见许蓝留的一张纸条:“我回湖南家里住几天,别给我打电话。”
肖木还是打了她的手机,许蓝的声音很疲惫,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趁此机会好好梳理一下自己,尤其是我的将来,当然也包括你的。”肖木说:“你还是回家吧,我们一道考虑。”许蓝说:“那好吧,你等我。”第三天,许蓝回来了,很苍白。她说:“这几天我反复考虑了,既然我们的婚姻如此草率,干脆重新洗牌吧。”
但肖木不同意马上离婚,说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许蓝冷笑道:“你真以为我那么肤浅,那么天真,那么好欺负啊,你不爱我,我还会给你生孩子吗?实话告诉你,孩子我做掉了,那天你去送你父母,我就直接去了医院,做完手术后在吴教授家住了两天,我们的婚姻是在那里起草的,我也想在那里了结。”肖木瞪大眼睛看着许蓝,觉得瘦弱苍白的许蓝其实很强大,他真是小看了她。
十、幸福即将再现
几天后,肖木和许蓝去街道办离婚手续。离婚不像结婚那么繁琐,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后,填写了几页登记表,离婚手续就办完了。肖木留许蓝住在浩海花园,他去公司公寓开个单间,她冷笑着说:“我还不至于这么贱吧,被人愚弄了,还死皮赖脸住在这里重温噩梦?肖木你不是个东西,你不就是考了个博士吗?我也考一个让你看看。”她开始动手收拾她的东西,把衣服和书籍捆了几个纸盒,肖木将车从车库里开出来,把几个纸盒先塞进去,然后请许蓝上车。许蓝钻进车里,车就滑动起来,驶出浩海花园,上了马路,一直往华大开。吴教授帮许蓝联系了研究生院的双人间公寓,许蓝准备在这里复习功课备考博士。肖木帮她把几个纸盒拎进公寓,安顿好,然后说去吃饭。他们来到研究生院餐厅,上到二楼雅间,所谓雅间,也就是一格一格的小单间,里面一张课桌似的小餐桌。许蓝盯着餐桌上摆的塑料花发呆,肖木让她点菜,她问女服务员:“有苦瓜吗?”女服务员点头。许蓝就点了一个苦瓜。肖木又点了几个菜,开了两瓶果啤。两个人喝着喝着,许蓝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惊动了其他格子间的同学,格子间没门,有几个人跑过来看。许蓝哭着哭着,声音越来越大,她抽噎着说:“你哪怕有一句挽留我的话,我也不会签字的,但你没有挽留,你为什么这么绝情?为什么要害我?明明不爱我却和我结婚,为什么?我知道践踏我幸福的女人是谁,我不会放过这个侵略者的,让她等着,我不会放过她的。”
肖木走到门口,想把看热闹的同学支走,没想到这个时候杜琳琅出现了,她是经过,见围了这么多人看热闹,便也看了一眼,就那么一眼,她和肖木的视线拉平了。但杜琳琅很快过去了,往格子间尽头走。肖木将看热闹的同学支走后,安抚许蓝半天,许蓝才止住哭声,菜也一一上桌,她开始吃清炒苦瓜。
肖木和许蓝离婚后,一直不敢去吴教授家,听说师娘对他印象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坏透了。吴教授也说,最近一段时间尽量别去,免得不愉快。
杜琳琅在医院学校两头跑,很少在学院露面,所以没发生肖木担心的冲突。这期间,肖木听说杜琳琅的先生情况不好,癌细胞还在扩散。终于有一天,杜琳琅的那个有钱的老公去世了。肖木还听林静说:“最近一些对她很不利的消息整个研究生院都传遍了,说她从小丧父,为了给养父凑集昂贵的医药费,不得已去夜总会坐台,听说就是在那里认识了她先生,现在她先生也死了,她生活里所有对她有恩的男人都死了,杜琳琅就变得很消沉,人也一下子老了许多,课也没心情上了,成天关在宿舍喝酒,还抽烟,样子很吓人。”
肖木犹豫了几天,决定去找杜琳琅。当他来到位于桂山脚下研究生院宿舍时,满院桂花开放,馥郁的花香浓浓地萦绕着他的思绪。他低头正要进女生宿舍,许蓝从天而降,出现在他的面前。她说:“我从窗口看见你,我想你该不会是找我的吧?”肖木点头,不出声。许蓝继续说:“你是不是找错了地方?那种人应该在那种地方,别忘了这里是学校,是净土,你们的事,整个经院都传遍了,我终于也弄清楚了,就像大家总结的,多情公子遭遇红尘女,太动人了,可以拍现代版电视剧了。”
肖木看着许蓝,想了想说:“你可以用最恶毒的语言讽刺挖苦我,只要你解恨。但你别牵涉到别人,正因为我患得患失,所以才把事情搞砸了。”许蓝冷笑道:“你患得患失啊?不,我倒觉得你百无禁忌,敢想敢为。”肖木苦笑着说:“别这样,是我有负于你,你应该把矛头对准我,别牵涉她,至少你该有点儿同情心吧,因为你也是女人。”许蓝打断他说:“你别拿她和我相提并论,她差档次。”肖木扔下许蓝进了宿舍,上到二楼,敲204房门,敲了半天,把205房一个女生敲出来了。她看着肖木闪烁其词道:“一个上课去了,一个退学了,你究竟找哪一个?”肖木觉得脑袋里像爆炸了一颗子弹,转身去了研究生院办。院办的一个老师打量他片刻,沉吟了一会儿才说:“的确是退学了,我们也听说了一些情况,正准备找她谈话,没想到她主动提出退学,说明她很明智。当然你们都是成年人,有些事情我想不用多说,你应该明白,学校最近抓学生的思想工作抓得很紧,所以希望你在完成学业之前,最好能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不要有非分之想,不要出格。”肖木想了想,点头,离开办公室。
杜琳琅退学去了哪里,肖木不知道,她的手机换号了。林静后来又告诉肖木说,整个研究生楼都知道杜琳琅的事情,而且一个人一个口头版本,添油加醋,几乎将杜琳琅淹没了。尤其是借住在研究生楼的许蓝,动不动寻衅杜琳琅,甚至当着众人的面,问杜琳琅:今天晚上不营业啊,怎么还没和肖木结婚哪,云云,搞得杜琳琅根本呆不下去,只好退学了。
肖木心情十分难受,到处打听杜琳琅,又通过李明打听,李明将功补过,在这个城市大大小小的夜总会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
放寒假前,吴教授问肖木,和杜琳琅究竟是怎么回事,肖木老老实实把自己和杜琳琅认识的经过讲了一遍。吴教授叹了口气说:“她太冲动了,不就是钱嘛,一定要通过那种途径来弄钱?我们的社会,虽然改革开放进入到21世纪,但总体上来说还是一个传统的社会,道理不能代替道德,尤其是女孩子,名声比名节更重要。许蓝在这个问题上也有些意气用事,她推波助澜,也不是故意想搞臭杜琳琅,而是要捍卫自己的尊严。你更有推卸不掉的责任,既然不爱许蓝,何必碍于师母的情面和许蓝结婚?正因为你这种低级的常识性的错误,才导致了今天的被动局面。你师母一味站在许蓝的立场,直到今天还对杜琳琅耿耿于怀。我跟她说算了,凡事要换位思考,站在女人的立场、女儿的立场,辩证地看待杜琳琅,如果是在古代,她兴许算半个烈女……唉,所以我希望你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拉她一把,如果真爱她,就和她结婚吧。”
肖木觉得胸腔里憋了很久的情绪,就像放闸的水在奔泻。他眼睛湿润了,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但不管肖木怎么找,杜琳琅竟像消失在大海的一滴水……
2005年4月,是华大建校100周年华诞。早在半年前,筹备工作就紧锣密鼓进行着,并在媒体和各个网站告示海内外华大学子,届时回校参加庆典。肖木班上的同学也早有串联,纷纷相约回母校看看,并一醉方休。西北诗人林枫也联系上肖木,还问到杜琳琅,说到时想见见。肖木不便回答。等同学们从四面八方回到华大,住进附近的宾馆,第二天参加完庆典,然后各自回院系活动,访旧,看望老师时,林枫找到外语学院打听杜琳琅,没音信,他还查校友签到的记录,也没发现杜琳琅的名字。他非常失望,当晚在宾馆餐厅喝得酩酊大醉,他告诉肖木说:“毕业后我们联系过,后来就中断了,因为那时候我正和我太太恋爱,她发现了我和杜琳琅的一幅小照,知道我在华大不仅拿回一张文凭,还拿回一张爱情照片,于是背着我给杜琳琅写了一封信,就像一把刀,把我们一分为二。我不是怕她,而是因为,她老头子是我们出版局局长,我能当上出版社副总编,不能排除她的功劳。现在我什么都有了,金钱、房子、车子,就是没有爱情,我想趁这次母校百年华诞寻访我的爱情,可她人呢?我的爱情跑哪儿去了,她怎么这么狠心哪!”
林枫说得激动时,突然手机响了,他摁下接听键说:“亲爱的,我在和老同学喝酒,不信你听。”说着将手机凑向肖木。肖木说:“你好,我们在喝酒,十年没见面了,估计要喝个一醉方休。”林枫的老婆说:“哎呀你好,虽然没见过面,但总听林枫说你,所以觉得很亲切。是啊,那年我们回母校时,也是成天喝酒。拜托你啊,林枫是不能喝酒的,他身子骨弱,平时我是不准他喝的,还请你像以前那样,一如既往关照他……”肖木把手机推开,林枫关了手机,变得沉默起来。肖木讳莫如深,只字不提杜琳琅。
第三天,肖木开车把林枫送到机场,临登机前,林枫似乎才想起一件事,说:“听说你的婚姻失败了,是什么原因?”肖木想了想说:“爱情是原因,婚姻是结果,发现结果里根本没原因,只好分了手。飞机要起飞了,你快进去吧。”肖木推林枫进检票口,直到看不见林枫了,他才转身走出大厅,来到外面的停车场。肖木钻进驾驶台,已发动了油门,却有一辆大客车驶过来。只见那辆大客车徐徐地开了门,首先跳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长发飘逸,清新可人,正挥着一面黄色的旗子,就像一条健康美丽的鱼儿,而她的身后,则慢吞吞地、有条不紊地走出一群老外,在她的带领下,排着队,一起往机场大厅走!
肖木立马熄火,风一样地跳下车,朝着那支旅游队伍便地动山摇地大喊:“杜——琳——琅——”他的眼泪顿时如飞溅的瀑布,哗啦哗啦地奔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