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文/杨杰 摄影/蒋冰 莫雪胡嘉岩
红砖房屋檐下，踩着老式缝纫机的大姐，偶然一抬头看到编着脏辫的背包客，吹着口哨如风而过；百年老祠堂，朱红色高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清瘦的姑娘走向旁边欧美风的书吧，里面巴洛克式风格的铁艺水晶吊灯照亮她的脸庞；老伯在街头小铺卖自家做的石磨豆腐，而买主是手臂刺青的艺术家……这些画面，有着强烈的视觉冲击，古老碰撞前卫，传统邂逅时尚，有点像文艺片中精心构思的慢镜头。实际上，这是成都城中腹地的特殊存在——镗钯街的真实生活。
历史老街邂逅文艺空间
“镗钯”读起来铿锵有力，又十分生僻少见。镗钯实际上是一种兵器，古大慈寺面积很广，便将寺庙附近的一条街作为大慈寺的兵器仓库，光绪年间这条街被命名为“镋钯街”。
漫步镗钯街，看到最多的就是民国风情的海派建筑。砖红色面砖、花岗石和铸铁栏杆，塑造出厚重的历史痕迹。一个院落的入口，有几个醒目的大字：镋钯街75号居民公社。院落内，是一栋70年代初修建的小楼，阳台上的花，开得灼灼其华，有了红砖做背景，更显妖娆。此情此景，我看得入神，怀念起儿时筒子楼里的人情味，彼时彼地，热闹也嘈杂，邻里闲话家常，小伙伴们在推搡疯闹中长大。
同属75号的“轩客会-格调书店”，与院落风格截然不同。精美的罗马柱、三角的斜屋顶，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洒在原木地板上，光影斑驳。入得店内，书册在黑色的书架上静默，客人们散落在阅读区内喝咖啡看书，两个小孩坐在地板上，合看《一粒种子的旅行》，如痴如醉。如果说，院落代表的是传统的市井文化，书店则是历史老街和文艺空间的完美邂逅。这也正是镗钯街的精髓所在，文化在这里，是平易近人的，不呆板不说教，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融入并提升街坊们的生活。
红石柱横街和耿家巷的交汇处也是一栋旧楼，底层住户门外，几平方米的地盘儿全用钢化玻璃和砖头砌起来，经营小生意。富强干杂、四季水果、川北米粉……各种小铺次第排开，已经经营了16年的“巧手缝纫店”就是其中的一家。店铺小得可怜，挤下一个老缝纫机和一台小型锁边机后，连转身都有点困难。40多岁的宋大姐，正在为一条牛仔裤改腰，她一边熟练地穿针走线，一边和我们闲聊。宋大姐说，这个工序，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可以收入12元钱，“靠这个手艺，维持家用是没有问题的。”她笑呵呵地说。当我问到她，这个街区有什么变化时，她直指几米远的“88青年空间”说：“看嘛，这种年轻人耍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88青年空间算得上镋钯街的地标，不仅因为它是一个足有800多平方米的两层红砖房，更重要的是，它在网络社交媒体上享有盛誉，让镗钯街被更多人知晓。青年空间，走的是时尚简约路线，设计感和自然气息并存，以“几何”概念为设计主元素，用色大胆前卫，荧光绿、橘色、姜黄等饱和度极高的颜色被大量运用，原木桌椅朴拙敦实，整个空间，光影交错，木石和鸣。这里会不定期举办一些文艺沙龙、音乐会、泰语文化交流会，除了吸引气质相同的青年男女外，它还在绞尽脑汁接地气，向老街坊们敞开怀抱。
每一个真实的存在，都是曾经幻想的未来
镗钯街的老街坊们在此生活了若干年，因为政府要将这条街打造成文化创意街，咖啡店、甜品店、陶社、时尚造型工作室、各式清吧酒吧入驻进来，成为了这里的新街坊。难得的是，店主们的到来，对老街坊而言不是侵占和叨扰，他们共同成为这条街的主人，相互包容渗透。新的镗钯街营造了一种古老与现代交融的公社氛围，如同写在老式青砖上的现代字句，展示给世人的，是一种兼容并蓄的街道美学。
在镗钯街上，除了大投资大铺面的88青年空间，更多的是一些文化创意小铺，“兜售”电影迷梦的影室水吧，有一个奇怪名字的“非白”陶社，原味的手工酸奶铺……店铺类型不同，但家家都为客人准备了书报杂志，让小街弥漫着书卷气。更大的共性来自于店主，地域上他们多数是土生土长的80后“成都娃儿”，而他们内心深处，都有一个关于自由的小店梦。曾经在一本书中看到一句话：每一个真实的存在，都是曾经幻想的未来。用来形容镗钯街的这些小铺，是最好不过的了。
“Let's grind（让我们研磨）”是入驻这里的第一家创意小铺，只有5张桌子，各式各样的咖啡杯用铁线吊着，从天花板垂至半空。咖啡店虽小，客人却可以在这里享受到纯手工打造的味蕾慢生活，每一杯咖啡，从磨咖啡豆到最后咖啡上桌，完全靠老板干施林来完成，店里看似简单的咖啡设备用了十几万，足见他对咖啡质量的在意。“在成都热水温度必须在九十二度左右，这样的味道最醇香。”干施林一边说着一边为客人泡制耶加雪啡一一将咖啡粉放进滤杯，右手倒入热水，左手轻柔地搅拌。这种咖啡，看起来像一杯浓茶，喝进去，清新的柑橘葡萄酸甜味，夹杂着茉莉的芬芳,很特别的感觉。
干施林手臂上纹满复杂的纹身，脖子上挂着咖啡豆银项链，看上去又拽又酷，面对陌生的我们，聊天的感觉简直像人机对话，YES ORNO，相当简洁，一副“很难聊”的样子。谈到咖啡，他的话自然多了起来。这是个很牛的小伙儿，曾拿到过世界咖啡师大赛中国赛区第一名，并代表中国到哥伦比亚参赛。他曾经是某著名连锁咖啡的咖啡师，他每年都去上海参加“咖啡博览会”与业内大咖过招切磋，吃喝住行全部自费。他还在淘宝开了一家店，专门卖咖啡豆以及和咖啡相关的周边产品。
干施林说，他一直想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咖啡馆，并已经默默蓄积了多年的力量。在他看来，咖啡就是一种最普通平民化的饮品，和高档奢侈扯不上边。所以，他的手工咖啡，价格都很亲民。他对成都的咖啡市场有信心，“也许会成长得很慢，但会一点点起来的”。因为热爱，即使短期内不会有变化，他也愿意为培植咖啡市场做些努力。
过想要的生活，没有那么难
听每个店主讲开店故事，无一例外，都会提到一句：“年轻嘛，有这个想法这么久了，终于可是去实践。”这群人原来有各自的生活轨迹，最终却因相同的气质聚于镗钯街。
那种购物目标明确、买完就走、雷厉风行的人，第一次到非白陶社肯定会不习惯。因为老板袁野豪总会不徐不急倒上一杯功夫茶，像认识了多年的朋友，轻声说：“来，新到的云南滇红！”或许，你还不喜欢陌生人之间的亲近，但当你坐下接纳和微笑又是那么随意自然。袁野豪的开店理念，可以很好的解释他对待客人的态度：“一个陶社，它不是赚钱的工具，更多的是全新生活的尝试，让世人沉静下来，慢下来，细细品味生活中的细小琐碎的幸福！”这正是非白陶社的精髓和灵魂所在，不管你是否是陶器的爱家，一跨进这道门，立即远离俗世的功名利禄。
非白陶社是由袁野豪和另外两个成都85后合伙开的，三个人都是从北方某大学艺术系毕业的，因为迷恋陶艺而开了这家店。一排实木陈列架将不大的陶社分成前后两个空间。前面是陶器展示区，后面是一个茶室。茶室的墙壁上是三个小伙子画的西域女神图，充满神秘悠远的气息。实木陈列架上摆放的各式陶器，都是他们自行设计，并且在景德镇的作坊里完成制作的。陶器的颜色、花样各异，却有着一股相同的气质：朴素简洁，没有过多的修饰。一组粗陶杯锁定了我的目光，不打花腔，最简单的深棕色，上面布满一圈圈的粗线条，好似树的年轮，粗砺中透着温暖。想象洁白的茉莉花在如此美器中绽放的样子，顿觉岁月静好。
在非白陶社采访时，正好遇到一个中年妇女来看陶瓷，一个小瓷杯标价48元，连声叫贵。这就是成都文化产业的不易之处，有人愿意豪掷数万买一块瑞士表，但对手工制品却不愿意支付区区几十元。袁野豪倒是显得很淡定，“选瓷器，讲究的还是眼缘”。
他退到店内的饮茶区，自斟自饮。他说他最大的想法，就是将汉字艺术与陶瓷结合起来，做成独一无二的美器，展现中国文字的魅力。
同袁野豪一样，张瑾琳也是一个想尝试自己想要的生活的80后成都妹子。我们在她开的甜品店大啖“仙草综合冰”，这是我们在成都吃过的最好吃的台式甜品。一边吃冰，一边听张瑾琳讲她的故事，她曾是某知名广告公司的员工，因为不愿意过拘谨的白领生活而辞职，以卖画和“接私单”为生。她一直很喜欢甜品，就和朋友合伙开了这家店，一人看店一个月，让她有足够的时间享受母子共处的甜蜜。这里不仅是卖甜品的小店，更是创意集散地，店里有很多港台文化的书籍，除了出售自己的画作，张瑾琳还会把其他本土设计师的作品拿到店里展示和售卖。宝宝、梦想、职业，一兼三顾，是很多人的梦想，在张瑾琳这里，这似乎是再简单不过的题目。“很多事情，并没有那么难，不用规划来规划去啊，顺其自然，就走到了这里。”
后记：让文艺与市井并存
现在的镗钯街，其实是政府改造的耿家巷文化街区的主要部分。耿家巷文化街区南牵滨江路、北挑东大街，与春熙路商圈、五星级酒店香格里拉和兰桂坊酒吧相去不远。包括南北走向的三圣街、耿家巷和下莲池街，东西走向的镗钯街、红石柱横街和东升街，以及和下莲池街成丁字形斜相交的著名老街龙王庙正街。从东大街拐进片区入口的郁金香花园广场，徜徉其间，数米外城市的喧嚣便如遁形，一段安处自如的老成都时光，在这里静静流淌。
罗马东京、北京开封，这些被称颂的伟大古城，皆是人工规划而来。自然生长或设计规划，不是城市街道优劣的分水岭。改，不该被诟病，真正可憎的是，屁股决定脑袋的野蛮设计和切割。正如青年作家蒋方舟所言：人类的生活是血液，城市街道是血管，是保护和包裹。改造后的耿家巷，让我觉得它有一种复杂和旺盛的生命力，即使不复当初模样，站在这里，依然可以触碰到这个城市最温柔的心跳。或许，它为成都的城市改造提供了一种可能：文艺创新和市井烟火在同一个空间并存，商业发展和传统文化并行不悖。改，应该是一种有机更新，让传统文化的精髓有序传承和开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