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刹惊情 玉川行在线阅读

古刹惊情
作者:出剑笑江湖 徐晓东 李 丽


  一 灯魂
  
  天上有月,月圆,星稀。江上的风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轻拂而过,又无声无息地掠去。体味着那种遍体清凉的感觉,凝视隐现芦苇丛间在明月清辉中发出熠熠银光的江水,天地的静谧在划桨的欺乃声中益发显得深沉,仿佛所有尘世的喧嚣都已随着这风飘开散去。
  苏剑笑让小星熄了风灯,完全浸润在蓬松的月光中。水波荡漾中,不远处转过一艘官船。而一阵如诉如泣的琵琶声就在这时传来,是怎样一个女子,才能弹奏出如此扣人心扉的乐曲?苏剑笑不觉痴了。
  小船换了一个方向,轻快地向着岸边驶去。就在这时,苏剑笑忽然感到了一阵没有来由的寒意。风在这时忽然消失,河水也变得虚无,天上的月光隐而又现。一瞬间,两个人却发现河岸已到了遥不可及之处,他们居然回到了江心!小星的身体轻轻地抖了抖,声音也变得有些生硬了:“师父,这是怎么回事?”苏剑笑心中也十分惊骇,但是反而微笑起来:“不要怕,这是‘乾坤小挪移’。”
  “乾坤小挪移”是魔界十大不传之秘,魔门修道,有所谓“恨断绝无”四种境界,而‘乾坤小挪移’正是‘断’道可以修习的秘术之一。能臻‘断’界的人已经有资格进入‘讲魔堂’,无尘无世,一心修道。
  这样一位魔门高手,怎么竟会在此地出现?
  小星问:“有敌人吗?”苏剑笑说:“有。”
  小星说:“在哪?”苏剑笑说:“在魔界的无尽虚空中,人眼看不见。”
  小星:“无尽虚空?那岂不是无处不在?”苏剑笑说:“是的。”
  小星又说:“那他会在什么时候出手呢?”
  苏剑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随时。”
  遮住月亮的云恰在此时将月光放出了一隙,明亮的月光从云层后面射出。经水面反射后,四周同时有光芒万线。苏剑笑骤然拔剑,剑出如风,眨眼之间已经在身边连点了四十九下。空中立即炸开一串金属交击的暴响。飞溅的火星,仿佛无数朵炫目的金花。剑光一灭,苏剑笑抓起小星,施展“浮光飘影”的轻功踏水至岸边,心中定了下来。他凝立不动,任风吹动衣襟。背对江水,缓缓地吐了口气:“魔门绝学‘魔手飞花剑’,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你在剑法上的修为远比不上你的琵琶。”没有回答,但是他知道有人在听,所以他继续说,“魔手飞花,满七七之数为小成,至九九之数为大成,而至九九归一方成化境。你只是初入断境,以小成的剑法,还不是我的对手。你走吧。”
  依然没有动静。苏剑笑眉头一皱,低喝一声:“还不死心么?”喝声中苏剑笑并起左手食中二指向上一指,“砰”的一声,指尖处腾起一团火焰,他身形疾转向江面。空中立即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火光中仿佛有一团淡淡的黑影闪了一闪,触水而逝。水面上却波澜不兴,显然那人已借水遁而去。
  小星说:“这魔门‘断’界的高手为什么要向我们出手?”
  苏剑笑看着敌人逝去的方向。低沉着声音说:“应该不是冲我们来的。恐怕这附近有不寻常的事要发生。”
  岸边是一片荒野。江风很大,江边的茅草在风中呼啦啦地响,不停地摇摆着。此刻正有一点红色的火光在沿着江岸移动,那是一个人打着灯笼在走。只是奇怪的是,任风刮得如此强劲,那灯笼居然只是轻轻飘着,越来越近。借着月光,已经可以看清来人的面貌,来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灯笼提在女子手里,她轻轻地拎着,姿态说不出地动人心弦。微弱的火光照在她脸上,却忽然间使周围仿佛都明亮起来。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艳,笑容淡淡的,明亮的双瞳仿佛在闪闪放光。即使在这深夜,她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在明艳的阳光之下盛开的花儿。那男子在她身后跟着,身子单薄,走得十分吃力,这时已经有些气喘了。男子身上衣着朴素,那女子却穿着一种似丝非丝的衣裳,两人走在一起。显得极不协调。
  那女子走上前来,先是甜甜地一笑,说道:“这位公子请了。”
  苏剑笑点点头,脸上却毫无表情:“请那位公子说话。”
  那女子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又笑了笑:“贱妾失礼了。”说着回头与那男子低低地说了几句。那男子点点头,上前一步,先深深作了个揖。举止十分温文尔雅:“在下宁采石,这位是……咳……贱内,敢问公子尊姓大名?”苏剑笑还礼:“姓苏。”
  宁采石说:“原来是苏兄,在下冒昧了。在下与贱内因……哦……这个……急于渡江,见苏兄也在江边行走。想是有船。不惴前来,望苏兄看在同是斯文一脉,能够行个方便。在下感激不尽。”
  苏剑笑冷冷地说:“宁兄既是斯文中人,当记得先圣教诲。”
  宁采石一呆,说:“这个……当然不敢相忘。”
  苏剑笑说:“既然记得,又怎会和魔物称夫道妻,深夜结伴同行?”
  宁采石脸色陡然变得惨白如死,仿佛被重物击中,几乎跌倒在地。那女子连忙上来扶住了他,看似袅袅婷婷弱不胜风的她,居然只用了一只手就把宁采石七尺之躯稳稳扶住。那女子低声安慰宁采石说:“别怕,这位公子不是她们的人。”宁采石闻言略为镇定了些,急急说道:“我们快走吧。”
  小星也十分惊讶地问:“师父,你是说这位姑娘是妖魔?”
  苏剑笑点点头:“不但是魔,而且还是由人入魔。”
  那女子咬了咬嘴唇,上前一步。微微行了一礼,说:“小女子的确身属魔道,公子想是异人,还望能够仗义援手。”
  苏剑笑说:“你既然已经入魔。为什么要去纠缠一个书生?”
  那女子秀眉一蹙,凄声说道:“小女子虽然入了魔道,但却不是出于本意。是一伙妖怪用妖法把我掳了去,这些年在一座废弃的寺庙中落脚,被他们逼迫着勾引过往行人,给她们吸取阳气。前天宁公子到寺中落脚,小女子看他是一个正人君子,不愿害他,同他一起逃了出来。小女子自知罪孽深重。但是宁公子却是完全无辜,求公子大发慈悲,小女子必粉身碎骨以报公子大恩。”说完,她双肩抽动,哀伤不已。而体态轻盈,蹙眉之态。虽西子捧心亦不过如此。苏剑笑不禁叹了口气:“既然这样,宁公子交给我,你就走吧。”
  那女子闻言脸色一喜,连忙说:“如此多谢公子了。”
  那宁采石却忽然大叫起来:“不行,你不要走。”
  那女子说:“这位公子是位侠客,一定不会让她们伤害你的。”
  宁采石说:“那你呢?你怎么办?”
  那女子笑了笑,说:“我么?我一个人无牵无挂,肯定能躲开她们的追捕。等躲过了这一阵我再去找你,好么?”
  宁采石说:“你不要骗我,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我们一起走。”
  他的话中明显带着一种怨愤,有些宁死不再求人的意思了。苏剑笑却只作没有听见。小星心生不忍,低声说:“师父,他们挺可怜的,我们还是帮帮他们吧?”
  苏剑笑说:“有些事并不是我们能帮得上的……宁公子,你是读书人,难道竟自甘堕落么?”
  宁采石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那也不关你的事。”说完,转头看着那女子,目光却变得说不出的温柔,说不出的怜爱。他的声音带上了一股淡淡的哀伤,却又有一种义无反顾的坚决:“你以为没有你我还能活下去么?我们快走吧,说不定她们追不上我们的。”
  那女子温顺地点点头,眼神中有感激,有抱歉,还有一种决绝。那是抱定了必死之心的人才有的决绝。苏剑笑的心也不禁起了一丝震撼。
  正在此时,一阵让人心神俱颤的笑声从空中传来,一个比那笑声更让人震骇的声音已经响起:“聂无双你这个小贱人,还想走么?”灰蒙蒙的空中,忽然有三个鬼魅般的黑影出现。当先一个满头白发似雪,身躯佝偻得十分厉害,面色漆黑,手中拄着一根漆黑的拐杖,口里不断地发出怪笑,脸上一个一个的疙瘩在月光下愈发狰狞可怖。后边一人身材高大,脸色惨白与死人相似,没有一点儿表情。第三个体态居然十分婀娜,但脸红得像鲜血一般,眼小如豆。赫然是三个怪物。
  三个怪物在怪笑声中慢慢地逼了上来。聂无双惊骇地低呼了一声:“是姥姥!”宁采石抢上一步,挡在聂无双身前,虽然有说不出的恐惧,但是眼神中居然透出一股勇气,颤抖着说:“你们……想做什么?”
  那被称为姥姥的老妖怪笑着说:“干什么?我当然要让小贱人形神俱灭,永世不得投胎;至于你嘛……嘿嘿,我要慢慢地,一滴一滴地吸于你身上的每一滴血,让你痛苦上七七四十九天。这就是勾引老娘的小妖精的下场。”宁采石脸色更加苍白,双腿抖得更厉害,但始终没有后退一步。
  那姥姥目光一转,怪笑着说:“至于这位公子和这位小公子嘛,嘿嘿,老娘我赶了这么远的路,少不得也要从你们身上收点儿利息。”
  苏剑笑皱了皱眉,淡淡地说:“老树妖,你已经修炼了九百年,居然还心存妄念,连‘恨’界都没有勘破,也着实太窝囊了。”
  姥姥眼中厉芒一闪,笑声陡止,一双怪眼一瞬不瞬地盯在苏剑笑脸上:“想不到阁下居然是个高人,老娘倒走眼了。怎么,你想替他们出头么?”
  苏剑笑心头忽然升起一种暴戾的冲动,这种冲动竟使他的剑也变得有些狂热,微微地跳动起来。这杀气使三个怪物俱都脸色连变。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苏剑笑缓缓地说:“由来人魔之间,互不相犯。聂无双原本是人,你等身属魔界,擅自拘禁我人界生灵,实已经罪在不赦。”
  姥姥陡地冷笑了两声:“这话倒也冠冕堂皇,但完全立不住脚。谁不知道自古以来,人魔两不相犯?但是你人界中人以修道除魔之名大肆杀戮我魔界大众,每年何止千万。杀便杀了,还居然公然谓之‘替天行道’,何曾将魔界放在眼里?其中固然有侵入人间犯戒之魔,但更多的还不是你们主动找上门来的?”
  苏剑笑无言。她说的都是事实,虽然那些刻意去杀戮魔族的人终究难以得道,但是这样的人却委实不在少数。那姥姥大声说:“废话少说,有本事手底下见个真章。”苏剑笑说:“要与我交手,你的道行还远远不够。念在你这番话还有些道理,我给你一个机会,就让我的弟子领教你几招。”
  小星听到吩咐,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兴奋地跳了出来。
  姥姥脸色连变了数次,嘿嘿冷笑了几声:“你既然要让这个小鬼送死,我就先杀了他,再来杀你也是一样。”话音未落,她手中的木杖已经脱手飞向小星面门,同时数以百计黑乎乎的枝条从她全身上下齐射而出。
  苏剑笑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他万万想不到她一出手居然就现出原形,全力施展必杀的绝招。对于魔门中人来说,只有在性命相搏的紧要关头才会作现出原形的攻击,这是压箱底的最后绝招了。小星年纪尚小,很明显修行尚浅,这个老树妖怎么可能一上来就对一个小孩施展出看家本领?念头刚转,一双惨白色的大手忽然从地下伸出来,一把抓住苏剑笑的双踝,就像一对巨大坚硬的铁钳将他的双脚牢牢地钳住,随后四杆长枪如四条毒蟒出洞,从地底刺向苏剑笑四处死穴。
  与此同时,小星的剑砸在飞来的木杖上。木杖斜飞出去,直插地上,入土径尺。他本来可以闪身避过这一杖,但是身后却正是宁采石和聂无双。他万万不能让那似有千钧之力的木杖往后飞去,只得硬接了一记。这一下硬碰硬的撞击,令他双臂都有些发麻。而这时,那百十枝条已经像群蛇乱舞般扑面而来。小星毫无畏惧,将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只听到一连串“当当当”的金属交击声炸响开来,终于勉力将这一轮攻势接下。
  看见这枪和这枪法,苏剑笑心中大大吃了一惊!枪长丈二,枪身漆黑如墨,红缨飘动如血。枪刺出时,枪尖诡异地不停地旋动,这赫然是燕北顺天府罗家不传之秘——灵蛇禁枪法。这枪法完完全全是人间的绝艺,决不是魔界的武功。躲在地下偷袭的正是三个人,一个人捉住了苏剑笑双脚,两个人出枪取他性命。看这双抓脚的手,手掌奇大,指节粗糙有力,大力鹰爪功分明已经练到七成火候。而那四杆飞出的长枪,灵动莫测,认穴奇准,显然至少也有六成功力。
  这样三个人居然与三个妖魔联手,这实在让苏剑笑不能不吃惊。而在这时,与姥姥同来的另外两个怪物同时欺身而上,一齐攻向小星。
  苏剑笑杀气大盛。厉喝一声,抖剑出鞘。剑鞘却闪电般脱手而出,飞击那个高大的怪物。那怪物抽身疾退,一只鬼掌般的大手一把抓在剑鞘上。她手掌的颜色枯黄如死,显然在枯木功上下过苦功。那红脸怪物尖如利刃的十指,已经到了小星后心不及五寸,小星此时正被那姥姥缠住,就算脑后生有双目,也势难逃过此劫。
  苏剑笑长剑快点,“啪、啪、啪、啪”四声轻响。竟然分毫不差地点在四支漆黑长枪的枪尖之上。苏剑笑含怒出手,毫不留情,手中长剑在经过了四下强烈的撞击后,却依然稳定如千年不倒的古木。长剑一引,就要向抓住他双脚的手腕切下。但是这时那双手却已经主动放开。他大力鹰爪功全力一抓,却犹如抓住一对铜柱,未能撼动苏剑笑分毫。心中已是震惊不已,这时少了同伴的策应,他哪里还敢不退?
  这时小星那边已经传来一声惨叫,如一根锐利无比的尖刺。直刺入苏剑笑的心脏。那四杆被崩开的长枪,那一双大手,也忽然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苏剑笑无暇理会这三个人。他狂暴地欺身而进,剑上发出的杀气有如实质。让所有人都感到战栗。红脸怪物首当其冲,一个错身,她的一颗头颅就在鲜血中抛飞,殷红的血将她的脸映得仿佛染缸里的红布。
  剑气纵横飞舞。幻化出一张漫天撒下的巨网。
  姥姥骇然惊呼:“七绝剑气!”幻化而出的千万枝条如毒蛇般狰狞地飞舞,苏剑笑却恍若未见,持剑全身抢入。无数枝条断裂、粉碎、幻灭,只在数息之间,树妖就如流星般被甩落在十丈外的江水中。杀戳终于停下来了,刀光剑影一瞬间消失。苏剑笑之前那脱手一掷的剑鞘竟然直接穿透了高大妖怪的手掌,余势未尽。又穿透了她的身体。在她那因惊疑而兀自不肯倒下的尸身后面。是小星那双充满了余悸的眼睛。他呆呆地说:“是聂姑娘……是她……救了我。”此刻聂无双鼻梁的曲线依然柔和而优美。但是眼睛却紧紧地闭着。一缕长发覆盖在她神色平静却美艳绝伦的脸庞上,她就像一位沉睡的女神。
  宁采石发出一声凄惨的呼叫:“无双……”和小星齐齐跪在了聂无双的身旁。
  那高大怪物终于倒了下去,转眼间化为一只身长不过三尺的小兽。苏剑笑的剑也终于缓缓回鞘。俯下身仔细地端详聂无双。心中不禁感叹:如此国色天香,真是我见犹怜,也难怪宁采石如此执迷不悟。
  小星眼中也有泪光:“师父。她还有救么?”
  “也许。”苏剑笑面无表情地问宁采石,“你有她用过的东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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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宁采石很快就从怀里掏出一块素色的手绢。
  “这个再好不过了。”苏剑笑接在手中,随手从身上掏出一张冥纸,说道,“幸好我身上还剩下一张。”宁采石看了看他手中的冥纸。脸上疑惑不定。苏剑笑却没有理会他的疑惑,又问:“你是童子之身么?”
  宁采石的脸登时一红,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苏剑笑说:“可惜了。小星。把手伸出来。聂姑娘救了你一命,你为她做点儿事也是应该。”
  小星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苏剑笑拔剑在手,在他手掌上轻轻划过,迅速地用冥纸将剑上血珠吸净。小星说:“师父。这够了吗?再多拿些吧。”
  苏剑笑说:“足够了。你过去把地上的灯笼捡起来。”小星连忙跑去捡回灯笼。苏剑笑取出灯笼中的油灯,看见里面还有大半盏灯油。轻轻舒了口气,说:“还好。”于是心神守一,万念俱止,默默地念了几句咒诀,末了轻哼一声“祭”,砰的一声轻响,手中冥纸立即燃起,很快就化为灰烬。他用手绢将纸灰裹住,放入灯笼中,用手一指,内力吐处,灯芯立即燃了起来。苏剑笑把火焰调到最小。放回灯笼中。
  宁采石紧张地问:“行了么?”苏剑笑淡淡地说:“有这盏守魂灯在,可以保证在油尽灯熄之前,她的三魂七魄不会消散。但是人魔有别,你和她是万万不可能在一起的。这一点,希望你能想清楚。”
  宁采石说:“这一点我早就想得很清楚了,你不必多说。再说也不能动摇我对她的爱。”
  苏剑笑摇摇头,说:“你可知道。聂姑娘的身体并不是真正的肉体?”
  宁采石愕然:“什么?”苏剑笑说:“聂姑娘被这几个妖魔以魔界秘法‘形体再造术’造出一个虚幻的形体,舍弃肉体,以身入魔,但是这几个妖魔修为不够,她们造出的形体无法脱离魔力而存在。因此聂姑娘一旦离开了魔族,用不了多久,形体必然会消失。形体一旦消失,魂魄必然消散。成为这大千世界无意识的死物。”
  宁采石脸色变得更苍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剑笑缓缓地说:“我的意思是,无论你们相爱也好,不相爱也罢,最后的结果都是分离。这一点无可改变。”
  宁采石的眼神慢慢地由吃惊失望转成了愤怒,一股火焰般的怨恨从他眼睛里射出来。“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我不相信,世上绝对没有人能把我们拆散,没有!”宁采石厉声喊了起来。
  苏剑笑心里只能叹惜。一个原本十分聪明的人,一旦涉及男女之情,就忽然变成了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宁公子……”聂无双这时轻轻地唤了一声。他迅即扑到她身边。抓住了她苍白无力的手,仿佛是溺水将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聂无双说:“宁公子,刚才苏公子说的话,全都是真的。”
  宁采石仿佛被重重击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她。
  “妾身一念之私,妄想和公子双宿双飞,欺骗了公子,实在是罪孽深重。”宁采石抓住她的手,声音已经嘶哑了:“你不要这样说。即使你真地骗了我,我也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我不后悔,我一点也不后悔。”
  聂无双的声音已经十分虚弱,但还是望着苏剑笑说:“苏公子,妾身本是先帝的妃子,当年卷入宫廷内乱,手握一封内枢密使王守澄谋逆证据的亲笔信,之后我被这几个妖魔掳来,生生将我的魂魄从原来的肉体中剥离……”她说到这里,想起往日惨事,竟哽咽地说不下去。苏剑笑听到她竟然有这种惨痛的身世,也不由得霍然一惊。
  过了片刻,聂无双才接着说:“这次姥姥和这三个人一起前来,想必是冲着这封信来的,妾身本是万罪不赦之身,但是宁公子是无辜之人,不小心误入魔窟,还望公子能保护他安全离开。”
  苏剑笑陷入沉默。他虽然同情她的遭遇,但是也深深地知道,一旦许下这一个承诺,他将承担无穷无尽的负担,他又想起刚才偷袭他的那三个人背后的人物,只感到头皮都有些发麻,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过了片刻,他才与聂无双对望了一眼,她的眼中已经出现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怨。
  苏剑笑缓缓地说:“聂无双,你可知道,如果没有你这飞身一挡,小星固然已经身遭不幸,我急怒之下,你与宁采石也是难于身免,而我也不免惹下一身罪孽。你所挽救的,其实并不是小星一个人,而是我们三个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答应你。”聂无双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喜色,仿佛放下了最后一分心事。她又深深地看了宁采石一眼,说:“公子,请听无双最后一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苏剑笑迅即跨前一步,一指点在她的眉心处,沉声问:“你的骸骨在哪里?”“寺里的老槐树下……”下字刚说完?她的身体已经起了变化,慢慢地变得越来越淡,就像是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浓雾,慢慢消失不见。
  宁采石眼看着自己手里的一双玉手慢慢地消失得无影无踪,神色由惊疑变为恐惧,最后竟然一把抓住苏剑笑,疯狂地叫起来:“无双呢?她怎么不见了,怎么不见了?”
  苏剑笑淡淡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地说:“她在这盏灯里。”
  宁采石仿佛是被震住了,傻傻地问:“她在这盏灯里么?”
  苏剑笑说:“不错。她的形体已经消失,现在她的魂魄暂居这盏守魂灯中。只要灯不灭,她的魂魄就不会消散。”
  宁采石又叫了起来:“你把无双还给我……”居然扑上来要抢苏剑笑手里的灯笼。苏剑笑只好一指点在他的黑甜穴上。小星走上前来,把宁采石的身体弄平摆好。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们真的很可怜啊。”苏剑笑轻轻抬起手中灯笼,看见灯火发出微弱的火光,竟是垂死般的昏黄。
  此刻,月已西斜,天色犹暗。江风仍大,江水却仿佛更急了。
  
  二 古庙
  
  走完五里山路,三人终于看到了那座小寺。那小寺居然是在一片悬崖边,孤零零地悬立着。寂寞的山门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饿狼空虚的眼睛。苏剑笑伸手去推门,但是手还没有碰到门上,它就忽然“咿呀”一声打开来,门内是一条碎石小径,小径尽头是一棵槐树。“那就是所说的槐树?”苏剑笑问。
  宁采石愕然地点点头。严格来说,那已经不能称为一棵树。任何一棵树在被连根拔起后都不应再称为树。
  宁采石大步走到那倒在地上的大树前。惊声说:“它原来不是这样的……”苏剑笑说:“我知道。因为它是刚被挖出来的。”
  宁采石惊疑地说:“你是说有人抢走了无双的……”
  苏剑笑不答,只是朝五丈外残破不堪的殿门走去。当他走近殿门三尺以内时,那两扇门却忽然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阵阴风陡地迎面扑来,吹得他的衣裳猎猎作响,全身一阵冰凉。但是苏剑笑手中的灯笼却依然稳如磐石。身后的宁采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小星也打了一个啰嗦。
  伴随着阴风起,十几道黑影嗖地飞到苏剑笑面前,却像撞上一道墙一般,在一阵唧唧的怪叫声中四散飞去。只是十几只蝙蝠而已。借助手中灯笼的一点儿微光,苏剑笑终于看清大殿佛像前的蒲团上,面冲着里边跪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衣似雪,身材婀娜多姿,长发飘曳若云,居然是个女子。这情景若是换个地点、时间,当是十分香艳动人。
  苏剑笑回头看了小星和宁采石一眼,两人都掩饰不住疑惑和惊恐。
  苏剑笑把手中的灯笼交到小星手里。小星将灯笼紧紧抓在手中,脸上露出了一种坚决的神色,畏惧似乎消失了不少。
  苏剑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举步走人殿中。佛台前是张供桌,而桌前跪着的白衣女子,仿佛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渺不可及之处,灯笼发出的火光照在那女子背上,将她的身影投射到对面墙上,摇晃不定。
  苏剑笑忽然淡淡地说:“魔界中人,也信奉佛祖么?”
  “你怎么知道这庙里供奉的就一定是佛祖?”白衣女子的声音十分轻柔,说着缓缓站起,转过身,露出一张宜軎宜嗔的秀美脸蛋来,双手轻拢在身前,衣带低垂,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雍容气度。
  两人一开始说话,小星也平静了下来,这时“哧”地轻笑了一声,说:“这佛台上分明就是佛祖释迦牟尼的像嘛。”白衣女子说:“小弟弟,在你看来是佛,在我看来却是魔。”苏剑笑居然点了点头,说:“不错。这世上本就没有人真见过佛祖,这佛像不过是人想象出来的一个形象而已。心中有佛,他便是佛;心中有魔,他便是魔。姑娘见识过人,果然不愧是魔门‘断’界的人物。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白衣女子说:“我姓任,排行第三,别人都叫我三娘。”她眼光一转,说,“苏公子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到呢?我可是等了很久了呢。”
  苏剑笑说:“我如果来得早了,看着你们忙着伐树,岂非无趣得很?”
  任三娘吃吃笑了起来,说:“那棵树可真难砍。倘若让苏公子亲自动手,小女子就真是太失礼了。”苏剑笑说:“只不知我要怎样答谢你呢?”
  任三娘说:“这些许事情,何必言谢。反而是小女子先前在大江上,受了公子那一剑之赐,我们女人心眼小,记得可清楚,公子想是也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吧?”苏剑笑冷冷地说:“我很笨。”
  任三娘笑得更甜:“我要求很低的,只要公子自废一身武功,饮下我魔门秘制之天残忘情水,终生在小女子膝下为奴也就可以了。”
  她话音未落,小星已经破口骂了出来:“师父不要理这妖女。我们把她擒住,不信她不肯交出聂姐姐的骸骨。”
  苏剑笑说:“她既然敢公然叫阵,当然是有万全的布置。既然如此。我再让她多占些便宜又何妨。”拔出腰间长剑,一抖手将剑朝任三娘抛了出去,夺的一声插入任三娘脚前两尺的石板上。“只是不知道如果用上我这把剑,任姑娘的‘魔手飞花剑’会不会表现得比在大江之上要好一些呢?”苏剑笑双手负在身后,漫不经心地说着。
  “苏公子既然这么客气,小女子只好却之不恭了。”任三娘脸上笑容依旧,却仿佛已经有点儿僵硬了,伸出手向地上的剑柄抓去。她的手虽在动,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盯着苏剑笑的眼睛。苏剑笑坦然和她对视,脸上始终是一种毫不在意的表情。
  眼看任三娘已将触到剑柄,她却忽然将掌心一翻,两道肉眼几乎难辨的黑影闪电般从袖底射向苏剑笑面门,苏剑笑右手袖子挥出截了下来,黑影却忽然爆炸开来,霎时间变成了两团漆黑如墨的浓雾,把苏剑笑从头到脚完完全全包裹在里面。这才是任三娘射出这两颗“魇雾晶核”的真正目的。魇雾晶核是由魔界极深之处的一种具有灵性的浓雾炼制而成,一旦被这种浓雾笼罩,人的身、眼、耳、鼻、口等五感将被完全阻断,丧失对身外的全部感知能力。任三娘为求一击奏功,竟然不惜血本将身上仅有的两颗一起扔了出去,果然一举将苏剑笑制住。
  不仅如此,任三娘右手手指一弹。“银雨飞星刺”暗器直射向黑雾笼罩着的苏剑笑,取的正是他心口的位置。银星瞬间射入黑雾之中,又毫不停滞地穿透而出,夺的一声射人黑雾之后的门框中。
  任三娘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银雨飞星刺”是用一种叫做“刺银”的特殊金属制成,其实是一种具有灵性的东西,只要刺破人的皮肤,就会自动钻进人的身体里,绝对没有射穿的可能,除非黑雾里根本就没有人。
  任三娘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变得冰冷。这时她身后已经传来了苏剑笑的声音:“交出聂无双的骸骨,就饶你不死。”声音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任三娘忽然之间又放松了下来,她的脸上居然又露出了那种甜甜的笑意:“好漂亮的‘移形换影’,真是吓死人了。”
  任三娘说着,居然轻巧地转过身来,与苏剑笑来了个面对面。苏剑笑与她之间的距离本来就不过一尺,这时任三娘将双手负在身后,上身微向前探,脸几乎凑到了苏剑笑身上,姿态更有一种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你真地那么在意那个小妖精?难道她比我还漂亮么?”任三娘说着,声音变得甜甜糯糯的,眼睛里已经升起了一层朦胧的水汽,脸上透出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在这么近的距离,几乎气息相闻。苏剑笑这时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女子很是美丽,眼角眉梢更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媚意,即使冷静如他,心脏也不由得剧烈跳动了几下。但是他的脸上依旧带着一种冷峻如千古寒冰的神色,道:“天狐大法对我没有效果。”
  “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任三娘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又将胸向前挺了挺,眼波一转,说,“能死在你的手里,小女子心甘情愿。”
  苏剑笑的眉头终于皱了一皱。忽然踢出一脚,却是踢向身后的供桌,供桌立时被踢得向上飞起。任三娘脸色一变,右手猝然抬起,五指如刀,闪电般划向苏剑笑的咽喉。苏剑笑却已经向后退了一步。这一退刚好到了供桌下面,与任三娘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开到三尺。凌空飞起的供桌,在空中像是受到巨大铁锤的重重一击,陡然碎成无数木屑。碎木疾泻下来,打在苏剑笑的背上。即使是运起了护体真气,依然让他感到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任三娘一招失手,顺势飞起一脚,脚尖直奔苏剑笑咽喉要害而来。疼痛强烈地刺激着苏剑笑的大脑,此刻他腹背受敌,实在是凶险到了极点。任三娘本以为这一脚即使不能重创苏剑笑,至少也让他负上一点儿伤。然而他却看见苏剑笑原本插在地上的长剑,这时竞自己动了起来,以剑尖为支点向前画了半圈,剑柄恰好击打在任三娘支撑腿的脚踝上。任三娘只觉得剧痛袭来,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
  苏剑笑不退反进,全力向上跃起,堪堪从任三娘头顶跃过。一股气劲仿佛从幽冥之中突现,如利刃般擦着他的脚底削过,地上的厚厚的石板有几块立马成齑粉。苏剑笑又向旁边横飞了七尺,又一股真气擦身而过,屋顶又是一大片瓦在砰砰声中裂为碎片,向外激飞。苏剑笑身形再变,沉腰作势,如陨石般落到地上,面向殿内。他伸手一招,地上的长剑就像具有灵性一般从地上弹了起来,画了一道弧线落回他手中。
  一剑在手,苏剑笑心中也淡定了许多。大殿的角落里忽然亮起了三盏油灯,照得殿内亮堂起来。一人朗声大笑着说:“昔日‘九现神龙’果然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苏剑笑淡淡地说:“如果不是牛大人急切之间名闻天下的‘横刀三叠劲’只能使出七成不到,纵有三个苏某,也早已经是黄泉路上人了。”
  那人又是一阵大笑,走了出来。来人身材十分魁梧,方面大耳,五缕长髯,双目精光闪闪,不怒而威。来人是现任淮南节度使牛僧孺,他虽是文臣出身,却是关中武林世家“剪月山庄”庄主“千手刀神”令狐挽的得意传人,他所修炼的绝技“横刀三叠劲”变化莫测,无坚不摧。
  但是最令苏剑笑头痛的却是牛僧孺的地位。一方节度使本身已经位高权重,何况牛僧孺曾任两朝宰相,现在虽然处于不得志时期,但是此人经营日久,朋党众多。要论朝中的势力,天下恐怕没几个人比得上他。
  牛僧孺笑着说:“原来苏公子的意剑术已经到了以意化形的至高境界,难怪小三身为魔门断界高手,都不免吃了哑巴亏。”
  这时任三娘也已经缓过劲来,在一旁狠狠地瞪着苏剑笑。
  苏剑笑淡淡地说:“牛大人既然已经现身,不知是不是可以和我谈谈了呢?”“苏公子何必如此着急?”牛僧孺目光炯炯,“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你想要聂无双的骸骨,自然得拿那封信来换。”
  苏剑笑说:“刚才在山下攻击我的三个人,一个大力鹰爪功已经有了七成火候,另外两人的‘灵蛇禁’枪法也有六成功力。这样三个人出现在淮南的地面上,我实在很难不想到牛大人座下名闻天下的‘十三青衣卫’。”
  牛僧孺说:“不错。”苏剑笑说:“既然已经知道这件事与牛大人有关。如果没有一些准备,我怎么敢巴巴地赶来送死?”他说着轻轻地把手中长剑抬了起来。牛僧孺哂然一笑:“难道苏公子是想出手硬抢么?”
  苏剑笑说:“哪里,在牛大人面前动手抢东西我当然没有丝毫的把握。不过……”他说着忽然闪电般将剑挥出,架在身旁的宁采石的脖子上,一字一句地说,“不过,如果我要杀这个人,却好像不是什么难事。”
  小星、宁采石和任三娘都被苏剑笑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目瞪口呆,只有牛僧孺的脸色丝毫没有变。他依旧笑容可掬地说:“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苏公子莫非忘了你曾经答应聂无双的事?你敢杀他么?”
  苏剑笑蓦地嘿嘿冷笑起来,说:“难道牛大人竟然以为我是正人君子?大人难道忘了我的出身了么?”
  苏剑笑这句话出口,牛僧孺的脸色竟然微微一变。“中州五条龙。”牛僧孺缓缓地说,仿佛要把这五个字在嘴里嚼碎,咽下。江湖朋友对“中州五条龙”有个十六字的评语:不分黑白,亦正亦邪,任性而为,不择手段。这五个字说出来,苏剑笑脸上冷笑依旧,心中却已忍不住一阵阵的刺痛。因为这五个字对他来说代表着一种痛苦的回忆,一段沉重的历史。
  苏剑笑说:“我欠聂无双一条命,却不是欠这个人的。”牛僧孺说:“你要怎样?”苏剑笑道:“把聂无双的骸骨交给我,让我们师徒二人离开。然后我就撒手不管这个人。接下来该怎么办那是大人自己的事。”
  牛僧孺说:“是么?那你握剑的手为何在颤抖呢?”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缥缈起来,仿佛是来自云端的乐声。
  苏剑笑不禁一怔,却忽然发现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柔和而邪恶,令人昏昏欲睡。苏剑笑大惊,陡然想起这正是道家九法之一的“摄魂大法”。他只感到脖子似已经离自己而去,头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甚至于眼皮都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粘住一般。难以动弹分毫。苏剑笑想运功相抗,却发现一分气力都提不起来,内力居然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牛僧孺又笑了,他的笑容却是如此安详。平和,亲切。一个动听的、充满了关切的声音适时在苏剑笑耳边响了起来:“你有些累了。”
  睡吧。这是来自心底的声音。苏剑笑的眼睛分明睁着。但是他的思想、他的意识却像是漏碗里的水。飞快地泄了出去。他看见牛僧孺微笑着走来,心中却已经没有半分抵抗的意识。
  就在这个时候,庙门之外忽然响起一声与梦境极其不协调的惨叫,苏剑笑午夜梦回般一下惊醒过来。牛僧孺脸上的笑容也像风硬的岩石般一瞬间凝固在脸上。那一声惨叫声方止,已经从殿外风急火燎般冲进来两个青衣人。虽然情况很紧急,但是他们的动作依然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很明显是久经训练、久经战阵的高手。等到他们在牛僧孺面前单膝跪下时,外面已经传来第二声惨叫。
  “敌人不超过十个人……”这寥寥几个字刚刚说完,又有l一声惨叫传了过来,“一律深色紧身衣,黑巾蒙面,手底很硬。不知来路。”报告简单直接准确,没有一个多余的字。纵然如此,在他们说完后,外面又有一个人死于非命。战况显然越来越激烈了。牛僧孺神色冷峻。却丝毫没有慌乱,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再探。”
  “是。”两个人齐声回答,一齐站了起来。然后他们忽然一起出手。其中一个人猛地向前一扑,整个人都“贴”到了牛僧孺身上。另一个人则一掌击在第一个人的背上,掌力击实,他已经借着反震之力向后飞退!而第一个人在一贴之后,忽然像是被弹起来一般,也开始向后飞退。他退开的同时,第二个人的掌力已经全部转移到了牛僧孺身上。
  牛僧孺厉吼一声,口中猛地吐出一股鲜血,如同一支血箭,疾射在第一个人脸上,顿时将那人的眼睛全部迷住。那人反应丝毫不慢,双掌竟然能够在危急之中适时地平举到胸前,刚好来得及准确地拦到牛僧孺击向他胸口的一拳。拦到,却没有拦住。他双手立折,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牛僧孺拳势丝毫不减。一拳打中那人胸膛。那人的胸立即像被压扁的柿子般向内塌陷下去,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飞跌出去。
  另一个人本来已经退出门外,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同伴飞撞了过来,待要躲闪,却已经来不及。所以他只能张开双臂接住同伴的身体。然而牛僧孺的横刀三叠劲只有一半的力道用在了第一个人身上,另一半的力道直到击中第二个人才爆发出来。两个人同时摔出门外。看样子是不能活了。
  牛僧孺从被袭到反击。前后只不过用了一招。这一招就已经将两个谋定而动的高手一齐杀死。但是他自己也是接连向后退了两步,又退了三步,才终于稳住身形。看到此刻牛僧孺的模样,宁采石竟然给吓得傻了,小星忽然跑到一个角落里。大声地呕吐起来。就连苏剑笑都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牛僧孺的胸、腹、双臂、双腿以及全身上下留下无数类似刀伤的伤口,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那个人在他身上“贴?了一下而已。更绝的是,牛僧孺的脸上居然也有两道刀痕,深可见肉,也不知道这两把刀是藏在什么地方。不过苏剑笑看得出他胸口所中那一掌才是真正要命的。
  牛僧孺的脸上布满痛苦的神色,不仅仅来自于伤口的疼痛,还有心灵的悲痛。两名自己平时最信任并倚为左右手的人,忽然间变成了叛徒。奇怪的是,任三娘始终站在一旁,脸上甚至又露出了迷人的笑容,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牛僧孺也像不知道旁边有这个人似的。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外面的战斗也很快就结束了。变得一阵沉寂。苏剑笑心中却隐隐有一种难以相信的感觉——“青衣十三卫”名震天下多年,经历了无数惊涛骇浪和浴血奋战,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人全数歼灭?外面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实力究竟是如何地可怕?
  一个低沉威严,不带丝毫得意,甚至也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忽然响起:“苏剑笑,立即杀了牛僧孺,我给你一条生路。”
  苏剑笑也大声对外面喊道:“朋友,千万不要玩什么危险的游戏。苏某死不足惜,如果不小心伤了宁采石,那就不好玩了。”
  外面一片死静。没有人回话。苏剑笑转身看向牛僧孺。说:“牛大人,看来我们现在是在同一条船上了。”
  “你要的东西就在蒲团下面的地板下。”牛僧孺说话时已有些吃力。但却非常干脆。此人确实有拿得起放得下的豪杰气魄。
  “多谢大人了。”苏剑笑手中油灯的灯芯已经开始在燃烧了,这说明灯油已经烧完!他迅速移开蒲团下的地板,一眼看到一个骷髅头。骷髅色呈黑白。布满了丑恶的斑痕。任谁都无法相信这枯骨就是那美艳无双的聂无双。苏剑笑心中静了下来,开始默诵“大无常诸灵无妄赋”,准备送聂无双魂归地府。就在咒语将完未完的一瞬间,他忽然强烈地感应到一种危险,下意识地旋身向右边急移,这一移救了他一命。一支仿佛蕴力千钧的精钢铁箭擦着苏剑笑的衣角飞过,却掠过他手中的灯笼,带着灯笼的残片直飞出去,夺的一声钉在佛像上,齐羽而没。然后才听到门外传来“嗡”的一声低沉而震撼的弓弦震动声。油灯啪的一声砸在佛像上,粉碎,熄灭。
  苏剑笑瞬间呆在当场,幸运的是,他刚才那一闪的位置很好,否则他此刻这一呆,门外的人必然会用另一支铁箭要了他的命。他已经尽了全力去保护聂无双的魂魄,也已经克服了重重困难,度过了种种危险。但是就在即将成功的这一刻,却由于这一不经意的事件,使一切的努力尽化为泡影。冥冥中命运的安排是如此令人无法琢磨,也无法反抗。
  “无双——”宁采石凄厉地大叫着扑上前去,完全不顾可能面临的危险。苏剑笑这时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连忙伸手一把抓住他。苏剑笑大喝道:“你疯了么?”宁采石浑身一震,忽然又大叫起来:“是你,是你害死了无双。”他嘶喊着就要扑到苏剑笑身上,“是你们害死了她。你们全都看不起她,无双她有什么错,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她?”
  苏剑笑心中一震,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他一回头,看到脚边正躺着那张包着纸灰的手帕。原来是灯笼粉碎的时候,手帕也掉落了下来。他俯身将手帕拾起,只觉得这轻飘飘的一团布,此刻竟有些沉重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说:“她是为你死的。”这句话声音并不大,但是宁采石却如受重击,停止了挣扎。
  苏剑笑说:“聂姑娘魔道的修为并不低,当时她救小星的时候,只需要出手接下一个妖怪就可以,根本就不用舍命去拦挡。”
  宁采石吃惊地说:“你是说她是故意……”苏剑笑说:“不错。她知道如果没有人帮忙,凭你们两个人根本逃不出这些人布下的天罗地网。她认定我可以救你,但是我却未必肯出手。于是她只有死,她希望能以她的死换来我的帮忙,也换回你一条命。”
  宁采石仿佛已经呆了,只是吃吃地说:“她为什么这么傻……”
  苏剑笑说:“你能活到现在,是她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就凭这一点,你就决不能死。记住她最后那句话吧——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三 契约
  
  苏剑笑转过身,看到牛僧孺正盯着刚才那一箭隐没之处,眼中居然带有一丝惊惧。他低低咳了一声,说:“你看出来了么?”
  苏剑笑点点头:“方才那一箭,铁箭已经射进佛像,弓弦的声响才传到耳边。”他顿了顿,才接着说,“能有这种能力的弓,天下只有两把。其中一把是由关中铁器世家‘九打堂’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锤疯子所制作的一件紫级神器。这件神器据我所知现在是在皇宫的宝库之中。”牛僧孺苦笑着说:“另一把,恐怕就是外面这人手中拿着的。无人知道来历,却又无人不知其名的宝弓‘沉香’。”苏剑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这么说,来的人就是三员外。”天下武林,以长江为界,分为两大派系。分别称为南武林和北武林。南武林的盟主,就是“碧雨宫”的宫主。而在大江北岸也有自己的联盟,那就是“六刀盟”。“六刀盟”的六位员外,无一不是莫测高深谈笑杀人的高手,而所来之人正是“六刀盟”的三员外。
  牛僧孺说:“三员外既然来了,他座下的八大杀将当然不会不来。”
  苏剑笑只能叹气,但是还有一件事他想不通:“三员外虽然可怕,但是要论势力,恐怕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大人相比。脚下这片土地正是在大人的地盘,他怎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牛僧孺叹了一口气说:“不错。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一个人。三员外也只不过是这人派来的而已。”
  苏剑笑说:“谁?”牛僧孺说:“内枢密使王守澄。”
  苏剑笑的瞳孔骤然收缩。所谓内枢密使,实际上就是宰相之上的宰相。这时朝廷的形势,正是宦官专权,王守澄正是宦官集团的首领。这个人不是皇帝,但是他的权势恐怕还在皇帝之上。
  苏剑笑忍不住脱口问道:“你们要找的信究竟是什么?”
  牛僧孺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叹息着说:“看起来你果然是无意之间被牵扯到这件事里来的。如果我早知道这一点,恐怕就不会让小三去招惹你,此后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苏剑笑默然。这世上的事,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牛僧孺说:“这封信是王守澄写给聂无双的亲笔信。那聂无双人魔前本是先帝的宠妃,有了这封信就能掌握王守澄当年谋逆的证据,从而一举扳倒他。”
  对于此,苏剑笑不关心。此刻他唯一关心的是如何逃出三员外的魔掌。
  苏剑笑暗暗将敌我双方的形式作了一番比较。敌人方面,三员外功力超绝自是不用多言。他座下的八大杀将名震江湖已久,人人都不是易与之辈。自己这边,能出手的只不过四个人。小星年纪尚小,功力有限。经验更是欠缺,牛僧孺又已负伤。任三娘态度难测。
  苏剑笑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三员外忌惮宁采石的性命,这时只怕已经强攻进来,自己这几个人也早就已经命赴黄泉了。如此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宁采石反而成了自己这几个人的救命稻草。那任三娘始终笑嘻嘻地看着苏剑笑,一点紧张的神情都没有,仿佛不知道此刻正是生死存亡的关头。
  苏剑笑淡淡地说:“不知道大人和这位任姑娘是什么关系?”
  牛僧孺说:“我与狐族颇有交情,小三算是我的子侄辈。”
  任三娘正是一个狐女,这一点苏剑笑早已经看出。
  任三娘笑着说:“他是看到刚才你被偷袭的时候我没有帮你,所以对我不信任。”牛僧孺说:“苏公子不必多虑,小三绝对是自己人。这一次倘若不是她,我也不可能知道这里的姥姥手中竟然有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不过小三素不喜打打杀杀,因此我与她之间有约定,除非是我请她出手。否则她决不会主动出手。”
  苏剑笑说:“狐族的二等契约?”牛僧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苏公子果然见多识广,连狐族向来秘而不宣的契约都知道。”
  苏剑笑说:“牛大人有没有办法可以摆脱眼下的困境?”
  牛僧孺苦笑:“我也正想问你同样的问题。不过……”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有一件事我却很确定,三员外恐怕不会这么跟我们耗下去……”
  仿佛是要印证他这句话一般,话音未落,大殿的房顶“砰”地破开了一个大洞,碎瓦泥石四下飞溅,殿内的三盏油灯登时就灭了两盏,殿内为之一暗。只听见夺的一声。石板上瞬间腾起一团两三抱大小的褐色雾气。任三娘脸色大变,失声说:“丝螽晶核……”苏剑笑和牛僧孺目力何等锐利,立即看出这团雾气竟然是由密密麻麻的极小虫子组成。这么大一团。也不知总共有几千几万只虫子,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牛僧孺离得最近,那团虫雾立即向他飘了过去。牛僧孺连忙向后退了两步,双臂向前虚抱,身上的袍袖在这一刻无风自动地鼓了起来,那团褐雾顿时像是被什么东西团团围住一般,悬停在了空中,再也不能动弹。
  “小三,挪移……”任三娘闻言伸出右手,遥遥虚按向那团虫雾,嘴里喃喃地不知在念着什么咒语。末了她清叱一声:“收。”牛僧孺闻言将真气一收。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无声无息地从任三娘手中发出,印在虫雾之上。那团虫雾嗖地从原地消失不见。牛僧孺重重地咳了几声,此刻他强行运使真气,伤势又深了几分。他叹息了一声,说:“我知道你的‘乾坤小挪移’之术一天之内不应连续施展,但是方才实在是太过危险,难为你了。”
  任三娘强行施展魔门秘术,看来也伤了不少元气。此刻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微微气喘着说:“这种丝螽虽然细小。但是毒性却厉害无比。一旦让它们沾上;任你武功再高也要全身麻痹动弹不得,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丝螽晶核”落地的时候,苏剑笑已经仗剑飞身到了屋顶缺口。透过房顶的破洞,可以看到明亮的月光如银辉般洒下,却看不到人。苏剑笑伸出一手一脚搭在一根房梁上,整个人悬空吊着,想要跃上屋顶去。但是那样无疑会成为三员外的靶子。没有人有把握在三员外威震天下的沉香宝弓和断魂铁箭之下全身而退。
  他忽然以剑身重重拍打在头顶的一大片瓦片上,瓦片顿时破成无数碎片。苏剑笑双足轻点,整个人以剑尖为中心如风车般在空中快速转了一圈。那些碎瓦片还来不及落下,就像是受到了冥冥中一股巨力的牵引,随着苏剑笑旋风般地一转,猛然向四周激射出去,迅如流星疾矢。
  苏剑笑迅速把握到屋顶上有三个人。一个在屋脊正中。另两个占据了两角飞檐。左边飞檐上那个人不闪不避,飞近的瓦砾全部被他兵器舞起的气劲磕得四下飞散。右边飞檐上的那人直接向后仰面倒下,整个人只凭双脚挂在了飞檐上,瓦砾从他上方径直飞过。第三个人竟然不退反进,一股沛莫能御的剑气穿过碎石的屏障,透过屋顶的厚瓦,如有形之剑一般刺到苏剑笑眼前。苏剑笑退。在这一瞬间,他已经知道谁才是自己的目标。他丝毫不理会近在眼前的攻击,左手在一根侧梁上略一借力,整个人已经如灵猿一般荡向右边的屋角。
  身后的剑急追而至。苏剑笑恍如未觉,他人在空中,右手长剑已经向前刺出。他的身前正是大殿厚实的墙壁,但是随着这一剑的刺出,一道无形的剑气透墙而出,直刺墙外右角飞檐上的人。那人此刻身在半空,想要闪躲哪里还有可能,不由得心神俱裂,急将手中“冰月铲”脱手扔出,借着这一掷之力,他的身体尽力在空中闪了一闪。受这一挡,剑气竟然依旧未绝。但是那人这一闪终于躲过了要害,只被剑气击中左肩。剧痛之下,他禁不住闷哼了一声,凌空栽了下去。
  苏剑笑一剑刺出,身后剑客的长剑离他的后心已经不足三尺。苏剑笑这时已经来到墙角,眼看这一剑已经是势在必得,却见苏剑笑左手双脚搭上墙壁。右手长剑却反手刺了出去,竟然分毫不差地刺在身后长剑的剑身上。那一剑受这一击,立即偏离了方向,堪堪擦着苏剑笑身后飞过,哧的一声刺入墙上青砖。这一下两人的招式都已经用老。都是没有余力再给对方补上一剑,不约而同地分别向两边闪去。苏剑笑回过身来,却只看到一个青色身影如巨鸟一般从屋顶的破洞退了出去。
   苏剑笑也不追击,身形一折,落回地面。
  牛僧孺立即问道:“得手了么?”苏剑笑说:“伤了一人。”
  牛僧孺说:“伤的是哪个?”苏剑笑说:“我以‘旋斩绝’带动碎瓦进行探测。发现屋顶上总共有三个人。追击进来的这个剑客应该就是‘刺将’,另有一人将一件软兵器使得出神入化,估计是‘索将’。不出意外的话,被我伤的那人应该是‘虫将’。”
  牛僧孺舒了一口气,虽然脸色还是有些发白,但是竟然微微露出了笑容,说:“苏公子的七绝剑气果然名不虚传。”
  苏剑笑说:“我之所以拼力搏杀虫将,只是怕他再扔什么虫子下来。但是看大人的意思,似乎还有其他考虑?”
  牛僧孺说:“‘虫将’的‘虫蚁搜音术’神奇无比,百丈之内再细小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苏剑笑说:“他中我一记‘透骨绝’,虽然没能一击致命,但是不可能再施展这种秘术。大人有什么话此刻不妨直说。”
  牛僧孺正待说话,任三娘却抢先说:“五叔,这件事有些变化,我想与你先商量一下。”说完两人走到一个角落低声交谈起来。
  这时小星神色平静,只是用力地握着长剑,守在宁采石身边。宁采石脸上有泪痕未干,两眼一片茫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苏剑笑低声吩咐小星一定要照顾好宁采石,这才回过身来。远远地看见牛僧孺眉头拧了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过了片刻,牛僧孺忽然抬头看了苏剑笑一眼,眼神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神色,苏剑笑心中一紧,起了警惕之心。只是两人谈话声音很低,苏剑笑不便刻意运功偷听,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任三娘始终低着头,牛僧孺忽然叹息了一声,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像是在安慰她。过了片刻,牛僧孺走了回来,任三娘却独自留在角落。
  牛僧孺说:“我刚才想说的是如何脱困的办法。”苏剑笑说:“大人已经有办法了?”牛僧孺说:“其实办法也很简单——小三对魔门的五鬼搬移之术颇为精通。”
  “五鬼搬移术”名列魔门十大不传之秘,是传说中具有神秘力量的法术之一。施法者可在瞬息之间将包括人在内的任何东西通过“虚无魔界”搬移到想要去的地方。所能搬移的数量和距离则与个人的修为有关,但是费时颇长,并且苏剑笑又时刻警惕,若非如此,想来牛僧孺早就偷偷把宁采石移走了。
  苏剑笑说:“先前在江边的时候,大人的三个青衣卫能突然从地下出现,一击不中又嗖地消失,靠的就是这‘五鬼搬移术’么?”
  牛僧孺说:“不错。”苏剑笑说:“任姑娘一次可以搬移几个人?”
  牛僧孺说:“以小三的功力其实并不能施展这种至深法术,不过她另有奇遇,原本要一次搬移五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苏剑笑说:“原本?”他说着,心里却冷笑起来。倘若一次只能搬移一个人,那么无论怎么搬,苏剑笑都必须要和宁采石分开。牛僧孺莫非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谁知牛僧孺却叹息了一声说:“现在她已经无法施展这个法术了。小三在江上与你交手的时候已经受了一些轻伤,刚才为了对付虫将的丝螽,急切问强行施展‘乾坤小挪移’,伤到了元气。现在如果勉力施展法术,她本身的伤势固然会加剧,最大的问题是施法成功的把握不到两成。一旦施法失败,我们身陷虚无魔界,那就是有死无生之局。”
  苏剑笑说:“也就是说这个方法行不通了。”
  牛僧孺说:“那倒也未必。”“未必?”“只要有人能以本身真力打通小三受损的经脉。她就可以暂时压制住伤势。只是以真气打通经脉之举,不但需要施为者功力精纯。而且极为凶险。一旦不慎。受功者就是筋断身亡之危。我如今重伤在身,万万不敢做这种冒险的事。”
  他不能做,自然只有苏剑笑能做。但是用这种方法强行打通经脉,对施为者功力损耗极大,一旦完功。恐怕十二个时辰之内都无法运气使力,等于失去了武功。这恐怕才是牛僧孺真正的目的吧。
  但是苏剑笑对魔门秘术知之颇深。知道任三娘并不是假装不能施展“五鬼搬移术”。面对这可能是唯一的脱困方法,苏剑笑一时之间也有些犹豫不决。看到苏剑笑沉吟不语,牛僧孺又叹息了一声。说:“我也知道你大有顾虑。但是这件事其实也并不是没有解决之道。”
  苏剑笑说:“哦?”牛僧孺说:“我想要的只是那封信。并不想伤害你们。聂姑娘的事纯属意外。”
  牛僧孺要那封信是为了对付王守澄,只要信到手,宁采石是死是活根本无关紧要。只要此刻把信交给他,的确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苏剑笑看向宁采石。谁知宁采石眼中忽然充满了怒火,恨恨地大声说:“别说我不知道那封什么信在哪,就算知道,也决不会交给害死无双的人。”
  牛僧孺皱着眉头说:“公子最好劝劝他。”
  苏剑笑说:“不必,我相信他并不知道信的下落。况且‘五鬼搬移术’能搬移的距离也有限。据闻三员外座下的‘鹰将’追踪之术天下无双,如果我失去了武功,根本不可能逃出他们的追杀。”
  牛僧孺知道他所言非虚,也不再坚持,说:“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就是不知道苏公子你愿不愿意。”
  苏剑笑听到他居然还有办法,不禁也有些意外。
  牛僧孺微微一笑,说:“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刚才我说过,小三施展‘五鬼搬移术’并不是依靠她自己的功力,而是靠一件魔门密宝‘血灵珠’。”苏剑笑霍然动容,说:“传说中由魔界‘血池圣水’孕育而生,一万年才长成一颗的血灵珠?”
  牛僧孺说:“不错。只要有人能帮助她催动这颗血灵珠。小三就能重新施展‘五鬼搬移术’。”苏剑笑说:“催动血灵珠需要什么条件?”
  牛僧孺说:“催动血灵珠并不难,只是这颗血灵珠对小三意义非同寻常。小三曾经立下重誓,不许别人接触到这颗珠子。除非……”顿了一顿。才接着说。“除非是和她定下狐族一等契约……”
  “不行!”不等牛僧孺说完,苏剑笑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拒绝。
  对苏剑笑的拒绝牛僧孺并不意外,但是看到他竟然如此失态,牛僧孺也不由得十分诧异:“苏公子何必这么快拒绝。须知你与小三定下一等契约之前,我会解除她与我的二等契约。这样她就不可能做出任何不利于你的事,我们之间的所有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了。”
  苏剑笑摇摇头说:“我很清楚狐族契约的意义,此事不用再谈。”
  牛僧孺叹了一口气,说:“但这已经是我们脱困的唯一方法了。”
  苏剑笑闻言也禁不住一怔,知道他说的确实是实情,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但是,他怎么能答应这个条件?
  所谓狐族一等契约。其实就是婚约。苏剑笑虽然游离于主流社会的边缘,但自小人魔之别的观念就根深蒂固。与一个狐女成婚。对他来说是一件连念头都不会有的事。只看他因为宁采石与聂无双人魔相恋,直到现在都还轻视宁采石,就可以想见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条件。
  牛僧孺还是不肯放弃:“莫非你是担心家族的反对?或者说是担心世俗的眼光?”苏剑笑沉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牛僧孺虽然身处庙堂之高,但是一生的经历十分传奇,要论心性的不羁,身为江湖游侠的苏剑笑都比他不上,这时对苏剑笑的态度颇不以为然:“小三出身其实十分高贵,何况也是沉鱼落雁的容貌,决不会辱没了你。”
  任三娘不但身怀“乾坤小挪移”和“五鬼搬移术”这两种魔门不传之秘,居然还拥有“银雨飞星刺”、“血灵珠”这种魔门至宝。可以想见她在魔界的地位决不一般。
  牛僧孺接着说:“不要以为你吃了多大的亏。你可知道小三做出这个决定需要下多大的决心?要付出多大的牺牲?她在家族中要承受的压力只会比你大,不会比你小。她一个女子都能这么付出,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放不开的?”牛僧孺还想再说,身后却传来了任三娘的声音:“不用劝他了,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一个驴脾气。”苏剑笑大感尴尬,不敢回头去看她。却听任三娘落落大方笑着说:“你也不要不好意思,我早就知道你不会答应。只不过现在这种危急时刻,希望再渺茫都要试一下而已。”
  苏剑笑忽然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说:“为什么三员外这么久都没有后续的动作?”牛僧孺和任三娘闻言也都感到奇怪。苏剑笑说:“其实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既然‘虫将’的搜音术对三员外非常重要,怎么会第一次进攻就把他派过来?”
  牛僧孺说:“你是说三员外还有别的办法能听到我们说话?”
  苏剑笑忽然退了三步,一直退到了门边,才缓缓地说:“听说三员外座下的‘暗将’身怀昔日‘无相王’的暗影之术,神奇无比,在光线不足的地方能够隐身。”
  牛僧孺和任三娘都是脸色一变。刚才‘虫将’等人出手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击灭了两盏油灯,此刻殿内的光线确实十分昏暗,有许多地方都是黑暗的死角。刚才众人都在忙着应付虫将等人,以传说中暗将的匿踪本领,要趁乱混进来并非难事,众人都感到有些头皮发麻。三个人仔细看了殿内的每一个角落。却又无论如何看不出有人藏匿的迹象。
  苏剑笑说:“任姑娘,你身上稀奇古怪的东西最多,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任三娘嘻嘻笑着说:“有啊,但是我现在没力气,使不了。要不我们定一等契约?”苏剑笑一时气结,只好不再理会她。
  小星忽然说道:“师父,如果我们把其他两盏灯重新点起来,那个暗将是不是就躲不了了?”这句话如醍醐灌顶,众人都有如梦方醒的感觉。
  就在这时,牛僧孺和苏剑笑脸色齐齐一变。他们同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气息波动,从佛像前的布幔向着屋顶直冲而起。
  牛僧孺冷哼一声:“想逃?”右手一扬,横刀三叠劲出手。刀气过处,空中传来一声闷哼,在房梁之上幻现出一个黑色的人影来。那人影双手攀住一根大梁,勉力稳住身形。原来那暗将果然一直隐匿在大殿中。知道再也藏不住,趁着众人还没有发现他,想要抢先从屋顶的破洞逃出。
  只可惜牛僧孺毕竟有伤在身,这一招没有击中暗将的要害。暗将强忍痛楚,再次向屋顶上蹿去。苏剑笑看到牛僧孺全力一击竟然没有得手,连忙持剑追上屋顶,终究晚了一步。苏剑笑不敢追出去,只能暗叹可惜。正待回到地上,就听到下面传来小星急促的叫声:“宁大哥,你要去哪里……”
  苏剑笑:大吃一惊,向下看去,却刚好看到宁采石的身影跑出了门外。小星着急之下,也正要追出去。原来刚才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暗将身上,没人注意到宁采石。谁也想不到宁采石竟会趁这个机会跑了出去,等到发现时已经来不及阻止。苏剑笑不及细想,连忙大喝道:“小星,回来。”小星向来对师父言听计从,闻言不由得站住。苏剑笑如旋风般扑来,经过小星身边时匆忙地说了一句:“有机会就赶紧逃出去,不许跟来。”这句话说完,他已经头也不回地抢出了门外。
  任三娘愕然说:“他这不是去送死么?”牛僧孺面无表情地说:“重然诺,轻生死。苏剑笑原来也不过是这样的一个人。”
  任三娘眼光一转,看到小星忽然咬了咬牙,正准备不顾师父的吩咐,无论如何也要跟出去。她娇笑一声说:“你还想跑么?”右手一扬,宽大的袖子忽然凭空长出近丈,一下子就把小星牢牢裹住,再也动弹不得。她虽然有伤在身,但是魔门断界的修为毕竟还不是小星所能对抗。
  这时宁采石忽然疯狂地冲着天空喊了起来:“你们来啊,有本事就来杀了我啊,来杀我啊……”仿佛已经陷入疯狂。幸好他只是一个书生,苏剑笑追出来时,他也只不过跑出去两丈,刚刚好跑过台阶下的那两座香炉。
  两丈对苏剑笑来说不过是一个腾跃的距离。但是此刻在这惨白的月光之下。这短短的距离竟然像是如此地遥不可及。苏剑笑虽然心急如焚,但他不敢跃起。为了尽量减小三员外的目标,他只得伏下身来,以手代足,贴地而行。他堪堪来到香炉旁边,就看见一根绳子像是从虚无中出现一般,缠住了宁采石的腰将他带上了半空。能把一根长绳子使得这么出神如化的人,三员外座下的索将无疑是其中之一。苏剑笑毫不迟疑地旋身出腿,将身边的一座香炉向着五丈外躲在一棵树后的索将踢去。索将被迫松开绳子对付香炉,而宁采石在空中失去了依托,向地面摔落。
  苏剑笑一脚将香炉踢出,人却借着反震之力就势一滚,紧紧地贴在另一个香炉后边。虽然此刻宁采石就在离他不远处的空中,他也决不敢出去接人,但是他深信三员外决不会这样放任宁采石摔死。果然从槐树后蹿出一条人影,凌空一把抱住宁采石,在大槐树横枝上一借力,带着宁采石就要向着院墙之外飞去。
  苏剑笑也贴地掠到槐树下,左手摘下一片叶子,看也不看,抖手就甩了出去,人却丝毫不停。一个跨步掠到了院墙的墙根下。叶片如利刃一般切进那人的手臂中,真气一泄,整个人就栽了下来。然而索将的绳子却又飞了过来,一下子就把空中的两人齐齐缠住。
  就在苏剑笑欲引剑斩绳时,三员外的断魂铁箭终于出手。苏剑笑全力向右一闪,只感觉一股如火一般的气流擦着他左侧的肋骨飞过,肋骨几乎都要被震断。火辣辣地疼。此刻宁采石已经被接应到了墙外。苏剑笑要翻身跃过这堵院墙势必会成为三员外的活靶子,所以他只有选择从山门出去。
  只跑了两步。三员外的第二支箭就射了过来。擦着他的后背射进了墙里。接连险到毫巅地躲过了三支断魂铁箭,苏剑笑才终于跑出了山门。短短数步,他只觉得像是经历了几个生死轮回,身上更是多了几道血痕。
  这时宁采石早已经被人背着奔向三员外,要想再去追,哪里还来得及。苏剑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大声问道:“三员外,宁采石还活着么?”
  一个淡定但却冰冷的声音远远地回答:“在拿到我要的东西之前。阎王都不能让他死。”苏剑笑说:“他并不知道那封信的下落。”三员外说:“这一点只能由我来判断。”苏剑笑说:“员外最好记住一件事,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三员外说:“哦?”苏剑笑说:“如果我说那封信此刻就在我身上,不知道员外肯不肯相信?”三员外说:“我为什么要相信?”苏剑笑说:“那封信平时看起来只是一张普通的手帕,但是在火上一烤就会显露出字迹。不知我说得对不对?”原来宁采石拿来给苏剑笑做守魂灯的那张手帕被灯火一烤,竟然显露出字迹来。苏剑笑也是在灯被射破之后才发现,当时不及细看就收了起来。他也不敢肯定这就是牛僧孺和三员外要抢的那封信,但是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苏剑笑的话说完,三员外沉默下来。苏剑笑笑了起来,说:“员外现在相信了?”三员外说:“相信又怎样?你莫要忘记,宁采石此刻还在我手里。”苏剑笑说:“不知道员外愿不愿意用宁采石交换一个机会?”
  三员外说:“什么机会?”
  苏剑笑说:“员外有没有想过。如果把宁采石还给我,我必须带着他逃亡,那么抓住我的机会就会大大增加。”
  三员外说:“你的意思是,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人,这么简单就给你送回去了?”苏剑笑说:“要怪只能怪你抓错了人。”
  三员外沉默下来,过了片刻。终于说:“你需要记住一件事,这个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虽然你现在占了些许上风,但是一旦让我抓到你,你的下场将会十分悲惨。”
  苏剑笑淡淡地说:“不劳员外提醒。员外也最好记住一件事,在我带着宁采石动身之前,员外最好不要离开现在的位置,否则约定作废。”
  很快宁采石就被送了过来。宁采石一个文弱书生,被上上下下地一番折腾,早就已经昏死过去。苏剑笑脱下外衣,撕成许多布条,接成一条长绳,将宁采石结结实实地绑在自己背上。苏剑笑知道,自己这一去。大殿内的小星、牛僧孺和任三娘就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但是他自己和宁采石就只能祈求上天怜悯了。
  苏剑笑已经准备好开始逃亡。这时他与三员外之间的距离不到三十丈。他身上背着一个人,不用片刻就要被三员外赶上。也许三员外根本就不用追上来,只需远远地张弓射箭,他万万没有办法躲得开。唯一对他有利的,是这座庙宇建在险要之处,山路一侧就是一道悬崖,深不见底。
  苏剑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箭一般地穿了出去,几个大步就来到了悬崖边。他一动,三员外的动作更是迅速。他两个起落就到了身前的一棵树顶。借着树枝微微的弹力,他整个人竟然又向上拔起数丈。这时他已经能看到悬崖边上苏剑笑的背影。苏剑笑这时已经拔出腰间长剑。
  三员外凌空张弓搭箭。几乎同一时间。苏剑笑把手中长剑向山谷中扔了出去。铁箭如闪电般射出,直奔苏剑笑背上的宁采石而去。这一箭如果射中,必定可以穿透宁采石的身体,直射进苏剑笑后心。
  三员外的身体还没有开始下降。射出的铁箭就已经到了苏剑笑身后三尺处。但是苏剑笑忽然凭空消失,铁箭射中了他留在原地的幻影,直穿而过。瞬间就消失在山谷深处。同时空中有银色的亮光闪了两闪,也马上消失在山谷内。那是苏剑笑扔出的长剑反射的月光。
  几条人影兔起鹘落,先后来到苏剑笑消失的地方。只见在朦胧的月光下,山谷中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下面是什么。
  三员外缓缓吐出三个字:“是金遁。”金遁,道家九法之一“五行遁法”中的一种。以金器为引,从空间空隙中穿越,可以短时间内跨越极远的一段距离。只要金器不毁,人就无恙。
  三员外虽然意外,却不慌张,只说了一句:“快追。”一只矫健的夜鹰立即从他身后一个人的肩上飞起,在空中清亮地鸣叫了一声,一头扎进山谷之中。
  
  四 逃亡
  
  苏剑笑的运气不错,谷底是一道溪流,两边是茂密的树林。溪流可以引导他走出这片山区,而树林则有利于隐藏形迹。他知道自己与三员外拉开了至少两里的距离,但是这段距离并不足以保证他和宁采石的安全。
  林间根本没有路,枝权横生,苏剑笑背着一个大男人,走起来自然是十分困难,身上被三员外的铁箭擦出的伤口更是一直火辣辣地疼。他此刻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这时他实在有些羡慕宁采石。一个人能昏过去,有时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如此沿着溪流的方向走了约摸有两里地,来到一处小水洼。水面如镜,倒映着皎洁的明月。
  苏剑笑无意间扫了一眼,却刚好看到一个黑影划过。他心中一震,连忙抬头,只见空中正有一只大鸟盘旋飞过。他心中暗暗咒骂了一声。那必定是三员外座下的鹰将所豢养的夜鹰,专门用于追踪。再顺着溪流走,无疑就是死路一条,他唯有改变方向。往密林深处而去。
  北边应该是大江的方向,如果能到达江边,运气好的话能找到一条船,也许就能摆脱三员外的追杀了。苏剑笑通过月亮的位置判断了一下方向,向着北方飞奔而去。
  就算这只夜鹰已经发现了自己,三员外要赶上来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有一个情况对他比较有利,黑夜中视线不明,三员外功力再高深也无法在树梢上飞掠,只能从林间穿行,这样一来,苏剑笑背着一个人的劣势就没有那么明显了。这也正是他敢于同三员外赌这一局的原因所在。
  苏剑笑全力疾行,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绕过了两座山峰,在第三座山峰上他果然看到了奔流向东的大江。但是他的好运气似乎也到此结束了。在他面前已经再没有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悬崖。刚才是一个悬崖救了他的命,但是这一处悬崖却只能要他的命。因为金遁这种高深的法术并不是能够连续施展的,否则他哪里还用跑得这么辛苦?
  那只夜鹰已经如影随形般地追了过来,正在上边盘旋。苏剑笑面前有两条路:下山,也许就很快能找到一条路通达江边;上山,看来只会离江边越来越远。但是苏剑笑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上山。虽然大江似乎就在眼前,但是要找到一条去往江边的路却不知道还有多远。无论从哪个方向下山,都只会缩短与三员外之间的距离。
  翻过这个山峰,也许还有机会。一夜的奔波,连场的恶斗,这时的苏剑笑已经十分疲惫。但是他必须咬牙坚持。为一条,更为一个承诺。
  但是在翻过这个山峰之后,苏剑笑发现自己的命运终于要走到尽头。他看到了鹰将。难道三员外终于还是追上来了么?但是苏剑笑马上发现鹰将并没有向他扑过来的意思,于是他知道三员外应该还落在后面。
  这一瞬间,苏剑笑有一个强烈的冲动,他几乎就要扑上去击杀鹰将。只要杀了这个人,他的夜鹰恐怕就再也构不成威胁了。但是苏剑笑马上生生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他此刻背上还背着一个人,即使能够杀得了鹰将,恐怕也不是一两招之内就能得手。到那时候,也许三员外就已经赶上来了。
  于是苏剑笑想到应该不理会鹰将,继续逃命。但是既然鹰将已经出现,三员外还会有多远?他又能再逃多久?一时之间,苏剑笑也几乎绝望了。
  苏剑笑终于停下了脚步,拔出长剑,终于还是决定要先杀鹰将。
  但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琵琶声。苏剑笑立即意识到,同样的琵琶声,这个晚上他已经是第二次听到。在这荒山野外,怎么会忽然出现琵琶声?难道这是专门为他而弹的么?第一次琵琶声,让他卷入了这个事件,这一次的琵琶声又将会带来什么?他又将何去何从?苏剑笑改变了主意。他收起剑,转身朝着声音来源处奔去。
  很快苏剑笑就发现前面的山坡上有一个山洞,琵琶声就是从那个山洞中传出来的。苏剑笑不能多想,马不停蹄地跑了过去。琵琶声也在这时猝然而停。鹰将也看到了那个山洞,立即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叫声,告知三员外情况有变。苏剑笑全力飞奔,堪堪抵达洞口的时候,他身后的树梢上也同时出现了三员外的身影。三员外在这紧要关头,终于冒险选择了踏叶飞行,在最短时间内赶了上来。三员外一看到苏剑笑的背影,立即射出一箭,箭矢如流星般直奔苏剑笑而去。
  苏剑笑疲惫不堪,完全没有发现这一箭。即使发现了他也闪不开。
  但是上天似乎还不想放弃苏剑笑。三员外出手时恰好一口气用尽,他一脚踏下,居然踏了一个空。这一箭匆忙出手,准头略失,擦着苏剑笑的左小腿飞过,只在洞口处留下了一溜血迹。苏剑笑刚一奔入洞口,洞内就忽然亮起了一点火光。一个人举着火折子在前面领路。向着深处走去。苏剑笑也不说话,只是紧紧跟在了后面。
  前面那人点起了墙上的两盏油灯,这才转过身来。只见这人秀发如云,白衣胜雪,身形婀娜,怀中抱着一面琵琶,赫然竟是任三娘。苏剑笑一眼看到任三娘身后墙角处坐着一人,全身动弹不得,竟然是小星。他的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任三娘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你一定在奇怪。我带着一个俘虏。怎么还会跑到了你前面。”
  苏剑笑确实有些奇怪。
  任三娘说:“你虽然跑了半天,却只是无头苍蝇一样绕圈子。而我对这附近的地形熟悉得跟自己家似的;抄着近路就过来了。至于说带着一个人么……”她莞尔一笑。接着说,“你徒弟其实是自己跑过来的。我只是告诉他是来救你的,他跑得比我还快。”
  这时小星双眼中露出羞愧和愤恨的神色,显然是上了任三娘的当。
  苏剑笑说:“你怎么知道我会到这里来?”
  任三娘说;“我不知道,我是跟着三员外的那只鸟过来的。”
  世上的事都有两面性,飞翔在高空的夜鹰固然具有无与伦比的追踪能力,但是也容易被别人所追踪。
  苏剑笑解开布条,将宁采石放了下来。他侧耳听了听洞口方向的动静,却什么也没有听到。但是想必三员外的人早已经到了洞外。
  任三娘说:“放心吧。这个洞府是我家里的一位长辈昔日修行的地方,这一路上共有七道禁制。现在已经全部启动。三员外一时半会还杀不进来。”
  苏剑笑说:“但是不可能永远杀不进来,是么?”
  任三娘说:“三员外手下都是一些奇才异能之士,要想拦住他们实在不容易。”
  苏剑笑说:“这里有没有第二条出路?”
  任三娘说:“你以为我把你引到这里来,是为了给你一扇后门放你逃跑的么?”
  苏剑笑心中叹气,说:“你想要那封信?”
  任三娘说:“我只是想跟过来碰碰运气。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不是么?”
  苏剑笑冷笑着说:“牛僧孺自己为什么不跟来?他是不是也知道这一来就与送死没有分别?”
  任三娘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实在不能责怪他。”
  苏剑笑说:“所以他就让你独自过来送死?”
  任三娘微微笑着说:“你这样的挑拨离间并不高明……”
  她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洞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了“砰”的一声震响。任三娘脸色微微一变,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突破了第一道禁制。三员外果真是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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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冷冷地看着苏剑笑说:“剩下的六道禁制恐怕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苏剑笑叹了一口气说:“那封信对我本来也没用,你拿去就是了。”他说着真的从怀中摸出那张手帕递过去。
  任三娘接过手帕,举步走到一盏油灯前。她将手帕靠近火苗,过了片刻,那手帕上果然显露出一些字迹来。她定定地看着手中这张手帕,过了半晌,才仿佛喃喃自语地说:“经过这么多周折,终于还是拿到手了。”她言语中竟然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直到洞口方向又传来了“砰”的一声震响,她才回过神来。第二道禁制也被破了。
  苏剑笑说:“信你已经拿到。是不是该考虑离开了?”
  任三娘说:“你是不是已经算准了这里必定还有第二条路?你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决不允许我独自离开?”
  苏剑笑心中一沉,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任三娘却像是一点儿都不着急。她弯腰解开了小星的穴道,拍了拍他的肩:“其实我也没有骗你。如果不是我,你师父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小星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没有说什么,只是起身走回苏剑笑身后。
  苏剑笑说:“谢谢。”他的这一次道谢确是出自真心。
  任三娘淡淡一笑。洞府中散落着几块巨石。石面平整。可作坐椅。任三娘在其中一个石椅上坐了下来,将怀中琵琶横卧膝前,伸出手指轻轻一拨,发出一声脆响。
  任三娘低低叹息一声,悠悠地说:“你可知道,自由对于我来说是多么重要么?”
  苏剑笑无语。任三娘说:“你可知道当你必须承担替父母偿还恩情的责任,即使不是出于自愿,也必须与别人定下契约。这是怎样一种无奈么?”
  狐族的二等契约虽然相对宽松,但是却没有时间限制。一旦定下,也许就注定了一辈子为人做鹰犬的命运。
  任三娘接着说:“他答应只要我拿到这封信,这个契约就自动解除。还我自由之身。这一次即使再凶险百倍,我也是一定要来的。”
  她一直是一副笑嘻嘻的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苏剑笑以为她定然是一位无忧无虑的女子,万万想不到竟也有这种愤懑的心事。苏剑笑不由得有些唏嘘。但是任三娘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事?这与如何从这里离开有什么关系?
  任三娘终于抬起头,看着苏剑笑的眼睛说:“你应该已经看出来,这个洞府没有第二条出路。我也没有办法可以离开。”
  苏剑笑心中沉了下去:“你竟然将自己陷于必死之地?”
  任三娘扬了扬手中的手帕,说:“无论如何我已经拿到了这封信。我只是答应五叔要拿到信,可不是答应要把信拿给他。这虽然有些无赖,但是我已经算是完成了承诺,现在我已经自由了。”她微微一笑,“你可知道,我宁可自由地死,也不愿再这样无奈地活着。”苏剑笑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任三娘忽然把手帕捏成一团,一甩手扔回给苏剑笑,说:“那个聂无双在决定和宁采石一起逃走的时候,想来也是抱着和我同样的心情。这已经是她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你应该还给宁采石才对。”
  苏剑笑想不到她居然又把手帕还了回来,不由有些愕然。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难道你已经放弃了希望?”
  任三娘只是看着怀中的琵琶,一言不发,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
  耳边又传来“砰”的一声。这一次任三娘却是出奇地平静,只是淡淡地说:“第三道了,还真快呢。”
  苏剑笑说:“难道你忘了我可以替你打通受伤的经脉?这样你可以施展五鬼搬移术。”
  “是么?”任三娘转过身来,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淡淡地说,“你当我是傻子?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苏剑笑只得叹气,说:“不错,我这一路逃亡,确实功力大为损耗。但是我如果全力施为,还是能够打通你的经脉。”
  任三娘脸色微微一变,说:“你想动用本元真气?你不要命了?”
  苏剑笑说:“用我一个换你们几个,这岂不是很合算的生意?”
  任三娘却蓦地一把将琵琶扔在一边,跳了起来,冷笑着说:“我为什么要救他们俩?就算你打通了我的经脉,难道我不会自己逃走?一个人逃走成功的机会岂非更大?”
  “你……”“你什么你,难道你以为我是正人君子?”任三娘冷着脸打断他的话。苏剑笑只好闭嘴。他想不出她为什么忽然生这么大的气,但他却知道女人一旦开始无理取闹,无论再说什么都不管用。
  任三娘冷冷地盯着苏剑笑,苏剑笑心中也莫名地来气,毫不示弱地跟她对视。第四声“砰”的震响传来时,两人都吓了一跳。
  任三娘脸色缓了一缓,说:“我只是说我没有办法可以离开。可没有说过我们没有办法可以离开。”
  苏剑笑一怔:“我们?”任三娘的脸色当真变得比六月天还快。这时她眼光一转。居然又露出了那种阳光般的笑容,说:“难道你忘了只要能催动血灵珠,我就可以施展五鬼搬移术了么?”
  苏剑笑皱皱眉说:“你要与我定一等契约?”
  “就知道你不愿意。放心吧,那都是骗人的,只是为了骗五叔解除契约而已。”任三娘吃吃笑着说,“你当时如果答应了,我也只不过会跟你定一个假的契约。难道真的以为我想嫁给你?”
  苏剑笑禁不住脸一红,尴尬不已,低咳了一声,说:“那就快点把血灵珠拿出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任三娘摇摇头说:“所谓血灵珠并不是一颗珠子。血池圣水每一万年会孕育出一滴万灵血晶。初生的婴儿吸收了这滴血晶的精华,就会成为血灵珠。”
  苏剑笑愕然:“所以血灵珠其实就是……”
  任三娘说:“血灵珠就是我,我就是血灵珠。”
  苏剑笑说:“那要如何才能催动你这颗血灵珠?”
  任三娘说:“这个不难。你只需要从我头顶的百会穴输入一道精纯的玄门真气,片刻之后,我的眉心处就会出现一个血红印记,这就表示血灵珠被催动了。”
  她盘腿在地上坐下,解开头顶的发结,一头柔顺长发立即披落下来。她双手在身前捏了一个印诀,双目微闭,说:“你别再犹豫了,剩下的三道禁制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仿佛要印证她的话一般,耳边传来了第五次“砰”的震响。
  苏剑笑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伸出左手。掌心抵在她的头顶百会穴,只觉得秀发在手中如丝一般的柔顺,苏剑笑心中竟然莫明其妙地一荡。他暗叫一声惭愧,连忙心神守一,缓缓从她的百会穴输入一道真气。
  果然只不过三四息的时间,任三娘眉心处就现出一个淡红色印记。苏剑笑却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异样。他的目光不由得向下扫了一眼,只见她的鼻子和嘴唇的弧线都是出奇地圆润秀美,令人心动神驰,但是她的嘴角却不知为何显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
  是的,苏剑笑感觉那是一丝哀伤。这纯是一种内心的感应,完全没有来由。他甚至能从这丝哀伤之中体会到一种宁静平和的意味。苏剑笑心中一动,再看向她眉心处的印记,终于看到在血红色的印记周围,竟然有几缕隐隐约约的黑气,若非细看,绝难发现。
  苏剑笑霍然一惊,猝然收功。他伸手闪电般抓起任三娘的右手腕。一把将她的袖子撸到肘处。果然在她的右手小臂上有一个青黑色的印记,图案诡异,犹如鬼魅。
  任三娘睁开眼睛,吃惊地说:“你干什么?”
  苏剑笑放开她的手,像是忽然受到了巨锤的重击一般,噔噔后退了两步。他定了定心神,才一字字地说:“天残黑血咒。”
  任三娘神色一暗,低低叹息了一声。
  “你既然知道天残黑血咒,就应该知道它并不会伤害到你。”
  苏剑笑定定地看着她说:“你的那个誓言其实是真的,对么?”
  天残黑血咒正是魔门中人立誓时所用的最恶毒的诅咒之一。这种诅咒传说具有神奇的力量,任何违背誓言的人都将受到万劫不复的惩罚。
  任三娘说:“即使那个誓言是真的,也并不会影响血灵珠的效果,你不用担心。”苏剑笑叹了一口气,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剑笑想不通。他们与任三娘可谓素不相识,难道任三娘为了救他们几个人,竟然甘愿承受天残黑血咒反噬的后果?
  任三娘说:“我一时想不开,可不可以?”
  苏剑笑看着她的眼睛,只看到一种如深谷清泉般的空灵。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灵魂受到撞击时的那种眩晕。
  苏剑笑说:“你这一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此刻已经想到,任三娘也许并不是为了那封信才来的。
  任三娘说:“当然是为了拿信,难道是为了救你?”
  “砰——”第六道禁制被破去的声音与前面几次并无不同,但是苏剑笑却浑身一震。他转过身去。也不知是为了去听一听洞口外的动静,还是因为不敢再看任三娘的眼睛。
  小星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并不理解他们刚才在谈些什么。
  苏剑笑定了定神,拍拍他的肩,说:“你害怕么?”
  小星点了点头,说:“有点儿怕。”
  苏剑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承认害怕本身也是一种勇气。这个世界上究竟什么才是勇敢,什么才是懦弱?战胜敌人与战胜自己,哪一种更需要勇气呢?
  苏剑笑终于再次转过身来:“任姑娘,你可愿意与我订立你们的一等契约?”任三娘用一种愕然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苏剑笑说:“你放心,此事过后,我一定亲自到你们家族的宗庙,接受‘三圣临体’的挑战。无论如何,也一定会为你解除这个契约。还你自由之身。”
  任三娘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过了许久,任三娘才说:“这一次可是你主动要求的,不是我逼你的。是不是?”
  苏剑笑说:“是。”他此刻已经知遭。签订这个契约,任三娘的付出远比他要多得多。然而在下一刻,任三娘脸上忽然又露出了她那种招牌似的笑容。在这一瞬间,仿佛千万树桃花忽然在这简陋的山洞中齐齐盛开。苏剑笑心中“咯噔”了一下,竟然隐隐有一种掉进陷阱里的感觉,但是其中却又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受。
  不知为何,以他惯有的警惕之心,这一次却始终没有想过任三娘会是在骗他。也许人与人之间,有时候是需要放下防备,是需要去彼此信任的。
  任三娘伸出右手,说:“抓住我的手。”
  苏剑笑依言轻轻捏住,任三娘却白了他一眼,说:“笨蛋,要掌心相对。”苏剑笑心中苦笑,只得定了定心神,紧紧握住她纤细的手掌。
  任三娘收起了笑容,正色说:“你不需要说话,但是倘若你有不情愿的心思,整个过程就会失败,你知道么?”
  苏剑笑点点头:“我既然已经决定,就不会有不情愿。”
  任三娘闭起双眼,嘴里念道:“吾,圣灵族任氏宗室之女,愿以圣血之魂为契,与此人界男子订立同心之约。”接着,她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是某种神秘古老的咒语。有一股冰冷的气息从任三娘手心传到苏剑笑手中。这股气息中隐隐有一种无比暴戾之气,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着,无法爆发出来。这气息顺手臂而上,从经脉流过,只觉得奇痒无比,苏剑笑苦苦忍住。一直蔓延到肘部,奇痒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任三娘睁开了眼睛。她的脸色又变得有些苍白,看来这个仪式也是颇为费力。但是她的眼角却露出了一种柔柔的笑意,使她的眼睛变得像一弯新月,分外迷人。苏剑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又不争气地快速跳了几下。他定定心神,暗暗叹了一口气,撸起袖子,只见小臂上已经多了一个暗青色的印记,与任三娘手上的印记别无二致。
  任三娘重又盘腿坐下,苏剑笑伸手按在她的头顶,缓缓输入一道真气。很快任三娘的眉心处重新出现了那个血红色的印记,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了那些隐约可见的黑气。
  “砰——”最后一道禁制终于被破去,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三员外的进攻。这一声震响过后,外面马上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这声音稳定而有韵律,一声一声地传进来,就像是有人在用锤子敲击着地面,清晰入耳。每一次声响大小都完全一样,两次声音的间隔更是完全相同。在这静寂的环境中听来,这声音竟然有一种牵动人心的力量。
  这是一个人的脚步声。“那是石将。”任三娘说,“据说这个人一身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天下无出其右者。”她说完,重新又闭上眼睛,开始低低地吟唱起神秘古老的咒语。
  三员外竟是以石将为盾牌,其他人跟在后面伺机而动。只要苏剑笑一击不能得手,恐怕就要为他所乘。脚步声一声比一声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里。另一边任三娘的密咒声也仿如雨打芭蕉,一声比一声急。只是不知道这脚步声和这咒语声,谁能首先到达终点?
  很快脚步声就来到了不足两丈之外。这处洞府的入口外五尺有一处拐角,刚好在苏剑笑的最佳攻击范围之内。苏剑笑守在入口,暗暗估计着出手的时机和招式。他无论如何也要为任三娘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但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一道黑影忽然从拐角处贴地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蹿到苏剑笑身前。在灯火的光芒中,只看到有金属光芒一闪,竟来不及看究竟是什么兵刃。这一下大出苏剑笑意料之外。原来那个脚步声竟然只是一个幌子,眼前这道黑影才是第一道攻击的主力。
  苏剑笑百忙中下意识地横剑一挡。当的一声金属撞击,仿佛只是响了一下。但是在这瞬息之间,来人至少斩出二十九刀,正是三员外座下鬼将。鬼斩弯刀巨大的冲力顺着手臂袭来,苏剑笑也不能不向后退了一步。
  鬼将却只是顿了一下,刀光顺势再次飞起,直奔苏剑笑心口。这一次距离更近,刀的速度仿佛更快了。
  但是这时苏剑笑身后忽然亮起一道红光,这道红光仿佛带着一种诡秘的力量,直直照射在鬼将脸上。鬼将全身微微一震,出刀也慢了那么一瞬。
  苏剑笑的剑光已经飞起。剑光刺入刀光之中,刀光立即被绞得粉碎。剑闪电般直刺鬼将的心脏。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石将的手臂挡在了剑尖与鬼将的心口之间。利剑刺在手臂上,竟然刺不进去。苏剑笑正要抽剑变招,石将和鬼将却已经借着剑上的力道忽然后撤,闪向一边。在他们的身后出现了三员外的身影。弓已张开,箭已在弦。这一箭,离苏剑笑的面门不过五尺之遥。这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剑笑仿佛看到了铁箭尖端处闪过一丝如死亡一般的光芒。但是在三员外的眼中,却只看到满室的红光。
  
  尾声
  
  “如果我不认得天残黑血咒,或者我心狠一点儿的话,你此刻可能已经受那诅咒的反噬,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了吧。现在想想,当时其实还是凶险得很。”苏剑笑说这话的时候,是与任三娘并肩立在船尾。水流湍急,船只顺流而下,大有一去千里之势。三员外早已经被远远甩在后边了。
  任三娘撇撇嘴,说:“切,哪有这么夸张。我那个誓言最厉害的惩罚,不过就是减去五百年的道行而已。最多再修炼五百年,我照样还是活蹦乱跳的。你以为我真的会为了救你就不要自己的小命了么?”
  苏剑笑心中叹息。任三娘虽然说得轻松,但是五百年的空虚与寂寞,又有几个人能够忍受得了呢?
  苏剑笑说:“你既然宁死也要解除与牛僧孺的二等契约,又为什么愿意订立约束性更大的一等契约呢?”
  任三娘咬了咬嘴唇,说:“我是被逼的,难道你忘了?”
  她真的是被逼的吗?苏剑笑心中苦笑。
  任三娘说:“我问你,昨晚你为什么处处对我手下留情?特别是在庙里那一次,你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要了我的小命,为什么又放手了?你老实说,是不是那时候就开始贪图我的美色?”
  苏剑笑苦笑着摇头,说:“是因为你的琵琶。”
  在江上听到的那一曲琵琶乐曲,的确打动了他的心弦。面对这乐曲的演奏者,他如何下得了杀手?
  “闻音知人。若非那一曲琵琶,我可能也不会对你这么信任。话说回来,在庙里那一次,你为什么要用银雨飞星刺?难道你不知道这银雨飞星刺正是魇雾的克星?”
  任三娘说:“我只是不太喜欢帮五叔做事。想给他捣点儿小乱而已。要是知道你会用那该死的移形换影来吓人家,我早就随便找根针扎你了。”
  她说着,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娇羞无限。任三娘说:“还有,你别老说契约契约的好不好,按照你们的说法这叫成亲。难道你想不承认?你还期待着去挑战什么‘三对临体’的吧?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任三娘一转头,恰好看到小星从船舱中探出头来向这边看。她叫了一声:“喂,小子,快过来叫师娘。”小星向她吐了吐舌头,飞快地缩了回去。任三娘转过头来,笑容如花,说:“这小子没大没小,回头一定要好好教导教导他。”
  苏剑笑无语,只得将目光投向面前的流水。心中想到,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当真比这流水还要难以琢磨。朝阳已高,将他们两人的身影投在身后,看起来竟也出奇地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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