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推荐看一部小说《红颜乱》,于是选择一个安静的午后,慢慢品读。
《红颜乱》写的是春秋战国时期一个叫做“蝉夫人”的美貌女子被掳后的故事,全文篇幅不长,才八千多字,里面却是悬念迭起,精彩异常。战事,祸乱,情爱,仇恨,包含其中,心机,计策,谋略,一一罗列,国土之争,君臣之乱,突发事件层出不穷,让人目不睱接。
文章入戏极快,开篇便切入主题。公元前的某年,虢国灭亡,鲁国得胜,然后,貌可倾城的“蝉夫人”做了伯服将军的女人。接下来,鲁国的君王也迷上了这个有着绝色容颜的美人,经常在护城河边的某一个帐篷内,用一种偷偷摸摸的方式与她鬼混,从此埋下君臣之乱的导火索,引出了一场动人心魄的《红颜乱》。
“国灭了,心不灭,一切都可以重来”,这句话是蝉夫人一直以来的信念,也是她的执念。正因了这一种信仰,一个弱质女子成了复仇的利器。机缘巧合,她从伯服手里救下了胆小如鼠,贪生怕死,怯懦无能的“我”,留作以后作为复仇的工具。
“我”是蝉夫人的一枚棋子,鲁国的君王是,同样,战功卓绝英雄盖世的将军“伯服”也是。她并不爱“我”,也不爱伯服,更不爱那个鲁国君王,她的心里,只装着已经灭亡了的虢国,因为,她是虢国人,她要做一个虢国臣民应该做的事——复仇。她很巧妙地设下“美人计”,在与伯服极致欢娱之际,利用软弱无能的“我”引开了伯服将军的注意力,然后从背后一刀刺出,亲手结束了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的性命,并成功地让“我”成了替罪羔羊。
伯服将军死了,然后是鲁国大乱,蝉夫人的计谋成功了,伯服将军的士兵冲进了王宫,杀掉了鲁君,一个战胜国最后土崩瓦解。
蝉夫人无疑是有智慧的,但作者更高明,他不会让自己的小说如此的平淡无奇,笔锋一变,一个峰回路转便让本已稳定的局势突然倾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蝉夫人把“我”当作棋子使用的时候,别人也同样把她当做了棋子,蝉夫人与“我”,最终都同时沦为了“韩公公”的俘虏。
韩公公,一个老奸巨滑心思缜密的太监,一个工于心计思虑周详的前朝遗老,他想出了一条狠毒却也非常有效的计谋:用“我”,代替鲁国的已经失踪了的公子离,继承大统,平息叛乱,同时把所有的罪责全部嫁祸给蝉夫人,自己则稳坐后台,操控政权。
这似乎是一条非常可行且无懈可击的计谋。因为长相相似,“我”被成功地移花接木,从一个俘虏转瞬成为了鲁国的继承人。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切似乎已成定局,然而,现实与真正的成功有时总是隔了一步之遥,而这一步之遥,便足以生出许多变故,这也是作者高妙与不同凡响的地方。
蝉夫人是绝色的,貌美倾城,几乎所有的男人见了她都会心动,甚至不惜为她死,为她而亡国。然而韩公公应该不算男人,起码,他是一个不算男人的男人,所以,蝉夫人的美貌在他的眼里一文不值,他毫不怜惜地要把蝉夫人拿去“祭天”。
“祭天”其实也是一种谋略,用这个美貌的女人祭天,才会平民愤稳军心,用这个“害死国王”的女人祭天,才能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让“我”顺理成章地继成大统。
蝉夫人似乎并不惧怕死亡,这个弱质纤纤貌美如花的女子,杀了伯服,又让所有人杀了鲁国君王,她的目的已达到,她已为虢国报了仇,她死而无憾。
故事发展到这里,我们似乎已经可以看到故事的结局了,一个是被人操控的傀儡,一个是将要被送上断头台的俘虏,两个人的命运,除了苟活与死亡,还能有什么变数?
然而不是,作者运筹帷幄,更出人意料的结局还在后头。
多年前,虢国新国君继位,天下选妃。汉水边上,有一位女子,因为绝色,有幸被选中,光耀门楣。然而女子却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临去的那一个晚上,她跑到汉水边上,求那个男人带她离开。但那个男人害怕祸及亲族,拒绝了。女子绝望之极,在男人耳边狠狠咬了一口,之后便失踪了。她留给男人的话只有一句:“心还在,一切都还可以重来,可你的心不在了。”
这个女人,小名叫“婵”。那夜之后,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说她做了一国之夫人,也有人说她跳汉水自尽了。
不久后,虢国与鲁国因为一个妃子而宣战,那个男人被应征入伍。宣战第二年,当虢国军民知道国君只是为了出一口气才宣战的时候,军心顿失,接连败退。虢国国君感到大势已去,于在安平广场选择五千死士,捍卫虢国国土,那个男人是其中之一。一场血战后,五千死士无一生还,全都葬生沙场。那个男人,用他惯用的逃生伎俩,躺在同伴的尸体下面躲过了一劫。
男人没有死,却做了俘虏。他因此变得更加胆小懦弱,害怕死亡,因此,而忘记了许多许多事情,或许,正确的说,不是忘记,而是他不愿意去想起。
这个男人,便是“我”。
往事不堪回首,或许,是不愿回首。人许多时候为了保护自己,会潜意识地选择遗忘,遗忘某个人,遗忘某些事,遗忘某些自己想要遗忘的伤痛,包括曾经爱过的人。
爱是这世上最难解释也最难捉摸的东西,“我”也许爱过一个人,然而正所谓心不在了,一切也不在了,很多东西早已从记忆中被抹去,很多人,也早已被丢弃在时光的最深处。
但到最后,“爱”还是从心底苏醒了,“我”认出了婵——这个即将被用来祭天,有着绝世容颜,让人神魂颠倒,一见倾心的“蝉夫人”。原来此“蝉”便是彼“婵”,一个我曾经爱过却也伤害过最后被遗忘在灵魂深处的女人。
但就算找回当年情,此刻的“我”也已回天乏力,更何况,“我”是那样怯懦怕死的一个人。
泰山顶上,“婵”像十字架一样被钉了起来,“我”站在万人之中,等着即将到来的祭天时刻。在这里,“我”要亲口告诉所有的将士,是这个女人杀了伯服,然后把她烧死,最后继承大统,以公子离的身份成为鲁国的新国君。
一切已成定局,她是必死之人。
但不是,故事最后的结局,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顺理成章。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的“我”,突然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决定——“我”望着众人缓缓道:“伯服不是她杀的,是我杀的,我用刀捅死的,我不是你们的公子离。”说着撕下自己的外衣,露出自己本来面目。
所有的人都很不解,以为胜券在握的韩公公也很不解。他当然不会明白,他是一个公公啊,怎么会明白这世间的情爱?我想韩公公怕是到死也不会明白,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为什么会那么傻,在关键时刻竟会为了一个将死的女人,而选择放弃自己的荣华富贵。
没有人明白,似乎我也不明白,真爱的面前,人为什么可以变得如此勇敢甚至无畏。“我”把火把扔到柴堆上,同时不顾一切扑在了婵的身上,不为什么,只为,“她再也不会轻蔑地笑我了”。
与心爱的女人,一同葬身火海,化为灰烬,这场面何其凄美何其动人,何其悲壮!
一直都在利用种种伎俩苟延残喘的人在最终,变成了勇士。这样的结局,出人意料,让人唏嘘,却也动人心魄。
小说起名《红颜乱》,这无疑是点晴之笔,古往今来,因为“美人”而产生的战事可谓不少,不管是史学家们强加的还是事实确是如此,民间是流传甚广绘声绘色: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兵入关,从此揭开了清朝统治中原的帷幕;安史之乱,闻名天下的四大美人之一杨贵妃成为了马嵬坡上的一缕孤魂,最终在那荒山里上演了一代绝唱;西施,越国苎罗山西村一个小小的浣纱女子,却能成功地让一个吴国灭亡,令曾经被亡的越国重新崛起,所有这些,都与绝色红颜有关,看来“红颜”,真的可以祸国,于是,这一出《红颜乱》,也就“乱”得其所,“乱”得异彩纷呈了。
如果说,“西施”是这世上最成功的间谍,那么这位“蝉夫人”便是故事里最有效的复仇利器。西施靠着范蠡的计谋和倾城之貌外加越兵里应外合才让吴国灭亡,蝉夫人却是凭她一己之力,杀了一个国王一个将军,颠覆了整个鲁国的朝政。
没有人知道,蝉夫人的心,有多苦。她只是一个弱质女子,手无缚鸡之力,除了依靠美貌凭借身体,复国,她没有任何可以动用的本钱。她在鲁国君王与将军伯服之间来回穿行,如鱼得水,没有人看得见她强颜欢笑下的泪水。她只是一个玩物,男人的玩物,男人们贪图的只是她的美色,霸占的只是她的身体,没有人会去探讨她内心的悲凉。
或许她曾经有过爱情,一种是隐喻里的爱情,文中没有提及,全凭读者自己猜测——她曾是王的妃子,那么复国,是不是也是为了替国王报仇?另一种是早已被尘封在心底却依然在她的骨子里流动的爱情——“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那个胆小如鼠的男人,曾经是她少女时代的最爱啊!可是,这一切,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蝉夫人”费尽心计报仇是因为国仇还是家恨,就如同这世上,没有人知道西施是不是真的爱着范蠡,才肯牺牲自己的身体心甘情愿呆在吴国,日夜侍奉君王。
其实,这也是作者高明的地方,留出许多空间,交由读者自己去想象,于是篇章,变得旖旎,透着唯美。
作者的文笔很优美,华而不喧。“世事更替无常,像那汉水边上鲜艳的一抹夕阳……”,“我的平静却如绿水中的一圈细纹……”,“那个人,是一个女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淡若秋月,冷若冰霜,”这样的文字,清丽脱俗,在文中俯拾皆是,读之,让人赏心悦目。
不知作者的创作灵感是否来自“西施”的典故,但经作者优美流畅的文笔勾勒出来的这个故事,个人感觉是比那些生硬古板的史书要生色很多,也比那些刻意编制的野史更具韵味。
纵观全文,你会发现,作者很会把握笔墨的份量,对能表现出人物形象的神态,语言,动作等方面的描摹很细腻,对表现人物谋略的地方也着力铺垫,但对一些香艳的场面却并没有落于俗套地大力渲染,这让作品没有了低俗的暧昧与色情,给人的感觉很洁净。这是一种高度。
作者文笔娴熟,很会用环境渲染气氛,大环境的描写,小场面的润色,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围绕着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一个个王朝兴起又衰落,在作者的演绎里,我似乎看到了金戈铁马,寂寞沙洲,那里,战鼓轰鸣,尸横遍野。
另外,在构思方面,作者还很会掌控故事脉络的走向,设计出来的情节,局中有局、计中有计、情中有情,环环相套,最后的结局,更是出人意料,悲壮之极,不得不佩服作者超强的思维、丰富的相象力。非心思灵巧之人,写不出如此出彩的作品。
说到作品的不足与瑕疵,那便是作者对文中的故事在年号上的表述有些模糊。或许因了是小说的关系,毕竟是杜撰出来的,情节属于虚构,于是某些事件的可斟酌性便凸显。再有就是文中的刻画只拘泥在几个特定人物的身上,反而削弱了战争场面的那种恢宏,也让战争的残酷与惨淡不能被读者直面,少了一些震撼力,但不管如何,瑕不掩瑜,此文仍不失为一部很出色的作品。
每一篇好的文都是一首动人的乐章。
一曲《红颜乱》,乱了君王的心,才会有两国之争战事之起;
一曲《红颜乱》,乱了将领的心,才会有伯服被杀,军士叛变,朝政易主,大权旁落;
一曲《红颜乱》,乱了文中那个胆小怯懦贪生怕死的“我”的心,才会有最后义无返顾凄美壮丽的火中殉情;
一曲《红颜乱》,想来也乱了作者的心,笔名取为“爱在来生”,这与文中最后的结局,竟是不谋而合。缘乎,必然乎?不得而知,还是留给读者自己去想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