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文化》2011年第三期发表宁业高论文
项羽虞姬配偶关系考辨
——兼与王立群诸先生商榷
宁业高
摘要
《史记·项羽本纪》、《汉书·项籍传》曲笔讳隐,使得项羽虞姬的配偶关系或夫妻或主妾幽遏不明,史存其说,扑朔迷离,委实一宗千古谜题。随着“项羽文化热”在海内外渐次升温,“霸王别姬”情感五洲,虞姬的配偶身份更为人们关注与曷问。有学者讲坛断言“虞姬只能是项羽的妾”,然依据阙豁,又引起学界纷争,此乃虞姬、项羽研究时空中虽非首要然实不可忽略的重要课题。笔者研究虞姬多年,留心细阅典籍,详检历代作品,本文甄别先贤今哲观点,拟从史、书、剧、诗、礼五个层面梳理剖析,力图从中引出一个合乎史实令人信服的结论来。虽不敢云酌古准今,足垂无斁,亦庶几少正舛错,略补挂漏。抑或兼给项羽身世完整性与爱情纯真性研究端正视角,提供某些观点与论据。
关键词虞姬;项羽;夫妻关系;主妾关系
中国古代行取“一夫多妻”制,大凡帝王宫苑,皇后坤首,嫔妃如云,盖贵族官僚,亦正室有妻,侍妾成群。一般士人,纳妾现象也都较为普遍,稍见富贵,旋即循此。古代婚姻关系中的所谓“妾”,是匹耦于“夫”的一种称谓,同时也是相别于“正妻”的一种偏室含义的配偶身份。随着婚姻观念文明化与法制化进展,即使规定“娶妾仍立婚契” ①,然“夫”与“妾”的关系绝不是对等的夫妻关系,而往往表现为主奴关系,妾以夫为主人,以正妻为主母,地位仅比奴婢稍高些而已。
古代社会生活中,人们特别讲究名份,家庭日常生活和家族交往更是重视身份,尤其是已婚女人。在研讨或认定古代女性人物身份和彼此关系时,盖取审慎态度而不宜轻作妄言。惜《史记·项羽本纪》、《汉书·项籍传》只记虞姬是常随项羽的贴身“美人”,没说她是正妻还是侍妾,故遗下了一道两千年来一直追究而难以弄清真相的历史大谜。
虞姬的是项羽妻还是妾?不仅对于虞姬人物认知与人生评价都十分重要,也直接关乎项羽爱情纯真性婚姻完整性及其人生意义的研讨,是虞姬暨项羽研究时空中虽非首要然实审慎而不可忽略的重要课题。因此,多年来,笔者留心细阅典籍,详检历代作品,甄别先贤今哲观点,拟从史、书、剧、诗、礼五个层面梳理剖析,力图从中引出一个合乎史实令人信服的结论来。
一、史证:虞姬是项羽之正妻
关于项羽、虞姬的配偶关系,《史记》研究专家王立群先生颇有研究,并做出了明确结论,其《读〈史记〉之项羽》②有这样一段文字:
项羽的妻子是谁,史无明载。《史记·陈丞相世家》载:陈平
曾对刘邦解释自己为什么弃项羽而归刘邦时说:“项王不能信人。
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据“妻之昆
弟”四字分析,项羽肯定有妻子。因此,虞姬只能是项羽的妾。但
经常伴随在项羽身边的女人只有这位虞姬,史称虞美人。项羽垓下
被围时,虞姬还在项羽身边;项羽唱了著名的《垓下歌》:力拔山
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据《楚汉春秋》所载,虞姬也和了一首歌: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
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汉兵已经攻占了楚地,四面都是楚
歌之声。大王的意气已尽,我还活着干嘛?
读了上文,知王先生结论很明白,项羽另有妻子,“虞姬只能是项羽的妾”。读了上文,我们也同样很明白,王先生的这个结论纯出于一己的推论与臆想,根据就是陈平的那番对话。这话出于《史记·陈丞相世家》。③
原文曰:
汉王召让平曰:“先生事魏不中,遂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
信者固多心乎?”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事
项王,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
不能用。平乃去楚,闻汉王之能用人,故归大王臣。”
众所周知,陈平初事魏王,后改投项羽,旋又离弃项羽改奔刘邦,他如此频频改旗易主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面对项羽的政敌刘邦评说项羽,其言客观性如何?诸如此类问题,搞秦汉史研究也好,搞陈平、项羽人物研究也罢,盖都需加严目正视与冷静分析。然王先生断言虞姬与项羽的配偶关系的依据只是那“妻之昆弟”四字,所以我们在这里可暂不置论。
王先生关于“项羽肯定有妻子”这一说法,稍有常识的人都不会提出异议与否认,因为项羽是个成年人,是个已婚者,哪能没妻子呢。人们疑惑的是,王先生在一落笔时就坦诚交代,“项羽的妻子是谁,史无明载。”怎么只剜据陈平话中“妻之昆弟”四个字就能“分析”出项羽“妻”之所在?更令人惊讶的是,王先生又怎么就敢据这四个字竟然一口咬定“虞姬只能是项羽的妾”而绝对与“妻”无关呢!?
那么,项羽“妻”所在何处?王先生却没说,她姓啥名甚?王先生也没有说。我窃思,恐怕王先生本来就没得说的,因为古今图书似无除虞姬之外项羽还娶了谁的记载,民间也无传说。既然掘不出个“妻”来,那么,王先生何以断言“虞姬只能是项羽的妾”呢?这样的无据推论,其所遵循的是个什么逻辑?我们不得而知。三读其文,似乎不难发现王先生的“逻辑技巧”——前方无路逆转弯,掉回头向《史记·项羽本纪》讨说法讨根据——“史称虞美人”。读书人皆知,司马迁所说原话是“有美人名虞,常幸从”,(《史记·项羽本纪》)班固略改,是为“有美人姓虞氏,常幸从”,(《汉书·项籍传》)他们谁说虞姬“只能”是妾?没有!谁说项羽除虞姬之外还有一个正妻?也没有。王先生近乎臆想了。
难道是王先生从“美人”这一称谓中发现了什么。古代宫廷设女官有称“美人”的,嫔妃往往也被称为“美人”。《汉书·外戚传序》:“美人视二千石,比少上造。”《后汉书·皇后纪序》:“又置美人、宫人、采女三等,并无爵秩,岁时赏赐充给而已。”然而,众所周知,“美人”官号之设,下止于明朝,上起于东汉(前例“置美人”条即是东汉光武中兴之时之制),西汉尚无,而虞姬时在汉前,是为楚人,司马迁何以预设,“授”其汉宫之职?司马迁“有美人名虞”的“美人”之本义,应该是谓“容貌美丽女子”。当然,作“品德美好的女子”解,则更符合虞姬其人,但未必恰如司马迁此时之意和审美论女之标准。若把司马迁“有美人名虞”的“美人”偏作汉代宫官解,那不只是对司马迁本义不理解,本意不尊重,更是有意向虞姬头上倒垃圾,简直就是扣屎盆子。因她绝命殉身主因之一就是忧虑被掠入汉宫做嫔妃,这也正是她的道德观与人生价值之所在,“仓皇伏剑答危主,不为野雉随仇虏。”(元·杨维桢《虞美人行》)“贞魂化作霞千朵,不茁东风汉苑枝。”(近·易顺鼎《虞姬》)
王先生在分析虞姬自杀原因说:“第二:避免落于敌手。刘邦是有名的贪财贪色之人,虞姬当然不愿落入其手。”④理析至此,我们窃思王先生主观上可能也不是把司马迁笔下“美人”作宫官称谓解。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也就不必再找《史记·陈丞相世家》而觅陈平“妻之昆弟”四字来援据发言了。但王先生心里也明白,这四个字虽然能给项羽引出一个“妻”来,而且出于《史记》,这就十分有用有力了。然此“妻”人在何处,姓啥名甚,全无着落,确实无法以此“妻”来占据项羽正室而将虞姬正妻身份剥离,确实难以咬定“虞姬只能是项羽的妾”而绝对与“妻”无关,所以只好借用逻辑技巧。话头一转,“但经常伴随在项羽身边的女人只有这位虞姬,史称虞美人。”王先生暗示读者,司马迁没称虞姬是“妻”,而是称“美人”。一般读者也许就顺杆子下,以宫官“美人”之“毛”贴附虞姬身份之“皮”,这便完成了虞姬是妾,虞姬之外还有一个女人才是项羽正妻的臆造性设计——王先生在引入《史记·陈丞相世家》的陈平对话后就嗖的一下“剜”出了项羽之“妻”,接着又嗖的一下把虞姬从“妻”的座位里推了出去,随之将她强按在“妾”的板凳上。
史学如此“考证”,实在令人惊讶。同时,也就难免弄巧成拙。无须太眼明,只要不太傻,读者稍作留意也就不会被绕进去。因为,王先生在一落笔时就声明,“项羽的妻子是谁,史无明载。”这虽为明说史况,其实也流露了心况。王先生自身没谱,后来自矛自盾,也就在所难免了。
若以陈平所言为证,倒可让我们从中所获得这样的信息——项羽“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说明项羽极端宠爱其妻,甚至发展到“爱屋及乌”,小舅子也成了至爱至信之人。如果陈平所言可信,那么项羽是爱妻爱到“唯妻”境界,那么这位被爱的“妻”当被留在身边。此其一。这个偏得项羽之爱的“妻”,她既好吹且能够常吹“枕边风”,那么她必在项羽身边而寸步不离。此其二。司马迁告诉我们,能得项羽之专爱,并能经常守在项羽身边的女人只有虞姬,连征战岁月也不肯例外。用王先生的话说:“项羽行军中一直带着美人虞姬,垓下之围时项羽也带着虞姬,则可为明证。这就是著名的霸王别姬。骓,是跟随项羽转战南北的宝马;虞,是项羽最宠爱的美女,一直追随项羽,在项羽垓下突围之后,虞可能自杀身亡。”⑤一读即明,王先生为了强化项羽对虞姬的爱,几句话中就有意连下两个“一直”来诠释司马迁的一个“常”字。此其三。就此三者推论,其结果应该是,陈平所说的项羽“所任爱”的“妻”,即司马迁所说的“虞美人”,那么,正确结论应该是:项羽正妻,非虞姬莫属。
再者,项羽“色不侵二”(韩信语),虞姬之外,并没第二个女人。史来盛传“霸王别姬”,谁曾见闻“霸王别妻”?虞姬故事盛传二千年,谁曾见闻虞姬之外的什么女人与项羽的婚姻爱情故事?虞姬殉情,项羽自刎,撼动当时,传递千古,王先生所推论的那个“妻”若真的存在,她能不有点动静,能不留点传闻吗?刘邦得了天下,能不对她有所寻找,有所“安排”?刘邦旗下的那些御用文人,会点墨不施,口舌不张吗?
王先生欲在虞姬之外为项羽找妻子,近似童话设计,仿若神话创构。没有科学逻辑支撑的推论是不可能获得合理结论,也是难以令人置信和存立的。
二、书证:虞姬是项羽之御妻
接下来我们讨论陈平对话中所说“妻之昆弟”之“昆弟”。既以“妻之昆弟”四字为依据,那就只有先穿过项羽“昆弟”之连廊,方可进入项羽“妻子”之正室。其实,王先生应该在考论清楚此“昆弟”是谁之后,才能进一步推论此人之“姐”,因为此人之“姐”正是项羽之“妻”啊!王先生不会不懂得这个简单的二级推论程序,大抵是王先生尚未明白“妻之昆弟”之“昆弟”是谁吧!
那么,这位能让项羽百般听信而始终伴随其左右的“妻之昆弟”能是谁呢?诸多研究者认为,此人即是虞姬堂弟虞子期。请读下文,其曰:
项籍遂同恒楚一行人,入得庄来,施礼毕,老人殷勤进酒,籍问曰:“贤公高姓
何名?未曾相识,乃蒙爱如此!”
老人曰:“某姓虞,排行第一,人呼某为虞一公。敢问将军青春几何?”
籍曰:“某年二十四岁。”
虞公曰:“将军有室家否?”
籍曰:“尚未择配。”
公曰:“某年老无子,止生一女,生有聪慧,幽闲贞静,不轻笑语,虽内戚未
尝轻见其面,自幼读书,明大义。其母生时,梦五凤鸣于室,后长成,知其必贵也。
村中虽有豪家子弟,皆愚陋不足为配。适才见将军,力能扛鼎,勇敌万人,倡举义
兵,志在天下,乃盖世之英雄也。愿以弱息为配。”
籍即起再拜称谢。公随呼虞姬出见,兰姿蕙质,真国色也。籍遂解所佩之宝剑
为定,又恐人马骚扰,于是传令起行。
来到会稽城内,领二将参见,项梁看那二将时,雄雄将士,纠纠武夫,所领八
千子弟,尽是精锐人马。又将所降马,牵过堂下。那马高六尺,长一丈,真龙驹也,
梁遂命名曰“乌骓”,籍又以虞姬许配一节,一一告说一遍。
梁大喜曰:“予自起兵来,招亡纳叛,人心顺附,若如此,天下不难图也。”
数日,梁遣人娶虞姬归会稽,与籍成亲,就带堂弟虞子期随军听用。
不旬日间,梁续招集四方逃亡之士十余万人,与籍并众将商议伐秦,择日启行。
……
上列文字节选自甄伟《西汉通俗演义》之《会稽城项梁起义》。⑥文中明确而详细地记载了项羽、虞姬相遇、聘约、成婚的全过程。
提请大家关注的有二处,一处是虞公曰:“将军有室家否?”籍曰:“尚未择配。”情况一清二楚,虞姬是少女初嫁,项羽属童男初婚,二人是为结发夫妻,毋庸置疑。另一处是“堂弟虞子期随军听用”。此书后面,有诸多关涉虞子期的故事描述。项羽之所以十分亲爱信用虞子期,一是因为虞子期是其爱妻虞姬的重要亲戚;二是虞子期是他的少年朋友和结婚的见证人;三是虞子期是他起兵时就是“随军听用”的亲信,也是后来的楚营“五虎将”之一。
此书所述虞姬、虞子期姐弟同项羽的关系,正可与《史记·陈丞相世家》所记人物身份与关系相互佐证,陈平所言“妻之昆弟”即此书中所说的虞姬“堂弟虞子期”。
其实,在多种异化项羽的史论文书和文学作品介入后,项羽给人们的印象是个不学无术、专横跋扈、一意孤行的人,似乎根本不可能被“妻之昆弟”所控导所左右。在重大战略战术上,项羽向有主见,即使虞姬之言,他也不是言听计从。即使听信或采纳这位“昆弟”等人进言,也并非完全出于私情,出于盲从,他对包括他的叔父在内的至亲之人,若有错误,也照常责备与处罚。
我们再读上书中一段文字,其曰:
且说霸王,到十里西关,只见周兰、项伯大小文武众臣,俱在驻节亭,请霸王
暂且少憩。
众臣时膝近前启奏曰:“陛下方出城,大旗折倒,龙马长嘶,此行兵之所忌也。
不若旋师,少待数日,再差人打听汉兵消息,看缓急如何,然后进兵不迟。”
霸王曰:“纣以甲子而亡,武王以甲子而兴,何验于彼,而不验于此?大抵风折
旌,马长嘶,亦偶然耳!岂可大兵既出,内外皆知,复又回师,反致百姓猜疑。倘
汉之细作知之,使传闻于彼,决笑朕之怯也!”
随起身挥动人马,方欲前进,左右来报:“虞娘娘差人上书。”
项王笑曰:“御妻差人上甚书?有何话说?”
拆书观看,乃虞后亲笔车中所就也。其书曰:“文王听后妃之谏而成圣,大禹读
涂山之箴而兴夏,自古帝王未有不从谏而成治也。妾本妇人,无远大见,比闻汉将韩
信,诡计百出。须当预为防备。周兰等之言,字字有意,实为效忠,陛下不可不听。
况今日之行,大风折旗,乌骓长嘶,此上天示警,陛下尤当退省,岂可谓寻常之兆而
忽之耶?”
霸王观书,方有趑趄之意,忽李左车急趋近前曰:“适有臣家人过沛郡,亲见
汉王领一枝兵回成皋,信亦有回兵之意。臣料汉兵太多,军粮不敷,恐陛下大兵一
临,决难支持。兵法有云:兵多将累,况无粮乎?陛下若乘彼三军无粮而征之,不
战自乱,必克胜矣。”
霸王闻左车之言,遂决意西向,无复留恋。又见前部人马已行五十里之外,难
于挽回,长驱前进,再无有敢拦阻者。
不日早到沛郡,离城五十瑞安营毕,差人打听汉王在否?韩信消息如何?去人
不多时,回奏汉王大营在城外六十里栖凤坡,终日高歌饮酒,各处人马相连结营,
络绎不绝。韩信大营在九里山之东,操练人马,亦无回兵之意。城中四门不闭,随
人往来。霸王闻说,急召李左车,连呼数次,不知所往。左右来报,昨晚李左车领
从人并带来行装,径自逃走,不知去向。
霸王大怒曰:“左车实韩信所使,诈来投降,以观朕之虚实!”
召项伯责之曰:“汝不审左车来历,误举于朕前,以为可用,朕一时不察,信其
巧言而听用,误吾大事者,皆汝之罪也!”
伯曰:“臣听左车素有声名,因见投降,遂举用于王前,误中奸计,实臣之罪。”
霸王怒气不息。周兰等劝谏曰:“项司马这是忠心为国,一时未审奸计,轻于举
用。今既大兵到此,且理论出战应敌之策,不心追悔前事。”
霸王从其言,遂黜免项伯,乃重赏周兰等。当日回帐见虞姬备说:“李左车投降,
诱我到此,悔不听御妻之言!”
虞姬曰:“妾言不足借,惟望陛下奋力出战,恢复鸿基,奖率诸将,同心协力,
早奏凯歌,其它不必较也。”
霸王曰:“御妻之言,正合我意。”
读了这段文字,我们通过具体故事可初步了解项羽其人,是个既有主见亦能纳言的人,是个自有专断非为亲信左右的人,是个敢于行事又能够检讨过失的人。
提请大家关注其中的关键词,即具体说明虞姬身份与其他人关系的相应称谓有四个:
一是项羽称虞姬为“御妻”,面对虞姬称“御妻”,在部下面前也称“御妻”。
一是虞姬面对项羽自称“妾”,这是后妃对于帝王的自我谦称,历代皆然。
一是项羽部属、楚营将士称虞姬为“娘娘”。
一是作者于文中夹叙介绍则称虞姬为“虞后”。
其实,“御妻”、“娘娘”也好,“后”、“妾”也罢,之所以称谓不同,只因出于不同人物之口而已,在说明虞姬身份上,是异词同义,在这里都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项羽、虞姬的配偶关系是真正意义的夫妻关系,并非主妾关系。尤其是“虞后”,说明虞姬是西楚霸王之“王后”,是项羽之正妻,而这正是秦汉史研究家、本书作者甄伟在《京本通俗演义按鉴全汉志传》等史书的研究之后的认知,十分重要。
接下来我们再讨论陈平对话中所说的项羽“不能用”的那位“奇士”,此人是谁?王先生没有明说。然诸多研究者认为,这位“奇士”是指称范增。《史记·项羽本纪》:“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世称“奇士”。范增是项羽叔父项梁起义之初特别邀重的谋士,所以项羽尊范增为“亚父”,项梁死后,范增护持项羽,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君臣。正是有范增在,项羽身边也许没有其他谋士水喝,这正是陈平叛离项羽主因之一。也正是项羽听取范增抓住韩信出战别处的机会加紧攻伐荥阳之劝,引起刘邦在危急之时将陈平早就奉献的“反间计”摆到战略日程上来,将主攻项羽、范增二人“铁盟关系”推为第一要务。这部书中关于陈平向刘邦献“行反间范增遭贬”之计的详细描述,其文曰:
却说范增、钟离昧奏霸王曰:“韩信虏魏豹,斩夏悦,破赵取燕,所向无敌,
而汉王坐守荥阳,以收全功,陛下若不急为进兵,恐滋蔓愈盛,益难除矣!”
王曰:“连日闻报,正欲起兵,卿等所奏,实合朕意!”
即传旨起兵十万,赴荥阳来。
早有汉细作闻此消息,星夜报知汉王。
王急召良、平诸谋士计议曰:“项王乘韩信大兵已出,复来攻荥阳,王陵思母
患病未愈,英布新回九江,诸将多随韩信出征,城内空虚,为之奈何?”
陈平曰:“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昧、龙且、周殷,不过数人耳。大王诚
能捐数万金,行反间以离间其君臣,使各疑其心,则谗言易入,画计虽善,项王亦
不听也。且楚兵之趋荥阳,项王本无此心,皆范增、钟离昧之言耳。使无此数人,
项王岂能用其勇哉?况项王为人,疑忌信谗,必自诛戮,汉因举兵而攻之,楚必破
矣!”
王与黄金四万斛,不问出入。陈平多纵反间,言昧等功多,不得裂土为王,欲
与汉连和,同力灭楚以分其地。项王果疑昧等,遂不与议事。
……
却说城中张良等众谋士议曰:“霸王攻城甚急,正好遣使诈降。霸王决遣使来
讲和,却用陈平之计,使君臣相疑,则计行矣。”
……
陈平之计当用于今日也。王即召平问曰:“楚使早晚来讲和,汝用何计以间之?”
平附耳曰:“如此如此。”
王大喜曰:“此计若行,范增休矣!”
于是陈平密令左有各照次安排圈套,伺候楚使。
由此可见,“项王骨鲠之臣”首推“亚父”范增,而陈平所献“反间”之策也正是主攻范增。果然,博得“知人善用”好名声的刘邦终于面临验证陈平、起用陈平的时候了。著作者至此慨叹,“陈平之计当用于今日也”,接着叙述刘邦“即召平问”行“反间”之策,“平附耳”,“王大喜”。
他们谋从何起,喜从何来?正是那个“妻之昆弟”虞子期,被项羽派为特使进入汉营探虚实,正是这位善良单纯的青年被刘邦、张良、陈平这群政客“反间”计套住,将他们预造的范增私通刘邦的伪书“窃”回,让项羽大惊失望而开始怀疑他眼前这位往日至尊的“奇士”“亚父”的忠诚。书曰:
虞子期辞汉王回楚寨,细说从人所见,次后入密室一节,又窥得私书,探听明
白的实,不敢隐讳,乞陛下详察。
霸王听子期之言,将书看罢,大怒曰:“老匹夫乃敢卖朕如此!当细加问,务得
实情,决不轻贷。”
范增闻知大哭,乃拜伏于地曰:“臣事陛下数年,肝胆倾倒,岂敢有私?此汉行
反间之计,使我君臣不和,阴相伤害,陛下不可听也。”
项王曰:“虞子期乃心腹之亲,已打听的实,岂有虚说之理?”
增见项王持疑不决,知其终不足以成大事,增乃大哭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
好自为之!乞念增奉事陛下数年,屡有勤劳,愿将功抵罪,请得骸骨归乡,陛下天
地之恩也。”
霸王亦思范增建奇绩,事楚日久,不忍加诛,遂令人送增还乡,增叹曰:“我本
尽心向楚,而王乃疑我有私,非我之屈,乃楚之不幸也。”
一路郁郁不乐。行至彭城,遂发背疽不起,……气绝而死。
……
范增已死,送的人回报霸王,王甚伤悼,差人赴彭城,以礼厚葬。
汉王闻增死,大喜曰:“除吾心腹一大患矣!”
重赏陈平。
读了这段文字,可断陈平初向刘邦解说投奔理由“虽有奇士,不能用”显然是谎话。其实刘邦知晓是谎话,只是“姑妄听之”而胸中有数,我刘邦收一个小人陈平,你项羽少一个足智谋士,小人足谋甚可怕,可怕的只是你不知道他,特殊时期,小人也许更有用于君子,陈平果得大用,除了范增,削弱了项羽,刘邦大喜,“重赏陈平”,两个小人(政治家)此时真正是志同道合。
读了这段文字,我们更加明白,《史记·陈丞相世家》所记陈平所说项羽“妻之昆弟”即虞子期无疑。如果这种推论可以成立,那么项羽“妻”定是虞姬,而非任何他人。
我们对陈平的原话进行了“全程性”考论,得出了与王先生完全相反的结论。王先生试图节略这一过渡而实施凌空跨越。真正的学术研究和合理的结论,显然不能悖逆科学逻辑。
《西汉通俗演义》是甄伟在《京本通俗演义按鉴全汉志传》等史书的基础上“考史以广义”,增入了许多真实史料,行文平实,对传播秦汉史实起到了相当作用。大凡研究项羽、刘邦与秦汉史的人都会对其十分重视,王先生不会不知道此书。或曰,此为小说,不可作为史读解。众所周知,读史论文,不能用今天的“小说”概念来解释古代的“演义”作品。古代“历史演义”与当代“历史小说”在概念上不可混为一谈。文体学者或认为,“演义”即为“演绎”转写,依傍史传,通俗为文而已。“演义”是在“讲史话本”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后来改称“演义”,故事内容或取材正史,兼融野史传说,侧重于朝代兴亡和政治军事斗争,文笔是由“俗”回“雅”,采用章回形式,一般篇幅较长。明代是演义小说繁荣大盛的时代,题名上常标明“按鉴演义”或“演义按鉴”,以忠于历史相号召。若标明“通俗演义”,则说明据史叙事,略演情节而已。这种规范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蔡东藩的历史演义系列,是蔡著成功实现了历史真实和趣味性的统一,毛泽东是视为历史书来读的。
三、剧证:虞姬是西楚之王妃
项羽、虞姬人生是部完整的悲剧作品,这是一部盖世英雄的悲剧,一部绝代美人的悲剧,一部短暂王国的悲剧。甄伟《西汉通俗演义》,说是“演义”,然人事皆据史而从,因此被后世文史学者研究虞姬、项羽的视为重要参考书籍,更为历史戏剧家创编、改编《霸王别姬》奉为文献底本。
自宋代杂剧艺术产生之后,项羽、虞姬的悲剧即成为主要题材之一。惜宋元杂剧多散佚失传,如今理勘较为完整的有明代戏曲作家沈采所撰《千金记》⑦,人物设计,唯一旦角人物是虞姬,净角是项羽,其第三十七出《别姬》,即写霸王别姬,剧文曰:
[旦扮虞姬上]
【虞美人】[旦]一身曾沐君恩宠。暖帐亲承奉。香云如鬓拥。晓妆尤倦。佩
环声细。绛裙风动。玉容未必倾人国。椒房宠爱君恩极。海
棠睡起春正娇。莫把金珠污颜色。金珠虽艳美未匀。如何颜
色从来嗔。但愁春去颜色改。不得君恩常顾身。妾乃西楚霸
王之妃。连日我君王看他眉头不展。未审何如。待他出来。
问取端的。
[净扮霸王上]
【前腔】[净]盖世英雄。始信短如春梦。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
逝。骓不逝兮怎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旦]大王为何发此言语。
[净]你尙未晓得。自家兴兵五载。身经七十余战。未尝有败。今
日天欲亡我。岂不可叹。
[旦]原来这等。如何是好。
【泣颜回】[净]霸业已成灰。论英雄盖世无敌。时遭折挫。到今枉自迟疑。
思之就里。夫人。谁知有今日。叹当初早不用鸿门计。把孤
身冒镝当锋。时不利岂知今日。
【泣颜回】[净]腰间仗剑吐虹霓。空自有拔山之力。罢罢。只是我该如此了。
夫人。过江东来时节。四十五万人马。如今只剩得这些了。
天亡吾楚。看看食尽兵疲。闻歌四起。汉军围冲散了三千队。
夫人呵!
……
剧中,项羽对虞姬的称谓,因说话语际、心情和势态变化致叫法不同而有多种,或称“夫人”,或叫“美人”。虞姬对项羽称“大王”,而自称“妾乃西楚霸王之妃”。虞姬身份是为项王王妃,与前文“王后”同义,并非是与“后”相对称的嫔妃。
现代剧作家齐如山等编撰的京剧《霸王别姬》,其主要角色安排是:虞姬:旦;项羽:净;虞子期:小生。此剧是京剧艺术大师演出本,并成为京剧艺术史上经典之作。其中的虞子期身份即为虞姬之昆弟,项羽之亲信战将。这说明齐如山等是把虞姬作为项羽正妻、楚国的第一夫人来认知的。
梅兰芳大师所参编与演出的京剧《霸王别姬》中,虞姬戏份并不多,然作为旦角而被推为第一主角。剧中,虞姬的身份是妃子,戏剧舞台上的出场仪式是“八宫女持符节、掌扇引虞姬同上”,项羽称虞姬为“妃子”,虞姬面对项羽则自称“妾妃”。宫女呼叫“娘娘”,连包括她昆弟虞子期在内的项羽所有部属,都称呼她为“娘娘”。可以说,虞姬终极身份是“娘娘”。
其中有段虞姬进见项羽的对话,剧文曰:
虞姬 (白) 妾妃见驾,大王千岁!
项羽 (白) 平身。
虞姬 (白) 千千岁!
项羽 (白) 赐座!
虞姬 (白) 谢座!
项羽 (白) 可恼哇!可恼!
虞姬 (白) 大王今日回宫,为何这等着恼?
项羽 (白) 可恨那刘邦反复无常,会合诸侯,又来讨战,你道恼是不恼?
虞姬 (白) 大王就该深沟高垒,等候救兵才是。
项羽 (白) 妃子有所不知,刘邦反复无常,韩信奸诈,孤此番出兵,定灭此
二贼,方消孤心头之恨。
剧本“情节简介”这样写道:
虞姬即项羽之妻,历年战争,均在营中随侍。……虞姬明知百万敌军,断非一
弱女子所能出险,诳得项羽佩剑,立拼一死以断情丝。项羽幸无后顾之忧,逃至乌
江口,亭长驾船相迎,项羽不肯渡江。盖自起义有八千子弟相从,至此无一生还,
实无面目见江东父老。遂自刎焉,仍得与虞姬在地下结好合之缘也。
还有,近代著名戏曲学者董康的《翻千金》,现代著名翻译家、剧作家姚克的《楚霸王》,诸剧中的项羽与虞姬是王与妃的关系。如果诸剧中的项羽与虞姬二人的“王与妃”的关系,我们不作怀疑而给与认可的话,那么我们只要搞清“妃”的含义,也就明白虞姬、项羽是夫妻关系还是主妾关系了。众所周知,妃:属会意字,从女,己声。本义,匹偶。《说文》:“妃,匹也。”《左传·桓公二年》:“嘉耦曰妃。”妃:通“配”,《礼记·曲礼》:“天子之妃曰后。”注:“配也。”婚配,配偶。《商君书·画策》:“故黄帝作君臣上下之义,父子兄弟之礼,夫妇妃匹之合。”所谓“吉妃”,即赞美满的婚配。妃:泛指妻子。《仪礼·少牢礼》:“以某妃配某氏。”注:“某妃,某妻也。”《史记》:“嫘祖为黄帝正妃。”妃:妃嫔,特指帝王的妾侍。妃,位次于后,嫔,位又次于妃。妃:特指太子、王侯之妻。据此而论,项羽、虞姬二人确是夫妻关系,说白一点,虞姬是项羽的正妻,而不是偏室,更非侍妾。
四、诗证:虞姬是项羽之发妻
虞姬不仅是项羽的正妻,而且还是结发妻子。五代诗人冯待征《虞姬怨》诗从虞姬、项羽江南欢乐相见直写到垓下生离死别,向被文史界视为虞姬的诗体小传。诗云:
妾本江南采莲女,君是江东学剑人。
逢君游侠英雄日,值妾年华桃李春。
年华灼灼艳桃李,结发簪花配君子。
行逢楚汉正相持,辞家上马从君起。
岁岁年年事征战,侍君帷幕损红颜。
不惜罗衣沾马汗,不辞红粉着刀环。
相期相许定关中,鸣銮鸣佩入秦宫。
谁误四面楚歌起,果知五星汉道雄。
天时人事有兴灭,智穷计屈心摧折。
泽中马力先战疲,帐下蛾眉□□□。
君王是日无神彩,贱妾此时容貌改。
拔山意气都已无,渡江面目今何在?
终天隔地与君辞,恨似流波无息时。
使妾本来不相识,岂见中途怀苦悲。
终天隔地与君辞,恨似流波无息时。
……
意思很明白,字义很确切,虞姬、项羽皆少女、少男,属于彼此由相见而识,相知而爱——英雄美人的自由恋爱样式。且二人是以处女身、童子体携手共步婚姻殿堂的,是道道地地的“结发”夫妻。赏读诗文,字里行间,充满愉悦、满意、激情和幸福,让人羡慕、向往、恭喜和祝福。
唐五代人这么说,宋人也这么说。宋初诗僧智圆法师《读项羽传二首》之其二云:
发欢虞姬抛已穷,乌江此夕丧英雄。
当时若也知天命,佐汉应居第一功。
欢:喜爱,亦指所喜爱的人:心欢;新欢。发欢:结发爱人;结发情侣。称“发欢虞姬”,难道不该将虞姬作为项羽的结发妻子理解吗?
智圆法师的“发欢虞姬”之说,不会出于他的一已臆想,或是遵从史来旧说,或是有闻民间传说。其人本系钱塘(今杭州)人氏,居守杭州孤山玛瑙院,与“梅妻鹤子”处士林逋为友,广交当地名士。如果说虞姬原为江南人,那么杭州当有所传,法师应有所闻,总之,其“发欢虞姬”这说盖有据所依。
元代大臣“文定公”王恽曾巡察濠州,亲临虞姬墓,感怀赋诗。其《虞姬墓》诗云:
重瞳鲜情人,钟爱独虞美。
五年有天下,宠幸想无比。
一朝走阴陵,楚歌闻四起。
君王大事去,饮诀共欷歔。
感君伉俪恩,死不为汉鬼。
一丘凤阳东,粉黛见石纪。
空余山头草,才歌叶披靡。
定应月下魂,长绕乌江水。
此诗一题为《虞美人》,高度赞美项羽“色不侵二”之品性,纵情讴歌虞姬忠贞不渝之德行,极言称赏虞、项二人同共忠诚于夫妻之爱,虽因战事扰情,死不同穴,墓茔异地,然情真意实,仍旧可夫妻相约月下,魂魄可聚乌江,缠绵悱恻,续延恩爱,三界永恒。
有人或曰,此为诗,不可作为史读解。其实不然,中国古来有“诗史”、“史诗”一说。诗歌在古人那里,或为书信,或为札牍,或为便笺,或为简贴,是古代最通常使用的应用文体之一。“诗言志,歌咏言。”诗歌不仅是作者对现实社会观察和思维的写照,也是诗人读书识人心声和检阅文史的评述。诗歌如同文赋、经籍一样,其历史文献价值历来不被低估。起码能够说明,这些诗人都认为项羽虞姬是结发夫妻。
五、礼证:虞姬是项羽之正配
宋代大诗人陆游是历代赋咏项羽、虞姬作品最多、情感最烈的一位。从项羽、虞姬文化角度观察,他的这首《项王祠》在确认项羽、虞姬配偶关系上是最具史料价值的,诗云:
项里溪水声潺湲,溪上青山峨髻鬟。
烟村人语虚市合,石桥日落渔樵还。
堂上君王凛八尺,大冠如箕熊豹颜。
筑祠不知始何代,典祀千载谁敢删?
肃清亭障息剽夺,扫荡螟螣囚神奸。
范增玉斗久已碎,虞姬妆面留余潸。
小人平生仰遗烈,近庙欲结茅三间。
时时长歌拔山曲,醉倒聊慰穷途艰。
陆游晚年居住鉴湖三山,与项王庙近在咫尺,曾多次前往祭拜项羽,考查建庙年代。嘉泰三年(公元1203年),79岁的老人给后世留下最为珍贵史诗。为何说这首诗是“史诗”,其史料价值很大呢?事理得从几个方面剖析和展开。一是从陆游的籍贯上探讨,众所周知,这位放翁先生是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那么这首诗里的“项里”,可能是为绍兴的项里,所赋所咏的“项王祠”,也应该是绍兴项里的项王庙。因此,他才可能“近庙欲结茅三间”。二是从历史年代考察,陆游是南宋人,生于公元1125年,死于1210年。他虽说“筑祠不知始何代”,却又肯定“典祀千载”,这么算来,这座项王祠建筑年代很久远。三是从诗文了解,庙祠里的项羽塑像应是陆游亲眼所见,如实描绘,“堂上君王凛八尺,大冠如箕熊豹颜。”八尺高度,英雄气度,君王冠冕,熊豹颜面。四是从所记情况分析,配享人物有“亚父”范增,还有王妃虞姬。这种配享与同祭,已成项羽祠庙享祭制度。五是从诗中描述情况看,虞姬是配享者,从古代祭礼法度审视,虞姬是项羽正妻的身份乃确定无疑。
配享,此词多义。与此相关相近者如,合祭;祔祀。享,通“飨”。或谓古帝王祭天,以先祖配祭。或指功臣祔祀于帝王宗庙。或指孔子弟子或历代名儒祔祀于孔庙。或谓有资格承当某事。《书·吕刑》:“惟克天德,自作元命,配享在下。”孔颖达疏:“享,训当也。是此人能配当天命在于天之下。”一说,谓配天享禄。孙星衍疏:“配谓配天,享谓享其禄,言惟能肩任天德,自作善命,则配天命而享天禄于下矣。”配享、合祭和祔祀,可以反映一个人在当时政治和文化上的地位。
项王生前是霸(伯)王,当时的九州十八王之首,死后,刘邦企图以“鲁公”来降抑他的身份地位,当时人们即反对、抗议与不顺,后世之人更是历代一统帝王的规格厚待项羽。大凡项羽庙祠的标准塑像均为帝王冠冕。并且以王妃虞姬相配享,有的则加上“亚父”范增。不知起于何时,但如今所见各处项王祠配享合者皆如此,已成一种格局。
明代大诗人皇甫汸过楚王店,拜谒项羽祠,见祠堂塑像以虞姬配享合祭,有感而赋咏其状,其《过楚王店谒羽祠虞姬配焉》诗云:
盖世雄图歇,千秋遗像存。
云屯原此地,日暮已荒村。
龙战曾无敌,天亡未可论。
独怜丈夫恨,空傍美人魂。
秦汉之下相,今日之江苏宿迁是项羽祖籍地,是他出生和幼年生活成长的地方。这里建有项王庙,同样以虞姬配享。由此可见,虞姬和项羽已经共同结成一组祭祀对象。
相传宿迁沭阳是虞姬出生地,故居位于沭阳西南四十里的颜集镇。公元前209年冬,虞姬殉情死于垓下,讯息很快传到家乡,乡亲为之悲伤,为之招魂,后来为之建庙祭祀。清乾隆年间,乡人吴九龄、叶祥麟等又为该庙建中殿、后殿,庙貌巍峨,正殿供奉虞姬戎装塑像,显示家乡人民对虞姬的高度崇敬之情。
这座庙始建于何时,没有确凿史料。但元末明初诗人谢肃曾亲察此地,亲眼目睹这座“荒祠”,并耳闻目睹乡祭活动,居民为虞姬“招魂”,故作《虞美人》诗以纪事况。
美人已为英雄死,乡里犹绵岁时祀。
娟然珠翠照罗帷,两两女巫歌舞起。
短箫咽鼓相喧啾,回风吹入楚云愁。
楚云为雨几千里,似洗重瞳垓下羞。
山河百战雄图丧,顾妾何劳悲玉帐。
宝剑临危妾自裁,素心不贰君应谅。
愿从跃马出重围,艰难又渡淮西涯。
终将血染原上土,空余碧草春离离。
我忆从军经此地,南公慷慨言遗事。
香魂一断招不来,今日荒祠堪重哀。
清袁枚于乾隆八年至十年在沭阳任知县期间,曾到虞姬庙瞻仰。古稀之年的袁枚,又一次专程从南京来到沭阳,凭吊虞姬,并作了《题虞姬庙》诗。
古今各处,大凡春秋祭祀,都是将虞姬、项羽二人一起奉祀的,建庙筑祠,都是将虞姬作为项羽正妻来配享合祭。这一客观而可直观的事实,一再说明,虞姬是项羽正妻的身份确信无疑。
古代祭礼,非正妻不可配享庙祠,纵使生前如何受宠的嫔妃或侍妾,都是不得配享庙祠的。即使正妻,若因特殊案事,也可以将其配享地位下拉下,撤走。虽然史来罕见,然吕雉即是一例。绍兴上虞虞姬庙联云:
今尚祀虞,汉代已倾高后庙;
其真霸越,西施惭上范家船。
吕雉作为刘邦的原配正妻、皇后身份,死后列位于刘氏宗祠,配享高祖刘邦,这是顺理成章的。然因其缺德恶行之过,东汉时被其子孙罢撤配享地位,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言至此,我们是否可以引出结论:虞姬是项羽的结发之妻,而不可理解为一个受宠随身的侍妾。其实,项羽“色不侵二”,何来第二个女人?再说,若项羽果真抛离发妻而宠爱侍妾,贪恋美色而丢失江山,那些“刘胜骂项”(梁启超《李鸿章传》)的两汉御用文人,该早就把项羽的“正妻”故事挖掘出来以“臭骂”项羽而向刘氏献媚讨赏了。
《史记·项羽本纪》只记虞姬是常守项羽身边的“美人”,但没说她是项羽的妻子还是侍妾,故给后人留下了一道难以揭开真相的大谜。人们在考论遇困之时,也就难免要回头埋怨甚至责怪司马迁,为何给刘邦老婆吕雉一个专纪,却不肯给项羽妻子虞姬身世做出交代,甚至一个姓名全称都没说清,这难道仅仅是个啬笔惜墨的缺憾么?
平心而论,说虞姬是项羽侍妾,王立群先生并非第一人,也不是唯一人,古则有之,今有附和,趋众而已,然多数是含糊而说,斩钉截铁地断言“虞姬只能是项羽的妾”,史来实不多见。故本文副题中特别提出商榷,兼盼王先生及其同论者赐教。
2010年12月初稿,2011年6月修订于合肥庐阳頣怡斋
参考文献:
①摘引自[唐]长孙无忌等编《唐律疏议》卷十四,中华书局,1993年9月,北京第二次印刷。《唐律疏议》正式编成于唐高宗永徽年间,故名称《永徽律疏》,原名《律疏》,又名《唐律》、《唐律疏义》,宋元时称作《
故唐律疏议》。后世通称为《唐律疏议》。唐朝刑律及其疏注的合编,为中国现存最古、最完整的封建刑事法典,也是东亚最早的成文法之一,共三十卷。
②摘引自王立群《读〈史记〉之项羽》之27节《情怀美人巾帼千秋》,重庆出版社,2008年,第133页。
③摘引自[汉]司马迁《史记》第四十六卷《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北京燕山出版社,1980年,中国古代经典集粹系列《史记》(中),第451页。
④摘引自王立群《读〈史记〉之项羽》之27节《情怀美人巾帼千秋》,重庆出版社,2008年,第134页。
⑤摘引自王立群《读〈史记〉之项羽》之27节《情怀美人巾帼千秋》,重庆出版社,2008年,第135页。
⑥《西汉通俗演义》,明代著名学者甄伟(号中山居士,南京人)撰,此书写成于明代万历年间。今存最早者为明神宗万历四十年(1612年)金陵周氏大业堂刊《重刻西汉通俗演义》,共8卷,101则。此书在《京本通俗演义按鉴全汉志传》等史书的基础上“考史以广义”,增入了许多真实史料,行文平实,对传播秦汉史实起到了一定作用。(后引此书,不再作注)
⑦《千金记》,明戏曲作家沈采(字练川)著。[明]吕天成《曲品》:“沈练川名重金陵,才倾万斛。纪游适则逸趣寄于山水,表勋猷则雄心畅于干戈。元老解颐而进卮,词豪掘指而搁笔。”所作传奇今知有《千金记》等,今存两种,以《千金记》最著名,见辑于《六十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