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2013年5月9日第562期(总第1697期)《学语文报》]
《师说》中“其可怪也欤”的翻译
江苏省海安县曲塘中学 胡锦珠
最近做一套综合检测训练,出现了一道题,翻译课文《师说》中的句子“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提供的参考答案是:现在士大夫们的智慧竟然比不上他们,难道值得奇怪吗!(或“真奇怪啊!”)。
评讲时,不少学生有异议:我们手头的各种资料都是翻译成“这可真奇怪啊”,老师你上课时也是直译成“这是应该感到奇怪的啊”;教材(指苏教版必修一)虽然只对“欤”作了注释,但从它的注释“表示感叹的语气助词,相当于‘啊’”可知,课文是当作‘这可真奇怪啊’来翻译的。
是呀,我上课时是那样翻译的,而且十多年来都是那样翻译的。今天怎么突然冒出个不同的翻译呢?无疑处生疑,这让我不得不打破惯性作些思考:若翻译成“这可真奇怪啊!”,原文中的“其”是指示代词,“欤”是感叹语气词;若翻译成“难道值得奇怪吗!”,原文中的“其”就是表反问的语气词,“难道、怎么”,而“欤”就是表疑问的语气词。“其”和“欤”都有这两种用法,文言中不少反问句为了加强反问语气也用的是叹号。
因此,可以说,以上两种翻译都符合直译的字面要求,只是意思明显不同:前者是说这事奇怪,后者是讲这事不奇怪,反问表肯定。到底是奇怪还是不奇怪呢?我以为要看文意。
如果说,作者对于“现在士大夫们的智慧竟然比不上他们(指巫医乐师百工之人)”感到奇怪,——也就是翻译成“这可真奇怪啊!”,那么,就可以推断出作者没有找到“现在士大夫们的智慧竟然比不上他们”的原因。同样,如果说,作者对于“现在士大夫们的智慧竟然比不上他们(指巫医乐师百工之人)”根本就没有感到奇怪,大家也不必感到奇怪,——也就是翻译成“难道值得奇怪吗!”,那么,就可以推断出作者已经明白了“现在士大夫们的智慧竟然比不上他们”的原因,而且这个原因众所周知,不足为怪。
从文章的意思看,作者发现了当时士大夫们的智慧比不上巫医乐师百工之人的原因了吗?很显然,作者发现了。这个原因就是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而士大夫们是“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以互相学习为耻。——明显的证据就是,《师说》为了强调从师学习的重要性,用了三组对比。一组是“古之圣人”与“今之众人”,“圣人”本就聪明还在拜师学习,“众人”本不出众却“耻学于师”,所以圣人更聪明、众人更愚蠢;二组是为子择师与自身耻师,批评了自身耻于学习的不高明;三组就是这士大夫与巫医乐师百工之人,详写士大夫不从师学习的行为与言语,刻画了盲目自信、心理阴暗、不学无术的士大夫阶层的丑陋形象,表达了强烈的讽刺、指斥与警告。
记得苏教版之前的人教版教材选入《师说》时,课后有一习题,大概是说《师说》一文反映了韩愈思想的阶级与历史的局限性,理由是“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一句看出,他是有轻视劳动人们的思想的;称士大夫们为“君子”,非常尊重士大夫阶层;“今其智乃反不能及”的“乃反”用词以及对这种“不能及”表达的奇怪之感(此处讨论的译文),反映了韩愈认为士大夫天生应该比巫医乐师百工之人聪明。现在苏教版教材虽没这一习题了,但其配套书籍《高中语文教学设计·必修一》(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江苏教育出版社)仍然在“B案”中说:“他把‘士大夫之族’在从师问题上的见识不如‘巫医乐师百工之人’看成反常,无意中流露出对底层劳动者的轻蔑”,可见这一看法的影响之深。
对于这一问题,我当时就不怎么认同,习题也是冷处理。现在想来,更有清晰的理由:首先,从背景看,韩愈写此文时35岁,正在国子监任教;当时魏晋以来的门阀制度至唐代仍有沿袭,贵族子弟都入弘文馆、崇文馆和国子监。上层子弟无论德行、学问如何均能为官,他们不需要学习,也看不起老师,而且鄙视老师。这种风气到韩愈所处之中唐时代有增无减,渐趋恶劣,韩愈对这种不良的社会风气深恶痛绝。其次,从第三组对比中,对士大夫庸俗行为的刻画和轻薄语言的描述,丝毫不隐士大夫之恶、之丑,完全是一种鄙夷和嘲讽的语气。由此可以看出,韩愈对士大夫之族并没有多少好感,并不认为士大夫就是优秀的群体,他称士大夫们为“君子”并不是尊重,应该是褒词贬用,是彻头彻尾的奚落,“乃反”不及巫医乐师百工之人里面暗藏的天生优势只能是君子们的自我感觉、自我狂妄,而不是韩愈的真实看法,他只是模拟这些狂人的口气而已,表达的是韩愈对自我感觉良好的士大夫之族的厌恶与不屑。
以上关于韩愈思想的阶级与历史的局限性的问题也从侧面证明了韩愈对士大夫(君子)不及巫医乐师百工之人的现状不会奇怪的,一者,你没有天生的优势该强过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二者,你们不愿学习,“刀不磨,要生锈;人不学,要落后”,这是浅显的、必然的。反问的翻译,是对士大夫中不良风气的正告、指斥,很好地支撑了“从师学习”的主题!而感叹的翻译,则是迷茫,没意识到从师学习的重要,与主题脱节。
因此,我以为,“其可怪也欤”翻译成“难道值得奇怪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