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钩》创作谈二篇
《滚钩》,或题外话(见《中篇小说选刊》2014.11期)
陈应松
1.
虚构。象征。隐喻。现实性。真实。经验。永恒。作家在这几个词汇中滚来滚去。
读者在被作家收拾得干干净净芳香扑鼻的文字中寻找真实,猜度作家的东西来自哪个粪坑。批评家是唯一不被名词弄晕的“小彩旗”。他们转的时候,作家偷跑很远了。躲到一边玩耍去了。
2.
新闻。长江。老渔民。泄愤?挟尸要价?
作家只喜欢颠簸、动荡。喜欢文字描写环境的痉挛。喜欢神经质的氛围。长江不可能写得像平地和阳台。即使是新闻与虚构的双重咬合,作家也要寻找一个江上幽灵,来满足自己的取材的得意和惊乍。同时也恐吓读者。如果他不早晨清爽出门,晚上回来把自己弄得满身泥水衣冠不振,他不是高手。
3.
虚构,是有分量的东西。真实,就是跟真理一样有硬度的东西。
在真实和虚构中重建的,就是文学的理想。就是小说。什么是小说?就是精神的建筑。像庙宇。必须有这样的仪式。
4.
必须自尊,在自己的领地歌唱和笑骂。保持绝对的尊严。不要被人拖入他的生活里。在自己的领地,他打不败你,你使用自己的话语霸权。如果被诱入别人的生活,你会一无是处,成为小丑和贱人。
作家之所以不会成为小丑,是因为他有自己说话的方式和地方。
在自己应该呆的地方好好呆着。偶尔说一句话。
5.
在千万种言说中,有一种言说是属于作家的。只有一种。离谎言和眼泪都很远。
所有的不幸才是小说的真实。小说是真话的范本。
确如苏珊·桑塔格所言,作家要具有一种英雄的禀性。如长江上的骑手。
在煽情中他的心是硬的,掀起波涛他的心是静的。的确像钩一样,像密集的滚钩,钩得你心疼。要像钩,让小说像铁钩一样挂着你的心滚动。
君看一叶舟(见《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4.11期)
陈应松
“滚钩”二字据说给人想象,据邱华栋兄说,他想到一刀肉挂在铁钩上滚动。其实,滚钩是一种残忍的渔具,后来,水中溺死了人,用滚钩捞。为何要用滚钩捞,因为滚钩密集,又沉入水底。水下有东西,总能挂住。
《滚钩》的确写的是捞尸,而且是许多人熟悉的捞尸——当年“挟尸要价”的故事。
让新闻入小说,于我大约是第一次。原因在于,此事件发生时,本人正在那个地方挂职。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也在微博上指责过某些为挟尸要价辩护的人。而辩护者竟然是死了几个大学生的某学校。这太令人气愤且不可理喻。
但小说不是发泄,小说就是小说。小说写的是世道人心。在怎样处理这个题材上,我采取了一个在长江上打渔的老渔民的视角,进入这个事件。事件的写作现在看,是过时的写作方式。顺着事件走,是愚蠢的。但我写的是一个老渔民的生活,他遭遇到了这一切,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我当然想说清楚,但谁都说不清楚。
我未有打过鱼,但我在长江上跑过船,知道在风浪中讨生活的艰辛,也熟悉渔民,更熟悉滚钩。也吃过江豚、中华鲟——这自然是30年前。我写过船工生活,所以写起长江来,也自认能写出几句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一个老渔民,一条船,一具滚钩。还有什么比这些更有意思?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情景何其浩渺。可是他的桨都被人烧掉了,对于一个老渔民,这场风波竟是如此湍急凶险,谁能预料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