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yù),菉竹猗猗(ē ē)。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xiàn)兮,赫兮咺(xuān)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xuān)兮!
瞻彼淇奥,菉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xiù)莹,会(kuài)弁(biàn)如星。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菉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yǐ)重(chónɡ)较(jué)兮。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国风 卫风 淇奥
瞻,看。淇,淇水。奥,指水边崖岸深曲的地方。猗猗,美盛的样子。切、磋、琢、磨,都是对玉石的加工工艺。《尔雅•释器》解为:“骨谓之切,象(象牙)谓之磋,玉谓之琢,石谓之磨。”这里用来比喻卫武公研究学问和陶冶情操的精益求精。瑟,璱的借字,矜持庄严的样子。僩,威武之貌。赫,光明的样子。咺,形容人之心胸坦白宽广。匪,通斐,指人物有文采和才华,有斐即斐斐。君子,指卫武公。终,最终、永远。谖,忘记。
菁菁,叶盛的样子,指绿竹郁郁葱葱。充耳,即瑱,古人将冕弁固定在发髻上时,都需横插一根较长的笄(不同于发笄),笄穿过发鬐,把弁别在笄上,然后在笄的一端系根丝带,从颌下绕过,再系的笄的另一端,这概带子叫纮,两端各有一条名叫紞的丝绳垂下一颗玉,名叫瑱,因为两瑱正当耳边,所以名充耳,又名重耳。(见《国风鄘风君子偕老》)。琇,宝石,品质次玉于玉。莹,玉色晶莹。会,皮帽的两缝接合处。弁,白鹿皮帽,尖顶,类似后代的瓜皮帽,皮与皮之间缝有宝石。如星,指弁缝间的宝石像星星一样闪烁。
箦,积。指绿竹间细密如织。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形容卫武公的品德修养之盛。《孔疏》:“武公器德已百炼成精如金锡;道业成就,琢磨如圭璧。”圭,玉质,上圆或尖下方。壁,玉质,中心有孔的圆玉。宽,宽厚而能待人。绰,舒缓大度。猗重较兮,猗(yǐ):通“倚”,依靠。重(chónɡ):双。较(jué):车箱两旁供人扶靠的横木。重较:车箱上有二重横木的车子,为古代卿士所乘。据周代车制规定,士乘的车只能有一较,大夫以上才置重较,古代车上左右两旁的供依靠扶手的装置。(我们说的比较、计较就是从较的本意衍义而来的,可见宝马香车,自古都是男人们互相攀比的重要工具)。戏谑,开玩笑。虐,过分。
菉竹,一直有两种见解,一种见解认为是竹子,菉,绿的异体字。另一种,据《毛传》:“绿,王刍也;竹,篇竹也。”菉和竹本指的是两种植物。王刍(王芻) chú 植物名。菉草的别称,又名荩草。《诗·卫风·淇奥》“緑竹猗猗” 毛 传:“緑,王芻也。”陆德明 释文:“《尔雅》作菉。”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草五·荩草》:“此草緑色,可染黄……古者贡草入染人,故谓之王芻;而进忠者谓之藎臣也。” 清姚鼐《洪县》诗:“单车度淇水 ,秋雨緑王芻。”
魏晋以前,卫国遍布竹林,汉代称为淇园之竹。汉元封元年汉武帝堵塞黄河决口,曾伐淇园之竹以为楗。东汉初,寇恂为河内太守,与绿林军相持于洛阳北,曾伐淇川之竹治矢百余万以输军资。那为什么会有人不赞同竹子的说法呢?郦道元《水经淇水注》:“今通望淇川,无复此物,唯王刍编草,不异毛兴”,郦道元也是亲眼所见,当无虚言,但毕竟去古太远,我们也实在无法确定谁更有理,当然我们也不必拘泥,就像钱钟书在《管锥篇》中说:“窃谓诗文风景物色,有得之当时目验者,有出于一时兴到者。出于兴到,固属凭空向壁,未宜缘森求鱼;得之目验,或因世变迁,亦不可守株待免。”我接受竹子这种解释,绿竹,多美的形象啊!也只有竹子修长的形象,才能用以喻人物形貌的美丽。后人也多取绿竹意。
松竹梅,古来就是君子的象征。只是不知何时它们和君子扯上关系的?这里拿猗猗绿竹起兴歌颂君子,虽然诗的后边君子的描写和绿竹就没了关系,可毕竟这是绿竹和君子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啊!莫非从此绿竹就跟君子攀上的亲戚?也未可知。
从这诗歌看,君子和玉的关系更近。你瞧,有匪的君子切,磋,琢,磨,全是玉,充耳琇莹,会弁如星也是玉,到最后如圭如璧还是玉。真可谓君子取舍有道,松竹梅可择一作友,美玉却是时刻都不舍的。青青翠竹见到美玉也是要退避三舍的啊。……这是题外话。
‘充耳琇莹,会弁如星’,充耳,(见《国风鄘风君子偕老》)。琇,音秀,次于玉的宝石。这里的‘琇莹’应是‘漂亮晶莹’的意思。《小雅·都人士》里有‘彼都人士,充耳琇实’一说。会(kuài):皮帽缝合的地方。弁(biàn):皮弁,古冠名。用白鹿皮制成。【出处】:《周礼·夏官·弁师》:“王之皮弁,会五采玉璂,象邸,玉笄。”郑玄注:“会,缝中也。璂,读如薄借綦之綦。綦,结也。皮弁之缝中,每贯结五采玉十二以为饰,谓之綦。《诗》云‘会弁如星’,又曰‘其弁伊綦’,是也。邸,下柢也,以象骨为之。”《周礼·春官·司服》:“眡朝,则皮弁服。”孙诒让 正义:“皮弁为天子之朝服,《论语·乡党篇》‘吉月必朝服而朝’,《集解》 孔安国云:‘吉月,月朔也。朝服,皮弁服。’《曾子问》孔疏引 郑《论语注》同。盖以彼月吉诸侯视朔,当服皮弁,而皮弁为天子之朝服,故亦通称朝服。”
中图为朱元璋第十子、明鲁荒王朱檀生前使用的明制皮弁,非周制白鹿皮所为之皮弁矣。周制皮弁或略为两手相合状,如下图(上世纪九十年代电视剧《孔子》中的皮弁)。
第一章和第二章的后两句都是‘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显然诗歌唱到这里是换了唱法的,很可能是从前面的领唱变成了合唱。意在重复强调。可是到了第三章突然不这样唱了,变成‘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其目的何在?不知道。为什么要突出‘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这样一个个性呢?很少赞人如此,把戏谑当优点的。“这人有啥优点?”“噢,他爱开玩笑,拿谁都敢开涮。”有这样赞人的吗?而且放在最紧要的当口作为诗歌的结束语来说,不懂!我想,这地方一定是个特指。即,被赞人的最大特点。当人们听到这样唱,马上会知道被赞的人是谁。可惜,我不知卫武公的特点是什么?史书里有‘卫武善虐’之说吗?
卫武公为周平王卿相,年过九十,深自儆惕,有文章,能纳人规谏。卫人颂其德,作此诗。《诗经》中有许多人物的赞歌,称赞的对象也很广泛。其中重要一类被称颂的对象,是各地的良臣名将。先秦时代,正是中华民族不断凝聚走向统一的时代,人们希望和平、富裕的生活。在那样一个时代,人们自然把希望寄托在圣君贤相、能臣良将身上。赞美他们,实际上是表达一种生活的向往。《淇奥》便是这样一首诗。据《毛诗序》说:“《淇奥》,美武公之德也。有文章,又能听其规谏,以礼自防,故能入相于周,美而作是诗也。”这个武公,是卫国的武和,生于西周末年,曾经担任过周平王(前770—前720年)的卿士。史传记载,武和晚年九十多岁了,还是谨慎廉洁从政,宽容别人的批评,接受别人的劝谏,因此很受人们的尊敬,人们作了这首《淇奥)来赞美他。
从诗本身而言,只是一曲形象的赞歌,时间、地点、人物的指涉性不强,因此可以说,诗中形象并非实指,而是周王朝时代一个品德高尚的士大夫,具有泛指意蕴。全诗分三章,反覆吟咏,使听者印象更加深刻。
那么,《淇奥》反覆吟颂的是士大夫的哪些方面的优秀之处呢?首先是外貌。这位官员相貌堂堂,仪表庄重,身材高大,衣服也整齐华美。“会弁如星”、“充耳琇莹”,连冠服上的装饰品也是精美的。外貌的描写,对于塑造一个高雅君子形象,是很重要的。这是给读者的第一印象。其次是才能。“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文章学问很好。实际上,这是赞美这位君子的行政处事的能力。因为卿大夫从政,公文的起草制定,是主要工作内容。至于“猗重较兮”、“善戏谑兮”,突出君子的外事交际能力。春秋时诸侯国很多,能对应诸侯,不失国体,对每个士大夫都是个考验。看来,诗歌从撰写文章与交际谈吐两方面,表达了这君子处理内政和处理外事的杰出能力,突出了良臣的形象。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方面,是歌颂了这位君子的品德高尚。“如圭如璧,宽兮绰兮”,意志坚定,忠贞纯厚,心胸宽广,平易近人,的确是一位贤人。正因为他是个贤人,从政就是个良臣,再加上外貌装饰的庄重华贵,更加使人尊敬了。所以,第一、第二两章结束两句,都是直接的歌颂:“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从内心世界到外貌装饰,从内政公文到外事交涉,这位士大夫都是当时典型的贤人良臣,获得人们的称颂,是必然的了。此诗就是这样从三个方面,从外到内,突出了君子的形象。诗中一些句子,如“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善戏谑兮,不为虐兮”成为日后人们称许某种品德或性格的词语,可见《淇奥》一诗影响之深远。
有匪君子,善戏谑兮,终不可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