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近的一次全部是年轻人参加的座谈会上,我再次提出,指望学校开展性教育是不现实的,还不如依靠互联网来大力推动。
马上就有一位同学说:互联网上的信息非常复杂,有很多错误的信息,青少年看了不好。
我当时不够冷静,接茬就来了一句:“又是救世主心态不是?”过后想想,对年轻人不应该这样,应该掰开来、揉碎了,把道理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谓的“性教育”,说的其实是:别人对我进行教育。它强调的其实是单方面的输入。如果是对于年龄还小的孩子,如果是数理化这样在日常生活中学不到的知识,那么这种霸权式的输入,还说得过去。可是对于青春期的青少年来说,对于我们其实从小就在一直生活于其中的“性信息”来说,难道我就不能“自学”吗?难道一定要等着别人来输入,我就不能主动去寻求吗?上网难道不就是最佳方法?
尤其是,我们从小到大,实际上每时每刻都在主动寻求着性的信息。我们不是问过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吗?我们不是琢磨过:为什么我就不能上男厕所或者女厕所呢?我们稍微大一些,不是就开始拒绝爸爸或者妈妈再给我们洗澡了吗?总之,爸爸妈妈从来没有“教育”过我们这些,其实都是我们自己突发奇想、瞎摸乱撞、细嚼慢咽,才主动自学到的啊。
那么,怎么一到青春期,我们就突然必须等着别人来教育,不准再自己摸索了呢?
这其实就是“青少年的性权利”中首屈一指的内容;也就是说,青少年不仅拥有接受性教育的权利,同时也拥有自己主动寻求性信息的权利。
早在1948年,伟大的性学家赖赫(WilhelmReich)就写出了《青年的性权利》一书,提出了这个主张,而且在1960年代美国的性革命大潮中,成为年轻一代的战斗口号和思想纲领。他也因此被尊称为“性革命”的精神之父。
66年过去了,我们中国的主张开展性教育的志士仁人们,必须要领会到:别人的单方面的教育,其实就是“形塑”,是“管控”,是“压制”;而鼓励青少年的自学成才,才是“赋权”,才是“维权”,才是“伸张人权”。
从这个基点出发,我们就可以明白:Free is not free;争取权利当然要付出必要的代价。上网去自学性信息也是如此。网上的性信息当然是未经筛选、无奇不有,“吃一堑”的可能性随时随地都躲不开。可是,不吃这一堑,哪里来的那“长一智”呢?“不下水是学不会游泳的”,这个道理谁都懂,可是一说到青少年的“性”,怎么就都不承认了呢?
尤其是,在现实的日常生活中难道不也是这样吗?我们没有因为掀小女孩的裙子或者看小男孩的鸡鸡,挨过骂吗?我们没有由于太贴近爸爸或者妈妈而被挥斥吗?我们没有在性别交往中遇到挫折和沮丧吗?难道我们就应该一生下来就闭目塞听、一动不动,等着别人给的“性教育”,等着天上掉下来一个“性成熟”的大馅饼吗?
其实。天下的好父母都不是这样教育孩子的。他们当然会事先警告,但是更多的是事后总结,耐心地告诉孩子为什么做错了,应该怎么做;孩子也就健康成长了。所以,最重要的是后来必须“长一智”,这才是“别人给的性教育”的主要职责。
正因如此,我提倡的“网上的性教育”,应该是这种“经验教训的总结”,而不仅仅是宣传“正面知识”/“正能量”;更应该专门去辨析网上/民间的各种性信息,而不仅仅是知识灌输或者道德劝喻;最应该的就是,让青少年自己来:各抒己见、取长补短、求同存异、比翼齐飞。这才是“同伴教育”的最佳途径啊。
其实,人们之所以恐惧“网上性信息的混乱”,之所以呼吁“别人给的单方面性教育”,其实就是来自我们的一种根深蒂固的好心:千万别害了孩子啊。
可是,历史上曾经存在过一个“纯洁的时代”吗?我们所努力争取的,也是一个“干净的世界”吗?难道我们忘记了,我们自己就从来也没有在无菌温室中长大;我们自己全都是磕磕绊绊走到今天;我们将来还会无休无止地修正自己。关键仅仅在于获得足够的教训,就像“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
总而言之,年轻的时候,他们有时间,有犯错误的权利,更有在纠错中成长的权利。在这样的愿景中,他们不仅有寻求性信息的权利,还有创造新的性信息的现实可能性。君不见,他们已经创造出“耽美”、“做爱”这样许许多多新的“性”(sexuality)了。结果,他们并没有“吃一堑”,反而是我们这些成年人“长一智”了。
说到底,一切性教育的症结,还是因为很多人都希望“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一代都一样”。对此,我就不多说了,只想弱弱地问:我们为什么一定要“预制明天”?我们还有可能去“预制明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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