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骑在老爸双肩上长大的。老爸托着他,一手抓枪,一手提着猎袋,在荒原百里的山野间穿梭了十几年。祖先打了多少辈人的猎,老爸没有告诉他,一辈一辈遗传下来的除了用几根松木杂木杆支撑起来的茅棚外,再就是他祖宗的野猎咒。他见过老爸的咒猎。
那年雪很大,他老妈得了月加痨呻吟着,他也向老爸哭着饿,老爸紧锁着双眉,一声不响。黄昏,雪下得很大,林间被压黑了,老爸跪在雪里,双眼闭着,嘴里在不住地念着什么,双手还不停地拍打着。不久,一只白兔跳到老爸跟前,老爸微微睁开双眼,见白免肚里怀着崽,双手猛地一拍,白兔跑了。老爸又念了起来,一头山羊径直来到老爸跟前,老爸睁开眼一看,山羊肚子圆圆地下吊着,又是双手猛一拍,山羊跑进了林子。老爸双唇冒起了白沫,又念了起来,一只母鹿来到了老爸面前,老爸睁开眼一看,母鹿要生崽了。老爸双唇一咬,大吼了一声,母鹿跑进了林子,老爸膝间的长枪也响了。他看见老爸嘴里流了不少血。那晚,他吃了不少鹿肉,在火堆边睡得很香。他醒来,老妈不见了,老爸蜷缩在火堆旁打着呼噜,雪花从棚顶的破洞里呼呼直灌着。他哭醒了老爸。老爸怒了,你个野猫X的,再哭,老子把你甩在火里烤死!雪化了,太阳把圆圆的脸伸进了林子里,他又和老爸钻山了。在白岩下,他看到了老妈,老妈的脑瞌摔得稀烂,肚子被掏得空空的。他撞在树上,哭了。嘣!老爸朝天放了一枪,杂种!老子黄家的男人从没对女人哭过!
他成年了,老爸对他讲起了老妈的事。野杏怀果的季节,你老爸猫进狼窝里砍掉了公狼的脑瞌,刚从裤裆里抓出鸡巴屙尿时,茅林间有声响,有个捡柴的妹崽也在撒尿,你老爸走了神,甩掉了身上的全部家什,跑了过去,撕掉了她的衣裳,扒光了她的裤子,三五两下就把那事儿搞了。妹崽哭着不肯走,你老爸就把她背进了茅棚……老爸从不和他说句话,那天,老爸一下子对他讲了这么多。他还想听老爸讲祖先的故事,老爸却扯下破棉袄咬着虱子走了,他不敢问。
老爸传了野猎咒,也传了洗枪。他在一边站着听,蹲着看,不敢大气哼一声。他没能把洗枪学到家。深秋,细雨在竹林间哭泣了几天几夜,老爸端坐在茅棚外的石墩上,抽着一根长棍在枪筒里推拉着,他双腿早已麻木了,嘣——,老爸哎哟一声,乱骂着倒在了地上。枪筒里剩下的火药烧瞎了老爸的双眼。老爸蜷缩在火堆旁叫骂了很多天,骂烂了瘦脸,他只敢跪在一边愁着苦脸。天黑得静悄悄的,外面还跑着大风,老爸摸了一根正燃着的杂木,扫了他一棍,你个野猫X的,还不把老子背到白岩上!他把老爸背到了白岩上。老爸第一次把他当做了儿子,野猫咒只传男不传女,在万不得已时才杀怀崽的,记得了吗?德儿,你老爸不能再吃闲饭,你就让老爸跟老妈做个伴吧。他愣着不敢动身。老爸打雷了,你个野猫X的,还要老子教你?!他猛然跳了起来,扯起一根短棒朝老爸捅去,……那夜,他在白岩上跪了一夜,没滴一粒泪,细雨却哭湿了他的全身……
老爸到老妈那里去了,留下了他在林子间守护祖先的茅棚。他没有猎伴了,不穿山了,终年蜷缩在火堆旁,他有看家本领,不时可以尝到鲜野味。他睡了多少年,他的心底也没数。有天夜里,茅棚漏水,他醒来移了一下火堆又倒下了。棚角响起微微呼吸声,嘣——,他身旁的枪响了。他扯起黑乎乎的东西抛向火堆,他惊呆了,好久没见过的东西蠕动了一下,我……饿……。他忙从火堆上面的横木上捅下一块麂腿,扔进火里。他又丢了几根杂木。肉香裹住了陌生人,陌生人无力地蠕动了几下。那人把麂腿塞进了肚里,他听到了人说话,我家遭了水灾,没料到二姑家也逃荒去了,……屋里还有三口人几天没吃东西了。天亮了,他把火堆上面的烟熏肉全部捅了下来,喜得陌生人跪在地上瞌昏了头。黄昏,他从陌生人家带了个水嫩嫩的妹崽。他等不到天黑,在路上就把妹崽按进茅草林里搞了那个事。茅棚里多了一个女人,他增加了一件家什。家什只能顺从,啥事不敢过问。家什添了妹崽,茅棚里才有句人话声,老子要你生公崽!家什当了他的冤家,一年一个,肚子从没空过。生了六年妹崽,他养了头一个,其余的一出满月,他就提下山扔在了路边。家什身上年年八月割块肉,年年要痛几个月,痛得个皮包骨头泪洗衣。家什怕他打雷,怕他搞那事,怕他的种子又生妹崽。八月到,七妹哭着到了茅棚。他一看,操起炸雷就向家什劈去。家什醒来,七妹不见了,炸雷却在火堆旁响着,你个野猫X的,只晓得下他妈的妹崽!家什流着泪,不敢哭出声。
家什娘起一,家什才走了一回人户。他不敢多留,他只许她住一宿。她刚走回茅棚,就跌在了火堆旁。女儿的哭闹,吵醒了还在打呼噜的老爸。他推了她一下,她成了泪人,你妈的就晓得哭丧!他不知泪人也会说话,你心好狠哇,把七妹给了毕思,人家掏了内腑,做蒸肉吃了……他头蔫了,从棚上取下长筒枪直奔山下了。他来到砖楼房下面,毕思,你给老子滚出来!楼里走出个胖老头,嗨,来了,我来了。嘣!长管枪响了,胖老头抱住双腿嗷嗷直叫着。天黑时,他带了一个年年光生公崽的男人上山,他用四对鹿角作了交易。深夜,火堆里添了不少杉木,他响了不少炸雷,她还是哭得死去活来,不依那位客人,你,你……不晓得感情!感情?他揉了揉鼻汁,嘿嘿,啥子叫感情?你给老子生个公崽就是感情!他缠了她四肢,推着客人,快,快搞哇!第二天,他还吆了一只公鹿给客人。太阳偏西了,一位妹崽背着柴遇着了上山的他。嘿嘿,他吞了吞流着的口水,好胖的奶儿哇,来,来呀,你帮老子生个公崽,……他还在啃着野鸡时,几个戴着盘子帽的来到了茅棚边,他睁大了眼睛,屁股上挂着短枪啦!野鸡掉在地上了,呃,老子跟你们走,不,能等下吗?盘子帽点了点头。他盘膝跪在茅棚外,双手合掌,嘴里冒着白沫。白鹿跑来了,黄雀飞来了,没多久,跑的飞的围住了他……
他回来了,电报催了两次。他揉了揉眼睛,怀疑投错了家门,东倒西歪的茅棚站直了腰杆,左右两边还添了草没干透的茅棚,茅棚周围种了苞谷、瓜儿什么的。他打了一个冷惊,她有人了?他走进茅棚,火堆不见了,新添的家什放得很顺眼,女儿端着开水走来了,老爸!嗯……,你那门才回呢?床上的黑影动了一下,你,回来了?他走向了黑处,黑影抓住了他的手,我,等得好苦哇!你……摸摸这里,他摸到了胀鼓鼓的肚子,这是公崽,公崽!你要好好待他哟!你,救了我们哥一家,我对不住你,……你准备下的肉,我还留着的,黑影又动了动,还有施哥送来的两升米……黑影不动了,他握着的手也发冷了。他忙撕开她的衣服,拉下了裤子,取下菜墩上的猎刀,在黑影旁站了好一阵。唉,他把刀甩了出去,这,这就叫感情?!他,哭了,对女人哭了,黑匹雁,老子对不住你哇!……简易床猛烈地震动了一下,檐边掉下了乌黑的血滴,就让公崽给你打个伴吧……。
那天下了雨,下得很大,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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