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文)……
眼前是一片沙漠。
沙漠上到处布满了鱼鳞般的沙纹,一排排的沙丘就像海浪一样翻腾起伏。四周矗立着高大而宽阔的花岗岩围墙。围墙上有一道巨大的缺口,中间部分坍塌掉了,里面一片幽暗、深不可测,就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缺口里不时响起一阵阵呜咽似的风声,如同拉响着的防空警报……
“这里是米诺斯迷宫挑战赛,欢迎你加入这场游戏!”一个穿着黑色运动装、戴着黑色棒球帽和墨镜的家伙对我说。
米诺斯迷宫比赛的主办者是世界首富乔治·李。据说,乔治·李的母亲是一位希腊船东的女儿,从小就酷爱给自己的儿子讲述古希腊神话,他深受母亲影响,尤其钟爱米诺斯迷宫的故事。乔治·李一生没有子女,并且不相信周围所有人。所以,成为世界首富之后的他为了纪念自己的母亲,就在宽广无垠的撒哈拉沙漠里花费巨资建造了一座无与伦比的迷宫,并命名为米诺斯迷宫。同时,他想通过这座迷宫举办一项比赛,为自己挑选一位遗产继承人。他宣布,如果谁能率先找到米诺斯迷宫的出口,谁就是自己的遗产继承人……
“就我一个人吗?”在那个一身黑色装束、口里面嚼着口香糖的家伙宣布完比赛规则之后,看着那些高大围墙,我有些迷惑地问。
那家伙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怎么才知道是找到了出口呢?”我紧接着又发问道。
这时,那家伙耸了耸肩,指着围墙上的那道缺口说:“你去问它吧……”他的声音因为咀嚼而变得瓮声瓮气,仿佛被口香糖粘住了嘴巴。说完之后,他就乘坐直升机飞走了。在强劲气浪的推升下,那架直升机就像一只巨大的蚊子一样嗡嗡嗡地在头顶上空绕来绕去,最后渐渐消失在天际。
我穿着主办方配发的红色运动衣朝向那道巨大的缺口独自走去。我看到在太阳的照射下,自己的头部和肩膀的影子先扑到了围墙上,它们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匍匐行进着,像要翻越这道围墙,又像是在与围墙结吻似的,但它们渐渐偏离了围墙,最终被那道缺口所形成的昏暗所覆盖……
迷宫里到处都是围墙,到处都是沙黄色的花岗岩。围墙像摩天大厦一样高耸入云,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连成一片,共同组成了眼前这座连绵不绝而又宏伟壮观的花岗岩巨石阵。抬眼望去,它简直就像是一片矗立在天空中的被凝固的沙漠――头顶上那片天空几乎被遮蔽,从狭窄的缝隙里透露出了一线蔚蓝的色彩,简直像是一道平直的海平面。高墙遮蔽了阳光,被隔断了的方向如同一枚指南针一样失去了磁场的控制……”
一个岔道口迎面而来,我试着朝左前方走了几步,但转了一圈后又绕了回来,绕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了一个岔道口。再从左边绕过去,转了一圈,又绕了回来,绕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了一个岔道口。我只得从左边又绕过去,转了一圈,又绕了回来,绕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了一个岔道口……
一番绕来绕去之后,我有点头晕脑涨。接连经过了几个岔道口,我发现往左去的路好像都是被封死的,绕来绕去最后都会绕到岔道口的右边来――既然这样,出口会设在相反的方向吗?我加快了脚步,急切想找到一条往右方向的通道。但迷宫里的温度似乎越来越高,空气也像被煮熟似的越来越热,脚下的沙子都开始发烫了――我感到自己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窜来窜去而疲于奔命……‘啾’的一声,像从哪里传来了一声枪响,一颗石块顺着石墙飞落下来,它在坚硬的花岗岩墙面上嗑嗑绊绊地下落,像水花四溅似的碎裂成了无数。接着,又是‘啾’的一声,第二颗石块又飞落下来,紧接着是第三块、第四块……天空中到处充满着射击般的声音,大大小小的石块在我周围四散滑落,我仿佛正置身于一场枪林弹雨之中。我左躲右闪、抱头鼠窜,一些石块击中了我,但我顾不上疼痛,继续朝前奔去。此时,我看到沙地上出现了一片清晰而小巧的脚印,那脚印前进的方向正与我刚才的想法一致――它是朝右去的。我被它吸引着,向右穿过了一道深长的通道,发现在一堵凹形墙的背后又出现了一处岔道口。绕过那个岔道口,又进入了一处岔道口,但在绕过那个岔道口后面前却产生了爆炸一样的光亮,它猛然间刺入了我的眼睛,却让我瞬间失去了光明――那会是出口吗?我心里咚咚直跳――虽然我知道那并可不能是出口,但我却仍然不由自主地赶紧跑去。当来到通道的尽头时,我才发现眼前又出现了一片开阔的沙漠地带,沙漠的远处再次浮现出了一道坍塌的缺口,它好像比我出发时所进入的那道缺口更为巨大和阴暗,它遮蔽了半个天空,仿佛正在吞噬着这座神秘莫测的迷宫。在这道巨大缺口的旁边,还矗立着一座古罗马圆形角斗场式的奇怪建筑……
“三区到底盖不盖啦?”
饭桌上,妻子问陈飞。
陈飞说:“听说市里有些分不到房子的人在打小报告,房产商也在背后跟着瞎捣鼓,省里说要暂停。”
“那怎么办?咱们都交了15万块钱,而且我们原先的房子都买了……”
“再等等吧!”陈飞叹息着。
坐在一旁的陈飞母亲帮忙接过话茬,安慰他们夫妻俩,说:“可能等些时候过去风头就让盖啦!”
一年以前,阳城市政府筹建市直机关单位第三生活区。陈飞是市直单位的公务员,有资格买这房,而有些不在编的人员则没有资格买房。房子均价3800元,比市场价略低一些。作为全市公务员居住的生活区,里面的配套服务设施勿庸置疑是一流的。为了买这房,陈飞和妻子把自己住的房子都给卖了,暂时搬到父母这里来住。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妻子继续问。
“等等再说吧!”陈飞也有点迷茫。
……
这时,我看见一个人影正朝那里拼命奔跑着,向后扬起的沙尘飞越了她的头顶,她的影子正在和她一道飞快地掠过沙漠,看上去她就像是在跟自己的影子在沙漠里赛跑。可是,那道缺口却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管她跑得速度有多快,那道缺口总在她前面的不远处岿然不动。终于,那人跑不动了,她逐渐蜷缩成了一个红点,在那里蠕动着。
原来是海市蜃楼,我醒悟道――一转眼的工夫,海市蜃楼就在我面前消失了,天空里寂静如初,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第一次与一道参加这项比赛的队友或者是对手相遇,我心里又冷不丁地冒出来那个想法:除了我之外,这座迷宫里究竟还有多少人与我一样正在努力寻找着出口,寻找着那个可以通向世界首富之路的出口――她是一个女人,嘴唇干枯发白,神情冰冷绝望,就像茫然生长在沙漠里的一株小草。在她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沙漠上起了一阵微风,吹动了一下她本来十分僵硬的表情。
一番对视和沉默之后,我首先开口发问:“你为什么来参加这个比赛?”
“既然你可以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她像一个熟人似的反问我,话语里却充满了挑衅。
“这个比赛中不应该有女人,”我讥笑她说,提醒她注意自己的处境。
“所以没有人可以走出去,”她毫不在意地回戈一击。
“你就不怕吗?”我环视了一下空空如也的周围,又换了一种口气问她。
“怕的话,就不来了。”她义无反顾地说。
她的话斩钉截铁,像一支支利箭,直中靶心。
我又好奇地问她:“你觉得你能找到出口吗?”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无关。”
“怎么能说没关系?”我说:“既然来到这里,就有关系了。”
“为什么?”她问。
“你赢了,就是我输了。”我说:“所以,你的一举一动都与我有关。”
迷宫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呜呜的风声,就像一个女人在黑夜里伤心欲绝的哭泣。
“别再兜圈子啦!”她说。
我问:“什么意思?”
她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是说你别挡着我的道儿!”
这时,风声更大了。迷宫里窜来的阵阵旋风裹挟着一团团的沙粒扑打在我们脸上。远处,大片的沙尘在空中飞舞、盘旋上升,就像是在集结兵力,准备投入一场史无前例的战斗。
是沙尘暴!
大片的沙尘如同喷云吐雾一般弥漫开来,覆盖了整个天空。整个迷宫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像是千百架飞机飞过的声音,大地在隆隆的轰鸣声中不停颤抖。
我和那个女人迅速退回到了迷宫里。身后,沙尘暴正以千军万马的速度推进着,它不断膨胀扩大,像滔天的巨浪一般袭来,吞没了一切。无数从天而降的石块劈头盖脸一般砸下来。我们抱着头,在迷宫里的各处角落里东躲西藏。整个天空仿佛是沙漠的倒影,大片的风沙扑天盖地地落下,如同暴风骤雨。我们的嘴里、耳朵里、眼睛里面全都灌满了沙尘,周围一片灰暗,没有一丝光亮,那些近在咫尺的石墙也像隔了一层很厚的塑料布似的显得漫漶不清。我们终于在一个拐角处躲了下来。只见漫天而来的沙尘在我们身旁不断喷洒、堆积,几乎将我们掩埋。女人在我身旁发出了像风一样的呜呜的声音,我将自己整条脊背弯曲下去,匍匐似地搭在了她的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从沙尘暴的噩梦中苏醒过来。迷宫里到处堆积着奇形怪状的沙丘,就像天空里千奇百怪的云朵。
我们之间依然没有交流。右边既然无处可去,我们只得一起又从左边的通道绕回去,转了一圈,又绕了回来,绕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了一个新的岔道口。我们站在岔道口上犹豫不决,不知该往哪里去。
“我们得分手啦?”那女人说。
她习惯于独来独往,她正在以另一种方式重复她刚才所说过的话。
我点了点头,说:“也好。”
我转过身去刚要走开,她却在我的背后问了一句:“你觉得出口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我的意思是说,它是一扇用石头做成的大门,还是一道像刚才那样的缺口,还是一个只供一人爬出去的狗洞呢?”
我回转过身,望着灰头土脸的她,想了一下,说:“无论是什么样子,那都是个出口。”
我看到她对我展现了一丝灰暗的笑容,接着她就消失在一个岔道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