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川风雨看潮生(一)
月明星稀,微凉的夏风滑过肌肤,说不出的舒服。
许是这些时日睡得太多了,今晚倒是睡不着了。那时住在太平轩的时候,经常羡慕朝凤宫这片珍贵的花园,如今倒算是圆了当初的梦了。现在的太平轩又是什么模样呢?喜宝走了……鱼落也走了,太平轩可还有人照看呢?
隐约地听到远处喧闹的丝竹声,君凛今夜大概不会来了,当日虽是保存了点曼陀罗汁,但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迷幻还是少用的好。也不知道师父是不是关在哪了,怕是有了前几次的教训,自己对君凛再好,他也会有所防备,但如今想硬碰怕是不行了,只有再想想别的办法了。
小白……呵,不该想他的,不该想的,如今都是别人的夫君了,还想他作甚。
訾槿轻摇了摇头,转身朝宫殿走去,侧目间却愣在原地。月光下,精致如雕刻般的脸,苍白苍白的,修长的黑衣,面容平静,他总是安静地站在人身后,从不逾越半分,一直的无怨无悔。
君赢出神地望着月光下一身红衣、头戴莲花冠的人,仿若置身梦境一般。
“君小……三”
君赢猛然回神,微微红了眼眶:“陛……你,还好吗?”
訾槿轻笑一声:“好啊,怎么不好,你呢?”
君赢一步步地走近,一眼不眨地望着訾槿:“君赢也好……一直都好。”
待他走近,訾槿脸色微微一变,伸手摸上了他的脉搏,面色逐渐地凝重下来:“怎么回事!”
君赢几次试图抽回手去,却不敢过于用力,终是未挣开:“没事,那时不小心罢了。”
訾槿道:“胡说!这毒最少也有二十多年了!如今毒都侵入了心肺,还说没事!”
君赢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你总是这样,明明关心却不肯说,从来就只对我一个人很凶。”
訾槿怒道:“你!……怎么这般的不爱惜自己,身受重伤引起旧毒复发,还时常饮酒!你就那么的想死吗?!”
君赢抬眸,默默地凝视着訾槿的脸,逐渐地蹙起眉头:“可是凛儿打你了?”
訾槿怔了下:“不是他。”
君赢脸上闪过一抹苦涩:“是娥懿吧。娥懿乃丞相长子之女,跋扈善妒又心狠手辣,当初我也是为君凛的以后……如今……如今的我却连……”
訾槿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罢了,这并非你的错,君赢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总是将所有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君赢上前一步,伸出手,却触碰到訾槿惊吓的眼神,手生生地停在了半空,良久又收了回去,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夜深了,你早些睡吧。”话毕后,转身急匆匆地朝宫门走去。
“君赢……”
君赢停在原处,却未回头。
訾槿顿了一下,说道:“你……你现在住在哪个宫,有空我去看你。”
“……不用了。”
君赢疾步地走出宫门,刚至转角,立刻扶住身旁的墙,单手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咳嗽着。“噗!”猛地一口鲜血碰到了对面的墙上,他连忙捂住了嘴,单手擦拭着嘴角的鲜血,摇摇欲坠地扶住了墙,却无力支持,缓缓朝一旁倒去。
一双手,扶住了那软弱无力的身躯。
君赢惊慌地挣扎,慌忙地、不着痕迹地擦拭着嘴的鲜血:“你……”
訾槿静静地凝视君赢略显惊慌的脸,用衣袖一点点地擦拭着他嘴角的鲜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喘息着:“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怎么会……”看着君赢被血液浸湿的前襟,訾槿眼底满是惊惧。
“你们做什么!”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喝。
訾槿微微蹙眉,敛下眼眸,对着远处奔来的君凛喝道:“叫御医!”
君凛愣了一下,待走近方才看到君赢的前襟已被鲜血打湿,急道:“快,快传御医!”
“没事……”君赢努力地站直身子,擦了擦嘴角,笑着摆了摆手,“胸口有点睹,吐出来便好多了。”
君凛气急败坏地怒道:“还不快传御医,送太上皇回宫!”
祁咏跃低应了一声,上前虚扶君赢,恭敬地说道:“请太上皇回宫。”
君赢回眸看了訾槿一眼,微微地笑了笑,一步步极缓慢地朝前走着。即便如此的艰难行走,他却依然未让祁咏跃搀扶。
訾槿看着君赢的背影,无尽的悲切在心中翻涌着,心酸疼酸疼。她上前一步欲追上去,却被君凛一把拉住,甚为粗暴地拽到了自己怀中。訾槿轻呼一声,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君赢猛然转身,满面怒容死死地盯着君凛。良久,他轻呼了一口气,缓缓地敛起脸上的怒气,低低地道:“你……轻点,她手上还有伤。”话毕后,默默回身,脚步有点蹒跚地朝远处走去。
訾槿望着君赢消瘦孤寂异常的背影,眼眶微微地红了起来。君凛微微愣了一下,抬手抱起訾槿,大步朝朝凤宫走去。
訾槿死死地搂住君凛,俯在他的怀中:“他怎会……怎会成了这般模样……”声音已是哽咽一片。
君凛轻抚着訾槿的背,凤眸中闪过一抹悲色,脸色颇为复杂,他抱住訾槿靠坐在床边,温声道:“当初父皇被司寇郇乐偷袭,身受重伤,引发了一直压制于身上的毒……那毒已入心肺……御医们也是束手无策……莫哭……莫哭,你若是担心他,日后再去看他便是……方才是我不好,不该那般对你……手还疼吗?”
訾槿死死地搂住君凛,良久,终是哭出了声:“君凛,这段时间你让我陪着他好不好?我……我不是对他,可是他,可是他都这般了……我我……我以前……我是知道以前……他,他……”
君凛轻轻吻了吻訾槿的侧脸,细细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柔声哄道:“好好好,我应你便是……莫哭了。”
锦御一脸冷色,疾步踏进未央宫,刚至大殿外间“扑通”一声,跪在朝内室的方向。
坐在床榻边的司寇郇翔微微一愣,他极小心地想抽出被床上熟睡中的人握住的手,未果,终是未再勉强。他蹙眉侧目看向跪在外间的锦御,声音极低地问道:“出了何事?”
锦御低着头良久,方才艰难地说道:“探子报……胭脂谷已被夷为平地,姑娘与程师父一起失踪了。”
“什么!”一直紧闭双眸的安乐王,挣扎地坐起身来,惊声问道。
尚未回神的司寇郇翔,愣愣地看着挣扎着欲坐起的安乐王,好一会方才醒悟,慌忙将他扶坐起身。
安乐王气喘吁吁地坐起身来,狠狠地盯着跪在外间的锦御:“怎么回事!”
司寇郇翔屏住呼吸,一眼不眨地凝视着外间的锦御。
锦御道:“听附近的百姓说,就在……就在皇上大婚的那几日,胭脂谷附近聚集了大量的人马,其中有几人是官府打扮的。他们雇用了附近多数百姓用了三个日夜,伐尽了胭脂谷的竹子。便在皇上大婚的第二日清晨,那群人悄然退去,姑娘和程师父也一并地失去了消息。”
“是君凛!又是君凛!那胭脂谷在月国地界,唯有他能如此大张旗鼓地带走小哑巴……咳咳……咳咳……卑鄙!咳咳……传令……”因过于的激动,安乐王已咳得说不出来。
司寇郇翔看了仍然跪在外间的锦御一眼,缓缓地敛下眼眸,遮掩住眼底的担忧,低声说道:“起来吧……这事……是朕大意了,没曾想……”
安乐王死死地拽住了司寇郇翔的衣袍,压住不稳的气息急声道:“哥!立即出兵救小哑巴……她都被君凛带走了一个多月了,当初她那般地对君凛,君凛又怎会饶过她!哥!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啊,快!快派兵啊!……怪我!怪我!要不是我生病……哥!哥!你……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司寇郇翔抚了抚安乐王的后背,垂着眼眸,良久,道:“不能派兵。”
安乐王狠狠地抓住司寇郇翔的衣袖喘息着要说话,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司寇郇翔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抚道:“乐儿莫要着急,兵是万万不能出的,现在最主要的是查出她和程师父被关在哪了……”
安乐王急声道:“哥!你怕什么!那君凛让你大婚伤了小哑巴的心,却才给了我一年的解药……废去了我半身的武功!……如今我这副模样……全是拜他所赐!难道你不恼吗?哥……”
“不能出兵。”司寇郇翔低低地说道,声音中满是坚定。
“哥!你还等着君凛的解药吗?别说他给不给!君凛他根本就没有解药!……咳咳……”安乐王大声地吼道。
司寇郇翔愣道:“乐儿说……什么?”
安乐王微喘着吼道:“哥可知道我这毒是怎么染上的?当初刺杀君赢的时候,我也受了伤,伤口沾染了他的血……咳……咳咳……要是他们有解药的话,君赢根本不必遭受这噬心之痛!……君氏一族当初一夜灭门,君赢早就被驱除出门,他又怎会有君氏秘药!咳……这毒本就是早年君氏族长为了控制他所下的,后来他做了她的影卫,君氏族长巴不得他早死,又怎会给他解药。所以这些年来他也只有用给我的这药压制,但他中毒已深,就连血液也都成了毒液……咳咳……”
司寇郇翔莹粉色的唇,紧紧地抿着,他怔愣地凝视着安乐王因愤怒和咳喘而通红一片的脸:“乐儿开始便知道,是吗?”
“是!”安乐王咬着牙说道。
司寇郇翔抬眸默默地扫了安乐王一眼,缓缓地站起身来,衣袖却被人死死地拉住。
安乐王紧紧地攥住司寇郇翔的衣袖,怎么也不愿撒开。他抬眸凝视司寇郇翔微冷的面容,眼眶微微地红着:“哥!我不想的!我不想的!若没那解药……我怕是连一年都撑不到……哥,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哪怕只能活上一年……只要再见上小哑巴一面……哥,我早就中了那毒了,可是却一直找不到药来压制。那时候哥不在,太医院根本就没有办法……哥,我挺了那么长的时间,我咬着牙挺了那么长的时间,才让哥给换回、换回那一年的解药,哥……我真的不想死,哪怕和小哑巴多呆、多呆两天也好……
哥,你别怪我好不好……你别怪我好不好……我真不知道君凛他……他会掠了小哑巴,我以为……我以为他只是想让小哑巴伤心罢了……可是哥,可是哥我也想……我也想让小哑巴看看我……不看哥,只看我啊……我活不长了,哥还有很多很多的以后,还有很多很多和小哑巴在一起的日子……哥,我只是不愿看见哥和小哑巴恩爱情浓的模样……我不愿看见……哥可知道我有多难受?多难受多难受?哥……你从小就最疼我了,我不敢让你让出小哑巴……可是我也想让你大婚,然后把你困在这宫中,就让小哑巴陪着我,陪着走完这一年也好……
哥,她从来都是你的……从来都是你的……可是我……我还是喜欢她了……哥,我要的不多,我要的真的不多……只一年……只一年就好啊……”
司寇郇翔缓缓地阖上了眼眸,紧绷的双手逐渐地放松了下来,再次坐到了安乐王身边,轻拍了拍他颤抖不止的身子:“罢了,莫多想了,先养好身子才是。”
“哥,可小哑巴她……她还君凛手里,哥,君凛定是对他恨之入骨了……哥!哥……你不能不管她……”
司寇郇翔道:“乐儿多虑了,君凛断不会伤她的,你好好休养,我会派人去月国打探的。”
安乐王眉头紧蹙,思索良久,猛然转过眼眸看着锦御低声喝道:“那时我安插了暗人在月国皇宫,锦御快!快传消息给他们。让他们想尽办法护住小哑巴……”
“乐儿……你累了,再睡会吧。”司寇郇翔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锦御,对安乐王低声哄道。
“不,我不睡,我不能……唔……”安乐王话未说完,边已被锦御点住了睡穴。
司寇郇翔将安乐王安置好,细细地抚过他紧皱的眉头,缓缓的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未央湖,低声道:“传令暗人,全力查找程先生的下落,若找到了,切莫打草惊蛇,即刻回报。”
锦御点了点头:“那姑娘……”
司寇郇翔的手死死的捏住窗台上的木条,良久方才开口道:“姑娘不会有事,君凛断不会伤她的,朕怕的是……当初程先生被你们所伤,给了君凛擒住他的机会。姑娘现在不比以前,若没有程先生的安危作为威胁,她又怎会乖乖地受君凛的摆布。”
“属下现在就去办。”
“慢。”司寇郇翔缓缓回眸,略有所思地看着锦御,“朕知道,你自小便被她赐给了乐儿,可这件事的任何风声不可让乐儿知道,乐儿如今过于虚弱,已不能再受刺激了。”
锦御微微垂目,沉声道:“皇上放心,属下知道了。”话毕后,悄然走出大殿,快步朝未央宫门走去。
司寇郇翔的手紧紧的抠住木条,默默的凝视未央湖上那些繁茂的荷花,脑海滑过訾槿那日离去的模样。
她……她那时,那时该如何的伤心呢?
晚宴后去寻她,才知道她已走了。一夜之间回了胭脂谷,那时……那时她是真的要把自己给鱼落了吧。
她为何到现在也不愿信呢?怎么能不信呢?自己除了她还能要谁呢?明明已暗示的那么明显了,只让她等一日,等一日也不行吗?怎么能,怎么能那么狠心的就把自己送人了呢?
司寇郇翔缓缓敛下眼眸,遮盖住眼底的伤痛与担忧,单手握拳死死的按住胸口,想平复那锥心般的疼痛。
满川风雨看潮生(二)
耀辰532年 延载十六年 女帝十九岁
寂静的宫殿上,訾槿蹙眉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手中轻轻把玩着号令西北十万精兵的兵符,侧目看向身后的人:“君小三,这兵符好看吗?”
君赢垂眸,看了一眼訾槿手中做工异样精致的黄金镶玉的牌子,犹豫了一下,方才开口道:“陛下,是想将这兵符……给麟德贵君是吗?”
“呵……”訾槿笑着坐起身来,“君小三不愧最了解朕的人,连朕在想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君赢道:“陛下三思!麟德贵君若得了这兵符,后果不堪……再说帝后殿下也绝不会同意的,这江山是陛下费尽多少心思才捍牢的,帝后殿下为了陛下已放弃了家族所图,若陛下将这兵符送了出去,可曾想过帝后陛下该如何自处?”
訾槿一点点地坐直了身子,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君小三……你知道吗?朕心里很空,朕一步步地、一步步地艰难地坐稳了这江山,可是真正坐稳了以后,朕才知道,这江山、这天下根本就不是朕想要的。朕坐在这诺大的龙椅上,心里却是空荡荡的……朕是个女子,朕其实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子罢了。朕不想要天下,朕不想时时算计步步为营……这万里江山……在朕的心里却也抵不过一个他……”
君赢敛下眼眸:“可陛下可曾想过,你若如此……要帝后殿下如何自处,他已为你对不起自己的父亲,背弃了自己的族人。司寇氏从开朝至此辉煌了五百多年,帝后殿下却因为陛下,让他的氏族一步步地没落着,陛下可曾为殿下想过?”
“哥哥他……”
“陛下!陛下!……”忠溪公公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陛下……快去未央宫看看小世子吧……”
訾槿不耐地皱了皱眉头:“他又怎么了,可是又去欺负徽儿了?如今徽儿身边有了楼烁,他还真是屡教不改!”
忠溪公公喘着粗气说道:“不是!……不是!那日小世子被楼……教训以后,许是受了惊吓,后来着了风,都高烧两日了。小世子又不肯喝药,帝后殿下都快急死了。”
訾槿猛然起身道:“为何没人来报?!”
忠溪公公抬了抬眸道:“帝后殿下说陛下日理万机,莫要让这小事扰了陛下。”
訾槿快步朝下了高台,疾步朝殿外走去,走至一半,她突然停下身,转身对君赢说道:“小世子要的侍卫可有找到合适的?”
君赢道:“陛下放心,君赢早已办妥……呃……”
訾槿蹙眉看了君赢一眼道:“嗯?怎么了?有难处吗?”
君赢面有窘色,低声说道:“并非如此,小世子身上的伤……虽是好了,可至今仍未……仍未……那日君赢看到一对宫女,甚为伶俐,想来小世子该是会喜欢的。那对小宫女又恰好比小世子大上了两岁,若找个嬷嬷好好□□,到时候她们自是会教会小世子男女的情事,如此也算了了陛下心中的愧疚……陛下以为如何?”
訾槿侧目沉思了一下,微微笑道:“如此甚好,你快去将她们三人唤来。”
秋日午后的日光异常的毒辣,訾槿顶着烈日越过未央宫的正殿直接进了未央宫最西侧的厢房。
一个半大的小人儿无力地靠坐在床上,赛雪的肌肤,泛着异样的红,本该圆润的小脸已瘦得不成样子,樱桃般的小嘴干得脱了皮,一双圆圆的眸子无神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待看到訾槿后,他眸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后忿忿地移开了双眸。
訾槿快步坐到床边,拉了拉他身上的被子,小人儿赌气般地扭开脸。訾槿低低笑出声来,摸了摸小人儿额头,随即沉下脸去:“怎能让自己烧成了这样了?怎么不吃药?”
小人儿撇开脸,死死地抿着满是皮屑的唇,看也不看訾槿一眼。
訾槿侧目看了看:“哥哥呢?乐儿病成这样哥哥去哪了?”
忠溪为难地看了訾槿一眼:“回,回陛下……帝后殿下听说你要来,便……便回了正殿了。”
訾槿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和内疚,转过脸来,轻轻地掰过司寇郇乐的脸:“乐儿怎么不喝药呢?”
司寇郇乐忿忿地瞪着訾槿,逐渐地红了眼眶,一双圆圆的大眼内蓄满了泪水。看着那凹陷的双眸,訾槿心中产生了一丝异样,她伸手柔柔地将司寇郇乐搂入了怀中:“乐儿乖……莫哭莫哭……是朕不好,朕又冷落了乐儿。乐儿要是气朕,那就和朕生气,打朕骂朕便是,千万别和自己过不去,怎能不喝药呢?”
司寇郇乐埋在訾槿的怀中,低低地抽泣着:“我……我病了这些天……你怎么不来?……唔……你还给那独孤郗徽找了帮手……我好难受好难受……哥又不让我去找你……我不喝药哥才心疼……哥才让你过来,你那时应了我的……说会长过来的……”
訾槿轻轻拍着司寇郇乐的哭到颤抖的身子:“谁说朕不来看你了,朕这几日忙着给你找侍卫,朕不是也要给你一个贴身侍卫吗?”
司寇郇乐从訾槿怀中露出小脸,有点怀疑地说道:“真的?”
訾槿轻捏了捏那消瘦的不成样子的小脸,微微笑道:“带进来吧。”
司寇郇乐蹙眉看着跪在不远处的三个人,一个少年身材异样的消瘦,一双眼眸黑得异样深沉。他身后还站着两个小宫女,两人的长相有八成相似,尤其其中一个,那双水灵灵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一般。
司寇郇乐忍不住道:“他……能行吗?”
那少年听罢此话,身子微微一僵,双手死死地握成了拳。
訾槿亲了亲轻司寇郇乐,侧目对那少年说道:“还快给小世子说说自己。”
少年低头说道:“属下锦御,破空剑第十四代传人。”
看着司寇郇乐越蹙越深的眉头,訾槿俯在他的耳边说道:“可别小看了这破空剑,耀辰五百多年来,这破空剑一直未下过江湖排行前三。”
“真的?”
訾槿点了点司寇郇乐的额头:“骗你作甚?朕的乐儿自是配得上最好的东西。这人以后就是你的了,虽说是属下,可也不能乱耍性子。影卫都是要追随主人一生的,所以你要对他好点才是。”
司寇郇乐问道:“就像君赢和你一样吗?”
訾槿揉了揉司寇郇乐的头发,柔声哄道:“是啊,朕送你的第一样东西就是追随你一生的,你自是要多加爱护才是啊。看看你那小坏脾气,如今有哥哥和朕护着你,若长大了没有影卫保护该怎么才好。”
司寇郇乐昂了昂脑袋,一副不屑的模样:“哼!我才不怕呢!你都说了要护我一生了,这天下谁大得过你啊!”
訾槿无奈地摇了摇头:“那若朕不在了呢?”
司寇郇乐圆圆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恐:“你怎么会不在?你怎么会不在呢?!咳咳……咳……你是不是又不想要我和哥了?你是不是又要去那个贵君那?你是不是早就厌烦我们了?你是……”
“乐儿莫要胡想。”訾槿托住司寇郇乐满是惊慌的脸,“乐儿乱想什么呢?朕比乐儿大那么多,日后总会比乐儿要去得早,所以……”
司寇郇乐慌忙打断訾槿,急声道:“我不听!我不听!没有我和哥的允许,咳咳……咳咳咳……你敢死!你若敢死我便夺了你的天下,毁了你纳蓝南族的耀辰皇朝万世的……咳咳……”
“乐儿休要胡说!”訾槿瞪着了司寇郇乐一眼,看到他逐渐阴沉下去的小脸,心中微微叹息一声,随即柔柔地笑了笑,指着少年身后的两个小宫女说道,:“她们俩个你可喜欢?”
司寇郇乐看了一眼道:“你不是说影卫一辈子只能有一个吗?再说她们是女子……”
“女子不好吗?谁说她们是影卫了?”訾槿点了点司寇郇乐的额头,柔声说道,“朕又不能时时伴在乐儿身边,宫中的人跟着你我又不放心,以后让这两个丫头贴身伺候你,朕也能放心不少。”
司寇郇乐撇开脸去:“不要!咳……咳咳……”
訾槿连忙轻拍着他的背,轻声哄道:“怎么不要?朕可是给你挑了好长时间,以后她们跟了你,就是你的奴才。若哥哥再不让你来找朕,那你可以遣她们来找朕。你体质虚弱,朕又不能时时地看着你,有她们两个服侍你,朕也才能放得下心。”
“咳……呃……咳咳……那……咳咳……留下她们……咳咳咳咳……”司寇郇乐咳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訾槿大惊轻抚着司寇郇乐的后背,怒道:“还不快传御医!”
訾槿捂住胸口猛然惊醒,逐渐地眼前景色清晰了起来。好长时间没做过梦,怎么又梦到了以前?……怎会梦见他呢?她微微地摇了摇头,努力想着梦里的画面,嘴角泛起一丝笑容,他小时候虽说是跋扈任性,倒也不是那么讨厌。
訾槿轻揉了揉胸口,倒是怪了,眼看着他不止地咳嗽,当时的心里居然又是心疼又是紧张。
君赢执起手中的丝帕细细地擦拭着訾槿额头的汗珠:“可有什么不适?”
訾槿猛然惊悟,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远处下了一半的棋盘:“我睡着了。”
君赢拉了拉訾槿身上的丝被:“可是屋子搁的冰块多了,这额头怎么这般的凉?”
訾槿笑道:“不是,我做了个梦。”
君赢道:“噢?那梦到什么了?”
訾槿落掉身上的丝被坐了起来,笑嘻嘻地说道:“我梦到你了,不过你那个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白。”
君赢微愣了一下,一点点地敛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了眼底的情绪。他慢慢转过脸去,良久:“你……可怪我?”沙哑的声音紧紧地绷着。
訾槿的笑脸微僵了一下:“为何要怪你?”
君赢缓缓地站起身道:“訾吟风他……那时我那般地对待訾吟风……你,不怪我吗?”
訾槿缓缓地垂下了眼眸,半晌后才道:“那时对你是有些埋怨,可自从他去后,我逐渐地明白了,他所承受的委曲并非是任何人给的,而是他心甘情愿的,也许他感觉越是让自己委曲,心中的自责便会少上一分,所以我早已不怪你。”
君赢扶住身旁的椅子,再次说道:“你可知道……他所娶的訾阮氏本就是个残花败柳,那訾阮氏未出嫁时并与人私奔,找回来时已身怀有孕。为了羞辱他,我将她赐给了訾吟风,并让她做了訾吟风的元配,让他遭受了那怎么也洗刷不掉的屈辱……”
訾槿摇了摇头,道:“也许在他看来,越重的惩罚便越能减少他心中的内疚……我想他也不会因此怪你。”
君赢猛然转身,默默地凝视着訾槿的双眸,最后终是移开了双眸,苦笑道:“为何……为何你真的不怪我?我那时不该的……明明知道你那般的喜欢他,又怎能……”
訾槿跳下床榻,满脸轻松地拍了拍君赢的肩膀:“君小三,不要胡思乱想了,现在你要好好养病才是,咱们的棋不是还没下完吗?”
君赢死死地抓住椅子,再次说道:“那时……我与他……我与他并没有……只是在做戏而已……”
訾槿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出声来:“我当然知道了!当时很生气所以没细想啊,后来想想你那么恨他……嗯嗯……那么讨厌他,又怎会对他做出那事啊……呵呵,真亏你想得出来啊。”
君赢微微红了耳根:“呃……我我……”
訾槿揶揄地一笑,坐到棋盘前低声笑道:“别你你了……天色不早,下完这盘我要回去了。”
君赢垂着头,坐到了訾槿对面,蹙眉执起棋子,看了訾槿一眼,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其实他的死,并不能怪司寇郇翔。他那时便被君氏族长下了和我身上一样的毒,君氏一族被灭门时解药便已失传了。这些年他同我一样,也只是将那毒一直压制住,但是他屡上战场,经常负伤,身子早已是强弩之末,就算不追下崖去……也已活不了多久了。这毒发作起来疼痛难忍,腐骨钻心……却是不如……”
“胡说什么呢!”訾槿猛然打断了君赢的话语,看了一眼窗外道,“快下棋!快下棋!你看太阳都快落山了。”
君赢笑了笑,随即放下了手中的白子。
訾槿手执黑子面有难色地看了君赢一眼:“我说我怎么睡着了,原来是走到了死路。“话毕后,低低地笑出声来。
君赢看着訾槿俏皮的模样,满色柔和,嘴角轻勾:“渴不渴?”
“笑什么呢?怎么都那么开心啊?”君凛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笑问道。
訾槿跳椅子,笑眯眯地看着君凛道:“你怎么来了?”
君凛轻拥住她,低声道:“你看都什么时辰了,难道父皇不用休息吗?”
听罢此话,君赢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眸。
訾槿皱了皱眉头:“不是,我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刚刚才醒。”
君凛宠溺地笑笑:“睡睡睡,陆嬷嬷说叫你起床是最难的,每次都要磨蹭到中午,下午还睡,怎还和以前一样?”
君赢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凛儿,我让内膳房做了汤,一会便好了。她这几天脸色不是那么好,让她喝了再走吧。”
君凛回眸看了君赢一眼,随即拉了拉怀中的訾槿:“看父皇对你多好,还不快谢谢父皇。”
訾槿的眉头越皱越深,小声地抗议道:“他是你父皇,又不是我的……”当碰到君凛越来越凌厉的目光,訾槿自动收了声。
君赢尴尬地轻咳了下:“呃……若是炖好,让人给她送去朝凤宫。”
君凛笑道:“如此也好,劳父皇费心了,儿子先退下了。”
走到宫门,訾槿看了一眼门口的御辇,顿了一下,拉了拉君凛的衣袖道:“咱不坐它行吗?咱们走回去,我知道一条近路。”
君凛目光擦过訾槿攥住的衣袖,嘴角轻轻勾起:“好,不坐便不坐。”
訾槿眸中闪过一丝喜色,拉住君凛的手朝另一条小路走去。君凛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浓重,虽是跟着訾槿的脚步,但若仔细地看,他的手一直不动声色地护着訾槿奔跑的身子。
“君凛!君凛!看见那没……当年你就是在那打了我和宝羡的。”訾槿指着远处的走廊说道。
君凛看了那走廊一眼,轻蔑地说道:“谁让那时你们俩个不长眼睛,冲撞本太子。”
訾槿忿忿道:“你还说呢!我睡得好好的,醒来就让你打了一顿,到了书房又让太傅打了一顿板子,我多冤啊!”
君凛伸手攥住了訾槿的手:“你若不是为了护那个死奴才,我能打你吗?”
“喜宝可是我的人,我不护……”话说到了一半,訾槿缓缓地垂下了头。
君凛轻轻将訾槿拉到自己的怀中:“莫要想那些个不相干的人了,你若想要个贴心的奴才,明个我就给你找个,可好。”
訾槿摇了摇头,挣脱了君凛的怀抱不再说话,一步步地朝前走着。
君凛上前一步,抬手去轻呵着訾槿的腰:“怎么不高兴了?跟着爷还敢摆脸色,看爷怎么治你!”
訾槿吟吟笑出声来,一遍笑一遍朝前跑去。
“死哑巴!还敢跑!”君凛佯怒道。
訾槿回头做了鬼脸。
君凛大笑一声,快步追了上去。
訾槿却停了下来,怔愣地看着宫墙角落,破旧的院子。
君凛看了那院子一眼,脸色逐渐地沉了下来。
訾槿回头看了君凛一眼:“他们说……他们说君赤被关在这。”
君凛凤眸微微地眯着,脸色越发的阴沉了,薄薄的唇也抿成了一条线。
訾槿缓缓地低下了头,轻轻地说道:“纵然君赤做错了什么,但他还是你的亲弟弟。他如今已这个岁数,你却连个郡王也不愿分封,你若是不喜欢他,大可让他出宫建府便是,为何要将他圈禁在这个废院中……其实君赤很有才华的,你若肯用他……”
“住口!”君凛怒喝一声,“你心疼他是不是?你舍不得了是不是?你自小便对他另眼相待,如今见他这般,感觉我委曲了他是不是?你也不想想他当初是怎么对你!……你今日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带我走这条路!你看看!你看看你为了他煞费多少苦心!他有什么!他有什么值得你如此相待!”
訾槿道:“君凛!他是你嫡亲亲的弟弟!他的母妃已经不在了,你怎还能这般的待他!你自小便是千人宠爱的太子,又怎么能明白他的苦楚。他当时对我所做的也只是想博得你父皇的青睬罢了,再说你初登大宝,正值用人之际,君赤他满腹才华,你为何宁愿用外人,也不愿用你最亲的人呢?”
君凛冷笑一声:“对!我就是不用他,我就是要埋没他,我就是要将他圈禁到老!你能如何?”
“君凛!你……”
君凛凤眸中迸出一道冷光:“朕累了,你自己回去吧,若不想君赤多吃苦的话,劝你还是莫要接近废院!”话毕后,带着身后的人,转身离去,将訾槿一人留在原地。
看着君凛远去的背影,訾槿愣在原地,半晌后,她嘴角略带苦笑看了远处的废院一眼,一步步地朝朝凤宫走去。
君凛脚步一直放得很慢,回眸间见訾槿已朝反方向走去,心中的怒气更甚,快步朝御书房走去。
夜幕中的淑玉宫。
懿贵妃慵懒地靠在贵妃椅上,嘴角含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王嬷嬷:“消息可靠吗?”
王嬷嬷低声道:“怎么不可靠,今个儿多少眼看着呢,陛下转身就走了。”
懿贵妃眸中闪过冷光:“呵……以为自己受宠便了不得了,她既然那么想见老三,你便想办法让她见便是,只是可别让了陛下知道才是。”
王嬷嬷低低地笑出声来:“贵妃放心,老奴知道了。”
君凛焦躁地在御书房内踱来踱去,时不时地看向窗口。
小五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陛下若是想姑娘,去看便是。”
君凛狠狠地瞪了小五一眼:“你知道什么,她每次和朕闹别扭都是朕去哄她,难道她就不能先低头,先来哄哄朕吗?再说君赤有什么好让她一直牵肠挂肚的。”
小五道:“陛下又不是不知,她与三殿下算是一起长大的,又把三殿下当亲弟弟一般呵护着。虽是有过不痛快,可姑娘心地良善,又怎会真的和三殿下计较?如今姑娘知道三殿下被圈禁在废院,心疼总是难免的。”
君凛怒道:“她不会同朕好好地说吗?!非要对朕耍心计,说不想坐御辇,她明明就是计划好的,若真是姐弟之情又何必对朕耍心计,到现在还不知悔改,也没说来书房看看朕!”
小五道:“方才王嬷嬷回报说姑娘晚膳也未用,想来也是念着陛下呢。”
君凛脸色一沉:“不是让你叫御医过去看了吗?”
小五面有难色地说道:“姑娘说自己累了,想睡觉,把御医赶了出去……王嬷嬷说姑娘的脸色看着不是很好,想来是下午走得太远,有点累了。”
君凛脸色越来越暗:“朕走那么慢,等了她那么半天!她也不说追过来!摆明了自己想走路!……你去,再去让御医给她看看!”
小五一副想笑不敢的模样,低声道:“早让去了,说姑娘已经睡下了,想来是真的累了……陛下今夜打算歇在哪个宫?”
君凛看了一眼窗外的明月,侧目沉思了一会:“摆驾淑玉宫。”
小五一愣:“陛下……这,姑娘与懿贵妃……”
君凛凤眸微微地眯着,快步朝门外走去,冷哼一声道:“朕就是要气气她!”
小五摇了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自清镇以后,君凛每晚都会来这朝凤宫与訾槿同眠。虽是从未逾越过半分,可訾槿心里总归是防备和介意的。故而她从不敢深眠,每每都要等到君凛去早朝后才能彻底地睡个踏实。
自从那日两人因君赤发生争执后,一连数日,君凛再未出现过。訾槿再不用日夜担心睡觉的问题,反落个轻松,精神也比前些个时日也好多了。
傍晚,訾槿坐在铜镜前,满意地抚着那利落的发髻:“呵呵,还是这样的发髻好,干活不会碍事。”陆嬷嬷拿起那莲花冠欲给自己戴上,却被訾槿挡了下来,说道,“不戴它了,那花香闻多了直瞌睡,又让人不舒服,随便找个簪子,意思意思得了。”
陆嬷嬷放下那莲花冠,找了简约大气的翡翠雕花的步摇,仔细地给訾槿戴了上去,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奴真不知道姑娘是怎么想的,这莲花冠、这正红装在这宫里有多少人想摸都摸不到,你倒是好,自那日再也不穿正红了,今日却连这莲花冠都不戴了。”
訾槿笑道:“我和君……太上皇说好了,今个儿去他那给他做东西吃,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妨碍干活啊。”
陆嬷嬷略带埋怨地说道:“姑娘就知道天天就朝锁情宫跑,陛下都多少个时日不来朝凤宫,也不见姑娘有半分紧张,这精神头倒是越发的好了,姑娘还真真是哎……”
訾槿不经意地回道:“他不来多好啊?不省了好多麻烦。”
陆嬷嬷低叹一声,哀怨地说道:“姑娘看看这宫中的娘娘们,哪个不是巴巴地等着陛下多看一眼,姑娘又何必和陛下怄气呢?陛下这十几日夜夜宿在淑玉宫,那懿贵妃原本就是陛下曾经的正妃,虽说是陛下当初没将后位给她,可当初陛下做太子那会,为了懿贵妃愣是没再纳过一个侧妃。指不定陛下就改变主意,把这正宫之位给了她了……虽说姑娘现在住在这正宫,可毕竟连个名分都没有,姑娘若继续和陛下怄气,万一真惹恼了陛下,得不偿失的是姑娘啊!”
訾槿扶了扶头上的翡翠步摇,没心没肺地笑了笑:“那嬷嬷以为我该如何呢?”
陆嬷嬷猛然抬眸,双眸炯炯有神地对訾槿说道:“姑娘去哄哄陛下,男人嘛有的时候就和孩子一样,是要哄的。陛下这些日子人虽是没来,可关照也没少过,这不正差一个台阶吗?姑娘去御书房看看陛下,说上两句软话,给了陛下这个台阶,还怕陛下不回来吗?”
訾槿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笑嘻嘻地站起身来,快步朝殿外走去。
陆嬷嬷连忙挡住了訾槿的去路:“姑娘别空着手去啊,老奴让人备了点心,你给陛下端过去。”
訾槿拍了拍陆嬷嬷的肩膀,笑道:“嬷嬷想到哪去啦,等我晚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姑娘!……”陆嬷嬷望着訾槿逃跑般的背影,跺了跺脚,一副恨铁不成刚的模样。
宫灯已早早地挂起,訾槿哼着小曲心情愉悦走进了锁情宫,远远地便看到君赢闭目坐在莲池旁的树下。訾槿嘴角露出一抹坏意的笑容,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还未走近,君赢猛然睁开双眸,直直地望着訾槿的方向,随即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訾槿略有失望地摇了摇头,赌气地坐到了君赢身边:“真是的,你怎么就知道有人来了?”
君赢但笑不语,拿出丝帕递给了訾槿,轻声道:“这么热的天,怎么不让奴才送你来?”
訾槿接过丝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故作可怜地说道:“哎……我这么一个身分不明被打进冷宫的人,哪个奴才肯送我啊。”
“我看你倒是快意得很……莫要和凛儿计较,凛儿也就是闹闹孩子脾气罢了。”君赢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宫人:“再去搬些冰块过来。”
訾槿点了点头:“天都黑了,你说怎么还是这么热啊?真难受啊。”
君赢接过宫人递过来一直放在冰块上的茶盅,送到了訾槿的手中:“建这宫殿的时候,我就想,你定然不会喜欢这,你自来都怕热怕得紧。”
訾槿抿了一口茶盅内的酸梅汤,略有所思地问道:“那时也怕热吗?”
君赢微微闭上双眸,低声道:“怕,怎么不怕,天气稍微热点,殿里就要摆上冰盆了,特别不愿出门,脾气也坏得很。”
訾槿一口气将酸梅汤喝完,用衣袖随便地擦了擦嘴道:“那倒是和现在一样啊。”
君赢皱了皱眉头:“太凉,喝慢点。”
訾槿放下手中茶盅:“昨个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下了吗?”
君赢笑了笑:“备是备下了,可今日天气太热,你……”
訾槿看了看被数盏宫灯照的通明的园子,说道:“不怕不怕,这周围有那么多冰呢,我这会早不热了。你可是有口福了,我很少给人煮东西吃的。”
君赢对身后的人摆了摆手:“去拿吧。”
侧目间訾槿的眸光滑过宫灯下的河池内盛开的荷花,凝视了一会笑道:“今年的荷花开得真好。”
君赢抬眸望向河池,低低地应了一声:“过些时候,有了莲子,我让人给你送去。”
两人望着河池良久,訾槿转过脸来,想了一会方才开口道:“……宫内可有关人的密室或是密牢一类的地方?”
君赢愣了一下:“建这宫殿的时候曾建过几条通往宫外的秘道,有重要的囚犯自是要关押在天牢里,密室和密牢这种东西确实用不着。”
“噢。”訾槿略有失望地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再次看向荷塘。
君赢看着訾槿的侧脸,想了一会,低声道:“我早该想到了,若非凛儿用了些个见不得人的法子,你又怎肯随他回来。”
訾槿微微地垂下眼眸,似是无聊地揪着地上的青草,不再接话。
君赢看着瞬时沉寂下的訾槿,顿了一会,艰难地开口:“其实……即便是他用了再卑劣的法子,我也很难真的去怪他,毕竟……毕竟我也想,也想你回到这来。虽是自私,可如果我能如訾吟风那般……就算只是,只是死在你的身边……我也……我也是愿意的……你……”
“说什么呢!”訾槿故作凶狠地瞪了君赢一眼,站起身来走到宫人摆好的案子边,恨恨地道,“若再让我听到这些丧气话,我便不做东西给你吃了。”
君赢也一起站起来,看着案子上的三只上了调料的鸡和几张荷叶,还有和好的泥巴,蹙眉道:“这是要做什么?”
訾槿拉开袖子,一边干活一边说道:“我做叫化鸡给你吃啊,保准你吃完流口水。”
君赢笑了笑站到一旁,默默地凝视着訾槿忙碌的身影,偶尔抬手给她擦拭着脸上的汗珠,很快訾槿那一身崭新的衣袍便布满了泥点。待到弄好后,訾槿将那三个大泥块,放到了宫人早已经挖好的坑中,不断催促着宫人添火。
君赢笑道:“好了,火就让他们看着吧,你去把衣袍换下吧。”
訾槿皱了皱眉:“不换了不换了,这袍子穿起来很麻烦,脱脱穿穿的又要出汗了,再说这鸡一会就该好了。”
君赢执起訾槿的手,牵她走到树下,用丝帕轻轻地擦拭着她额头上的汗珠:“怎么如此的不耐热呢?”
訾槿看了看自己被君赢拉住的手,抬眸凝视着君赢温和的笑脸,怔站在原处。
君赢似乎察觉出自己的不妥,忙放开了訾槿的手,收回那拭汗的手,慌忙解释道:“我见你热,所以……并非是有意的……你别恼……”
訾槿望着君赢不安的脸,深吸了口气,好一会方才开口:“君赢你怪不怪……怪不怪……她,若非是她你本不会是这样,你不该被困在这,你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宫闱……你该……”
“你不是我,又怎知道我想什么?”君赢顿了下来,凝视着訾槿的双眸,低低地说道,“若没有她,我活不到今时今日。我不但从未怪过她,反而很感激她,感激她当初给了我生的机会,让我留在她的身边……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便是从未做过一件让她难过的事……可我却,却未将她保护好……”
君赢直直地凝视訾槿的双眸,良久良久,低低地问道:“你说,假若真有来生的话,她……她可还会要我?”
訾槿感觉自己的眼睛,痒痒的胀胀的,她连忙转过身去不着痕迹地擦拭着眼中的泪水,抬眸望着远处的荷花,深吸了一口气。
见訾槿转身不语,君赢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我知道,知道了……今生我已是幸运了……如何还能奢求来世……是我糊涂了,你莫要在意……
訾槿快速地闪转过身来,走到君赢的身边,满脸笑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异样轻松地说道:“想什么呢?她又不傻,你那么好,她怎会不要你?估计啊……要是真有来生啊,你们若真的遇见了,她一定和以前一样再不舍得放你走了。所以你可是要小心了,若有真到了来生就乞求老天一定别让自己遇上她,否则那对你来说……哎……又是苦难的开始了。”
君赢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垂下眼眸,低低地笑出了声。良久,他再次抬眸望着跑到锅灶前的訾槿,一双漆黑的眼眸水光粼粼,生机一片,那水漾的眸子仿如揉进了三月的春水一般,温柔得让人心碎。
那么,那么就这么说好了……我等着,等着你许给我的来生……
一旁的宫人连忙将泥疙瘩敲好,将里面的鸡,分成了几段,放到了盘子里,端到了树下的小桌上。
訾槿捏了一块,送到了君赢的嘴边:“好烫!好烫!……快尝尝!”
君赢微愣了一下,淡笑了一下,随即张开了嘴,将訾槿手中的肉吃了进去。
訾槿急急地问道:“好吃吗?好吃吗?”
君赢轻轻地嚼着口中的肉,缓缓地垂下了眼眸:“嗯。”
訾槿略有失望地说道:“嗯?反应这么一般?当初我做给君凛的时候,他可是说好吃得不得了呢……我还以为你也会爱吃呢,他们说你平日都不大吃东西了,原来你也不喜欢吃这个啊。那明天我给你做点别的好不好?你爱吃什么?我明天还做给你吃啊。”
君赢并未抬眸,又捏起了一大块鸡肉,继续地吃了起来。
訾槿看着君赢的动作,微微一笑:“呵呵,我就知道嘛,怎么会不喜欢吃呢?快吃快吃……今个把这只鸡吃完。”
君赢一口口地吃着那鸡,不说话也不喝水。待一只鸡下了大半,訾槿终于看出了异常,连忙将那剩下的鸡肉,抢了过去:“不爱吃就不要吃了,做什么这样地逼自己?”
君赢抬眸,笑了笑:“很好吃,没有不喜欢。”
“喜欢吃,哪有你这个吃法?”訾槿将盘中的鸡递给了身旁的宫人,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君赢,这才发现他的额头已有了细细的汗水,“呃?可是累了?”
君赢缓缓地坐下身去,靠在躺椅上,眉宇间遮掩不住的疲倦:“是有点倦了。”
訾槿走到君赢身边看了看他苍白异常的脸色,又抬眸看了看高挂的明月:“都这么晚了,我该回了。”
君赢却伸手抓住了訾槿的手,牢牢地握住:“别走……再陪我说说话。”声音中说不出的疲惫。
訾槿蹲下身去,用衣袖擦了擦君赢额头上虚汗:“都怪我,忘了你身子不好了,折腾了这一晚上。你今个太累了,明天吧,明天我来早点好不好?”
君赢的手却没有松开,他侧目看着訾槿的笑脸,灯光下那漆黑的眸光说不出的柔和。
訾槿将宫人递上的丝被搭在君赢的身上,整理好,轻轻拍了拍君赢,笑道:“那我等你睡着再走。”
君赢看着訾槿笑了笑,轻点了点头。
“你明日想吃点什么?”
君赢看了一眼远处还剩下的两只鸡:“做了那么多,够明日吃的了。天太热,莫要折腾了。”
訾槿笑着:“那两只鸡可不是给你吃的,那是我答应给陆嬷嬷带回去的,说说你想吃什么,我也想学着煮饭啊。”
君赢的笑容越发的柔和:“别学那些,会弄伤手的。”
訾槿急声道:“怎么会啊,你没听过吗?想抓住未来夫君的心就必须先抓住他的胃,所以我很想学煮饭的,你还说要吃什么呢。”
君赢低低地笑出声来,缓缓地闭上双眸:“随意吧,你做什么我便吃什么。”
“那我们明天吃点清淡的好不好?……莲子瘦肉羹也很好吃啊,不过我没做过,不知道做得好不好。这样吧,明天我就试试,若是不好吃,你可不许说我,不行……一会我回去问问陆嬷嬷,她该是会吧,不过……她以前是宫女应该也没煮过饭,她给我梳头的时候,那双手比我的手还细。想来陆嬷嬷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啊,话又说回来了,不是美人也进不了宫啊。”訾槿见一直无人回应,侧过来看向君赢,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訾槿轻轻地抽回手,小心地整理着君赢身上的丝被,又看了看高挂的明月,声音极低地对身后的宫人说道:“一会再叫他进去吧,这会外面不是很凉,让他多睡会。”訾槿看了看远处围了一圈的冰盆,低声对身后的宫人说道:“留下两个,剩下的都撤了吧。”
宫人低应了一声,便开始去挪那些冰盆。
訾槿看了一眼安睡的君赢,方才朝宫门走去,刚走两步便发现有人一直紧跟着自己,回身道:“跟着我做什么?”
那提着宫灯拎着食盒的小太监对訾槿笑了笑:“姑娘不是说要带走吗?奴才给姑娘送回去。”
訾槿伸手欲接过食盒,小太监却死抓着不放。
訾槿有点不耐的说道:“你去看着太上皇便好,我自己拿回去吧。”
小太监苦着脸,看着訾槿:“你看夜都这么深了,奴才要是不送姑娘回去,太上皇醒来定会责怪奴才的,姑娘就不要为难奴才了。”
訾槿看了看天色想了一下,便不再争辩。
借着明亮的月光,訾槿漫不经心地游走在宫墙下。
这宫墙下的风都透着一股闷热,不似在胭脂谷的时候,一阵风吹起来的时候,竹子会沙沙地响,那风是畅意的凉爽。竹屋里不用冰块也要比这大殿上阴凉得多,屋子的四周已让自己用药材熏得一点蚊虫也没有,那地方干净异常,仿佛诺大的竹林只剩下自己和小白。
小白的身上总是冰凉冰凉的,抱着的时候有一种溢人心脾的舒服……可明是那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单纯洁净的人,却总是贪那男女之欢。
但他那耍赖的模样却又让人怎么也气不起来。那时明明是自己占尽了优势,现在想来好似次次都扭不过他,事事都依顺着他,该是因为每每被吃得死死的,自己才会被师父恼了那么多回。
师父……师父你到底被关在哪了?这皇宫都被逛了好几遍了,为何怎么找也找不到你呢?不知道君凛有没有再伤你。想来他也不会,他只是想困住自己,该是不会再折磨师父吧,只是那被铁链锁住的琵琶骨该有多疼啊……
小白知不知道,自己没回胭脂谷呢?若知道了,他会担心吗?……他对鱼落该是和当初对自己那般的好吧,他的责任心那样的重,又怎会委曲了自己结发的妻子呢?
小白……小白……怎么老是忘不了你呢?……怎么还是想起你呢?
不知走了多久,訾槿身后的小太监突然上前两步,单手挡住了訾槿的去路。
訾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四周,眸中闪过一丝懊恼,怎么就走到了这偏僻的地方来了……若真是硬来,此时的自己怕不是他的对手。
那小太监注视着訾槿良久,吹灭了手中的宫灯,放下了食盒,慢慢地跪了下来。
訾槿惊异地看着眼前的人,硬声道:“你有何事?”
那小太监对着訾槿重重地叩了一个头:“求姑娘救救我家主子吧!”
“你家主子?”
小太监抬起眼眸,已是满面的泪痕:“三殿下在辰国时便已受了重伤,被送回来后就被关进了废院,身上的伤一直都没好,陛下却不肯叫御医去看看,姑娘……求你救救我家主子吧,你不知道那废院的日子有多难熬,那些个奴才见主子破落了,便狗眼看人低。主子又是伤又是病,日日都吃不饱……姑娘!姑娘!……他们说你以前把主子当成亲弟弟一般,同主子一起长大,如今主子已成了这样,姑娘不能见死不救啊。”
訾槿眸中闪过一丝担忧:“我也有求过情,可君凛他……”
小太监摇头连连:“不会!不会!陛下当初本打算放过主子的,可是主子咬死了也不向陛下低头认错,陛下恼怒之下才将主子关进了废院。主子与姑娘一起长大,那时又对主子呵护有嘉,主子定会听姑娘的。姑娘只要想办法让主子给陛下认个错,奴才想陛下也绝不会再与主子计较的。”
訾槿叹息了一声:“我根本就见不到君赤,怎么劝他?我也想去看他,可那废院时时有人把守,戒备不是一般的森严。”
小太监望着訾槿半晌,咬着牙说道:“姑娘若信得过奴才,奴才可带姑娘进去。”
“你?……”
“求姑娘!求姑娘!救救主子吧!救救主子把!”小太监跪在原地,猛地磕起头来,那头打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訾槿心有不忍,连忙将那小太监扶了起来,侧目想了一下:“带路吧。”
小太监破泣为笑,用衣袖随便地擦了擦额头上鲜血,拎起放在地上食盒,无比恭敬地给訾槿引着路。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不知转了几个弯,两人绕到了一个矮墙的旁边。
那小太监让訾槿蹬着自己翻了过去,他自己也伶俐地爬了进去,然后绕了几步,走到了一大草丛边,手脚利落地拔开了那堆杂草。杂草后面是一个半人高的裂口,訾槿斜着身子正好能过,小太监将先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费力地擦了进来。
这个小屋子应该是个废弃的柴房,小太监熟门熟路地打开了柴房的门,指指了小小院落侧对面的屋子:“主子就住在那屋子,奴才去门边守着去。”
訾槿拎着食盒,一步步地朝小房子走去,窗口处的小煤油灯发出极微弱的光,一个人影在摇摆的灯光下晃动着。
訾槿怔然地望着灯下的人,瘦了,以前那圆圆的娃娃脸如今被岁月削成了菱形,只是那尖尖的下巴却保留住了。那双眼显得更大了,却磨尽了往日的神采,内敛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房内的人,终于感受到了异常,抬眸朝窗外望去,也怔在原地。他瞬间站起身来,疾步走出房门,怔怔地望着仍站在远处的人,喉头滑动,良久,低低地唤了一声:“槿……”
“君赤……”四目相对,泪水瞬时涌上了双眸。
君赤猛地奔到訾槿身边,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活着好……活着就好……”
靠在君赤异样消瘦的胸口,訾槿心中涌起了无尽的悲伤,那时……那时他也是这般消瘦,这般地让人扔在冷宫。如今过了这些年了,兜兜转转却仍是呆在这,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君赤……怎能这样?……他怎能如此对你?……”
紧紧地拥住怀中的人良久,君赤缓缓地放开了怀中的人,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放才牵着她的手朝屋内引去,说道:“不是他……是我自己要住进来的。”
訾槿目光复杂地望着屋内的摆设,残破不堪的小床,褪去漆色的椅子和桌子,桌上还摆着吃剩的饭。那米饭微微发黄,想来该是剩下的锅底,碗里甚至连个青菜都没有。
訾槿努力地睁大双眸,不让眼中的泪水流出来。她垂下眼眸,却看到自己手中的食盒,连忙将食盒放到桌上,勉强笑道:“我给你带了吃的,这可是我自己做的,泥巴都没打开……居然还热着呢。”
找了半天,訾槿也没找到能敲开泥巴的工具,不好意思地看了君赤一眼。
君赤笑了笑,用拳头将那泥巴砸开。
訾槿一点点地剥着那敲碎的泥巴,直直荷叶露了出来,传来阵阵香气。
“是不是你做的?你还能做出这般香嫩的肉来?”君赤轻笑道。
訾槿撇了撇嘴,在自己的袍子上擦了擦满是泥土的手,撕扯着一个鸡腿,递给了君赤:“你别小看人,我现在手艺好着呢,再不用偷别人的东西吃了。”
君赤接过,小小地咬了一口:“那我可真要尝尝了。”
“怎么样?怎么样?”訾槿吞了吞口水,问道。
君赤皱了皱眉头:“咸了。”
“怎么会!?”訾槿连忙揪了一块放到嘴里,有点纳闷地看着君赤,“明明就是正好啊。”
君赤看着訾槿认真的模样,笑出声来:“槿,还没吃呢吧?一起吃吧。”
“不了……”
君赤道:“两只我也吃不完,这种天气,这鸡放在我这,不到明日就该坏了,一起吃吧。”
一天都未好好吃饭,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的訾槿不再客气,粗鲁地撕下一块鸡肉,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君赤笑道:“都这么大的人了,吃东西却还和以前一样……的难看。”
訾槿不以为然地说道:“还说呢,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你要是不吃,我还想不起来要吃东西呢。”
君赤愣了一下,看了看訾槿身上肮脏不堪的宫装,低声问道:“他……对你不好吗?”
訾槿吃着手中东西,摆了摆手:“怎么会,他现在的脾气要比以前好多了,最起码不会动不动就打人了,生气的时候也就是不理人,不过不理正好。”
君赤若有所思地吃着手中的东西,顿了一下说道:“槿为何要回来?”
訾槿微微一顿,随即不在意地说道:“想回来就回来了呗,在外面住腻歪了,回来住两天啊。”
“是吗?”
訾槿皱了皱眉头:“干吗和审贼一样,真的是我自己愿意回来的啊,再说我若是不回来又怎么知道他这么对你?”
君赤慢慢地别开脸,望着窗下的灯光,低声说道:“不是他……是我自己要待这的。”
“你傻啊?不就是说几句软话吗?你怎么就和自己过不去呢?”
君赤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将双眸遮盖:“那时……那时我见你掉了下去……就一直在想,一直想若我当初真心待你,若我不是一心想利用你,若非是我狠狠地践踏你的良善,你又怎会,又怎会跟他去辰国,又怎会受那样的苦,又怎会……”
“君赤!是你多想了……已过了那么久的事了,干吗还要记得那么死?我早就不记得了,你去给君凛认个错,离开这吧……你住在这种地方……无论如何我也放心不下。”
君赤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原本就该住在这儿的,当初若不是你……我想我一辈子也出不了这儿。如今再回来,倒是比以前的任何地方都舒心。”
訾槿急道:“君赤,你胡思乱想些什么?你是皇子,根本就没有理由住冷宫废院。君凛也不过是一时生气,你若真心助他,他也定会给你容身之处,如今这月国还剩下谁?不就还剩下你和君凛吗?”
君赤转过身去,背对着訾槿说道:“不是他不容我……是我已容不了自己……”
“君赤……”
君赤望着窗外的夜色打断訾槿说道:“天快亮了,你回去了,若让他知道你来看我,定然会生气的。”
訾槿恨恨地看了一眼君赤的背影,忿忿坐到小床上说道:“你让我走,我偏不走!今天还就住这了。”
君赤回身,对訾槿柔柔地笑了笑:“别耍脾气了,快回吧。”
訾槿气道:“我走了快两个时辰,才从锁情宫那边走了过去,进来一趟那么不容易,你倒好,见了面就赶我走。”
君赤坐到訾槿身边,抚了抚她早已凌乱的发髻:“别任性了,这时不比那时了,他若生气,谁还能保你?”
訾槿轻笑了一下:“我现在更是不怕了,反正也没什么好想的了,贱命一条我早不想要了,若他给我个痛快倒也罢了,就怕他连死都不让,活活折磨……”
“胡说什么!”君赤轻斥一声,又看了看訾槿那副似笑非笑似哭不哭的模样,低声哄道,“什么死不死的,活得好好的作甚要去寻死,他……他终归是喜欢你的,不会怎么你的……快回吧,若被他知道了就不好了。”
訾槿别开脸去,忿忿地说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君赤低低地笑出声来:“好了,别闹了,待到明日我便去请罪好不好?”
訾槿一脸得色地看着君赤:“就知道你还是扭不过我,那好吧,我等你出来。你若是还不愿出来,我就天天来,来到你愿意出来为止。”
君赤无奈地笑了笑,牵着訾槿朝门外走去,便走便说道:“如今你都回来了,我万没有不出去的理由。你连半点防人之心都没有,一个人住在宫中,我又怎能放心呢?”
訾槿皱眉道:“知道了知道了,怎么还和以前那般的婆妈。”
君赤看了一眼院门,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你以前的贴身小太监带我过来的……咿?人呢?”
君赤蹙眉道:“贴身太监?……”
“他说你受伤了生病了也没有御医给你看……噢对,你身上的伤好了吗?。”訾槿打量着君赤,不解的问道。
君赤脸上闪过一丝焦急,紧紧地拉住訾槿的手,大步朝后院走去:“快,快走!我带你出去!”
“砰!”小院的门被人一脚踹开,瞬时,原本漆黑的小院已经是通明一片。
君赤与訾槿惊然转身,待看到众多带刀侍卫时,霎时变了脸色,他不痕迹地将訾槿护到了身后,警惕地望着众人。
君凛双眸赤红,快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待看到二人紧握住的手时,原本阴沉的脸上已是肃杀一片,一双凤眸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一步步地逼近,浑身散发着凌人的气势与杀机:“你们,这是要去哪?”
君赤护住訾槿一步步地后退,两人均是惊惧异常地看着眼前的人。
君凛死死地盯着君赤身后的訾槿,沉声道:“槿儿,过来。”
訾槿被这一身的杀气逼得喘不过气来,几乎是反射性地又朝君赤身后躲了躲。
“陛下,想必是误会了,臣弟……”
君凛不容君赤多说,上前一步,伸手去拽訾槿,却被君赤抬手挡了下来。
君赤急声道:“陛下,莫要迁怒于她,万事都是臣弟的错。”
君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慢慢地一点点抬起眼眸看向君赤,那凤眸中已是一片嗜血火焰。几乎是瞬间他抬手朝君赤的胸口拍去,君赤不及防备,生生的受了这十成的一掌,捂住胸口后退数步。
君赤捂住胸口站直了身子,直直地看向君凛:“陛下的功力退步不少,这盛怒下一掌却连两成的功力都不到,还真是给臣弟留足了情面。”
君凛冷然道:“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君赤笑道:“你以为臣弟还在乎吗?你如何待臣弟都没关系,但她如今已是陛下的人,陛下非但不想着去保护她,反而让她陷身如此险地……臣弟以为,陛下根本就没有任何资格要人!”
君凛的凤眸阴冷阴冷的,溢满杀机:“将三殿下拿下,生死不论!”
瞬时,围在周围的侍卫,抽出佩刀一步步地朝君赤与訾槿逼近。
君赤与訾槿一步步地朝后退去,直直退至墙根。一直被君赤护在身后的訾槿,突然站出身来,挡在了君赤的身前,死死地盯着火光下的君凛:“你莫要为难他了,我跟你走。”
君赤伸出想将訾槿拽回来,却被訾槿一把甩开。
君凛将訾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个来回,精美的袍子上到处都是泥渍、油渍、本该精致的发髻已散乱一片。
缓缓地,君凛嘴角露出一抹残虐的笑容:“为了他,你倒是什么苦都肯吃……好!既然你如此护他,朕便成全你!来人!将姑娘送去素染宫!”
訾槿回眸看了君赤一眼,说道:“是我疏忽了,连累了你,但是你方才已应了我了,不能反悔。”
君赤双拳紧握,双眸闪过一丝复杂,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放心……我应了你的,一定会照做的。”
訾槿轻松地笑了笑:“不就是换个地方住住而已,你看看你那如临大敌的模样。素染宫以前你也住过,我怎么就不能住了,放心吧。”
“还不快将姑娘带走!”君凛怒道。
訾槿缓缓回身,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不劳陛下费心,我自己认识路。”话毕后,快步朝院门走去。
君凛深深地看了一眼愣在原处的君赤,转身离去。
站在素染宫内,訾槿望着凌乱不堪、残破不堪的四周。白色的幔帐已成了黑色,桌上的被褥分不出原本的颜色,但若是细看,还可以看见露出的棉絮。桌椅已看不出原本的漆色,凭窗望去,院内的杂草已长到一人多高。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唯独桌上那冒着黑烟的小油灯,发出点滴微弱的亮光。
君凛嘴角含着一抹冷笑:“这儿是不是比朝凤宫更让你舒心?”
訾槿随意地找了把椅子,不顾上面的灰尘悠哉地坐了上去:“确实比那朝凤宫来得舒心多了。那地方怎么住也不习惯,看来我啊,这辈子注定了劳碌命,享不了那清福啊。”
君凛上前一步,一把捏住訾槿的下巴:“朕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吃了这苦,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朕等着,朕等着你哭着求朕,求朕饶恕你。”
訾槿迎上君凛阴冷的眸光:“那就请陛下慢慢地等吧。”
君凛凤眸溢满了怒气,捏住訾槿下巴的手越发的重了,恶狠狠地逼视着訾槿。訾槿咬着牙忍着下巴上的疼痛,同样怒视着君凛。
“陛下!陛下!”未看到人,便听到小五满是焦急的声音。
君凛一把放开訾槿,压抑着满腔的怒气,转身朝房门走去。
小五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附在君凛的耳朵低声说着话。未等小五说完,君凛脸色一冷,看也未看訾槿一眼,已快步走出了房门,疾步朝素染宫门走去。
訾槿目送君凛远去后,瞬时软软地靠在椅子上。她抬手摸了摸疼痛难忍的下巴,抚了抚有点钝疼的头,感觉疲乏得厉害。她走到床边,将那被子拉了下来随意地抖了抖,拍了拍床单,忍着那股难闻异常的霉味,缓缓地躺了下来。紧绷的神经逐渐地放松了下来,一日一夜的奔劳疲惫,瞬时涌了上来,不一会訾槿便沉沉睡去。
天近亮,往日沉寂异常的锁情宫,此时却是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君凛凤眸死寂一片,怔怔地坐在床边,抖着手抚摸着床上的人的睡颜。他嘴角还沁着浅淡的笑,脸上是一片祥和与宁静,长年累月皱起的眉头,终于平复了下来。许是不爱笑的缘故,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那眼角甚至连一点细纹都没有。
君凛伸出手去紧紧地、紧紧地攥住了那人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逐渐地、逐渐地那凤眸中已溢满了水色,一种深切的悲痛压在他的胸口,让呼吸变得艰难疼痛起来。他一遍遍地、一遍遍地用那人的手抚摸自己的脸,凤眸骤然合拢,不可抑制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
“凛儿,这天下本就是要留给你的,可你不能拿这天下、拿这权利去逼她……那时,父皇不对,父皇不该将执念强加给你,可自得知她坠崖后……父皇已想明白了……她若喜欢你,父皇定然万般的成全,可她若不喜欢……父皇也绝不许你用父皇所给的一切去迫她。”
“凛儿,不是父皇不放手,父皇知道你心中所念。凛儿……她,终归不是你的,你如此着急地要这天下,不过是想去逼她罢了,父皇又怎能答应。”
“父皇是受了伤,父皇是力不从心了,可只要父皇在位一日,凛儿便不能为所欲为。”
“呵,父皇的凛儿真是心思缜密……逼宫篡位、改朝换代,都能做得这般轻易了……如此这天下给凛儿,父皇也就真的放心了。”
“凛儿……已是至此,父皇只求你能待她好点。那时……父皇委曲了她,你万不可、万不可再迫她……”
“乖凛儿,你要快快长大,快快长大……这天下、这一切、还有父皇,都等着你快快长大。”
“父皇的凛儿,终能站在众人之上,俯视天下……”
泪一滴滴地滑落眼角,君凛死死地攥住床上的人的手:“你怨了凛儿是不是?你守了一辈子的人,你护了一辈子的人,你念了一辈子的人,被凛儿禁锢,你恼了是不是?你不是说最疼凛儿了吗?你不是说要给凛儿所有吗?你穷尽一生的东西不是都要留给凛儿的吗?为何偏偏她就不行?为何偏偏她就不行?你就那么地不能原谅凛儿吗?你为何……为何到最后都不愿再看凛儿一眼?你怎能这般地就把凛儿丢下了?”
君凛满脸是泪,仿佛迷失方向的稚子,双眸呆滞痛楚迷离。他直直地望着床上的人,喉间发出低低的啜泣声:“你不是要凛儿站在最高的地方,俯视天下吗?你说……到那时,哪怕是将她困在身边,也要比忍受这痛彻心骨的思念与煎熬来得好受吗?……你不是这么教过凛儿吗?为何……为何却一直不肯原谅凛儿,最后一眼都不愿看,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小五别来脸去,偷偷拭去眼角的水痕:“御医曾说太上皇每日用药吊命,日日都要遭受那锥心腐骨之痛。如今……太上皇在梦中去了,他既然走得这般安详……该是一点苦也没受到,陛下要节哀才是……”
君凛凤目半阖,长长的睫毛将眸中的情绪遮盖。他细细地整理着床上人的衣襟,一点地一点地、极缓慢地整理床上人那稍有凌乱的发髻。他的手一遍遍地抚摸、一遍遍地抚摸着,想将自己的温度传给那已冰冷僵硬一片的人:“父皇那么喜欢她的陪伴……那咱们便让她在这月国一直陪着父皇,陪着凛儿……一直一直地陪着,这样父皇……父皇也不会日日为她牵肠挂肚了是不是?”
将近下午的时候,訾槿在一阵饥饿中醒来。她无力地站起身来,找遍了屋内也未找到脸盆一类的东西,认命地摇了摇头,快步朝院内的井边走去。到了井边訾槿才发现,别说水桶了,井上就连缰绳都没有。
訾槿蓬头垢面地趴在井边,望了望深不见底的水井,终于明白打水有多么的不现实了。
訾槿抬眸望了望毒辣的阳光,又舔了舔舌头,又渴又饿又热,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訾槿忍住晕眩站起来打量着杂草丛生的四周,侧目间看到院门旁放着两只碗,一碗水一个馒头。訾槿连忙端起那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看了一眼微黑的馒头,摇头笑了笑,随手拿了起来。
未曾想只这么一个馒头便能让自己感到深刻的委曲,看来这一个多月真是享福享得太多了。记得那时在胭脂谷,日日和小白啃干馒头吃咸菜喝白水,却从未曾感到半分委曲。只是每每看他努力咬馒头的模样,总感觉自己委曲了他。
也是,他自小便楼阁玉食华服琼酿,何时吃过那般的苦。可自从跟了自己以后,他好像就一直在吃苦,石牌村时是、胭脂时是,可惜那个时候自己却并未明白过他的感受,总以为那是自己向往已久的生活。自己执意地以为小白定是和自己一样,喜欢那样的生活,却从未曾想过那享惯富贵的人会如何的受不住。如此,也不能怪小白一出胭脂谷便要离开了。
訾槿慢慢地咬了一口,一股浓浓的馊味扑鼻而来。她猛地吐了口中的馒头,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待吐到什么也吐不出来,訾槿反手将那不知道馊了几日的馒头扔出了墙外,隔着院门对着门外的守卫道:“这馒头都臭了!怎么能吃!”
半天门外也未传来回音,訾槿咬着牙怒道:“外面的是死人吗?!”
“嚷嚷什么!嚷嚷什么!爱吃不吃!这个时候谁还有空管你!”门外传来不耐的回音。
訾槿一双眼眸满满的怒火,瞪着那院门良久,赌气地一脚将那两只碗踹到一边,忿忿地进了屋里。
子夜,喧闹一日的天都城,在这样一个没有星辰的夜里,显得异样的寂寥。
城外的高坡之上,安乐王拉住了身下奔驰的骏马,回眸朝漆黑一片的天都城张望良久。那深切留恋的模样,似是要将这座城池,深深地烙在脑海、刻在心底一样。良久,他骤然收回目光,执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着身下的马儿。马儿长嘶一声,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划碎了寂静的夜空。
哥,你自小一直对乐儿很好很好,此生此世乐儿怕是报答不了,哥以后要自己要保重了。
乐儿自小顽劣,任性跋扈。可无论何事哥总是护着乐儿,宠着乐儿。那么这次,哥便再宠乐儿最后一次,莫要追来了。这条路是乐儿执意走的,结果如何,希望哥不要怪任何人更不要责怪自己。
哥,那时你说要将江山给乐儿,其实乐儿想对哥说,乐儿不想要江山,乐儿不想住在这宫中。这江山是父亲和你从她手中夺来的,从来都不是乐儿想要的,乐儿想问哥……乐儿可不可以拿这江山和哥换下她?
乐儿曾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恨她,最恨她的人……直至那日……见她满身是血地站在未央湖畔找乐儿的时候,乐儿才明白,乐儿也许,也许很早以前就喜欢她了。许是在纳蓝家庙,许是在碧湖,许是更早以前……乐儿便喜欢上了……
哥,乐儿活不长了。可能,可能等不到哥救她回来了,所以乐儿要去找她。哪怕再看她一眼,只一眼就好。乐儿一直以为那时不让哥走,是因为最放不下哥,可她不见了,乐儿才知道,这天下、这世间,最让乐儿放心不下的,不是哥,是她。
不知多少次,乐儿乞求着上天,若有来世还让乐儿和哥做兄弟。到时,乐儿便做哥的哥哥,一辈子护着哥、宠着哥、让着哥。但自从乐儿知道自己喜欢她后,乐儿便不再这么想了。乐儿不愿和哥一起有来世,也不愿再和哥做兄弟。因为假如这样的话,到那时乐儿便要让着哥,可乐儿不想将她让给哥,哪怕一日也不想。
哥,今生乐儿把小哑巴让给你,来世,来世哥就不要出现了。来世就让小哑巴一直,一直,一直地陪着乐儿可好?因为,因为乐儿要用一辈子的时间,要用一辈子来补偿小哑巴曾为乐儿受的伤,也许一辈子不够,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哥,你要格外珍惜这一世才是,因为小哑巴的来世,来来世,所有的来世都已经没有哥的份了。
哥别怕,乐儿若救出小哑巴定会把她送回哥的身边的。将来的日子里,哥一定好好地待她,连着乐儿的那一份,一起好好地待她。
晨光中的未央宫,透露着淡淡的宁静和雅致。
沉沉睡在塌上的司寇郇翔双眉紧蹙,额头上渗着细细的汗水,露在外面的手紧紧地撕扯着身上的棉被。瞬间他猝然坐起身来,双眸大睁,毫无焦距地望着对面。
良久,他轻抚着疼痛难忍、溢满了慌乱和担忧的胸口,侧目望向窗外沐浴在晨光中的生机勃勃的未央湖,几次试图将心底的异样压下去。可那股焦躁却越发的重了,心中涨得发痛,只觉一股难言之意在胸中翻腾激荡如浪潮奔涌,几乎控制不住便要痛叫出声了。
怎会这般,怎会这般……上一次琥珀手链断的时候也是这般,也是这般的疼痛得快要窒息……槿儿槿儿槿儿……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事……你让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你给的一切,你若敢……若敢再这样放下我,这次……即便是做鬼,做鬼我也不会再放过你……
“皇上!!”锦御快步奔了进来。
司寇郇翔骤然起身,惊慌地迎了出去:“出了何事?可是她……可是她出事了?”
锦御快速地递上了一封信,顿了一下,艰难地说道:“主子留书出走了。”
司寇郇翔闻言动作一僵,扬手接过那信,抖着手拆开,匆匆阅毕。
顿时,司寇郇翔满眸的离乱酸楚,他连连后退数步,直至扶住身后的长塌方才站稳脚。他喘息一声,急声道:“锦御快!快让人去追!乐儿他要做傻事!”
锦御垂眸道:“城门传来消息,昨夜子时主子带了十一名隐士出了城,宫中的千里驹一匹也未剩下,怕是追不上了。”
司寇郇翔悲意稍敛,肃声道:“八百里加急,速将王爷与一干人等截在边界!”
月国御书房内。
身着素白色皇子蟒袍的君赤,直挺挺地跪在书桌前,恳切望着龙椅上的人:“陛下不让她见父皇最后一面便也罢了,如今父皇都已安然下葬,陛下还要关她关到什么时候?”
君凛手持书卷,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人,冷然道:“你莫以为朕是真心放你出来的,若非父皇……朕万不会放你出来,势必将你圈禁到老!”
君赤目中闪过急切:“若陛下真要圈禁一人方可解恨的话,臣弟愿回废院。”
君凛冷笑一声,掩上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走到君赤的身旁,低声笑道:“怎么?皇弟心疼了?皇弟是不是宁愿割肉放血也不愿见她为自己受苦?”
君赤侧目看向君凛,咬牙道:“陛下误会了,臣弟与槿只是姐弟之谊,并非陛下所想。”
君凛骤然转身,大笑一声:“好!好个姐弟之情,她为你,你为她,倒是情深意重得很呢!”
君赤急道:“陛下,冷宫的日子绝非她能受住的,你若有气朝臣弟撒便是,何必如此地折磨她。你须知道她自小体质赢弱,这些时日天气又热又闷,臣弟怕她受不得这般的苦。”
君凛一窒,凤眸中闪过一丝意外,眉宇间爬上一抹怅然与担忧。
君赤见君凛神色松动,继续道:“父皇尸骨未寒,在天之灵若得知陛下如此待她,心中不知道该有多难受。”
君凛怔在原地,凤眸中的惆怅与担忧瞬时化成了愧疚如恼怒,他猛然转身怒声道:“休要多说!朕就是要圈着她!朕就是要圈她到朕死的那天!”
夜色阴沉,杂草丛生的素染宫,连一丝星光都看不见。
訾槿趴在桌子上,望着窗外的黑洞洞的天空。訾槿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少天了,只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吃上一点东西,若非每日还有一碗水,自己怕是要饿死这里了。
许是饿的时间太长了,訾槿感觉自己的嗅觉越加的灵敏了,床上的那股子霉味越发的让人受不了,后来只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些天又饿又热又睡不好,訾槿感觉只要这样下去,再过不上几日,自己也就可以和这里永远地说再见。只是让人不甘心的是,自己最后居然是饿死的,太丢人了,太侮辱人格了,简直不能接受!
话说回来,宫里的人也太坏了,宫里明明有那么多剩菜剩饭,就算是不给那些个好吃的,给点平常的总行吧,为何偏偏要给自己吃那些个馊的?每日只给一顿饭,无论是米饭还是馒头日日都是馊的,更甚的是有的时候居然发霉了。终于是彻底地体会了君赤儿时的苦难了。
就在昏昏欲睡之时,訾槿突然感到一丝异样,她警惕地朝门外望去。一道黑影出现灯光下,待看清来人,訾槿满眸的狂喜:“师娘!”
已站在黑暗中良久的仇白凤,泪光闪动地望着眼前那蓬头垢面的人儿。自那一别不过两月,怎么就瘦成了这般不成人性的模样?仇白凤快步上前,搂住訾槿的头,哽咽地道:“丫头……你,受苦了。”
逐渐地,訾槿心中的狂喜被那浓重的委曲所替代。她靠在仇白凤的胸口,两个月来所承受的的惊惶、无助、恐惧瞬时蜂蛹而至。她紧紧搂住眼前的人,终于低低地哭出声来。
仇白凤单手扶住訾槿已脏乱不堪的长发,单手轻拍着她的背心:“没事了,没事了,师娘在这……师娘在这,是师娘不好,一心只顾得你师父,忘了丫头了……丫头不怕了,不怕了……”
“师父他……师父他被君凛抓走了,还锁了……还锁了琵琶骨……我怎么都找不到,找不到师父……都怪我,都怪我……连累了师父……”
仇白凤低声哄道:“丫头放心,你师父没事。”
訾槿泪眼模糊地望向仇白凤:“真的?”
仇白凤点头连连,附在訾槿耳边轻声道:“真的,师娘早想通知你了,可那时你住的那所宫殿里戒备异样的森严,周围埋伏的全是高手,师娘根本就没机会接近那里,又怕打草惊蛇。老皇帝薨的第三日,师娘才探到你已被关到了冷宫,找了好几日方才找到这里。”
訾槿身子一僵,脑中一片嗡鸣之音:“老皇帝薨?……君赢……君赢……死了?”
“丫头!丫头!”
訾槿霍然回神,眸中说不出的悲痛迷离:“他怎么……他怎么?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的事?”
仇白凤愣了一下,方才知道訾槿在问什么:“昨日下的葬,该有个七八天了。”
訾槿怔怔然地坐在原地,脑海中闪过那人的各种的脸庞,笑着的、平静的、慌乱的、悲切的、恐惧的、绝望的、乞求的……一幅幅一幅幅恍如隔世又恍如昨日,可无论何时,那张平静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怒容。无论是那时还是这时,这人从未对自己露出一丝愤怒和不满,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身后,默默地承受,无怨无悔。他曾经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无怨无悔不求任何回报,死死地守在自己身边的人,就连走,都走得这样的不动声色。他知不知道,自己还没来的及,没来得及多看他一眼,还没来得及给他说声谢谢,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的感激他,他怎能就这么安静地走了……
“丫头莫要难过,生死由命,这事并非是人所能控制的……丫头和他……”仇白凤满是担忧,欲言又止地看着訾槿。
訾槿擦了擦脸上的泪,掩盖着眼底的情绪,再次看向仇白凤:“师娘不必担心,我不是难过,君赢他,他这一辈子太累了……他终于解脱了,我只是,我只是……”
察觉到仇白凤关切的神色,訾槿顿了下,再次问道:“师娘还没说,师父现在如何了?”
仇白凤见訾槿不愿多说,也不便勉强:“你师父被关在祁府。”
“祁府?祁咏跃家?”
仇白凤道:“对,他是小皇帝的贴身侍卫,家里的防备倒是不严,待你师父也不错。要救出你师父倒是不难,但那银链却不好开啊。那铁链虽然质地稀有,但若用神兵利器还是能锻开的,只是那锁住琵琶骨的钩子却是一个精致的锁环。那锁环可谓巧夺天工,若无钥匙,唯有生生地割断了琵琶骨。”
“若割断了琵琶骨,这人还怎么活?!”訾槿惊悸地喊道。
仇白凤眸中露出一抹忧色,低声道:“唯有找到钥匙,方才救得了你师父。那祁府已被我翻了几遍,想来这钥匙该是在小皇帝手里。”
訾槿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该是在君凛手里……这钥匙的事,我来想办法,师娘千万要暗中护好师父。”
仇白凤擦了擦訾槿脸上的泪痕:“丫头都被他折磨成这个样子了,怎么想办法,师娘已想好了,待我找个时机将那小皇帝劫持住,迫他交出钥匙。”
訾槿急道:“万不可如此!君凛自小便狂傲无比,若要相迫,他定是宁愿玉石俱焚也不会低头的……师娘莫要着急,这钥匙只要在君凛的身上,我便自有办法……师娘给我十日的时间,十日若我取不回这钥匙,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仇白凤略略地想了一会,摸了摸訾槿消瘦异常的脸:“师娘看得出来,那小皇帝还是喜欢你的。性格傲气的人总是吃软不吃硬,你这样和他硬碰硬,吃苦的总是自己。师娘并非要你屈服于他,但你最起码要保住自己等着师娘和师父来接你回去是不?丫头,听师娘的话,别泛倔,别让自己再多吃苦。”
訾槿安抚地笑了笑:“我知道了,天色不早了,师娘快走吧,若被发现就不好了。”
仇白凤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訾槿:“丫头,听师娘的,万不要让自己多吃苦。这根香你拿着,得了那钥匙的话,找个隐蔽的地方,把这香点燃将钥匙放在香的附近,师娘便能将这钥匙取回了,师娘先回了。”
訾槿嗅了嗅手中的香:“这便是传说中的蜂至?”
仇白凤笑着点了点头,闪身跃出了窗外,瞬时消失在夜幕之中。
訾槿昏昏沉沉地趴在桌上。自那日得知救出师父的方法后,訾槿便想着要出去。本以为不过是对君凛说几句软话而已,却未曾想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君凛。无论訾槿对门口的人如何地软磨硬泡,门口的人一概是职责之外,不是不闻不问就是冷嘲热讽。最后訾槿将那日陆嬷嬷给自己戴在头上的翡翠步摇,从门缝中塞了出去,说尽了好话。
本以为这价值不菲的步摇总能打动人心吧,可不一会的功夫那步摇就被人塞了回来。那人见訾槿如此识趣倒是和訾槿说了句真心话,并非是他不愿帮訾槿,而是訾槿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而这人恰恰地守卫们都得罪不起。自己当初虽然是把娥懿得罪了,可守卫们又不是太监,虽说都不愿得罪这月国唯一的皇贵妃,但何至于怕成这种程度?
訾槿思来想去好几日,恍然顿悟。守卫油盐不进并非是怕那娥懿而是怕祁咏跃啊,娥懿是丞相的长孙女而祁咏跃是丞相的长孙啊。这俩就是那嫡嫡亲的姐弟,如今的祁咏跃不但贵为月国禁宫的侍卫统领,又是君凛眼前的第一大红人,这些个守卫谁不为以后打算?谁又会为了那区区一支翡翠步摇轻易地送掉自己大好的前途?
理清一切后,訾槿便也不再作多想,唯有咬着牙去吃那些不知馊了几日的饭菜。现在知道了营救师父的办法,万不能抱着自暴自弃的情绪让自己饿死。可那饭实在是难以下咽,每每吃下一点都会吐出更多。即便如此,訾槿也是咬着牙,能让自己吃多少就多少。
入夜,訾槿趴在桌子上手脚蜷缩一团,不停地哆嗦着。已经有两天了,自己不但昏昏沉沉时冷时热,而且已经看不清周围的东西了。自打那小灯中的煤油用完了以后,这阴森无比的素染宫便连一点光亮都没有。訾槿早已分不出日夜了,只有每当听到窗外蟋蟀的“吱吱”叫声后,她才知道已经夜里了。快熬不住了,若再这么下去,最多几日自己也就熬不住了。
訾槿拼命地抱住自己的手脚想暖和暖和,怎奈何双手太短了,总有包不住的地方。她不住地发着抖,脑中已是混沌一片,有种莫名的幻觉,似是有人在叫自己。
訾槿努力地睁开双眸,却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她看不清来人是谁,但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焦急和心疼。这人给自己的感觉很熟悉很熟悉,似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便认识了,訾槿对着那人影,努力地挤出一抹安抚的笑容。
安乐王扑过身去,一把将蜷缩在桌上的訾槿抱住。他的惨白惨白的脸上,布满了痛楚,那心痛欲绝的模样,仿佛是被人一刀扎进了心窝里,欲死不能。他将那虚弱不堪的人紧紧地搂在怀中,死死地搂在怀中,恨不得嵌入血肉。
訾槿感觉一股温热之气,迷离地一笑,随即朝那温热中靠了靠,手紧紧地将那热源搂住。
安乐王抱起怀中的人,踏窗而去,那本该妖娆的桃花眸中已被冷厉肃杀之色占据,那脸上说不出的彻骨恨意和杀意,仿佛要将周身的一切冻结。似是感到了抱住自己的人那深切的杀意,半昏迷中的訾槿皱了皱眉头,满是不安地蹭了蹭那人的胸口。
垂眸间,安乐王那满眸的冷意已被痛意所取代,一种柔软酸涩的滋味自心间荡漾开来。他的脸轻轻地抚过怀中人那肮脏不堪的脸,柔声道:“别怕,我带你出去。”
武功本就失了大半,如今怀中还抱着一人,安乐王咬着牙,努力地提气凝神,费尽心力地躲闪着巡逻的人。三柱香的功夫,他们方才抵达了皇城外东北方向的小树林深处。
焦急等待的众隐士,慌忙迎了上去。看着安乐王惨白的脸上满是汗水,隐士首领欲接过他怀中的人,却被安乐王粗暴地挡了回去。
安乐王瞄了一眼全数归来的众人,冷声道:“换路线,天亮前必须到达南阳城。”
隐士首领道:“属下以为,王爷身子尚未痊愈,今夜又消耗过甚,一夜赶至南阳怕是吃不消的,而且南阳又是月国有名的大城,只怕好进不好出。到时若有不慎打草惊蛇,更难出这月国地界,不如按原计划行事,乡野村庄总是要比进城安全得多。”
安乐王冷冰冰的目光自那人脸上扫过,护住怀中的已昏睡的人,飞身上马:“南阳方向,即刻出发!”
众隐士翻身上马,其中一人道:“王爷若是放心的话,可将怀中的人交给属下看护。王爷放心,属下定会誓死保住姑娘的安危。”
安乐王微微摇头,启手扬鞭,奔驰而去:“不必了。”
深夜,祁咏跃疾跑进了朝凤宫,却被才从殿内出来的小五伸手挡在了外面。
祁咏跃满脸焦急地看着小五道:“祁咏跃有要事禀报,还请公公速速回报。”
小五摇头道:“陛下已一连数日都未曾好眠了,今个好不容易在这朝凤宫睡着了,祁统领有事明日再说吧。”
祁咏跃跺了跺脚,一把推开小五,欲开门。小五却迅速地爬起来,死死地挡在门外:“祁统领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要等明日……”
未等小五说完,祁咏跃再次将他扒开,快速地进了门:“启禀陛下!臣祁咏跃有要事奏!”
良久,漆黑一片的宫内才传来低低哑哑的声音:“祁咏跃若你这要事,不符朕的心意,朕今日定要治你的罪!”
祁咏跃猛地跪下身去:“回禀陛下,两日前派去南山演练夜袭的一千人,今夜回营之时,却见一行十多人从皇城的方向奔出。每人身下皆是一匹极品大宛,我们的人欲上前盘查,却遭遇殊死的抵抗,而且就在方才……就在方才换班的人来报,看守姑娘的守卫被人打晕,素染宫已空无一人。”
黑暗中,君凛猛然坐起身来,空中弥漫着窒息般的冰冷:“好……居然敢逃走!呵呵……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难耐!”话毕后,君凛快步走到祁咏跃面前:“备马!朕亲自去接姑娘!”
此时的悠然宁静的南山已笼罩在血腥杀戮之中,数十个人被众官兵团团围在最中央。
周围布满了官兵的尸体,隐士十一人此时已去了三人,剩下的人每人多多少少都挂了彩。他八人策马将抱住訾槿的安乐王紧紧地护在最中心。
安乐王满眸肃杀地扫过周围的月国官兵,而后缓缓地垂首,眸中已是温情一片。他轻拍了拍自己一直护在怀中的人,脸轻轻摩擦着她的脸,一遍遍地摩擦着。良久,他满足地叹息一声,当再次抬眸时,脸上已是森然一片,仿若置身地狱的修罗,眸中满是嗜杀的光芒。他冷然喝道:“众隐士听令,即便是死!也绝不能落于月国贼人之手!”
隐士首领侧目回头看了安乐王一眼:“王爷放心!我等均身受辰国,定誓死保护王爷冲出重围!”
鲜血四溅,无尽的杀戮,众人眼前犹如蒙上了一层红雾,空中传来长长的惨叫声,鲜血溅了满头满脸。
只一会的功夫,隐士八人已剩下三人,安乐王手臂上背后均也已中了一刀。犹如利剑般的隐士终于在团团包围中突出了一个出口:“王爷!快走!”
安乐王策马朝那薄弱之地跃去,马儿长长一声嘶鸣,终是越过了众官兵的长枪。安乐王策马飞奔,蓦然回首,却看到最后三人仍在拼命地厮杀前来追赶的人。
“走!”安乐王怒喝一声。
“王爷先走!我等断后!”人群传来中气不足的声音,显然已是受了重伤。
安乐王敛目看着怀中那被自己的衣袍紧紧包裹住,全身未染一滴鲜血的人,狠狠地咬了咬下唇,死命地抽打着身下的马儿。
不知何时,后面的兵器声、惨叫声嘎然而止。
“放箭!”
弓箭离弦,直射安乐王。
顷刻间,箭矢破空的厉啸之声充斥了双耳。安乐王单手抓住缰绳,手指关节处已是青白一片,他死死地抿住双唇,单手紧紧地紧紧地搂住怀中。身后,箭矢一支支地刺进肉里。
安乐王仿如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一眼不眨地凝视着怀中人的脸,他狭长的桃花眸内弥漫氤氲之气,眸底柔软一片,似在回忆似在回味。那盈盈的眸子在这样漆黑的夜里流光异彩分外夺目,艳丽而妖娆的脸上一片迷醉之色,嘴角轻然勾起一个绝美的浅笑。
——“好一个不知心恨谁,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看都看过了,为何还要将脸遮掩起来?”
——“小生唐突了,情急之下误入了小姐闺房,望小姐见谅。”
小哑巴你还不清了,你还不清了,此生我把命都给你了,你还能拿什么还我?你既不愿欠下任何人,那么,那么用此生后的生生世世来补偿我。你,若敢欠债不还,无论多少世,我定然不会饶你!
一滴,两滴……雨开始沥沥地下,伴随着夜风,带着些许哀伤与萧索,划过这个凄凉的夜。
“住手!”匆匆策马赶来的君凛惊骇欲绝看着一地的尸身,厉声喝止了射箭的众人,声音都变了腔调。
望着远处斜斜倒下马匹的人,君凛脑中一片空白,猛踩马镫朝那人疾驰而去,手持火把的众御林军紧随其后。待能看到那端坐在空地上的人后背上满满的箭矢之时,君凛摒住了呼吸,眸中闪过一丝绝望。
待走近看清一切时,君凛全身紧绷,怔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安乐王身后满是箭矢,端正地坐在空地上,单手以挡护姿势抱住被衣袍紧紧裹住的人,即便是当时摔下马,也未让那怀中的人受到一丝一毫的擦伤。他双眸柔和,嘴角含笑,至死双眸也未闭上,一直垂首凝视着怀中人的脏得已分不出颜色的脸。
微凉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身上,风轻轻吹着,似是要为他和他怀中的人,冲散这弥漫着的刺鼻的血腥味,洗刷掉满身的刺目的血迹。
恍如猛然惊醒一般,君凛狼狈万分地奔下马去,他摒住呼吸一步步地、一步步地走到安乐王身边,颤抖着伸出手去,抱起安乐王怀中的人。他凝视着訾槿毫无生气的脸,手抖个不停地缓缓抬起,探到訾槿的鼻翼下,良久,才探到那一丝浅弱万分的呼吸。
“御医!御医!!快传御医!!”君凛惊惧万分地喊道。
待这一声惊惧的喊声落下,那本端坐在空地的安乐王缓缓地倒下身去,双眸一点点地、一点点极缓慢地阖拢,只是嘴角那抹浅淡的笑容却显得越发的深切了。
祁咏跃看着神智已失的君凛,上前一步道:“启禀陛下,安乐王已毙,天气过于炎热,这尸身该如何处置?”
君凛凤目中一片惊愕,他抱住訾槿缓缓回身,看着地上的人良久,沉声道:“八百里加急,连夜送回辰国。”
凌晨的朝凤宫忙碌异常,太医院的所有的御医都在这诺大的宫殿出出进进忙碌着。
太医院首席苏大人战战兢兢地从床边退下,走到一脸冷色的君凛面前,想了一下,却不知如何开口。
君凛的怒气已膨胀到了极点,狠声道:“还不快说!”
苏大人吞了吞口水,极小声地说道:“姑娘……姑娘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什么!?”君凛一把拽住了苏大人的前襟,大声喝道。
苏大人哆哆嗦嗦地说道:“臣绝不会误诊……姑娘是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君凛神情恍惚地松了手,凤眸中霎时溢满了狂喜。他一脸怔怔然地望向床上的人,待触到那骨瘦如柴毫无血色的人时,那狂喜之情瞬时被自厌悔恨所替代,急声道:“可有危险!可是有什么危险?!”
苏大人偷偷地、仔细地观察着君凛所有的反应,待看到那闪过的狂喜时,心中微松了一口气:“姑娘似是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有轻微的食物中毒。想来姑娘已知道自己身怀有孕,为保住孩儿似是努力地要吃些东西,但似是害喜非常的严重,连日的闷热、惊惧、又忧虑过重……”
“到底该如何!大不了……大不了,不要那孩子……可是她不能!她不能……”
“陛下大可放心,姑娘身体虽然赢弱,但在这之前吃过不少珍稀的药材,而且似乎有高人给姑娘调理过身子,这孩子也是能保住的。”
君凛凤眸闪过一丝喜色,抓住苏大人的手,急急地说道:“真的!?”
苏大人受宠若惊,连连颌首:“陛下放心,只要这段时间细细调理,臣可保大人孩子均是无恙……不过,姑娘的心绪万不可再受到大的波动,也不能过于的劳心伤神。”
君凛急忙放开苏大人的手,连声催促:“快去!快去开方子!”
待御医散去,君凛连忙坐到床榻边,神情激动地抓住訾槿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地亲吻着,只觉心中满是感激又喜意无限。他的拇指一点点地滑过訾槿的额、眉、眼、脸颊,一遍遍摩擦她干裂的嘴唇,凤眸中柔情似水波光迷离。
站在一旁良久的陆嬷嬷上前一步,低声说道:“陛下,让老奴给姑娘擦擦脸和手吧……姑娘这才走了几日,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君凛身子一僵,霎时凤眸中胀满了怒气,压低声对着身旁的小五道:“为何弄成这般模样?即便是君赤在废院时也不会如此!如何连净身的水都不给她?”
小五看了一眼陆嬷嬷,陆嬷嬷骤然垂下头去,紧紧攥住手中的布巾,半晌后沉声说道:“姑娘在素染宫的时候,老奴几次试图去探视,却次次被守卫挡在门外……当时老奴看见他们给姑娘的饭全是变了色的……老奴本想告诉陛下,可陛下……御医说姑娘食物中毒,想来便是吃那些的缘故……姑娘定是知道了自己身怀有孕,为了保住那孩儿,连那些个变了色的饭都吃了,姑娘既然如此重视这个孩子……又怎会不试图将消息告诉陛下呢?”
君凛脸上已满是阴霾,凤眸中闪出点点冷光:“朕知道了……”
点点晨光洒进朝凤宫,清晨的空气中透露出丝丝甘甜,殿内燃着淡淡的龙涎香。这样一个平凡的早上,显得异样的安神舒适。
一觉醒来,訾槿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明明是历历在目的东西却丝毫记不清都梦见了什么。她忍住全身的酸痛坐起身来,看着周围熟悉的摆设,眉头微微隆起,何时回来的?
“姑娘醒了?……哎,呸!呸!瞧老奴这嘴……这会不能叫姑娘了……”陆嬷嬷端起围在热水中的汤盅,坐到床旁的凳子上,“娘娘饿了吧。”
訾槿眸中闪过疑惑:“娘娘?”
陆嬷嬷将勺中的汤吹了又吹,递到訾槿唇边,笑道:“陛下在娘娘昏睡的这两日,正为娘娘的封后大典奔忙呢。”
一股扑鼻的鱼腥味,扑面而来,訾槿连忙捂住嘴干呕了两下,无力地靠到了一边。陆嬷嬷连忙放下手中的汤盅,接过宫女递过的布巾,细细地给訾槿擦着嘴:“娘娘怎么害喜害得这么厉害?这汤中的鱼明明用调料去了腥味了……”
“害喜?”訾槿愣愣地道。
陆嬷嬷疑惑地说道:“陛下不是说娘娘精通医理吗?难道娘娘还不知道吗?”
訾槿看了看陆嬷嬷,抬手摸上自己的脉搏。片刻的功夫,訾槿的脸上闪过惊讶,似是思索了一下。渐渐地一抹喜色爬上了眼梢,那夜……那夜与小白……
看着訾槿呆傻的模样,陆嬷嬷笑道:“呵呵……娘娘别笑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御医可说了,娘娘先前已是大大的不妥了,若以后不细细调理,对孩子可不好。”
訾槿含笑点了点头,骤然惊醒:“君凛知道了?”
陆嬷嬷将那汤再次送到訾槿唇边说道:“陛下接娘娘回宫的那夜就知道了,娘娘那个模样可快把陛下心疼死了。陛下整整看了娘娘一夜,第二日便开始筹备封后大典了。”
訾槿皱了皱眉头,忍着呕吐的感觉喝下了那汤:“封后大典?”
陆嬷嬷手未闲下,继续喂道:“是啊,太上皇刚薨,陛下若想封后纳妃,需在一个月内完成,否则便要等上三年。陛下万不想委曲娘娘,所以便颁下了封后诏书,封娘娘为后,十二日后为封后大典。”
訾槿若有所思地抚着小腹,强忍住呕吐将一盅汤全部喝下,再次躺了下来。
陆嬷嬷满脸喜色地给訾槿整理整理丝被,悄声退了下去。
忙碌一早的君凛龙袍未换,匆匆踏进朝凤宫,见到仍在熟睡中人,脸上难掩的失望之色,侧目问到一旁的人:“不是说娘娘醒了吗?”
陆嬷嬷笑道:“是醒了,吃了点东西又睡下了。”
君凛凤眸一片柔软满足之色,嘴角含笑地看着訾槿的睡颜,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连忙低声问道:“娘娘可知道自己有喜?”
陆嬷嬷道:“知道知道,娘娘害喜害得厉害,明明是不想喝那汤,愣是咬着牙把那汤喝光了,那手啊一直放在小腹就没撒开过。”
君凛眸中喜色更甚,轻手轻脚地坐到床榻上,攥住訾槿的手默默地凝视她的睡颜。佯装熟睡的訾槿,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君凛低低地笑出了声,柔声哄道:“还装,知道你醒着呢。”
訾槿略有不甘地睁开双眸,一把拉出君凛握住的手,将脸转到了一边。
君凛凑了过去,柔柔地笑笑:“槿儿还在生气吗?”
訾槿蹙眉朝里靠了靠:“我累了。”
君凛俯身去,轻轻地吻了吻訾槿的侧脸,却被訾槿闪身躲开。君凛不以为然地轻笑了笑,手滑进丝被之中,抚摸着訾槿的小腹:“别闹脾气了,对孩子不好。”
訾槿已退无可退,想推开眼前的人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她冷冽地看向君凛:“松手!”
君凛耍赖地笑道:“不松,难道我摸摸自己孩子也不行吗。”
訾槿冷笑一声:“这孩子不是你的。”
君凛骤然坐起身来,本满是水光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恼怒:“即便是如何的恼我,也不许你这么说!”
訾槿冷声道:“说不是便不是!”
凝视訾槿苍白的侧脸,君凛心中悔恨交加一片酸涩,低低地说道:“我知道即便如何的生气,我也不该将你送进素染宫,可是我根本不知道那群狗奴才居然会如此待你。你莫生气了,你想要如何我都依你便是,但你也不能说出这般伤人的话来,怎能不承认这孩子是我的。”
訾槿一脸正色地看向君凛:“不是便不是,我又不想骗……”
“我已经够低声下气的了!你还想如何?!自小到大除了你还有谁能如此对我!为何每次非要惹我生气!你可知道我多想好好待你!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可知道你说出这般话来,我有多难受!”君凛打断訾槿,大声怒道。
陆嬷嬷连忙上前一步,急声道:“陛下三思,御医说娘娘万不可动气啊。”
君凛眸中滑过一丝恍悟与懊恼,看了一眼仍冷脸不语的訾槿,愤然转身走出朝凤宫。
看着君凛愤然离去的背影,訾槿心中说不出的快意,耳边突然响起仇白凤那日所说的话,连忙坐起身来,看看身上早已被换去的衣物:“嬷嬷我的以前的衣袍呢?”
陆嬷嬷惋惜地看着远去的君凛,侧脸看向訾槿:“娘娘找那干嘛?”
訾槿忙道:“我身上有一段拇指粗细的凝神香,你见了没?那可是极为珍贵的药材。”
陆嬷嬷想了想,连忙从梳妆台前的抽屉里拿出那截香来,笑道:“这不,知道这随身不离的东西定然对娘娘很重要,老奴早给娘娘收起来了。”
訾槿接过那香,轻嗅了嗅,缓缓地松了口气。她软软地靠在床上,出神地盯着手中的香段,思绪不知飘往何处。
满川风雨看潮生(十)
辰国霞央宫内。
司寇郇翔望着满园的木槿花,嘴角露出一抹恍惚的笑。
乐儿就是这样,从来都说不喜欢她,总是说着如何的讨厌她,其实心里却是最在乎她。
当初这宫里有多少静雅别致的宫殿,乐儿都不要,却偏偏要了冷清破旧的霞央宫。虽然乐儿不说什么,自己心中也是明白的。那时他随自己住进宫中,虽是司寇家的小世子又是帝后的弟弟,但他在这宫中并无任何名分,更不会有自己的宫殿。这霞央宫如何的冷清,也是她送给独孤郗徽的,独孤郗徽有的,他没有,他又怎能甘心呢?独孤郗徽连夜逃出宫后,乐儿便占了他这比冷宫还不如的宫殿。
这园中的盛开的木槿花株株都是稀有的,不知那时乐儿花了多少心思才把这些珍稀的东西养活养好。今日这金碧辉煌的霞央宫比得宫中的任何大殿,都要来得矜贵精致,哪里还有当初的萧瑟冷清的模样。一点点的小东西乐儿都如此的计较,又怎会真的不去在意她呢?
“皇上节哀。”
司寇郇翔转身,淡漠疏离地笑了笑:“鱼落姑娘可有事?”
鱼落愣了一下,随即说道:“鱼落得知皇上已经两日未出这殿门了,担忧异常,特地来看看。”
司寇郇翔垂眸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
鱼落柔然道:“皇上莫要神伤,那时你也看到王爷的神态了。他眉角含笑,嘴角轻扬,一脸的满足安详之色。皇上该知道,那腐骨髓心并无解药,王爷即便是在世也需日日受那噬心之痛。如此对王爷来说,不过也是一种解脱。”
司寇郇翔沉吟了片刻,方道:“姑娘有何事,可直说。”
鱼落愣了一下,随即一笑:“皇上万不可继续伤神下去……十日后月国新帝大婚,所娶之人是谁,皇上心中最是清楚。”
司寇郇翔墨玉般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敛下眼眸:“姑娘继续说。”
鱼落笑道:“当初皇上怜我身世,为给主子还情,予我今时今日的一切。鱼落心中感激,但皇上亦该知道,鱼落为心爱之人步步筹谋,所为的是什么。如果皇上还想迎回主子,应该知道自己需要付出什么。”
“姑娘所说的,我都知道了。”司寇郇翔淡淡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又看了一眼窗外开得异常灿烂的木槿花:“只是不知姑娘自小时便步步为他,他将来又会如何对待姑娘呢?”
鱼落愣了愣,微微一笑:“多谢国君为鱼落费神。只是时候已是不多,皇上有这时间为鱼落着想,还不如快快想想该如何迎回主子才是。”
司寇郇翔侧目看了一眼鱼落:“明日,朕要见玉夫人。”
鱼落眸中滑过一丝光芒:“皇上不愧第一才子之名,连夫人在辰国都能算到。皇上放心,鱼落定会安排。”
月国御花园。
园中的那些茂盛娇艳的花儿,仿佛是被这火红的夕阳镀了一层金辉。訾槿看着锦囊中的半截香,愁眉不展地走在御花园中。明日就到了与师娘约定的期限了,可君凛自那日起,再不来朝凤宫了,自己去见他均是被挡在门外。那时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
“槿儿在烦什么?”一个熟悉而又苍老的声音,打断了訾槿的思路。
訾槿侧目,苍劲挺拔的老树下,一个干瘪瘦小的老人拄着拐杖,孤然而立。仿佛是一夜之间被抽干了身上所有的仅剩的精气,她如冬日的野草一般枯黄分叉的发丝披落在两肩,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抑郁愁怅,那曾经炯炯有神的双目,已是一片浑浊。
那曾经年轻的楚楚动人的容颜……那曾经苍老却不失威严的面容啊……
“是你!”訾槿惊然。
玉夫人一步步地、颤巍巍地走到訾槿身边,缓缓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长发,慈爱地笑道:“槿儿就如此的不想见我吗?”
訾槿退后两步,一脸戒备地:“有事吗?”
一瞬的静默。
玉夫人僵硬地放下手,笑道:“没事,就不能来看槿儿了吗?”
訾槿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想也未想快步朝树林走去。
玉夫人摇了摇手中东西,轻轻地说道:“槿儿难道不想要这钥匙吗?”
訾槿猛地顿住了脚步,转身看向玉夫人手中的钥匙,冷笑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如今槿儿人已困在此地,我还有什么好骗的?”
訾槿侧目沉思,冷声道:“要如何,你才肯将钥匙给我?”
玉夫人望着訾槿防备的神情,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良久,方才再次开口说道:“槿儿这几日可曾去看过凛儿?”
訾槿生硬地转过头去,不再言语。
玉夫人接着说道:“凛儿自那日后,除去早朝便是饮酒,昨日生生地喝到了吐血,槿儿可知道?”
訾槿怔了一下,硬声道:“与我何干?”
“槿儿真真无心呐,还记得当初你在淮阴城受伤的那次吗?……槿儿自小体质异于常人,那次受伤又颇为严重,离州乃至月国所有的大夫都已束手无策……凛儿心焦欲狂,日日给你输送内力,夜夜流泪。
后来我借君赢之手将一本疗伤的乐谱交与凛儿,那疗伤的乐谱急剧耗费人的内力,我思索再三并,交待了君赢将月国的高手派过去,定要助凛儿为你疗伤。可凛儿却不管不顾,不假任何人的手,便将那乐谱生生地弹奏了十五日直至你醒来。其实你若细心便早该发现了,凛儿的武功早就废了七七八八了,这几年如何的调理也才恢复两成左右。
你知道程青松当初为何收你为徒吗?并非他看出了你的天资,而是他知道了你身上有近三十多年的功力啊……你看看……看看凛儿他是如何待你的,难道你就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心吗?御医说你若动怒怕有小产的危险,他明明那么想守在你的身边,却怕听到你说出那伤人的话后与你动怒争吵,唯有日日喝酒让自己醉倒,才能控制不让自己去找你。”
訾槿僵在原地,心中说不的滋味。说不感激那是假的,可是感激又能如何呢?自己的心本来就不在君凛身上,即便对他再好,即便再想报答他,也不过是涂添误会罢了。她转过脸去,遮掩着眼底的狼狈:“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满川风雨看潮生(十一)
訾槿僵在原地,心中说不的滋味。说不感激那是假的,可是感激又能如何呢?自己的心本来就不在君凛身上,即便对他再好,即便再想报答他,也不过是涂添误会罢了。她转过脸去,遮掩着眼底的狼狈:“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玉夫人摇头叹息一声:“我知道那孩子不是凛儿的。”
訾槿心中微微一惊,随即笑道:“我从来都没说过那孩子是他的。”
玉夫人眸中闪过一丝神伤,沉声道:“若你想要这钥匙,那么你便要承认这孩子是凛儿的!”
訾槿惊愕地望着玉夫人,良久:“夫人你这是……为何?”
玉夫人缓步走到訾槿身后,单手拉住訾槿的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那时,我本一心想着让你们在一起,可君赢去后……我逐渐明白了,两个人,只有一方付出感情的的话,付出的人会很累,而承受的那方也会很累。若是非要绑在一起一生的话,无非只是涂添折磨罢了。可君凛那孩子,自小便是个死心眼,那时我怕他如果没了你,不知该变成什么模样。如今倒好了,你有这个孩子,只要凛儿认为是自己的,那么就算将来你真的走了,凛儿也有个念想,有个牵挂,这样他才不会做傻事……”
玉夫人渐渐抓紧了訾槿的手,身子越发激动颤抖,“你想想他曾经为你的那些个事,即便你从不领情,但你真的能狠心,狠心地看着他为你疯癫才行吗?……哪怕不为这钥匙,就当还我老太婆当年护你为你之情,就当还他在那淮阴河畔的救命之情,就当还他的情深如厮还不行吗?……只是一个孩子……只要让他知道那孩子是他的便行……我和凛儿要的不多,不敢奢望将这孩子从你身边抢走,也只是要个名分……不,我们连名分都不敢奢求……只要槿儿承认那孩子是凛儿的便好……还不行吗?”
訾槿怔然地望着玉夫人含泪的双眸:“假如,我告诉君凛这孩子是他的,你……就要放了我吗?”
玉夫人将手中的钥匙塞到訾槿的手中,眸中含泪地点了点头:“怎能不放你?难道还真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逼死不成吗?”抬起瘦骨嶙峋的手,一点点地抚摸着訾槿的脸,玉夫人欣慰地笑着,“……那司寇郇翔是个好人,槿儿跟了他也不会吃苦。”
“可他和鱼落已经……”
“以前不是挺精明的孩子吗?怎么到了他的身上就拐不过来弯呢?……司寇郇乐那时身中剧毒,唯有君家才有解药,司寇郇翔一直对他那弟弟宝贝到心尖里去,又怎能看着他吃苦。那时我就给君凛出了个主意,让司寇郇翔昭告天下迎娶鱼落,以换取解药。”玉夫人笑着点了点訾槿的额头。
訾槿侧目沉吟了片刻,眸中闪过一丝顿悟:“原来是一箭双雕啊……夫人真真是棋高一着,如此,一来让我对司寇郇翔产生了误会,君凛趁此机会掠人;二来昭告天下的封后大典让鱼落和她的儿子成了辰国正统的继承人。假如司寇郇翔禅位的话,子嗣自是最首先的,如此算来司寇郇乐便被排到第二位……”说到这里,訾槿不由冷笑,“夫人倒是还放不下这江山啊……”
玉夫人眸中滑过一丝神伤,侧目对訾槿颌首而笑:“槿儿总算是通透……我既然都告诉你了,也不怕全说了。当初司寇郇翔虽是答应下来,却存了别的心思,所以他们大婚后,我便让鱼落将她的身世与往事全盘托出,想让司寇郇翔掂量着是为你还情,还是留着他那心思……你猜司寇郇翔是如何做的?”
訾槿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那时我如此的误会他,不知他该是怎样的伤心……又怎会……”
玉夫人笑道:“槿儿莫要妄自菲薄,你有如此的想法……便是践踏了司寇郇翔对你的真心,你想想以前再想想现在……司寇郇翔是如何对你的?……那时我让鱼落去试探的时候,也并未抱有多大的希望。可这司寇郇翔,真真让老太婆我刮目相看啊……”玉夫人拍了拍訾槿的手,轻叹一声,“想来当初皇后说的,并非绝对啊……司寇家也不是每个都是狼子野心的……鱼落的孩子已被司寇郇翔立为辰国太子……你知道了吗?”
訾槿怔了下,一种柔软酸涩从心底荡漾开来,漆黑的眸中爬上一抹甜意,眉宇间隐含喜悦。良久,她那眉头又逐渐地蹙起:“那司寇郇乐怎么办?”
玉夫人愣一下,有些不自在地侧目看向远处,她沉默了一会,娓娓说道:“司寇郇乐所中之毒,并无完全的解药,只能用药压制……为了不让弟弟遭受那日日的嗜心之痛,司寇郇翔已求下了散仙医圣为司寇郇乐解毒。那散仙说司寇郇乐慧根至灵,这毒又阴狠万分,便收了司寇郇乐为徒,云游四方去寻那解毒良方去了。”
訾槿眸中闪过一丝惆怅:“大位从来都非他所想,也许云游四处对他来说,总比他一个人坐在那个位子上要好得多吧。”
玉夫人缓缓从腰间拿出一个瓶子,塞到訾槿手中,笑道:“槿儿说得对,那大位并非是人都愿坐的。”
訾槿疑惑地看着手中的瓶子:“这是?……”
玉夫人转过身去,背对着訾槿说道:“槿儿不想恢复武功吗?这便是那药的解药。再过不了几日司寇郇翔也该到了,救了你师父后,你们便快快走吧……走得远远的,别让凛儿找到了……”
訾槿心中说不出的复杂,原来猜忌与厌烦的心情逐渐地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所替代:“夫人……”
玉夫人仰天轻笑了两声:“槿儿莫要多想,我愿放你也只是为了换取司寇郇翔手中的江山罢了……你,走吧。”
訾槿心中酸涩交加,低低地说道:“夫人当初的还魂之恩,訾槿无以为报,请夫人受訾槿三叩。”
玉夫人猛然转身,眸中含泪,伸手拉住正欲下拜的訾槿:“槿儿……你需知道,你这一拜,我们……我们从此便没有以后了,槿儿……你可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可惜你的心不在凛儿身上……你若要真心想谢我……我只求你,只求你在走之前对凛儿好些……最少,最少也让他有点回忆……”
槿儿,你曾说那是我们的凛儿,也曾说是他和你的凛儿,如今他已经走了,此时的你也不愿要凛儿了……那么,就让我,就让我尽最后的能力,好好守护咱们三人的凛儿吧……
訾槿红着双眸,努力地点点头:“夫人放心,即便不为夫人……便是为了那淮阴河畔的救命之恩,訾槿也不会……也不会再伤他。”
玉夫人转过身去,不着痕迹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哽咽道:“好好好,这就好……我这便走了,若让他知道我与你见了面,又该乱想了。”
夕阳中玉夫人蹒跚的背影,让訾槿的泪越流越凶:“夫人!”
玉夫人扶住身旁的树木,停住了脚步。
“宝羡他……可还好?”
玉夫人背对着訾槿,点了点头:“好,宝羡他很好。”
訾槿哽咽道:“鱼落呢?……若此事完了,夫人又会如何对她呢?她以前已是那样……夫人将来可否好好待她,帮槿儿……帮槿儿补偿她?”
“槿儿不必内疚,鱼落当年的所作所受并非全部为你……那时梨贵妃与二皇子野心勃勃……君赢无暇防顾……我便派了鱼落暗中保护凛儿。那些年里鱼落早已对凛儿倾心……槿儿放心,无论如何……将来凛儿总是要纳她的……也算是偿了她了。”玉夫人缓缓回头,只看了訾槿一眼,便快步朝远处走去。
訾槿的泪止不住地落着,对着玉夫人越来越小的身影,大声喊道:“夫人保重啊!”
玉夫人小小的身影在夕阳中停顿了一下,慢慢地消失在转角处……
满川风雨看潮生(十二)
转个半个皇宫,訾槿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将那钥匙埋进草丛的泥土中,点燃蜂至将它插在钥匙上。弄好一切后,望着逐渐黑透的天空,訾槿才一步步地走回朝凤宫。
这一道道的走廊,自己曾走了四年,那时虽然有种被囚禁的感觉,但是人平日里却是异常快活没有负担。那时想的最多的便是如此打发那枯燥的一日又一日,无聊至极的时候自己总是爱戏弄小喜宝,每每看着他咬着唇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哀怨模样,自己心中说不出的享受。
鱼落总是对自己那么好那么好,处处为自己着想,冬天时给自己缝制皮袍,夏天的时候总是想办法将那储存不多的冰块偷来给自己解暑。她无怨无悔地为自己遮挡了多少明枪暗箭,若没有她,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活得如此自在。
只是从来没想到,鱼落喜欢的人居然是君凛,可现在知道了倒也不惊讶了。她自小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十一岁进宫开始暗中保护君凛,先不说青梅竹马,情窦初开。单说君凛自小无法无天肆意妄为惯了,他身上有着鱼落渴望的肆意、洒脱和天真。君凛就像骄阳那般热烈,熄灭了鱼落曾经的黑暗。
君赤从来都是乖乖的、听话的,虽然后来变成了一个只会教训自己的小老头,可那份关心却是出自真心的。他许是对自己有利用有算计,可那么多年的相处,也许到了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真心实意已付出了,他已经真的把自己当亲人了。
物是人非,如今的自己都不敢再回太平轩去看一眼,生怕忍不住会哭出来。
那时与西乐一起走了,自己也曾经很后悔很后悔,但自从遇见小白后,那后悔逐渐地淡了许多。直至和小白离开,自己才知道当初执意出宫要寻的是什么,虽是不承认,可那时第一次在辰国皇宫看见小白时,心底便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和莫名的亲昵……也许更早,更早的时候自己便已认定了小白,是在月国的中秋的晚上还是相拥的那夜……冥冥之中总是注定很多东西,你逃不掉,也忘不了……
玉夫人一生算计,不也未逃了一个情字,今日的她要比自己最后一次见她要苍老得多了。她虽是对君赢的死轻描淡写地带过,可眼中那深切的痛意和心灰意冷如何隐藏?
玉夫人是个傲气的女子,她一直知道君赢的心不在自己的身上,为了那股傲气她并未强求。许是知道自己很快便会变老,许是知道君赢永远不会把后位给她,故而远离月国。虽是离得那么远,她仍然一心守护着自己与君赢的孩子。她那么地那么地爱着君凛,还不是因为君凛是她与心爱之人的孩子。她既已有了爱人的孩子便不再强求爱人的心了,她是如此的知足如此的聪慧,可心中却依然积怨难平。
当初玉夫人将自己送到訾吟风的身边,表面上虽是成全自己前世的夙愿,可偏偏却对君赢隐瞒了自己还在人世的消息呢?谁能说清楚她这是不是出自私心?是不是出自报复?
玉夫人让自己活在君赢的眼皮下,却不让君赢知道。她便是想亲眼让君赢折磨自己,她便是想要看着君赢以后的日子在悔恨和懊恼中煎熬。玉夫人利用君赢对自己的伤害,来平复心中那埋藏了多年的怨和恨。
时至今日,玉夫人终还是后悔了……今天她说起君赢的死时,眼中明明闪过悔恨和浓浓的心疼,虽一闪而过却那样的深刻那样的深刻。既然当初选择爱他,又何必要折磨他呢?难道就因为他不能回应你的爱吗?
人真可笑不是吗?
訾槿站在朝凤宫宫外,望着牌匾上苍劲而隐含柔意的三个字,径自出神,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朝凤宫,朝凤来栖。这宫殿又埋藏了君赢多少心思和念想?明知是今生已无指望,却还在心中默默乞求着、默默守候着、默默保留着。
只要当初她喜欢的,君赢都接受并思念着,不然君赢为何要在这月国的皇宫中建下那她曾送给訾吟风的太平轩。还不是因为太平轩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她亲手设计的,还不是因为太平轩内所有的摆设都是她亲手放上的。
明明知道那太平轩并非自己所有,明明连看都不看去看一眼那太平轩,却还是要将它建在自己的宫内,苦苦的折磨自己。
人真的很傻不是吗?很傻很傻不是吗?
君凛疾步跑出朝凤宫,抬眸便看到站在宫门口的人,那满眸的慌张及惊恐瞬间被安抚下来。他伸手一把将訾槿搂入怀中:“去哪了?去哪了?他们都找不到你,他们都不知道你去哪了?为何要一个人乱跑?为何不让人跟着?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
訾槿身子僵了一下,随即软了下来,她伸出手轻抚着君凛的背心,低声说道:“都一国之君了,为何还是这般的莽撞。我随便走了走,忘记了时间,让你担心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君凛慢慢地放开怀中的人,有点不信地望着眼前的人的脸,轻声地问道:“你……在对我说话吗?”
訾槿失笑出声,眸光柔和:“这地方还有第二个人吗?”
君赢双手微微颤抖,受宠若惊地凝视着訾槿的脸,良久,他一把将訾槿打横抱起转着圈,大声地笑了出来。
訾槿惊呼一声:“慢点,小心……”
君凛嘴角含笑停了下来,凤眸中荡起层层幸福的涟漪,他凝视訾槿的双眸,柔声道:“放心,即便是伤了自己,我也不会伤了你和孩子的。”
訾槿有点不自然地别过脸去:“我饿了。”
君凛抱起訾槿走进朝凤宫,低低地说道:“想吃点什么?蜂胶甜饼可好?御医说蜂胶最是补身,日常都要多吃,不行……蜂胶太甜了,你正害喜……万一吃不下怎么办?那喝人参鸡汤好不好?那没味,让厨子们放点枸杞做得清淡点……若不然的话,再煮点你上次喝的鱼汤,陆嬷嬷说你这段时间爱吃鱼汤,要不让他们都上点,你都吃上几口,好不好?”
訾槿缓缓别开脸去,遮掩着微红的眼眸。
“可是那不舒服?……快,传御医!”君凛轻轻将訾槿放到床榻上,转身对着身后的小五喊道。
訾槿伸手拉住了君凛的手,伸手细细地整理着君凛凌乱的衣襟,眼眶微红地说道:“没有不舒服,就是被你这一身酒气熏得难受……你看看你衣衫不整的哪还有半点君王的模样。”
“好好好,那我以后不喝酒了好不好?我不知道你不喜欢闻这酒气……记得那时你可贪杯了,也是,现在你有了身孕自是闻不了这些个味,我这便去沐浴换了这身衣袍。”君凛话毕后,连忙站起身来。
訾槿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笑道:“算了,一会陪我吃点东西再去吧,我那日说了气话,后来再去找你,却都被挡了下来。我并非是有意惹你伤心,可这酒喝多了却是伤身,以后莫要再喝了。”
君凛眸中溢满了喜悦,急忙摇头道:“不喝,不喝了……那时我以为,我以为你还要与我争执,所以才让他们挡下的。我不怕你气我,怕就怕你气我的时候自己也生气,御医说你不能动怒,你别气别恼,只要你和孩子都好好的,我万事都依你好不好?”
訾槿侧目看向外间,回眸对君凛说道:“好像晚膳备好了,我饿了。”
君凛连忙抱起訾槿朝外间走去,仿佛捧着最珍贵的瓷器一般,手脚极小心极轻地将訾槿放在桌前的椅子上。
訾槿好笑地摇摇头:“哪有那么娇贵,我自己又不是不会走。”
陆嬷嬷将一盅汤放到了訾槿面前:“娘娘中午就没吃什么,这晚上可要陪着陛下多吃点。”
君凛皱了皱眉:“中午怎么不吃?”
訾槿将盅内的汤倒到碗里,放到君凛面前:“你这么多天一直饮酒不好好地吃东西,现在倒是问起我来了。”
君凛怔了下,朗声笑道:“好,我吃,不过我吃多少,你也要吃多少。”
訾槿夹起一块鸡肉放到了君凛的碗中,垂眸说道:“看看你那脸色,惨白惨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怪不得越来越难看了。”
君凛不自觉地摸了摸脸,侧过脸皱着眉头问到身边陆嬷嬷:“真的很难看吗?”
陆嬷嬷掩嘴而笑:“是啊,陛下这些日子不好好地吃东西,前日还生生地喝到吐了血,这脸色能好看哪去?……”
君凛对着陆嬷嬷使了半天的眼色,陆嬷嬷方才住了嘴,他随即偷瞄了訾槿一眼,有点讨好地说道:“其实不是吐血……只是,只是胸口有点不舒服,所以就多喝了几口……”
訾槿冷着脸道:“嗯?我胸口也有点闷……陆嬷嬷去拿点西北红来。”
“别!……我不喝了,我再不喝了,再不喝了还不行吗?你生气也不能如此……如此的……那西北红如此的烈,你,你,你别喝行吗?”君凛的声音越来越软,最后净带着恳求之意。
訾槿绷了半天的脸,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既然如此,以后便要爱惜自己,你自小虽是肆意妄为,可最起码还有君赢管教……可如今这月国最大的人便是你,你若不自律自重,谁又敢对你问上一句……你如此的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又怎对得起众臣与百姓的殷殷期盼。”
君凛蹙眉看向訾槿,眼底闪过一丝不安,轻声说道:“我不是还有你吗?从来只要你好好同我说,我什么不听你的?你现在的意思是不想管我不想问我了吗?”
訾槿缓缓地垂下眼眸:“私事上我可以管可以问,可国事我不懂……你也知道我很懒……”
君凛的凤眸逐渐地柔和下来,低低一笑:“放心,只要你一只陪着我,你说什么我都听。”
訾槿眼底复杂一片,眉头越蹙越深,不再说话,唯有垂眸吃饭。
君凛有些着迷地望着訾槿的侧脸,凤眸中涌上一股极深切的喜悦和满足,嘴角露出一抹恍惚的笑容,口中的膳食也越发的美味了。
一连数日,日日早朝之后,君凛都直奔朝凤宫,就连批阅奏折都必须时时能看到訾槿。
訾槿虽是无奈,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当初因愧疚,未经深思便一口答应了玉夫人最后几日会对君凛好点,可逐渐地訾槿觉得自己这么做对君凛其实并非是好事。自己总是要走,若和君凛一直冷战,自己到时候悄悄地走了便也罢了,但如今自己给了君凛希望而后再将他抛弃,这样的伤害岂不是更大。
看着君凛越来越明媚的笑脸,訾槿感到了有不妥当,而且是很大的不妥当,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妥。按道理说玉夫人如此地在意君凛,自是希望自己对君凛的伤害压到最小,难道她那日让自己做这事时,就没想到后果吗?
訾槿透过窗口,看向已点起宫灯的书房,却发现一直坐在灯下的人,居然不见了。这几日君凛恨不得时时粘在自己身上,今天这是怎么了?
訾槿心底闪过一丝不安,侧目望向身边的陆嬷嬷:“陛下呢?”
陆嬷嬷眼中掩不住的笑意:“这才一下不见,就想陛下了?方才祁侍卫急匆匆地过来,陛下随他走了。两日后就是封后大典了,陛下自是有很多事要忙,娘娘放心陛下一定不会误了陪娘娘用晚膳的时辰。”
訾槿略有所思地应了声,突然树丛中闪过一丝光亮,訾槿眸中闪过一丝喜色,再次说道:“我有些渴了,嬷嬷去沏点凉茶来,一定要亲手沏,别人沏的我喝不习惯。”
陆嬷嬷笑道:“好好,娘娘在这等着,老奴这便回来。”
訾槿轻点了点透,见陆嬷嬷远去,她起身走出朝凤宫,快步朝那闪过亮光的树丛走去。
仇白凤纵身从树下跳了下来,脸上掩不住的喜色:“丫头!快走!”
“现在?!”訾槿惊讶问道。
仇白凤急道:“当然是现在了,自从我把你师父救下以后,你周围的戒备便更加的森严了。天天傍晚他们交接班的时候,我都来观望,今日不知道出了什么,皇宫的大批侍卫不知被派到哪去了,就连你身边也没有留下人。”
訾槿眸中抑制不住的喜悦,匆匆对仇白凤说道:“师娘在这等我,我去将师父给的白玉琴和师娘给的金鞭拿回来,咱们便走。”
仇白凤一把拉住訾槿,面有尴尬地说道:“师娘……师娘的轻功有限,外面虽撤去了大半的守卫,但也并非没有危险。那些均是些身外物,丢下便丢下吧。”
訾槿笑了笑:“我的功夫已经恢复了,不用师娘带我了,师娘等我。”话毕后朝朝凤宫跑去。
“娘娘!娘娘!你这是要去哪?”陆嬷嬷看着抱着白玉琴朝大殿外冲的訾槿,急声问道。
訾槿想也未想,回身点住了陆嬷嬷全身的穴道,将大殿的门窗都关上,飞身进了小树林,那欢快的模样仿佛被放出笼子的鸟儿一般。
仇白凤笑看了訾槿眸中的急切,取笑道:“丫头不错嘛,尽得你师父的真传了,刚才还不想走呢,这会怎么这般的着急了,舍得你那小郎君了?”
訾槿眉目含羞,跺了跺脚,尚未来及说话,便被仇白凤迅速地拉到了一旁的树杈上。
只见一队禁军,从远至近地小跑了过来,直至到了朝凤宫门口,一队五十多人方才悄然地隐蔽在宫院的四周,只有两人大模大样地守在了门外。
“你说咱们怎么说也是宫内最精锐的禁军了,如今这个好,大家都去了大殿那边,咱们倒被派来守一个女人。”不远的草丛中传来一人不满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道:“你小子胡说什么?派咱们到这边是陛下和祁大人对咱们的信任,我妹妹就是这宫里的,你可知道陛下有多宝贝这个娘娘吗?那可是抱在怀里怕捂着,捧在手里怕冻着,比祖宗还祖宗……呸呸!我说什么呢!你小子少唠叨,好好地看着娘娘有你的好。”
“你说辰国的皇帝来了,跟娘娘有什么关系啊?难道那辰国皇帝一个人还能在这深宫中掠了咱家娘娘不成?”
“我哪知道啊?这事也不是你我能知道的,大殿那边有那么多兄弟,纵是他有三头六臂也不能翻出了天来。”
訾槿的脸色一点点地变了惨白惨白,她抱住白玉琴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仇白凤轻拍着訾槿安抚着她的情绪,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丫头,莫怕,师娘同你一起去看看。”
訾槿伸手拽住仇白凤的衣袖,努力地压制着心底的恐惧,低声说道:“师娘带师父先出城去,在城外十里亭旁的小树林等,若子时之前,我未赶到的话……师娘便和师父先回清镇。”
“不行!你师父若知道我将你一人丢下,岂会原谅我……”
“师娘你听我说,只我一人的话君凛不能把我怎么样的,但是若让他再抓住了师娘的话,到时候定会拿师娘的安危胁迫于我。即便师娘不为我想,也要为师父想想,如果咱们二人再次被困,如今师父身上的伤还未好,该如何自理?”訾槿打断仇白凤的话,压低声音说道。
仇白凤沉吟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丫头切莫硬来,若真是不行,便先假装被擒也行,待你师父好了,无论是哪师娘和师父也能带你出去。”
訾槿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随即点了点头。仇白凤又看了訾槿一眼,跃身远跳,转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訾槿绕过树下埋伏的众人,手指紧扣住怀中的白玉琴,努力地压抑着心底的那股焦躁不安,朝大殿的方向掠去。
满川风雨看潮生(十三)
月国皇城正殿。
司寇郇翔白玉束冠,肌肤赛雪,墨玉般温润的眸子满是不可睥睨的傲气。他双手托住一枚印绶,庄严地、一步步地踏过台阶,走进月国的正殿。晚风将他银色的长发吹得略显凌乱,却更添了一分唯美的气息,那无欲无求的模样在一身白袍的衬托下,落落翩然,飘逸若仙。
君凛一身正统的龙袍,将那满身的霸气与戾气彰显得更加高焰,他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狭长的丹凤眼微微地眯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站在大殿中央的人。
良久,君凛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凤眸却更加的冰冷了:“你倒是敢来啊。”
司寇郇翔嘴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我来带走我的发妻。”
君凛手紧紧攥住龙椅扶手,脸上闪过一抹怒色,冷声道:“辰国的皇后并未在朕的手中。”
司寇郇翔嘴角轻扬,极缓慢地说道:“辰国皇后与我何干,请陛下归还我的发妻。”
君凛脸上闪过一抹嘲讽,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好!好个要美人不要江山,你既已不是辰国国君又有何资格站在朕的大殿上?!”
司寇郇翔霍然抬眸,高举手中的印绶,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愿用整个辰国换回发妻,这是传国玉玺,还请陛下过目。”
小五连忙奔下台阶,恭敬地接过司寇郇翔高举的印绶,呈到了君凛的面前。
君凛抬手翻开青玉高印绶,瞟了一眼。他嘴角笑容越发的深了,但凤眸中的冷戾更胜,道:“身携玉玺,孤身前来,朕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这玉玺、这辰国和你的诚意,朕一并收下了。朕既然已收下你的礼物,自是会好好待你,这月国宫殿那么多,朕定会给你找个清幽的地方,养老、送终!”
司寇郇翔面容平静,浅笑道:“我既敢孤身前来,便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生死对我不为足道,还望陛下莫要逼人太甚。”
君凛冷喝一声:“将司寇郇翔拿下!”
司寇郇翔含笑道:“请陛下看看自己的手。”
君凛翻起手掌,掌心已黑紫一片,怒道:“你敢下毒!”
司寇郇翔墨玉般的眸中闪过一抹凌厉:“陛下若不放人,两个时辰后,陛下便再也见不到明早的日出。”
衣袍下,君凛双手成拳,青筋暴起,怒声喝道:“来人!将司寇郇翔拿下,生死不论!”
守卫抽刀相向,将司寇郇翔团团围住,一点点地逼近。
“慢!”这一幕,正好落入飞身进殿的訾槿的眼中,她轻跃起身,跳过包围,将司寇郇翔挡在身后。
“你的武功……”君凛瞳孔微缩,死死地盯住訾槿的身影,他努力地压制心中的狂怒,沉声道,“槿儿过来。”
訾槿无暇多顾,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司寇郇翔。
两月不见,他稀世的容颜恍如梦幻,脸上那抹干净的笑容一如从前,墨玉般的眸底还是那么的那么的清澈。看到訾槿,司寇郇翔那莹粉色的唇紧紧地抿着,眉头微微皱起,似是受了什么委曲:“小紫……怕……”浅浅软软的声音中夹杂着浓浓的不安,已无半分方才的凌厉逼人。
訾槿单手握住司寇郇翔的手,轻轻一笑,低声哄道:“莫怕,我带你走。”
眼前的一幕是何等的刺眼,她眸中的温情与心疼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君凛凤眸中布满了阴骘暴戾的肃杀气息,对着四周的侍卫暴喝道:“将他们拿下!”
“住手!”一声高喝,訾槿一手抱琴,一手拉住司寇郇翔,愤怒地瞪着坐在龙椅上的人。她低首沉吟片刻,而后决绝地抬头,握紧了司寇郇翔的手:“君凛,你该知道我,我喜欢的不是你。”
君凛双眸狰狞,强敛住心中的怒气,低声道:“槿儿过来,只要你到我身边来,我便放他一条生路!”
訾槿谨慎地扫了一眼周围的侍卫,软声道:“君凛,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即便你关我一辈子,我也不可能喜欢你,即便是你对我再好,我只会对你愧疚。感情的事是强求不来的,你又何必……非要勉强?如果你可以放下心中的执念,我和你也可以成为朋友不是吗?”
司寇郇翔墨玉般的眸中滑过一丝不满,嘴角微微撅着,他轻扯着訾槿的衣袖,双手环住訾槿的腰身,附在訾槿耳边异常委曲地说道:“小紫……不要他……朋友……”
一直与君凛对视的訾槿轻拍了拍司寇郇翔环住自己腰身的手,回头看了他一眼,柔柔的眸中满是安抚。
待訾槿再次看向君凛,司寇郇翔站在訾槿身后对君凛露出一抹优雅淡定又深带挑衅的笑容,脸上再无方才那娇憨不安的神色,一如訾槿未进来时的那般自信坚定与胸有成竹。
看着司寇郇翔脸上的浅笑,听着訾槿这般的话语。霎时,君凛双眸猩红一片,凤眸中的冷戾肃杀气息更甚。他心中那铺天盖地的怒火瞬时转变成受伤、憎恨、不甘、和不可抑制的杀戮:“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再说!将他们拿下!拿下!!”
訾槿蹙眉看着围上来的众侍卫,半身护住司寇郇翔拉着他一步步地后退。直直退到殿外却被埋伏在殿外四周的众侍卫团团围住,再无半分退路。四周黑压压的一片缓缓地逼近的人,御林军与禁军已是倾巢而出,若想带司寇郇翔冲出重围,几乎已是不可能。
一直步步跟随两人地君凛站在殿外的高台上,死死的盯着台下空地上身陷险境仍不忘紧紧相护的两人,那凤眸被这样的画面深深地刺痛。那颗已疼痛难忍的心,似乎又被烫红的刀子捅上了一刀又一刀。没有一种痛能及得上这种烈火灼烧般的疼痛,这种深入骨髓的痛,让人几欲颠狂,只有死死地咬住口中的肉,才不会让自己痛叫出声。
君凛凝视着訾槿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说道:“若得司寇郇翔首级之人,官升两级,黄金万两!”
訾槿冷声怒道:“君凛!莫要让我恨你!”
君凛霍然抬眸,仰天长笑,震耳欲聋的狂笑声回荡在这空寂的殿外。毫无预警地,一颗晶莹滚烫的泪水悄然从眼角滚落:“你终于不再装了……怪不得你这几日对我……原来又是骗我!这次,这次我绝对不会再原谅你!”君凛慢慢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冷声道:“杀!”
霎时,左右围攻的人蜂蛹而至,訾槿挡住小白冷眼瞟过众人,单手抱琴五指抓弦。强劲放出,只听四周传来一声嗡鸣的琴音,似利器破空而出,最前方数十人转身倒下。
周围的守卫愣了一下,訾槿趁此之际,拉住司寇郇翔盘膝而坐,双手抚在琴弦之上,垂首抬眸看了一眼四周,嘴角露出一抹睥睨凡尘的笑容,轻拨琴弦。一声刺破耳膜的尖锐之音,划破长空。
祁咏跃起身跃到君凛身边,单手扶住他有点不稳的身子,用内力镇住四周琴音,低声道:“陛下还请进殿,这冷嗜之音已绝迹多年,未曾想却被……习得。陛下此时镇不住这琴音,还请陛下回殿一避……祁咏跃万不会让他们伤到姑……娘娘的!”
凭靠着祁咏跃的内力,君凛艰难地转过身来,看着坐在最中间的空地上抚琴的人,脸上闪过一抹悲色:“朕就要亲眼看着她能如何的为他!朕就要让自己亲眼看着!”
訾槿闭目凝神,将内力化于指尖,铮铮琴音,杀气皆露。一波一波,这轻轻浅浅的琴鸣之音,没有半分的心软,满是决然的杀意和去意。众侍卫不惧生死前仆后继,虽是苦苦挣扎却谁也近不了那抚琴之人。
“敛住内息!平息心境!只若近在她十步之内,那琴音便不攻自破!”人群之中,不知是谁高喊一声。
一直端坐在訾槿身后的司寇郇翔怔了怔,眸底闪过一丝担忧。
訾槿眸中滑过一丝慌乱,手中的破音随即响起,只这几个破音已被人有机可逞。那几人冲破琴音直指訾槿身旁的司寇郇翔,訾槿不及多想,慌忙弃琴,启手抽出腰中的金鞭。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那秀美的身姿,在一挑一抹之间,编织着完美的防线,让众人不能走近她身旁的人一步。
君凛痴痴地望着那妖娆的身影,眸中掩饰不住的惊艳,逐渐地生成一团雾般的波光。待眼角扫过被那身影紧紧相护的那人后,凤眸瞬转,已又凌厉冰冷万分。
一波又一波冲上来的人群,已让訾槿渐感力不从心,手中的防卫也逐渐松懈下来。其中一人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活生生地受了訾槿两鞭,顶到了司寇郇翔身边,抡刀剁去。訾槿余光所见,大惊之下,想也未想,提起所有的气力,将鞭子挥到了最大的角度,险险地挡住了那内力强盛的一刀。
这一刀直震得訾槿手臂发麻。她无暇多顾,连忙察看司寇郇翔,突然,自己身形不稳的退后两步,原本红润的脸色变得煞白煞白,她持鞭的手猛地捂住了小腹。
訾槿不顾自己的安危生挡住了这一刀,本就让司寇郇翔惊魂未定。又看到訾槿露出如此痛苦虚弱的表情,司寇郇翔想也未想,一把将她护在怀中,墨玉般的眸中闪过自责、心疼、悔恨、懊恼:“小紫……”
一场恶战,已然消耗了訾槿所有的内力,方才那一下牵动了腹中的孩儿,也是再所难免。她捂住小腹,苍白地一笑:“没事,莫要担忧。”而后不顾司寇郇翔的阻拦,强撑着站直了身子。
因訾槿突然的虚弱而怔愣片刻的众人,见訾槿再次执鞭站起,不作他想,再次攻上。
“住手!”不知何时,君凛已下了高台,站在人群之后暴喝一声。
众侍卫纷纷停手,给君凛让出一条道路,但手中的刀却未放下,依然警惕地望着訾槿。
君凛疾步奔了过去,凤眸中满满的懊悔与心疼:“可有怎样!?可有怎样!?为何要故意将我气得失了理智……为了他,连咱们的孩儿都不顾了吗?”
司寇郇翔怔了怔,眼波闪动变换连连,讶然、困惑、顿悟、惊喜,随后是不可抑制的担忧。他伸手揽住訾槿,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急急地问道:“感觉怎样?哪不舒服?是不是很疼,哪疼?”
只顾与君凛对视的訾槿,完全忽略了司寇郇翔的变化。
“若要逼迫,玉石俱焚。”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声音却一如方才的强硬冰冷。
八个字眼,若然晴日霹雳字字打在君凛的心上,何等的残忍。
君凛身形摇摇欲坠,眼眸紧闭,本是盛气凌人的眉宇间已满是脆弱与受伤,夹杂着无尽的绝望。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眸,眸中荡漾着水波,他直直地望着訾槿:“就算……就算已有了孩子,也抵不过一个他……是吗?……明明我与你认识得比他早,我也从未让你伤心失望过,我对你这般,这般的诚惶诚恐……你为何,为何连施舍都不愿,若你真是一点都不喜欢我的话,那你为何那么爱腹中的孩子,那么在意腹中那孩子……难道这些年,这些年来我对你便什么都不是吗?……为何一定要跟他走?……为何要对我这般的决绝。”
訾槿眸中闪过一丝不忍,那不忍的神色映进了司寇郇翔的双眸。司寇郇翔低首心疼地蹭了蹭訾槿的头发,想要抚平她内心的愧疚和自责。他搂着她腰肢的双手缓缓地收紧:“小紫……”轻语低吟的声音带出一分不安。
訾槿侧目间却看到了司寇郇翔伤得血肉模糊的手,她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君凛时,眸中已冻结成冰:“放,不放?”
君凛满脸的狼狈、满眸的仓惶,化成最深的绝望。他摒住呼吸,深深地深深地、仔细地凝视着訾槿脸庞,仿佛要将这脸、这人刻在心中一样。逐渐地,那凤眸中染上浓重的水泽,他努力地睁大凤眸,挤出一抹笑容。那笑容虽是释然之意,可却惨淡无比,夹杂着苦涩,让人望之心碎。他一步步、一步步地走近訾槿,抬手欲抚摸她的脸庞,却被那人生生地躲开。
君凛的手僵在半空良久良久,一点点极缓慢地放下了去。他紧绷的全身轻微地颤抖着,良久良久,仿佛要沧海桑田,仿佛要地老天荒……
君凛猛然转过身去,冷声喝道:“你们走吧!”
司寇郇翔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容,伸手将訾槿打横抱起,转身朝宫门的方向走去。所过之处,黑压压的人群,一点点地让开了脚下的道路。
不知过了多久,身形不稳的君凛猝然回身,凤眸死死的盯着宫门下的身影:“司寇郇翔!若你敢委曲她和孩子半分……天上地下!我君凛定然不会饶过你!”
司寇郇翔缓缓回眸,钻石般绚美璀璨的眼眸随着宫灯的烛火变化而幻烁出五彩光芒。他嘴角露出一抹勾魂夺魄的浅笑,而后转身,一步步走出了宫门,消失在荧荧闪烁的宫灯下……
满川风雨看潮生(十四)大结局上
八日前,辰国凤仪宫。
玉夫人看着对窗而站的司寇郇翔,微微笑道:“不知司寇国君找老身,所为何事?”
司寇郇翔缓缓转身,笑道:“夫人想要什么?”
玉夫人目光微动,脸上笑意不减:“在司寇国君心中她值多少?”
司寇郇翔霍然抬眸直直地望着玉夫人的双眸,低声道:“辰国的所有城池,不知夫人满意否?”
玉夫人手指微动,别开脸笑道:“司寇国君这般的诚意,既然如此我老太婆还有什么好说的?”
司寇郇翔道:“但有条件。”
玉夫人一愣,随即冷笑道:“辰国城池换她,司寇国君感觉吃亏了吗?”
司寇郇翔笑道:“夫人误会了,这条件与城池无关。”
玉夫人道:“说来听听。”
司寇郇翔温润的眸中滑过一丝温柔,微微笑道:“我要光明正大地将她从月国、从君凛的手中带走。”
玉夫人蹙眉道:“这怕是……”
司寇郇翔道:“她本就是我倾尽所有换来,光明正大地带走,又有何不可?”
玉夫人急声道:“可是凛儿他……他该会如何的伤心,司寇国君既已得到了她的心,又何必在意这些世俗之事。”
司寇郇翔目光如炬,胸有成竹地一笑:“耀辰开朝女帝登基时,为博女帝欢欣,当时的三大家族前来朝贺,几乎倾尽了所有。这贺礼可谓是集了当时天下之富。这笔堪称宝藏的财富被当时的女帝藏了起来,以备将来的不时之需,所藏之地也只传给每代的君王所知。耀辰自开国后便一直风调雨顺征战全无,当年你也是宫中的人,也该知道每年岁末之时,国库都会少上一批奇珍与黄金。经过耀辰皇朝五百年的积攒,这该是怎样一笔宝藏?……夫人不动心吗?”
玉夫人眼神微动,平静地说道:“当年弘夙帝一夜之间暴毙宫中,这宝藏的位置早已失传多年,司寇国君又如何得知?”
司寇郇翔淡淡地说道:“弘夙帝当年是为谁死的?我司寇家当年又是为何如此受宠?我的父亲当年为何又能那般的有恃无恐?弘夙帝为博得我大姑姑欢欣,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夫人总是知道的吧。”
玉夫人脸上出现一抹为难之色:“可凛儿他……凛儿他也是真心的,你们若暗自离开,那最少还能留给他一点念想,若你们如此决绝地离去,那他……”
司寇郇翔墨玉般的眸子,流荡着如梦似幻的光华,他露出一抹倾倒众生的浅笑:“我要的,便是让他彻底的死心绝念!从很久很久以前,她便已注定了是我的,别的人连想都不能想。”
玉夫人怔了一怔,缓缓转过头去,不敢直视司寇郇翔那墨玉般的双眸绽放出的傲气逼人的光芒。人说司寇郇翔,温润如玉,谦谦公子与世无争……拥有如此的双眸也能称之为谦谦公子吗?
司寇郇翔再次笑道:“夫人想好了吗,是要个钱粮全无的辰国,还是要个富甲天下的辰国?虽说得了这辰国,那耀国也已如探囊取物,但是没有钱又如何能动兵呢?”
玉夫人心思微动,目光一转,朗声道:“好!依你便是。”
司寇郇翔缓缓抬眸再次看向玉夫人:“听人说,夫人府上的宝总管前段时候练功时走火入魔,又因自小食毒被那毒物反噬,毒已入心,不知现在如何了?”
玉夫人怔了怔,眉宇间滑过一抹惆怅:“宝羡和梧桐已不知去向了……国君大可放心,此事我万不会告诉她的。”
司寇郇翔轻点了点头:“谢过夫人。”
深夜,十里亭外,一辆简易的马车从小树林内缓缓驶出。
车内,訾槿软软地靠在司寇郇翔怀中,眉宇间说不出的疲惫。她皱眉看着他已包扎妥当的手,低声道:“谁让你一个人来的?知不知道方才有危险?”
虽是被玉夫人狠狠地摆了一道,可自得知怀中的人有了孩子,司寇郇翔便一点也不想去计较。那时在胭脂谷时,为怕她不安,为让自己安心地拥着她,自己可是日日都想着要个孩子,可近半年的痴缠却每每让自己失望,未曾想行宫的那次却……
司寇郇翔美玉般的脸上挂着痴痴的笑容,轻轻地抚摸着訾槿的小腹:“乖不乖?……闹不闹?”
訾槿横了一眼一脸痴相的人,恶意地说道:“笑什么笑,没听君凛说,是他的孩子?”
司寇郇翔眉头一皱,墨玉般的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愉与计较,急急地叫道:“老头说,两个月……那次……在小园,小紫强迫了我……”那着急的话语中饱含了多深的委曲与控诉。
霎时,訾槿双颊通红,想也未想一把将那张乱说话的嘴紧紧地捂住。她看了车帘一眼,而后低声怒道:“若再乱说,我便扔你了!”见司寇郇翔点了点头,才敢放开手,狠狠地瞪着了他。
司寇郇翔懦懦地看着訾槿生气的脸,微微地敛下眼眸,羽扇般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莹粉色的唇死死地抿成了一条线。那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人好不心疼。
这一下,訾槿便瞪不下去了,慌忙伸手拍了拍对面人的脸,轻声哄道:“师娘和师父在外面,你乱说话让他们听到了多不好。”
司寇郇翔垂下头去,纠搅着自己的衣摆:“那时,在小园,花刺扎得很疼……小紫在上……”
“好好好,别再说了行不行,知道那时委曲你了,知道那时你受疼了,是我错了好不好?”訾槿连声求饶道。
“可,君凛……”
訾槿忙道:“君凛在掠了我的那天,被我下了迷幻,所以以为我和他已经……认定孩子是他的,而我当初又答应了玉夫人不告诉他。其实君凛他……也很可怜,你就莫要计较这些了……可好?……都是我的错,刚才不该乱逗你,你别难过了,我以后再不会了,好不好?”
司寇郇翔那被长长睫毛遮住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可那脸上的委曲却越发的重了:“那……”
程青松猛地撩起车帘,看着仍然坐在车内的訾槿,皱了皱眉头:“死丫头,方才动了胎气,这会也不好好地躺着!”话毕后,重重地看了一眼司寇郇翔,再次放下了窗帘。
司寇郇翔霍然抬眸,墨玉般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安。他慌慌忙忙轻手轻脚地坐正身子,靠到车厢的角落,用那未受伤的手整了整软塌,不容拒绝而又小心万分地扶住訾槿躺了下来,让她的头枕在了自己的腿上,再拉起身旁的丝被,仔细地搭在她的身上。他一脸的紧张兮兮,轻声对訾槿道:“睡。”
訾槿好笑地看着司寇郇翔谨慎又有点惊慌的脸,安抚地笑了笑,柔声道:“别怕,我不会让咱们的孩子有事的。”
慢慢地,司寇郇翔的眼眯成了一条缝,脸上浅笑逐渐的加深,轻点了点头,垂下头轻吻了吻訾槿的脸,美玉般的脸上说不出的满足。他那只未受伤的手一直抚摸着訾槿的小腹,一遍一遍,似是怎么也不够一般,良久,他柔声唤道:“小紫……”
“嗯。”已被睏意笼罩的訾槿,轻应了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司寇郇翔再次吻了吻已熟睡中的訾槿的额头,满足地叹息道:“……真好……”
司寇郇翔深深地凝视着怀中的人,墨玉般温润的眼眸溢满了宠溺与喜悦,嘴抿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的神态满足而安详,那绝尘无双宛如嫡仙般的容颜上,哪里还有半分娇憨和稚嫩的模样?
车厢外,仇白凤与程青松侧耳倾听,待动静全无后两人对视一笑。
仇白凤一手驱车,抬手摸了摸程青松略显苍白的脸,低声道:“你不要再和自己过不去了……如今丫头也算是遂了心愿,你便莫要再愧疚了……丫头的身子,也已算大好了?以后的日子长了,你想怎么补偿都不晚啊……”
程青松有点虚弱的靠在仇白凤的肩膀上,抓住了她的手:“那时我若不和你呕气也不会轻易的着了他的道,若不是被他软禁这些年的话,咱们也不必分开,说不定咱们还能再有个孩子是不……在辰国的时候我就是想你……日日都想着你是不是还再等着我,日日都想着怎么才能出去,……后来就碰上了这丫头,我当即就知道自己有了希望,明明知道那样会要了她的命,明明知道她根本就不可能受住……还是抽了她的血……我我……”
“别说了,我知道你那个时候也定然不好受,莫乱想了,那丫头我很喜欢,以后你就跟着她了,以后的日子那么长,你还不是怎么补偿她就怎么补偿她?……我想啊即便丫头知道了,也定然不会再怪你了。”
程青松回首凝视着仇白凤的侧脸,缓缓的抬手摸了摸她已有些花白的长发,逐渐的,那小小的眼中已溢满了水光,他紧紧的攥住仇白凤的手:“白凤……以后让我好好的补偿你可好?”
仇白凤怔了怔,随即脸上满满的欣喜,慢慢的红了眼眶,她连忙逝去眼角的泪水对着程青松重重的点了点头。
夜,温柔如水……
满川风雨看潮生(十五)大结局中
月国宣隆二十年夏初,病重中的宣隆帝昭告天下,禅位于太子君凛 。
月国宣隆二十年夏中,太子君凛继位,改年号延和。
月国延和元年夏末,宣隆帝薨于锁情宫,享年四十三岁。
月国延和元年夏末,辰国载初帝暴毙。不日,辰国落霞皇后携小太子,奉上辰国兵符及载初帝亲手所书之降书顺表,献于月国。同月,延和帝以十万大军压向辰国,辰国大开边界之门,以国君之礼迎接延和帝。
同年八月,延和帝纳辰国落霞皇后为皇贵妃。同年八月,延和帝将辰国大部分军队编入辰国众将军之手,斩杀近三十名不顺之武将。
同年九月,辰国亡,天下初定。
月国延和二年冬初,月国煜亲王君赤半年内连破耀国十二城池,一路直指耀国皇城。
月国延和二年冬中,耀国派出使者向月国下降书,煜亲王不允,将耀国皇城围困半月之久。
耀国皇宫内,一片人心惶惶,皇城外厮杀声一点一点地逼近皇宫。
独孤皇太后身着庄严正统的大红色宫装,独自一人一步步地走在宫墙下。她那保养得当的手细细地抚摸着怀中的檀木盒,眸光毫无焦距地望着远处。
“箬溪哥哥……你,为何要这般的对我?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何当初又要娶我?”
“独孤箬溪!你喜欢的是她?……你怎么能喜欢她!那是你的亲姐姐啊!”
“独孤箬溪,这是我的孩儿,你既已给我这个孩子,为何要将他从我身边抢走?为何要送他去那个吃人的地方!……又是为了她!你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独孤箬溪我恨你!恨你!”
“独孤箬溪你若敢死!我便诅咒你!我诅咒你们整个独孤氏族!让你们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独孤箬溪!!——”
“你以为你死了就能躲得掉我了吗?即便你化成了灰,你的人也要留在我的手中!独孤箬溪你忘了吗?你以为我不能再报复了吗?你还有儿子,你和那贱人的女儿都宝贝不得了的儿子……他,还在我的手中,孤独箬溪你忘了吗?”
独孤皇太后一脚踹开了一座宫殿的大门。被钉住窗户的黑漆漆的宫殿内只有一盏宫灯发出昏暗的光线,一个人被层层铁链缚在金银打造的龙床上。
被层层铁链绑缚,早已骨瘦如柴的独孤郗徽一见来人,挣扎地吼道:“放了我!放开我!”
独孤皇太后冷笑一声道:“你不是要追随她跳崖吗?你不是要为她殉情吗?我今日便给你这个机会。”
独孤郗徽目光怨毒异常,死死地盯着独孤皇太后,冷声道:“你又想如何!”
独孤皇太后嘴角轻轻勾起,缓缓伸出未抱檀木盒的手,露出一颗黑色的药丸,低声说道:“吃了它,吃了它,你便可以见到你心爱的人了。”
独孤郗徽冷然一笑:“你会那么好心?”
独孤皇太后一步步地走近独孤郗徽的龙床,轻声说道:“你也知道,这些年来我有多恨你,你也知道我有多想你死!可惜啊,那时你却不能死!现在我要去了,又怎舍得留下你一个人孤单单地活在这世上?”
独孤皇太后猛地掰开独孤郗徽的嘴,将药丸塞了进去,她死死地按住独孤郗徽的口鼻,直至他将药丸吞下。
霎时,独孤郗徽感觉自己的头内仿佛千万只小虫啃噬般。蚀心般的疼痛让他惨叫一声,摔倒在龙床之上。
独孤皇太后轻喘一声,仿佛一瞬间苍老了数十岁。她缓缓地坐到龙床上,一点点一点点地抚摸着独孤郗徽的眼、眉、唇,无神的眸子一点点地爬上了水光。
良久,独孤皇太后悠然叹息一声,低低地说道:“你可知道你有多像他?你可知道这些年来……娘都不敢多看你一眼,否则……否则娘亲不知自己会如何对你,孩子……你是娘的孩子啊……娘那时日日地等着你盼着你……你是娘的孩子,娘和他的孩子……娘怎会不爱你?娘怎会不疼你?”
厮杀声已逐渐的近了,隐约地能听见兵器相接的声音。
独孤皇太后侧目看向一直站在暗中的楼烁:“徽儿……以后就交给你了……他已服下了忘尘,从此……这世上再无独孤郗徽。”
楼烁上前一步解开了龙床上的铁链,抱起昏迷中的独孤郗徽:“太后放心,楼烁定会护住烬阳公子,万死不辞。”话毕后,转身跳进了独孤皇太后打开的暗道。
独孤皇太后含泪望着楼烁的背影,重重点了点头,一咬牙猛地关住了秘道的门。她伸手将暗道的机关打碎,而后抱住怀中的檀木盒,默默地坐到龙床上。
月国延和二年冬中,煜亲王突破皇城杀入耀国皇宫,入禁宫之时,天授帝寝宫正德大殿突然燃起弥天大火。
月国延和二年冬中,天授帝与其母独孤皇太后,自焚于正德大殿,耀国亡。
月国延和三年春,月国彻底吞并两国,统一天下。
月国延和八年春末。
淮阴河畔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往来的人群或匆忙或悠闲。此处的建筑风格不一,既有江南的典雅极致也有北方的大家风范。
高耸的擂台之上,迎风站立着一个紫衣公子,一朵艳到极致近乎要衰败的烫金蓝色桃花,在最美的那一瞬间被完美地定格在了他的眼角下。他琥珀色的眼眸微微流转,宛若星辰,紧抿的嘴唇性感媚人。
好个绝美的公子!
紫衣公子斜斜地望了一下擂台下的人,嘴角轻勾:“既然无人应战,那这琉璃扳指,便是我烬阳楼所有了。”
“且慢!”一声娇喝后,闪过一道红影。
一个手持金鞭的女子:似是未及双十,柳眉微翘,羽扇般的睫毛,细长的丹凤眼,小巧的鼻梁,浅粉微翘的嘴唇,棕红色的发丝绾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这女子虽称不上美人,可那浑身散发的生机勃勃的活力让人为之深深着迷。
紫衣公子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打量了女子一会,微微一笑:“姑娘也想要这个扳指?”
訾槿歪着头,俏皮一笑:“叫我姑娘?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若是别的,让你又能如何,可惜这个扳指,不能让咯。”
紫衣公子脸色微微一变,脸上闪过一丝狂傲,玩弄着手中的碧玉笛,冷笑道:“姑娘倒是胸有成竹,有本事拿了再说。”
訾槿踏前一步,挑眉笑道:“啧啧,不愧为烬阳公子,连生气都那么好看。”轻佻微逗,眉目含情,嘴角沁着止不住的笑意。
调戏!赤裸裸的调戏!赤裸裸大庭广众之下的调戏!
纵然风度再好,一个男子被人如此的调戏,任凭是谁也难咽下这口气。
烬阳公子脚尖轻点,碧玉笛直指訾槿面颊。訾槿不经意地微微侧脸,躲开了那来势汹汹的笛子。烬阳公子眸中闪过一丝讶然,折身回劈,女子轻退了两步,那快如闪电的碧玉笛竟连訾槿的衣襟都未碰到。
两招之内,烬阳公子已知訾槿在逗耍自己,那琥珀色眸底伤过一丝羞怒。他侧手轻转了一下碧玉笛,霎时,碧玉笛心伸出了一尺既长又薄如蝉翼的软剑。烬阳公子敛足内力,朝訾槿劈去。
訾槿微微一愣,随即撅起了嘴,似是对已动了杀心的烬阳公子极度不满。訾槿猝然甩出了手中的金鞭,快如闪电。烬阳公子连连后退数步直至擂台的边缘,方才险险地躲开那鞭子。
烬阳公子眸中怒火更盛,只见他敛住内息身形闪动,转身跃到了訾槿的身边,抖剑直击而去。訾槿似是被这溢满杀气一招吓到了,漆黑的眸中满是惊愕。她想也未想,抬鞭去挡,全力击出,侧身闪过那布满杀气的碧玉剑。
烬阳公子如何也想不到,那女子的身形居然能快到这般的地步。被步步紧逼连连后退,烬阳公子一脚踩空,眼看便要跌至台下。訾槿大惊,启手用金鞭缠住了烬阳公子的身子,一把将他拉了回来,扶住了他趔趄的身子。
“公子好不小心。”
一句宛如火上浇油,烬阳公子的羞怒涨到极致,启掌朝訾槿拍去。訾槿又是一怔,只躲不攻连连后退数十步。烬阳公子愤恨地望着闲庭信步般站在对面朝台下张望的訾槿,眸光闪动,反手扔出手中的铜钱。
几招的对决,烬阳公子便看出这女子武功虽高,但对敌的警惕性几乎是零,若用暗器绝对能将其送下台。虽说暗器伤人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但那扳指自己是万不想让,这些年来自己一直无欲无求事事都不挂心,可这扳指是自己唯一的一个只看上一眼便喜欢上的东西,又岂能让人?
訾槿依然望着台下,似是在找着什么人,完全不知对面的人对自己放了暗器。便在此时,突然一道白影闪过,小小的身子挡在了訾槿面前,手里捏着那一枚铜钱。
这是个大概七八岁的孩子,巴掌大的脸蛋,赛雪的肌肤,两腮泛红。一双圆圆的眸子因愤怒而通红一片,樱桃般的小嘴微撅着,若不是身上的男袍和头上的发髻,旁人绝对会以为眼前的是个女娃。
只见那女子连忙蹲下身去,讨好般地对那孩子笑笑:“月儿,你爹爹呢?”
“走了。”那正与烬阳公子对视的孩子,看也不看訾槿一眼,冷声说道。
“你让他一个人走了?”訾槿急急地问道。
男孩狭长的桃花眼狠狠地瞪着了訾槿一眼:“你说他好看的时候,爹就走了,你还在这玩,他就这般的让你乐不思蜀?!”
訾槿微微撇了撇嘴,伸手搂住男孩的身子,有点撒娇又有点委曲地说道:“娘亲只是想拿扳指嘛……月儿……月月……好念月,快告诉我你爹爹去哪了?”
男孩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红润:“我让他去对面的楼里坐着等去了。”这声音要比方才多了一丝温柔。
訾槿得到消息后,想也不想,飞身下了擂台,快步朝对面的金玉满楼跑去。
烬阳公子眸中闪过一丝愕然,而后满脸的恼羞成怒:“女人!你!……”
只见对面那个被訾槿唤作念月的男孩本还红润的脸,瞬时冰冷一片,反手扔出手中的铜钱。他脚步一点,快如闪电地对着烬阳公子就是十足的一掌,烬阳公子哪曾想过一个孩子也能有此身手,不及防备之时已掉下台去。
念月背着双手站在高台,狭长的桃花眼将烬阳公子从上到下扫了个来回,冷声道:“我家紫儿岂是你能叫的!”话毕后,回身飞至高台上,抬手拿走了最高处的琉璃扳指,转眼间已消失在高台之上。
满川风雨看潮生(十六)大结局下
一身白色长袍的司寇郇翔,坐在金玉满楼大厅内的最角落。他头上的斗笠面纱虽是遮住了脸,可那及膝的银发还是引起了众人的侧目。
方才从擂台下来的訾槿,一脸讨好地拉住司寇郇翔的衣袖,低声说道:“小白……好相公,别生气了,我也只是随口说说,当不得真的。”
“他好看……”司寇郇翔温温软软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恼意。
訾槿连忙说道:“不是!你好看,真的是你好看!一直都是你好看,在我眼里你最好看了,我怎么看都看不够。”
司寇郇翔努力拽回訾槿抓住的衣袖:“你来这,看他,骗我,说为扳指……他,他,那时……你喜欢……”
訾槿的手从桌下摸进了司寇郇翔的衣袖中,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隔着面纱趴在司寇郇翔的耳边,轻声说道:“我没有,我真的是为了那扳指,那扳指本就是我们的定情之物,又怎能让它流落在外呢?我虽是知道他在这,但也没想到会遇见,我真的不是喜欢他……好相公……你信我吧,信我吧……”
司寇郇翔侧脸隔着面纱,看向女子道:“不骗我?”
訾槿忙道:“不骗,不骗,不相信问念月。”
念月从桌下将那扳指递给了女子,端起桌上的水,牛饮了半杯:“烬阳公子的美貌果然名不虚传,紫儿都被迷晕了眼……呜呜……”
訾槿一把捂住念月嘴,又搂又抱又亲了一会,软声说道:“好月儿,娘亲错了还不行吗,先哄好你爹爹,好月儿……好月月……好念月……”
见念月不再作声,訾槿连忙转过脸去,对着司寇郇翔浅浅一笑,执起他的手,将那枚流光溢彩的琉璃扳指细细地给他戴在的拇指上,柔声说道:“我家相公是最好看的,真的!”
不知是否是错觉,明明隔着面纱,訾槿仍然能感觉对面的人,好似露出了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
金玉满楼二楼贵宾间
一直站在窗口看着大厅这一幕的男子,骤然回身,一掌击在身旁的白玉桌上:“那司寇郇翔分明就是得了便宜卖乖,怎么能如此地戏耍槿儿!他明明就是好好的!还要装作这般痴傻的模样!”
祁咏跃抬眸看了一眼君凛溢满怒气的脸,连忙说道:“陛下方才没看到吗?太子殿下与陛下好生的相像,尤其那双眼,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还有方才在擂台上那身手,很难想象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有这般的身手。”
逐渐地,一丝笑意的爬上了君凛冷戾的凤眸,他侧目看了大厅好一会,方才微微笑道:“那时朕便想,这孩子一定要像朕多点,这样的话槿儿日日看着,也可时时想起朕来。”
祁咏跃笑道:“这下陛下如愿以偿了,太子殿下一点都不像娘娘,却和陛下有八成的像。”
君凛不自觉地抚了抚脸,一双凤眸更加地明媚起来,嘴角的笑意加深,轻声道:“槿儿如此用心地教导他,可见槿儿还是很喜欢他的。”
“陛下也有看到,娘娘至今也未要别的孩子,似乎万事都依着太子殿下……”
楼下的一阵骚动,打断了两人对话。
一身华服锦袍的公子带着一群人,斜斜地挡住了楼下正欲离去的三人。
“小娘子定是初次来这淮阴城,不如到我府上住上几日,让小爷我尽尽地主之意。”华服公子摇着手中的扇子笑道。
訾槿愣在原处,好半晌后嘴角露出一抹怎么忍也忍不住的笑意,连忙接道:“以后跟着爷就吃香的、喝辣的,穿不尽的绫罗绸缎,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爷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你可知道爷是谁?爷乃是……噢,这位爷你是谁啊?”终于遇见了传说着的调戏良家妇女,差点以为有生之年就看不到这等的戏码了呢。
华服公子怔了怔,继续笑道:“小娘子真有意思,既然小娘子问了,那爷便告诉你,爷乃淮阴守令家的大公子。”
訾槿皱了皱眉头,垂眸看向念月:“守令是很大的官吗?”
念月冷声道:“芝麻小官。”
那华服公子瞬时绿了脸,大声道:“那你们又可知道,如今圣宠正隆的宣妃便是爷的亲妹妹,又可知道咱家皇上至今未纳皇后而且连个皇子都没有,若不出意外……”
訾槿眸中闪过一丝忧色,蹙眉问道:“为何还没有皇子?”
“念月。”一直沈默不语的司寇郇翔轻然地低唤了一声。
早已蓄势待发的念月,脚尖微点了点,身形微闪了闪,只见方才站立的那一圈人惨叫连连全部倒下。
司寇郇翔拉住仍在呆愣的訾槿的手,越过地上的众人,一步步地走出了金玉满楼。
烬阳公子从金玉满楼三楼的暗处走了出来,琥珀色的眼眸凝视着缓步出门的三人,心中涌出一种莫名酸涩。那是一种极陌生又让自己惊慌的感情,似是曾经拥有过的最美好的东西,曾经心底最重要的东西,已逐渐地逐渐地逝去、消散,再不会回来,再也回不来。
抬手间,已泪流满面……
君凛靠在窗前,直至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转角处,方才收回了双眸,一双凤眸无神地望着大堂的方向。
祁咏跃低声道:“陛下若想念娘娘,待下次再找些个娘娘喜欢的东西,设下擂台便是。”
君凛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奇珍异宝虽多,可又有几样她能看上?这扳指是她的东西……朕本不愿拿出来的,可朕实在……实在想看看她啊……”
祁咏跃道:“陛下莫要如此的灰心,方才听娘娘的话语,明明是担心了陛下,说不定过段时间娘娘就回宫看你了。”
逐渐的,君凛凤眸中滑过一丝光亮,又看了看一眼大堂上的众人:“那守令与宣妃……”
祁咏跃笑道:“属下明白了。”
夕阳下的淮阴城外。
訾槿耍赖般的拽了司寇郇翔的斗笠,拉住他的手臂,低声道:“不在外面多玩两天啊?不要这么快回神仙山好不好?”
“不行。”念月虎着脸,硬声打断了訾槿的话,“已经出来三个多月了,眼看就要夏初了,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你受不住。”
訾槿低下头瞪了念月一眼,咬牙道:“我不怕热。”
念月蹙眉道:“那也不行,爹爹说你已有了身孕,万不能劳累,爷爷说你上次伤了元气,若再有身孕,必须好好调养。”
訾槿愣了愣,转脸看向司寇郇翔,怒声道:“你们!……为何连这也要同他说!”
“为何不能和我说?你天天想着骗爹爹,我自是要看顾好爹爹。”念月狭长的桃花眼,瞟了訾槿一眼,继续说道,“今日紫儿说烬阳公子很好看,前日紫儿看到一个男子愣在大街上,骗爹爹是被那人比女子还妖娆的身段吓到了,大大前日紫儿看见一个白衣剑客,趁着爹爹不注意的时候,偷抹去好多口水,还有大大前日紫儿……”
“月月……娘亲好渴,头晕晕的,月儿把马车放哪了?”未等念月说完,訾槿蹲下身去,软软地抱住了念月的身子,虚弱地说道。
念月好看的眉拧成了一团,抬手摸了摸訾槿的额头,低声问道:“哪不舒服?可是累了?还是热着了?马车还远着呢,要不你们等着,我去附近找点水。”
訾槿无力的说道:“月月,娘亲有点累,好想喝山泉。”
“好。”念月应了一声,扶住訾槿,看向司寇郇翔继续说道:“你们先在这,我去寻点水,若紫儿不好,一会咱们先回城。”
司寇郇翔点了点头。
见念月远去,司寇郇翔回眸浅浅一笑:“小紫,又骗念月……”
原本无力坐在一旁的訾槿,瞬时恢复了气力,抹了把脸上的汗,站起身来,搂住了司寇郇翔的腰身:“咱们这次要个女儿,女儿定比他听话贴心。”
司寇郇翔抚过訾槿的小腹,墨玉般的眸中闪过一丝担忧:“会不会,当初那般……”
訾槿搂住司寇郇翔的脖颈,靠在他的肩头,轻声说道:“当然不会,既然师父让咱们再要,自是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你大可放心。”
司寇郇翔蹭了蹭訾槿的侧脸,蹙眉说道:“小紫,喜欢便好……”
“不行!这次我一定要个乖巧听话长的像你的女儿……不过月儿都不像我,也不是很像你,倒是和西乐特别像,你看看他那双桃花眼越来越和西乐的一模一样……呃……说来这脾气也像,一点都不可爱,性子蛮横脾气暴躁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简直是一模一样了……西乐云游都去了八年了,什么时候才回来呢?”訾槿侧目看向司寇郇翔,有点失落地问道。
司寇郇翔眸中的惆怅一闪而逝,抬眸间嘴角挂上了一抹浅笑:“乐儿随性……”
“一点都不可爱,性子蛮横脾气暴躁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还有别的吗?紫儿……”不知何时,本该远去的念月已站在訾槿面前问道,那声音说不出甜脆。
訾槿瞪大双眸,惊吓过度的看着眼前的人,良久,怒喝一声:“司寇念月!你个奸诈的小人!”
念月扯了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森然地说道:“紫儿,还少说了一样,我还会打人!”
“相公!救命!……”
訾槿忙躲到司寇郇翔身后,念月伸手就去抓。
司寇郇翔却一把将訾槿护到怀中,垂眸看了一眼身下的人,低声唤道:“念月。”
本来嚣张无比的念月立即好好地站在了一旁,他偷偷地瞪了訾槿一眼,訾槿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对着念月做个一个大鬼脸。
司寇念月口中念念有词,而后忿忿地垂了下了头,伸手拉住了司寇郇翔的衣袍,乖顺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呀!不能要女儿,人家说父女前世是恋人……不行,不能要女儿……”
“是吗?……那我和紫儿呢?”
“我们?别人家的母子前世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们俩前世绝对是——冤家!”
“紫儿!”
“相公,念月他又想欺负我……哎呀,好疼好疼……”
“哪疼!?哪疼!?”
“哈哈……又被我骗到了!小笨蛋!”
“紫儿!!你!……”
羊肠小道上,夕阳用最后一抹余辉擦亮天边,将三人重叠的身影镶上了金边。
(完)
终章,从前的从前,算是前言的后记
五百多年前。
中原瘟疫遍地,北方洪灾严重,朝廷政权腐败,权势均被当时的三大世家瓜分,百姓日日在水深火热中煎熬。
这年夏天,一个衣衫缕烂的女子从岭南山中走出,似是从天而降一般,不但帮助官府疏导了洪流,更是医治了当地流行的瘟疫,还收养了一个在洪水中救起的一个黑发碧眼的独臂孤儿。但洪水过后,那女子与那黑发碧眼的孤儿却失去了踪迹。
两年后,当这女子带着那碧眼少年以纳蓝流霜之名,再次出现的时候,已成当时大世家司寇家家主的未婚妻。原是当年纳蓝流霜遭奸人暗算中了剧毒,被司寇家主所救,结下了令人乐道的姻缘佳话。
三年的内斗,朝廷在三大世家的相互制约之下,也恢复了一片祥和。
风云却是一夜变……
三大世家最大的世家訾家家主一夜逼宫,不但杀死了当时的皇帝,更是将其九族诛尽,眼看便要自立为皇。
司寇世家、独孤世家震怒,以诛逆贼、平反叛之名,纷纷起兵。
一时间兵戎相戈,血流成河,眼看訾家便要将司寇与独孤世家赶尽杀绝……
纳蓝流霜与司寇世家家主伉俪情深,同上战场,不想纳蓝流霜却被訾家家主掠去。
在众人绝望之时,訾家派出使者求和,唯一的要求便是纳蓝流霜称帝。
自古以来,各个朝代均无女子称帝之说,使者本未抱有希望,未曾想此条件却被司寇家与独孤家毫不犹豫地接纳。
自此,纳蓝流霜建下了耀辰国,年号凤仪,创下了纳蓝南族万世的祖业。
建业后,大臣纷纷进言,立訾家家主为后,与纳蓝南族共享天下。
未想,此事却遭到凤仪女帝的矢口否决,凤仪女帝执意要迎娶司寇家家主,此事被訾家家主得知后勃然大怒。
朝廷内也在为立谁为后众说纷纭。
有人说,司寇家主与女帝本是原配,若要立后,自是司寇家主。
还有人说,若无訾家主纳蓝南族何来万里山河,若说立后,自是訾家家主。
众人均未想到是,在此事件中一直保持沉默的独孤家一十六岁的小家主,用春药迷倒了对他毫无防备的凤仪女帝,与其春宵一度。
月后,御医探知凤仪女帝已身怀有孕,万般无奈下,凤仪女帝唯有迎娶独孤家一十六岁的家主为帝后。
訾家家主听闻此事,策马进宫,于凤仪女帝大吵大闹,激动之余吐血昏迷。
司寇家家主听闻此事后,虽未言一句,却日日精神恍惚魂不守舍,直至拿到凤仪女帝的旨意,方知一切已成定局。
女帝大婚那日,众人都以为司寇家主与訾家家主断不会到场,不想他们二人均是早早入席。
就在众人都以为此事已结时,訾家家主持剑冲进凤仪女帝洞房,誓要斩杀独孤小家主。凤仪女帝哪容未来的孩儿的父亲有半点闪失,于是拔剑与其对决。
不料,訾家家主并无还手之意,原是甘心死在凤仪女帝剑下。
凤仪女帝惊吓之余,一把将满身是血的訾家家主搂入怀中,泪如雨下:你……为何要如此的傻……
訾家家主血流不止,却笑得异常开怀:我知你……心中早已有我,可你却一直不愿承认……如今能死在你怀中也算瞑目了……你莫以为如此……简单地便摆脱我了……我去等着你……来生来世……生生世世都要与你纠缠不清……
凤仪女帝抱着訾家家主的尸首一会哭,一会笑:你放心地先走……若有来世……我定然不会让你苦苦等待……你信我……你要信我……无论变成什么模样……只需一眼……只需一眼我便可认出你来……到时……我定然是死,也不会负你半分……
孤独家一十六岁的家主,静静地愣站一边望着……望着凤仪女帝的疯癫与悲绝,看着满身鲜血已了无声息的訾家家主。
訾家家主逝后,凤仪女帝大病一场,腹中的胎孩差点不保。独孤帝后差点自刎在凤仪女帝面前,凤仪女帝方才为了腹中的孩儿振作,但此时的凤仪女帝再无半点心思打理朝政。而司寇家家主自女帝大婚之后,便一直卧床不起,一时间朝政大权落入独孤帝后之手。
独孤帝后掌权之后,不动声色地将訾家的权力剥夺一空,很快,失去家主的訾家在变幻莫测的朝野之中没落了。
次年冬初,凤仪女帝喜得皇子,身体却日渐地衰弱,昏睡的时候比醒来的时候还要长。独孤帝后主日夜陪伴床边,生怕凤仪女帝一睡不醒。
皇子百日那天,凤仪女帝早早地醒来,精神也比平日要好得多。她特地让人叫来了司寇家主,一同进享皇子“百日宴”。
司寇家主自入冬以来身体越发的虚弱,虽如此,却怕扫了凤仪女帝的好兴致还是早早地到场。
整日,凤仪女帝都愉悦异常,手紧紧攥住独孤帝后的手,低语轻笑、耳鬓厮磨。独孤帝后连日阴沉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便在众人欢腾之时,司寇家主突然喷出了一口黑血。
凤仪女帝震惊万分,亲自扶起司寇家主的身子,启手摁住了他的脉搏,渐渐地凤仪女帝的红润的脸,失了血色。
凤仪女帝松开了手,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良久,她歇斯底里地喝道:你骗我!这毒根本无药可解!你却告诉我,你却告诉我……谁让你如此好心!我生我死是我自己的事!……谁用你来救我……
司寇家主浅浅一笑,轻轻的拭去嘴角的黑血:无妨。
凤仪女帝本就郁结于心,听到了司寇家主风清云淡的回答,口中突然溢出鲜血来。独孤帝后惊慌上前,却被凤仪女帝伸手推开。
凤仪女帝扶着桌子,身形摇摇欲坠,矜贵的凤眼布满了滔天愤怒,她死死瞪着司寇家主:你以为……让我欠了你……我便会对你愧疚……为你伤心?……我告诉你……告诉你……无论你为我做再多……我也不会记得你的好……
扶住凤仪女帝便要倒下身子,司寇家主伸手将凤仪女帝揽在怀中,微微浅笑:无妨……就算以后你不记得我……也无妨……
凤仪女帝已是逐渐失了气息,那双矜贵的凤眸却依然紧紧地盯着司寇家主的笑脸。
独孤帝后尖叫一声,怒声喊着:御医!御医!
凤仪女帝死死地攥住司寇家家主的手,只道了一句:你……太痴……
话未说完,便永远地闭上了凤眸。
司寇家主轻轻地抱着凤仪女帝,脸上的笑却一如从前。他俯在凤仪女帝耳边,轻声说道:就算以后你不记得我也无妨……我会记得你……我会记得你……若有来世……我也如此为你……只是……若真有来世……就算是死,你也休想再撇开我!
话毕后,司寇家主轻吻了吻凤仪女帝的唇,微笑依旧地闭上了眼。
独孤帝后呆滞地望着至死也未分开的二人,歇斯底里地高声尖叫,疯一般地从司寇家主怀中拉出了凤仪女帝的尸体,拼命地搓着她已冰冷的双手。
……凤仪女帝却再未醒不过来……
耀辰三年,耀辰仪凤帝——纳蓝流霜,崩
凤仪女帝薨后,那个一直跟随凤仪女帝的多年的碧眼黑发的少年,一夜失去踪迹。
后来的二十年里,整个耀辰国的大权被独孤帝后一人把持,他将纳蓝南族的江山建得固若金汤,繁极一时。
耀辰二十三年,凤仪女帝忌日。
独孤帝后,在凤仪女帝墓前站了一夜,当夜死于霞央宫。
霞央宫便是他二十一年前与女帝春宵一度的宫殿。
独孤帝后薨后,留下两道密旨。
其一:凡我纳蓝南族后人,永世均不得娶訾氏女子为妻。
其二:凡我纳蓝南族后人,永世不得纳司寇女子为后。
訾氏一族在独孤帝后掌权之时,早已被斩杀得所剩无几,第一道密旨自是不会有人重视。但不纳司寇女子为后,却一直流传了下来。
传说……纳蓝家与司寇家永世的姻缘皆成怨……
五百多年后,耀辰后宫却迎来了一位复姓司寇的帝后……
谁欠了谁,谁的情债由谁来还,都已化作过眼尘烟,惟有江山如画,风槿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