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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家高洪斌先生《辛亥百联》系列文章之三：
蔡锷将军与小凤仙的千古绝唱
山青青，水碧碧
高山流水韵依依
人生难得一知己
千古知音最难觅
将军拔剑南天起
我愿做长风，绕战旗
——电影《知音》主题歌
在1916年的北京城，蔡锷将军与风尘奇女小凤仙演绎了一段千古绝唱。英雄爱美，美人救英雄。半个多世纪以后，一部名为《知音》的电影，在大陆隆重上映，钩起了人们无限追忆。那高山流水的曲调，将风尘与义举的交融，演绎得凄美无比。
蔡锷将军是辛亥革命元勋，居功至伟。蔡锷将军与小凤仙的“爱情”，更是一曲千古绝唱。2011年，时值辛亥革命一百周年。武汉市政协委员、著名书法家高洪斌历时两年，精心挑选了一百副对联，创作出《辛亥百联》书法巨制。这些对联的作者，都是与辛亥革命相关的历史人物。当然，其中包括蔡锷将军书赠小凤仙的佳作，也包括小凤仙含泪拟就怀念蔡锷将军的挽联。本文旨在揭示对联背后的故事。
关于小凤仙的身世，有几个版本。据易宗夔的《新世说》所记，小凤仙原名筱凤仙，十六岁入京师乐部，“工皮簧，善酬应，丰肌玉貌，笑颊生涡”。但也有资料显示，小凤仙本名凤云，原籍在湖北，父亲经商，家境富裕，但因被小人算计而家破人亡。光绪年间，这一家流落到湖南，小凤仙被卖为奴婢，然后一卖再卖，最后沦落风尘。还有说她出生于官宦之家，父亲是清末的武官，落职后生活潦倒不堪，便将女儿卖给青楼。
小凤仙旧照
而当时的蔡锷，是闻名遐迩的大将军。
蔡锷，原名蔡艮寅，号松坡，也用过“奋湖生”、“击椎人”等别号，湖南邵阳人，七岁起蒙，八岁订婚，妻子刘侠贞是武冈人。幼时蔡松坡聪明便已显露，十五岁应童子试名列第一。光绪二十三年，蔡松坡入长沙时务学堂，后来留学日本，学成归国后，成为各路诸侯争相笼络的青年才俊。光绪三十年，蔡锷年仅二十三岁，最先受知于湖南巡抚赵尔巽，而后又得到继任巡抚端方的重用。李经羲任广西巡抚后，把他召到广西，对其十分倚重，成为广西麻军的头号人物。宣统元年，李经羲升任云贵总督，蔡松坡跟随出任云南陆军协统。1911年辛亥革命、武昌起义爆发，蔡锷发动昆明重九起义，并担任起义军临时总指挥。民国新成，他被推举为云南军政府都督，1913年10月，他被袁世凯召进北京，委以重任。
蔡锷将军戎装照
清末新政时，袁世凯废科举、办新学、修铁路、练新军，着实做了不少实事，这些都让蔡锷印象深刻，所以，他曾明确表示拥护袁世凯。而蔡锷在主政云南时所表现出来的才干和锐气，自然也令袁世凯心生敬意。蔡锷奉调入京后，袁世凯便将其封为“始威将军”，使他成为这一机构中唯一的非北洋派军人，薪俸高达五千大洋（相当于现在的三十万元）。袁世凯还叫他的大公子袁克定拜蔡锷为师，为他讲解军事科学及为将之道。据说，袁世凯本想让蔡锷做参谋总长，以后再进一步升迁为陆军总长，但因此举对北洋军人的利益触动太大，才暂时作罢。
生性多疑的袁世凯，始终对蔡锷是心怀戒惧的。而蔡锷智虑极深，也深知袁世凯的老辣高明。为了打消袁世凯的疑心，遮人耳目，他在筹安会发起后，曾主动在劝进表上签名，领衔拥护过帝制，以此作为主动出击麻痹对手的策略。但是，这些远远不够，直到他遇到了小凤仙。
那天，蔡锷心内烦闷，随便出来走走，信步来到八大胡同。他打扮成普通商人模样，又不象是特别有钱的阔少，妓院老鸨就把他引到性格古怪的小凤仙这里。
小凤仙一见来客，就断定他不似一般寻常的狎客。略作寒暄后，问及职业，蔡锷诡称经商。小凤仙嫣然一笑道：“我自坠风尘，阅人多矣，休得相欺。”
蔡锷讶然道：“京城繁盛之地，游客众多：王公大臣，不知多少；公子王孙，不知多少；名士才子，不知多少。我贵不及人、美不及人、才不及人，你怎么就说我风味是独一无二的呢？”
小凤仙不以为然地说：“现在举国萎靡，无可救药，天下滔滔，国将不国，贵在哪里？美在哪里？才在哪里？我所以独独看重你，是因为你有英雄气概。”
蔡锷故作不解地问：“何以见得？”
小凤仙叹息道：“我仔细看你，外似欢娱，内怀郁结。我虽女流之辈，倘蒙你不弃，或可为你解忧，休把我看成青楼贱物！”
蔡锷顿时对小凤仙刮目相看。然而，毕竟是初次见面，只好支吾以对。但见小凤仙室内绮阁清华、湘帘幽静、妆台古雅、卷轴盈案，心想：这个女子人虽不算美艳，却有一种高雅的气质，兼具越女的婉约、湘女的热情。不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小凤仙一直盯着他的神情变化，问道：“何事使你暗中愉悦？”蔡锷一惊，就掩饰性地信手去翻看桌上的条屏：“你这里有这样多的对联，你最喜欢哪一副？”
小凤仙趁机道：“都是泛泛之辞，不甚切合情景心态，似无什么称心如意的。你是非常人物，不知肯不肯赏我一联？”不等蔡锷点头，便取出宣纸，磨墨润笔递到蔡锷手上。
蔡锷难以推辞，便挥染云烟，顷刻间写成一联：自是佳人多颖悟；从来侠女出风尘。在上款题“凤仙女史灿正”。
据说后来，蔡锷将此联改写为“不信美人终薄命；古来侠女出风尘”。当然，这是后话。
高洪斌先生书法对联
就在蔡锷准备收笔之时，小凤仙急忙阻止：“上款既蒙署及贱名，下款务请署及尊号。你我虽然贵贱悬殊，但彼此混迹京城，你又不是什么朝廷钦犯，何必隐姓埋名。大丈夫行事自当光明磊落，若疑我有歹心，天日在上，应加诛殛。”
蔡锷推辞不得，乃署名“松坡”。小凤仙一见，问道：“你莫非就是大家议论纷纷的蔡都督吗？”
小凤仙问他来京的缘由，蔡锷假意说是为了攀龙附凤，图些功名富贵而已。不料小凤仙却正色道：“你去做那华歆、苟彧，好好侍候曹操吧！我的陋室龌龊，容不下你这富贵中人?”
蔡锷笑哈哈地说：“既然佳人下了逐客令，久留无益。且自去吧！有缘再会，就此告辞！”
小凤仙在吉云班算不上红姑娘，客人来到院中挑上她的也不多，即使挑上她，十有八回都是不欢而散地把客人气走了。这次也是如此。
蔡锷匆匆离去，她理应依依不舍地送到门口，小凤仙却连房门都没有走出来，老鸨和龟奴相视苦笑，摇了摇头，都说：“这回儿准是又把客人给得罪啦！”
袁世凯加紧复辟帝制，加紧笼络蔡锷。
蔡锷是辛亥云南首义的元勋，反对帝制、赞成民主，怎肯前后矛盾，但又不能公开拒绝，只好采取拖延战术。梁启超对他授以锦囊妙计：“君子俟时而动，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妨假装赞成帝制，同流合污，先打进他们的圈子，再设法送走家眷，而后才相机脱身。”在老师的指点下，蔡锷便在云南会馆的将校联谊会上发起请愿，请袁世凯改行帝制，速正大位；并在众目睽睽下，签下自己的名字。
为了进一步掩人耳目，从此开始，三十四岁的蔡锷一改常态，天天跟杨度等权臣混在一起，吃喝玩乐。
杨度是帝制的催生者，未来袁氏朝廷的宰相，同时，又是个寄情声色、醉心犬马的大名士。天天晚上前往八大胡同去征歌逐色。
蔡锷既然决定要打进他们的圈子，就不能免俗。那些人各自有相好的姑娘。蔡锷自从那次遇到小凤仙后，顿感此女虽沦落风尘，然而出语不俗，或可作为红粉知己，借以应付京中的一班“同僚”。于是，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再次前往小凤仙所在的云吉班。
见到蔡锷，小凤仙调侃道：“你何不去做华歆，苟彧，那有闲功夫来此？”
蔡锷回道：“华歆也好，苟彧也好，自有他人做，暂时还轮不到我。”小凤仙笑道：“恐怕不是轮不到你，而是你不屑于去做吧，你也不必再瞒我了！”
蔡锷话题一转：“我最近通电拥护袁世凯当皇帝，你又要讥笑了吧！”这一回，小凤仙是正经八百地直言道：“英雄处事，令人难测高深，今天做华歆，苟彧，安知明天不做陈琳?”
蔡锷怔了一会儿，叹口气说道：“难得遇到你，有这样的慧眼、慧心。可惜天妒红颜，竟然使你沦落风尘，作些卖笑生涯，令人可惜。”话音刚落，小凤仙已是垂眉低首，珠泪莹莹。蔡锷不忍，又说了些安慰的话，越来越触动了小凤仙的心事，索性以几作枕，呜呜咽咽地放声大哭起来。
随后，小凤仙便将自己的身世，向蔡锷尽情倾诉，并要求蔡锷以诚相待。
蔡锷却说：“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小凤仙以为蔡锷有意敷衍，不禁脸上变了颜色，问道：“你还在怀疑我吗？”说罢，忍痛把舌头咬破，把血喷了一地，说道：“我如果将来泄露你的秘密，有如此血！”
蔡锷连忙掏出手帕为她擦拭，然后把她揽进怀中：“你这是何苦呢，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真诚，只是怕隔墙有耳，你不急，以后慢慢告诉你。”
过了几天，蔡锷在云吉班大张旗鼓地请起客来。
薄暮时分，云吉班张灯结彩。只说客人是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万万想不到，来者竟是杨度、孙毓筠、胡瑛、阮忠恕、夏寿田等达官贵人。如此一来，北京城里顶儿尖儿的人物，当晚差不多全集中到了云吉班，把鸨母和龟奴吓得目瞪口呆。
云吉班算不上一流，从来不敢奢望有这样大的场面。鸨母在外间笑得合不拢嘴，不断夸赞：“这会儿咱们凤仙姑娘可算是露脸了！”
夜深客散，小凤仙挨近蔡锷悄声说：“夜深风寒，不如在此歇下吧，我的房里还没有留过男人过夜呢？”鸨母也笑眯眯地掀帘进来说道：“我有眼无珠，不识这位蔡大人，实在罪过。我已斗胆将蔡大人的车夫打发回去了，定要蔡大人在此委屈一宵哪！”
红烛高烧，罗帐低垂。年仅十七的小凤仙掩好了门户，满脸红晕地扑进蔡锷的怀里。落红点点，沾染被褥。小凤仙虽然沦落风尘，还保持着清华处子之身，蔡锷越发怜爱，小凤仙更加情深。
于是，蔡锷天天醇酒妇人，与小凤仙如胶似漆，还托人购宅一所，大兴土木，到处扬言为小凤仙建造华屋。又给小凤仙题辞，说她：此地之凤毛麟角；其人如仙露明珠。
高洪斌先生书法对联
以“仙露明珠”来比喻小凤仙的风采，足显蔡锷的才情。《广弘明集.唐太宗三藏圣教序》：“有玄奘法师者，法门之领袖也。。。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
得知此情，袁世凯叹道：“蔡松坡果真乐此不疲，我也可以高枕无忧，但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过是借此过渡，瞒人耳目而已！”
蔡锷的这些举动却惹恼了原配夫人刘侠贞，她对丈夫又是指责，又是劝戒。
谁知蔡锷恼羞成怒，对刘侠贞拳脚交加。
棉花胡同里蔡宅闹得鸡飞狗走。袁世凯得知后不屑道：“我道蔡松坡是个干练之才，可参与国家大事，谁知道治家都还不妥贴！”于是，大大松懈了对蔡锷的戒心。
蔡锷继续在小凤仙的香闺中留连往返，原配刘侠贞天天在棉花胡同大哭大闹。
蔡锷扬言要把小凤仙接回家来，刘侠贞就说：“既然如此，我回湖南老家好啦！让你们称心如意吧！”蔡老太太坚决站在儿媳一边，并说严冬将届，北方天气太冷，倘若媳妇要回老家，她老人家也要一齐南归。
就这样，蔡老太太和刘侠贞离京南下。过了许久，等蔡锷也离开虎口，人们才恍然大悟：这是他们母子、夫妻，还有小凤仙使出的一条苦肉计。
帝制的准备工作正在加紧全面进行。
蔡锷决计不顾生死，非要逃脱羁系不可。
小凤仙决定与蔡锷生死同行。
蔡锷却说：“同行多有不便，将来成功之日，必不相忘！”小凤仙当夜为蔡锷饯行，为他咏别。
那晚小凤仙唱的歌，流传下来的主要有三首：
其一：调寄《柳摇金》
骊歌一曲开琼宴，且将子饯，你倡义心坚，不辞冒险，浊酒一杯劝，料着你食难下咽。你莫认作离筵，是我两人大纪念。
其二：调寄《帝子花》
燕婉情你体留恋，我这里百年预约来生券，切莫一缕情丝两地牵。如果所谋未遂或他日啊！化作地下并头莲，再了前生愿。
其三：调寄《学士中》
你须计出万全，力把渠魁殄灭！若推不倒老袁啊？休说你自愧生旋，就是侬也羞见先生面，要相见，到黄泉。
蔡锷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凤仙，止不住流下英雄泪：“但愿他日能够偕老林泉，以偿夙愿！”
从此，他们加紧准备，时刻在寻找脱身的机会。
蔡锷天天与小凤仙乘坐敞篷马车，畅游京畿一带名胜古迹，招摇过市。
民国四年十二月一日，袁世凯即帝位的日子还有十一天。北京城内大雪纷飞，蔡锷又与小凤仙作踏香寻梅之游。
马车经过前面车站，蔡锷与小凤仙作别，竖起了衣领，压低了毡帽，混进了人丛，登上了开往天津的列车。第二天，他便换上和服，扮成日本人，搭乘日本游轮“山东丸”直驶日本。
蔡锷到了日本，立即拍电报回国，向袁世凯请假医病。袁世凯无可奈何，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只得回电：“悉心调理，愈后早日归国，用副倚任。”暗地急电驻日公使陆宗舆就近侦察蔡锷行踪，相机刺杀，免贻后患。然而，当陆宗舆接到命令的时候，蔡松坡已到了香港。不久绕道越南，由蒙自进入云南，组织了“护国军”起义讨袁。
袁世凯从登基算起，只过了七十三天就在绝望中死去。
袁世凯死后，黎元洪代理总统，任命蔡锷为四川都督。由于带病操劳，喉疾更加严重。
小凤仙因受蔡锷的垂青而艳名大噪，一些人竭力趋走云吉班，渴望获得小凤仙的一夜缱绻，从而赢得与蔡锷“同靴兄弟”的美名。但小凤仙总置之淡然，她决定对蔡松坡从一而终，维护蔡松坡的名声。
这期间，小凤仙天天都能获得蔡锷的消息，自是闭门谢客，静等蔡锷派人来接。她接蔡锷的来信，大意是说：自军兴以来，顿罹喉痛及失眠之症，现在都督四川政务、军务，实在是难却中央的盛情，所以勉为其难，等到大小事情布置就绪，就出洋就医，到时就偕你同行，你暂时等一下。
小凤仙天天在耐心的等待。
可蔡锷已病情沉重，来不及也无法偕同小凤仙了，急忙沿江东下，经上海到日本就医，终因病入膏肓而在福冈医院逝世，享年三十七岁。
最后，小凤仙等到的却是蔡锷的死讯。
1916年11月8日凌晨，戎马倥偬、尽瘁国事的蔡锷将军在日本福冈赍志而殁，年仅三十七岁。
国民政府在北京中央公园为蔡锷举行隆重公祭，黎元洪、孙中山、段祺瑞等政界首脑以及各界群众前去参加祭奠，灵堂大厅摆满了花圈和挽幛。
小凤仙得知噩耗后，痛不欲生，长歌当哭，心魂已然消散。在追悼会开到中途的时候，她一身白衣悄然而至，还送来两幅挽联：
其一：
不幸周郎竟短命，
早知李靖是英雄。
其二：
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那堪忧患余生，萍水姻缘成一梦；
几年北地胭脂，自悲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高洪斌先生书法对联
正文前的一行小字写着：“今世知音来生续缘松坡先生小别”，落款“凤云敬挽”。这两联工整贴切，有如恨海啼鹃望白云苍莽，爱厚悲深而又深自收敛，一时传遍京城，脍炙人口。
长沙岳麓山蔡锷将军墓
山青青，水碧碧
高山流水韵依依
人生难得一知己
千古知音最难觅。
写到这里，我早已无言：怨天下有情人难成眷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