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的故事
“人生如蒸馍”
陕西的朋友在第一时间打来电话说:“陈忠实当上了陕西段的奥运传递火炬手了!”我听后的第一反应是:老陈平时走路都是慢慢的,手里还总要拿着那粗大的雪茄烟,他竟然能手持火炬在成千上万人的欢呼声中,在无数个摄像机的拍摄中,在数不清的镁光灯闪烁中跑下来那200米吗?他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陕西的朋友听后大笑不止。
这时我意识到,我的猜测是错误的!作为陈忠实的朋友,我绝对不应该在这么庄严的事情上怀疑老陈的意志和信心。于是我马上到网上看新闻。陈忠实说:“这200米,他想要自由自在地跑,将用自己的人生经历为奥运添上精彩的一笔。这200米,绝不是一般的跑步,这是无上的幸运和荣耀。整个火炬的传递就是为了把整个世界连接在一起,这简直太不平凡了。而我作为其中平凡的一员,能够参与整个世界的连接,感到十分激动。”
此时我能理解陈忠实这朴素话语的意义。这与他当年的小说《白鹿原》出版时的心情一样:复杂、自信、激动、感慨;以及多年来自己内心世界与现实空间的抗衡和对峙、自己在文学创作中高峰和低谷期的痛苦、思想的波动等,一时间会同时涌现。
记得2002年7月的一天,我在西安参加了朋友为陈忠实举办的“创作生涯45年暨六十岁生日庆典”的活动。那一天来了很多人,各界人士都有,老陈也显得非常精神。当他走进会场的时候,不知是谁突然上前去给他戴上一个用鲜花扎成的五彩大花环,一时间掌声热烈响起。陈忠实首先讲诉了45年前自己如何走上文学创作这条路的,说到最后,他很伤感也很现实地说:……直到我走进朋友们为我营造的这个隆重而又温馨的场合,我依然不能切实理解六十这个年龄的特殊含义,然而六十岁毕竟是人生的一个重要的年龄区段。按照我们传统文化和传统习俗的意思,是耳顺,是悟道、是忆旧事的年龄。这也许是前人归纳的生命本身的规律特征,我不可能违抗生命规律。但我现在最明确的一点是,力戒这些传统和习俗中可能导致平庸乃至消极的东西。我比任何年龄区段上更加强烈更加清醒的意识是,对新的知识的追问,对正在发生着的生活运动的关注。这既是作为一个作家的生命意义所在,也是我这个具体作家最容易触发心灵中的那根敏感神经的颤动的地方。我唯一恳求上帝的,给我一个清醒的大脑。而今天所有前来聚会的朋友和我的亲人,就是怀有着上帝的意愿来和我握手的。
而对人生的感悟,他可以用最简单直观的语言来描述:“人生如蒸馍:馍蒸到一半,最害怕啥?最害怕揭锅盖。因为锅盖一揭,气就放了,所以,馍就生了。”
陈忠实将作为文艺界的代表成为陕西段的火炬手,为2008北京奥运传递圣火的消息一经传出,朋友们都为他感到荣幸!想象和期待着陈忠实手持火炬,激情地跑在古城西安的路上的那一刻。
巴山牌雪茄烟
在中国,陈忠实作为文学符号的存在大家已不陌生。相信大家都能数得出他很多的作品。其实,除了文学创作之外,老陈是非常性情的人。
几年前,我去西安参加一位作家的作品研讨会后,在西安音乐学院的食堂里吃完饭,在场的几位陕西学者情不自禁地唱起了陕北民歌,唱着唱着觉得不过隐,就又到了一个卡拉OK去,大家说叫老陈一起来玩,这时已是半夜12多钟,没想到老陈还真的来了。老陈唱歌跑调很严重,跳舞更是踩不到点上。大家都和他开玩笑,老陈也笑。他那像木雕一样的脸,笑起竟然像绽放的花。他从上衣兜里拿出那巴山牌雪茄烟,用手轻轻的捏了几下,再用牙齿轻轻地咬下多余的烟丝,然后点上,只吸了五六口,就灭掉火,说:“呃不会唱歌,可呃心里都会唱。呃也不会跳舞,踩你脚了。”陈忠实不太会说客套,他说话几乎不用形容词;偶尔一两句玩笑话,会逗乐在场所有人,别人拿他开玩笑时,他的那张沟壑纵横般的脸上,会现出憨厚的一笑。
有一次在北京遇到陈忠实,他请我们几位朋友吃饭,想了好半天,还是决定到秦唐府去吃。秦唐府在人民文学出版附近,到了那里我才知道,这是纯正的陕西风味的小饭店,但是人很多,噪声极大,相互间说话几乎是在喊着说。那饭店里的桌子和蹬子都非常矮小,坐在那里如同蹲在地上一样。感觉来这里吃饭人都是陕西人,他们也都说着陕西话。陈忠实到了这里,如同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熟悉,不用菜谱就开始点菜。一大碗面,加上一碟小菜,吃得他汗水直流。看上去他就像陕西的农民一样蹲在路边,手捧一大碗幸福地吃着。谁都不能想象,这位就是名震海内外的大作家陈忠实。
陈忠实抽烟十分讲究,他只抽巴山牌雪茄烟,而且是特制的方型的盒子。这一只烟要抽几十次,每次只抽五六口。我发现,在他的烟盒的开口处,总是记着一些电话号码或者是一些事,他说:“随手记上,回家再整理,这是我的笔记本。”可以看出,烟是他必带的东西。
那一次陈忠实请《文艺报》的胡应红和我在北京工人体育场附近吃饭时,他讲起他的书和“陈忠实”的名字被屡屡遭受盗版盗名之苦。后来得知陕西农村的一位文学爱好者,他自己署名的文章寄到任何地方的报刊从未被采用过,便想到以陈忠实的名字发表,结果连续被采用。我开玩笑说,这说明那农民的小说已达到陈忠实的水平。编辑们也是太势利。
此事过去一段时间之后,陈忠实收到一封信,是那位化名“陈忠实”的人悄悄放到作协收发室的。陈忠实说,看了这封信我又难过又感慨。这位农民兄弟告诉我,他家境不好,自幼喜爱文学写作,想靠写稿的收益补贴家用,自己的名字发不出去,就想出这个办法。陈忠实读了这封信后,很想见见他,可这位农民没有留下地址。陈忠实说,他常常会想起这位农民,惦记他。看陈忠实谈及此事的神态,好像是他又欠一笔难以偿还的人情债似的。
这就是陈忠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