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忆旧
我家老屋,有着打制讲究的条石基脚,糯米浆伴石灰砌成的青砖墙,还有带铁栅的石框窗台。老屋经近百年的风雨,墙脚生满了青苔,缝中不时露出不知名的植物来,墙皮也有些剥蚀,窗上铁栅也在五八年大炼钢铁时撬走了。
它像一位垂袖而立的老人,在暮鼓晨钟里,过着寂寞且不太凝定的晚年。但门前一米多高的整石台阶,依然还感觉得到它曾有过的气派。
老屋其实不太老。我那曾在黄埔军校读过书的大伯父,当年回家省亲时,帮助家里做成的。对老屋过去,我只能从长辈口中得到一点记忆的碎片。
母亲说,因当时的土改和超支的原因,我们家不知从老屋中搬出搬进了好几个来回。可我童年的记忆中,只有老屋的岁月,在别处居住我竟一点也记不得。老屋是典型的带山墙的四合屋,东西共四个厢房,中间是厅堂,后面带一间反厅。东边住着我二伯父一家,西边住着我一家,堂面是公用的。二伯父家当时有三口人,住得还算宽敞。可我家姊妹六人,加上父母八口,两个厢房显然不够用。那时家中来了亲戚,若是男的,我姐就要带我妹妹到隔壁邻居家借宿;是女客,就论到我们男孩子到外插歇。那个时候的我,讨厌到外借宿,在家感受不到一点儿挤。反而在床上与弟弟妹妹打打闹闹,成了我开心的记忆。
当然老屋给我的记忆是很多的,以至于常常在梦境里还见到它那古朴而气派的形象。更在梦中感受着老屋里的辛酸与快乐。
我时常梦见,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大队干部没好气地把右派父亲从老屋里叫走,送什么“圩堤防险”的通知到邻村。在梦境中,父亲穿过一段白天都让人毛骨悚然的山路时,硬是走不出……等我走出梦魇时,已惊出一身冷汗。
梦见母亲在老屋的厢房里,坐在煤油灯的昏暗灯光下纳鞋底。她用针擦擦头发,穿过鞋底,拔出针头,拉出底索,这一连串的动作,显得流畅、自然而温馨。我每天都在跳动的灯花和母亲拉底索时嗦嗦的响声中进入了梦香的。那挂在门后的一串串纳鞋的底索,就象一缕缕情丝,都被母亲纳入了儿女们的足下,伴儿女一点点长大。
我还不时梦到腊月的下雨天,在老屋的堂面用桩蔸烧起火塘,与许多大人小孩围坐在火塘边,偷偷地听我那只读过一年书,记忆力超群的二伯父讲禁书《三国演义》和《二度梅》。也梦到与小伙伴斗胆从老屋的板楼梯上往下跳的刺激。这时的梦总会露出快乐的笑靥。
老屋装载着我童年的梦,但因其逼仄却难以承载我们日益长大所需的空间。八二年我家还是建了一幢四合屋。老屋变成了放置农家杂什的地方,它一如宽厚的长者,毫无怨言地发挥着最后余热。从老屋搬出来时,我没有半点伤感,就像不谙事的少年初离父母时没有一点惆怅,反而有小鸟出笼的快意。等老屋真拆的时候,我又有着莫名的伤感。
“人生感故物,慷慨有馀悲。”代代传承,物物更新是避免不了的。新做的四合屋又成了老屋。儿女们都相继离开了这间老屋,建了自己的新居。父母还依恋地住在他手上做的四合老屋里,安享着晚年。
老屋又成了儿女的牵挂。
http://www.dalidaily.com/dianzi/site1/dlrb/html/2015-06/04/content_22163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