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前些天如饥似渴的读了期待已久的今何在先生新作《西游日记》之后，我草草的写了篇《红尘颠倒后的无奈》来抒发当时读后的第一感觉。那篇文章现在读来无论内容还是论述上都是十分肤浅的，加之这几天零星的重读又有了不少感想。我觉得非常有必要再为这一部在我看来堪称当代奇书的作品再写点什么，于是便有了这篇文章。
现在想来如果今何在先生没有在十余年前写出《悟空传》，现在的《西游日记》只怕在读者心中的地位只会更高。倒不是说《西游日记》比不上《悟空传》，只能说现在的《西游日记》与《悟空传》相比是非常平淡的，在故事的冲突程度上不得不说远不如当年的《悟空传》。当然，与其他近十年来相当一部分所谓的“网络文学经典”包括今何在先生的前作《悟空传》相比这部《西游日记》更有味道，更经得住我们反复的咀嚼，在这一点上它不亚于另外两部对我影响颇深的网络文学《诛仙》与《缺月梧桐》。
严格意义上说这部书极有“垮掉的一代”风格的感觉，尽管部书的整体感觉更像海勒风行全世界的不朽名著《第二十二条军规》。与《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着重写霍尔顿不知所谓的少年叛逆完全不同，《西游日记》像《第二十二条军规》一样描写了一个令人让人感到绝望的世界，但书中的玄奘与《第二十二条军规》中的尤索林相比更痛苦。尤索林可以开小差逃往瑞典，而玄奘只能带领同样痛苦的徒弟们继续向西。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与《西游日记》中没有选择的玄奘相比更痛苦的只怕还是慕容雪村先生《唐僧情史》中的玄奘。在《唐僧情史》中玄奘所感到的是无边的绝望，他也根本没有半分能力抵挡发生在他身边的一切，所能做的只有尽量让自己再不忘记。而《西游日记》中的玄奘反而能够踏上回乡之路，虽然过往已经如风般逝去，但他仍能有机会践行内心深处不曾被磨灭的理想。
我终于要回家了。
回望来路，一片茫茫。那些曾经的面孔，都已不在。
但我听见他们在呼喊：
“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他们在世界的每一处呼喊，在天空中，在海洋里，在我曾经和不曾踏足的道路上。他们呼喊，他们存在过，我记下他们的名字，然后将这些名字高高扬起，让他们随风而舞。
一个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成长为男子汉。
一只白鸽要飞过多少个海洋，她才会躺于沙滩上。
一座山要矗立多少年，它才会被冲刷到大海。
一群人要生存多少年，他们才会获得自由。
答案都飘在风中。
书中玄奘与李世民的一系列对话极其令人震撼。
“他们为什么追杀你？”我问。
“因为我想改变这个丑陋的世界，因为人间有太多的疾苦。我立志要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我要让这个国家变得富足、强盛、开放。可笑的是，我的理想，却成为我的罪名。”
“佛祖当年还是个小王子时，也想让世间没有贫苦和忧愁，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佛祖成了佛祖，世间却还是那个世间。”
“你在讽刺我么？你认为我即使夺得天下，也无法改变这个世界？”
“是的。”我说，“你改变不了。”
“为什么？”
“因为当你一无所有时，你想改变世界拯救苍生。但当你拥有了大军，赢得了天下，成为了最有权势的人，万众高呼万岁时，你还会是从前的你吗？”
“我不会变的。你绝不该怀疑我的信念。”
“我不怀疑现在的你，我只是在怀疑时间会改变一切。”
……
后来，他离开了。
几乎是必然，当玄奘去长安办出关申请时，再次见到了当年无话不谈的朋友李世民。
现在的国家，叫大唐，而他的主人叫李世民。
我在宫殿中见到了李世民。他和落难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那时的他破衣烂衫，须发蓬乱，东躲西藏，总是慷慨激昂，对一切不满，但我知道他生活在迷茫与恐惧之中。但现在，他金冠玉带，满面红光，昂首阔步，总是朗声大笑，对一切充满自豪。
当李世民得知玄奘一定要出关西行后二人一番激辩。
“我不许你走！”他生气的说，“我要让你留在这里，见证我的丰功伟业。我会成为最伟大帝王，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我的朋友，那是不可能的。”我说，“相信我，不用五百年，你就会看到你的王朝如何崩溃，你会看到百姓咒骂着你和你的子孙，你会后悔你没有在这王朝最强盛的时候死去。”
最终玄奘说服了李世民，获准出关西行。
“我也想知道。”我说，“所以我要去远行，游历世间，寻找答案。”
“你去吧。”他说，“但答应我，在我还活着时回来。我要亲耳听到你给我讲你在世间所看到的，我要你告诉我那个答案。”
由是想到玄奘在西天对佛祖说的话。
于是我对佛祖说：“我不能成佛。我要回去。因为我的故土不在这里。我是那样热爱那里，虽然那里的一切也许并不如这里美好。但我会回去，我会告诉他们这世界的样子，我要让那里的人拥有热情的向往与宽大的胸襟，我要让他们生生不息，创造那梦想中的国度，那里有最黑暗、最悲凉、最苦难，也会有最灿烂、最伟大、最辉煌。我不后悔我生在那里，也不会后悔我死在那里。
记得在《悟空传》中玄奘说道：“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那句话甚至把远在西方大雷音寺中沉睡的佛祖都惊醒，可玄奘最终却在天庭的雷暴中灰飞烟灭，使人不胜唏嘘叹惋。然而玄奘在《西游日记》不仅最终到达了西天，还踏上了回乡的长路。这巨大的不同不仅使《西游日记》的结尾比《悟空传》增加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更增添了一股让人回味悠长的诗意。也许有读者会就此责备《西游日记》与《悟空传》并不完全统一，但在我看来却可以这么说。十二年后的《西游日记》与十二年前的《悟空传》相比较终究是两部书，二者的的关系就像金庸先生的《飞狐外传》与《雪山飞狐》那样，又何必一定要强求相互统一呢？而且这两部书所表达的情感虽有不小的交集，但同样有极大的差别。
如果说当年的《悟空传》单单是“抛头洒血”的无所畏惧，渴望能够打破一切黑暗而丝毫不惧死亡的满腔热血；那么今天的《西游日记》则是希望在打破旧黑暗之后，努力建设崭新的光明。从这一角度来看纵然《西游日记》在故事冲突性上不如《悟空传》远甚，但在思想性上与《悟空传》相比有了长足的进步。毕竟破而不立终究不是最高的思想境界。也许是因为这部《西游日记》是以玄奘的视角来写的，所以书中对玄奘决定西行的原因也进行了与《悟空传》截然不同的描述。
在《悟空传》中玄奘并不愿意西行求法，而且与命他西行的唐王李世民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但在《西游日记》中玄奘的西行之念却是完全发自内心。
我突然明白了我这一生要做什么。
我要自己去重新证明这一切。
忘记答案。
睡吧。
……
我知道我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
我望向西方天际，我知道那里没有答案。但我却必须走一遭。
因为，我要证明：那里没有答案。
……
我把小金鱼放回了大江，她绕啊绕，很久才游走。
我很羡慕她，一路向东，可以顺流而下，直向沧海。
而我必须去向江的源头。
那里是我来的地方。
……
我叹了一口气，记起老住持为我算卜的命运。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最不能忘记的是“女儿国”那一章，我觉得那一章是一部《西游日记》的重中之重。
我回国后，经常有人来问我：当初你在西游路上，是怎么经历那么多美色的诱惑而不动心的呢？你有什么秘诀？
我很好奇要这样的秘诀做毛用啊？
我当初去走西天路时，没有一个人肯跟随——猴子和猪还有怪物当然不算人——现在我活着回来了，扬名天下了，突然无数人蜂拥而来问我要成功秘诀。
成功秘诀就是：当一条路充满艰险，所有的人都不愿前行时，你却敢走。
就这么简单，但你学得了吗？
……
我走这条路，不是为成功，因为成功的概率太小了。
我不西行，世人会一辈子都不知道他们每天念诵一千遍的经文的真正含义是什么，任凭那些有“最终解释权”的人欺骗歪曲。
一个人想拥有的最大权力，无过于“说什么就是什么”。
有了这种权力，他就如同神一般。
但可怕的是，世人却往往喜欢别人来代替他们思考，来直接告诉他们答案是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
你不自救，没有人能救你。佛也不行。
别和我比，我不用自救，有猴子会救我。
说起来猴子救我的次数，比佛救我的次数多多了。如果信仰就是为了得保佑，那不如信猴子比较靠谱。
……
你问我信佛吗？这很难向你解释。我心中自由我信仰的那个佛，却不是你所以为的那个，更不是每天关起庙门就打开功德箱数钞票两眼放光的那个。
人人都说信佛，但其实大家连佛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
但佛往往却收了你的钱也不替你办事。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你的钱根本就没有到佛那儿，在和尚那一级就分光了，连主持都只能分到一层半。
那佛凭什么还要替你办事呢？
或者，那佛又凭什么就不替你办事呢？
普度众生，是否只是一个谎言？
相同的情感还反映在车迟国那一段。
这一切本来不会发生。
我们继续上路。车迟国也许会亡国，但并不会因为死了三位国师，而是因为三位国师死后，又有了新的国师，他们不会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因为永远正确的国师们不容许他们思考任何问题。
与这些一般网络文学少见的思想恰成鲜明对比的是书中时时可见搞笑描写、网络语言以及各种超越时代充满“后现代风格”的叙述。然而这些极其“诡异”的叙述却恰好与厚重的思想构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巧妙统一，读来不仅不使人感到突兀，反而让人时不时的会心一笑。这也是这部《西游日记》堪称当今时代少见的奇书的原因之一。当然这部《西游日记》也有搞笑过分、个别言语过于夸张的毛病。
但无论如何这部《西游日记》与当年的《悟空传》一样都值得我们反复咀嚼，希望看到更多读者的读后感。
2012.7.29
补记：今何在的《西游日记》与《悟空传》都可以说是文学中令人惊异的“异数”，就像诺兰导演的《蝙蝠侠之黑暗骑士》出现之前，没人能想到一部纯粹的“漫画英雄”电影能反映如此深邃的思想。诚如斩鞍所说：“《悟空传》是第一部让我发现原来‘网络’和‘文学’是可以放在同一个句子的小说。”《西游日记》也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