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葡萄·苦瓜
假日回乡间老家,庭前信步,竟然发现老屋院落的鸡窝边长着一蓬蓬绿油油的藤蔓,互生着碧绿密集的掌状叶子,开着黄色的小花,茂密的藤枝下缀挂着几个拳大的果实,或翡翠般润绿,或蜜橘般金黄,尖尖的两头,纺锤似的,像吊着的大萝卜,饱满圆润,晶莹剔透。哦,原来是久违的癞葡萄!
癞葡萄,又称锦荔枝、金菱子、红绫鞋、红姑娘、癞宝桃,大概由于外表皮长满瘤状物,像癞蛤蟆身上的疙瘩,又像葡萄一样挂着,故而得名吧。癞葡萄没熟时是青绿色的,又苦又酸又涩,邪香冲鼻,一股说不出的异味。等到果实的表面由青变黄、再变成金黄色,里面的果实就会像血色一般的鲜红,吃起来很是鲜美。
癞葡萄之“癞”,对应了它的丑陋,不登大雅之堂,乡下人也不介意它,似乎随意在庭院角落洒几颗种子,不去管它,来年就会发现在牵牛花、丝瓜子、爬山虎之间,冒出了一簇新的绿芽。入夏,藤萝上果实累累,绿了又渐渐变黄。小时候,记忆里村子里的水果品种并不多。几个小伙伴“偷”完了水瓜、桃子、梨子,便咽着口水在庄上房前屋后寻觅着癞葡萄,找到一个金黄橙黄的果实,抠洞、掰成两截,饱满的籽粒挤露出来,嫩滑的果肉晃悠着,浓稠的汁水鲜红鲜红的,淡淡地散发出香甜的味道,令人垂涎。成果是平分的,见者有份,我们迫不急待连籽晶带果肉吸入嘴里,一股津凉、清甜便席卷舌头,小心翼翼地含着、吮着,一嗑一抿,一颗硬硬的种子便可吐出,留存的果肉,绵软、爽滑,蜜糖粘糊,清醇甘冽、甜得发腻的元素,瞬间遍布全身每一个味蕾,满口生津。惬意之后,也会惶恐,因为癞葡萄并不是家家都长的,一棵癞葡萄结出的果实也不多。有一次把三奶奶家留着做种的“硕果”给享受了,当天晚上就挨了一阵“细枪毙、麻脚小”的骂声。
癞葡萄是的一种蔓生植物,原产于印度中部,算是结了佛缘,其植株分枝能力强,叶子与葡萄十分的相像,深裂叶,果型两头尖,中间粗,呈锥型,表面长满瘤状物,含有丰富的维生素,《本草纲目》和《中药大字典》中均有详细的记载,它的根、茎、叶、果均可入药,具有极高的医用和养身价值,医学上称山苦瓜,但不等同于苦瓜。中国古代重要典籍《救荒本草》,把癞葡萄当成苦瓜的别名,林清玄先生也在散文《白玉盅》说:苦瓜俗称“锦荔枝”、“癞葡萄”,一般来说,癞葡萄是北方的叫法,苦瓜是南方的土产。民间也有说苦瓜长老了就是癞葡萄,那只是俗传、误说,两者虽同为葫芦科,属一年生攀援草本,本质上区别不太大,但品种上是有差异的,不是同一种作物。癞葡萄与苦瓜叶藤、果实和长势相似,确实难于区分,依葫芦画瓢儿的亲戚而已。
余光中在《白玉苦瓜》说道“似醒似睡,缓缓的柔光里,似悠悠自千年的大寐”,就是咏的苦瓜,据说此物是郑和下西洋时从南洋舶来。苦瓜因其特殊的苦味得名,让人望而生畏,苦字不好听,善清热解毒,又唤做凉瓜;形有条状和瘤状突起,又称癞瓜;瓜面起皱褶,似荔枝,遂又称锦荔枝。纺锤形、短圆锥形或长圆锥形的浆果,比癞葡萄瘦削、颀长,表面有光泽,幼嫩果实破成两半,去瓤,洗净可食用,物质匮乏年代,清苦的岁月,人们的肠胃和情感都断然地拒绝它,对它避而远之。沧桑巨变,饱暖的人们又追捧保健,兴起吃苦瓜的食事了。《随息居饮食谱》里说:“苦瓜清则苦寒;涤热,明目,清心。可酱可腌。”现在人们吃苦瓜而且的花样更多,有凉拌苦瓜、苦瓜拌芹菜、苦瓜炒肠子、苦瓜鸡蛋饼,苦瓜煸排骨,还有苦瓜茶、苦瓜汁、苦瓜汤。名目繁多,做法大致相似,皆让人朵颐大快,滋味隽永。貌似狰狞的苦瓜身上,有一种“不传己苦与他物”的“君子之德”,“君子有德,不移其苦;君子有功,不独其乐”,苦瓜为馔,与其和异物共冶一炉,不如独沽一味,就是与任何菜如鱼、肉等同炒同煮,不“出味”,更不“入味”,绝不会把自己的苦味传染给对方,所以誉之为“君子菜”。
清代叶申芗有一首《减字木兰花·锦荔枝》的词:“黄蕤翠叶,篱畔风来香引蝶,结实离离,小字新偷锦荔枝。但求形肖,未必当他妃子笑。藤蔓瓜瓤,岂是闽南十八娘。”形容的与荔枝相似的苦瓜,也是咏叹苦瓜的老表癞葡萄,让人们感叹这类奇异的果子,丑陋的外表下都孕育着如此美味的果肉,苦甜兼容,色味俱全,心灵之美,好一个神奇的生命!
如今,已经很少觅得到癞葡萄的身影了,倒是由南方传过来的苦瓜经常在饭店的宴席和家庭的餐桌上出现,人们对癞葡萄的金黄色印象也只有通过青涩的苦瓜来勉强回忆了。人们似乎这样来介绍它俩:癞葡萄,纯正的橙色,瓤甜,当水果,广告词是“初恋的滋味”;苦瓜,翡翠的身影,味苦,作蔬菜,可以说是“失恋的滋味”。人世间的许多事,至贱又至贵,美与丑、甜与苦是并生的,人不能只要美而不要丑,只要甜而不要苦,阴阳八卦,高处不胜寒,低处藏地暖。林清玄先生说:“恋是美的,失是苦的,可是有恋就有失,有美就有苦,如果一个人不能尝苦,那么也就不能体会到那苦中美。”
癞葡萄·苦瓜,是一对很哲学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