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记事五,完结 青莲记事结局

《青莲记事》

作者:葡萄

——接前一篇博文《青莲记事(四)》

看得出来,公主对我的话是赞同的,但是她的顾虑,我也知道。首先,回鹘刚被我们灭过,连前任国王都死在邵青手里,公主跟我们有亡国杀父之仇。这时候结盟,不说臣民不服,连公主自己心里都过不去。其次,现在结盟,等我们形势安定下来,未必不跟他们清算,到时候安全可能没有保障。

我劝公主说:晰并不喜欢轻启战端,之前也是因为你爹看回鹘这几年繁荣强大起来,不肯遵守之前的和约,对晰继续称臣纳贡才引起的,我们是为了维护国际地位和尊严,不得不打仗。说到邵青,更是无辜,他是将军,受皇命而战,并非私仇,如今他也战死,你还拿他人屠奠了,也算报了仇了,这段应该烬。

何况之前的一战,多多少少是受匈奴挑拨,你可以跟你的臣民说,匈奴居心叵测,从中挑拨,才是真正的敌人。

这次如果你们站在我们这边,我们可以签订平等的友好条约,互不侵犯,甚至守望相助,晰自矜身份,从阑肯随便撕毁协议的其实,公主未尝没有这个意思,之前她的奶妈也劝我入赘匈奴,也是希望我们可以合作,将来有我的存在,对于两国关系也是个保障。

可是,我不大希望牺牲我的个人幸福,而且回鹘也不是我理想的定居国啊。

该死的小皇帝他爹,叫他迷恋男,弄得皇室子嗣艰难,要不找个没野心的宗室子弟跟公主联姻多好。

小皇帝如果大几岁也好啊,可以娶回鹘王,顺便把他们国家当嫁妆拿过来。唉。因此我的游说就胶着了。

胶着也就罢了,行军两天之后,突然一天早上,奶妈匆匆走进我的营帐,神情有点慌张,说:“大学士大人,为(委)屈您一下,陛下请您还(换)上这些衣服。”

我定睛一看,不大吃一惊,居然是一套刺绣精的华丽装,薄薄的朱红绫罗和杏黄透明蝉纱,还镶了些小小珍珠作滚边,一起拇的还有些珠宝首饰。

“这,这是什么东西……”我声音忍不住微微颤抖,指着这堆衣服。到这里之后,我还没有穿过装呢,这算什么……奶妈面无表情:“这是为您好。”居然五个字都没有走音,字正腔圆的。

第二卷 对镜贴花黄

我看到那些装,吸了口气:“这些好像是……难道是那些舞姬的衣服?”

奶妈面部肌肉跳动了下:“这是旺(王)陛下的衣裳!”

“哦……对不起。”

“旺(王)陛下的身高才跟你相仿。”

“哦。”

卧乖套上那些衣服,有点紧,不过还能穿。我毕竟原本是个子,穿得还挺利索,当然,也可能是少数民族的衣服没有天朝上国礼仪之邦这么麻烦。站在奶妈面前,她有点目瞪口呆,望了我半天,在我胸口塞了两片软垫,然后领我去见王。王看到我也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张大人果然是绝代佳人。”

我有点尴尬,却也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王左瞧右瞧,对奶妈说:“该给他修饰下了。”

奶妈原来是古代版的大造型师,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拇许多大大小小匣子箱子,一一打开,首先在我脖子上抹来抹去。张青莲这种别不明显的家伙本来就没有特别明显的喉结,经过阴影的处理,再抹点东西遮盖,就能看不出喉结了。这点我明白。

然后她又在我脸上画来画去,胭脂水粉什么的,折腾了好半天,最后给我戴上了珠冠额饰,一串繁复的珍珠项链,一串石榴石手链。满意地说:“好了。”面有得意之。王看看我,神情又无奈又好笑。奶妈去张罗镜子去了,很快一面大铜镜放到我面前。我定睛一看,心中也不由一动。虽然古代的铜镜效果很模糊,还是可以看出镜中人的光芒四射。

这分明就是个古代的西域人,身上衣着华贵热情,脸庞完无缺,一双黑黑的湿漉漉的眼睛仿佛黑宝石一样,比我原先圆且大,眉毛被修成柳叶状,嘴唇红滟滟的,和额上的红宝石交相辉映,洁白的面庞趁着颈上圆润的珍珠。红锦杏纱紧裹着凹凸有致的身体,毫无顾忌地彰显感之余还有点遮遮掩掩的情致。

高明的是,这镜中人不但一点不像男人,并且一点不像张青莲。

我仔细观察了下,不由大叹高手啊,眼睛比原先大是眼线与眼影的效果,颧骨被淡化处理,脸侧的阴影视下颚棱角更加柔软,淡淡几笔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这是化妆师的至高境界啊!这位皇家奶妈放到现代去一定是明星们的恩物……不过,把我打扮得跟肚皮舞娘似的想干吗?

“陛下,您的奶妈真是妙手,不过,敢问这是何意?为何我要如此装扮?”我很平静地问。

公主为我释疑:“左贤王的世子要来,被他看到就不大好了,我也想让你看看他的动静意图,干脆装扮一下。”

我叹了口气,指指门外说:“何不扮作使,还不引人注意。”

“你不能开口说话,所以要扮作哑,做使恐怕有问题,我就说你是我母系的亲戚。正好我确实有个表是哑巴,平时从阑见人,也没人知道她长相。”

“那就有劳陛下了,”我当然不会放弃机会窥伺回鹘和匈奴的高层会面。“只不过倒不知道回鹘子平素打扮都如此艳丽。”王笑了笑:“我族人民情奔放,子无论丑,都喜歌舞,爱之心甚重,贵族子尤甚。只不过我从小不喜欢胭脂珠宝而已。”我看了一下旁边一脸恨铁不成钢,怀才不遇模样的奶妈,不笑了。

下午的时候,沮渠无定来了。比较起他弟弟沮渠狐臣,我对沮渠无定印象并不大好。

此人虽然英俊,但有点阴贽之感,样子也孤傲。当然,作为敌人我也不用对他有好感,呜心的是此人心胸谋略,来意如何,是否有机可趁。

沮渠无定来,是为了劳军,加强对回鹘这边的联络和控制。所以仪式还是比较正式的。公主甚至还以一国之尊,到营帐门口迎接他。沮渠无定穿得也很华丽正式。身边从人不少,还带了三千近卫,估计也防回鹘一手。

我和奶妈躲在帘幕后看,只见他们行过相对于圭朝还不算繁琐的礼节,沮渠无定的军需开始大声宣读一张礼单。

他读完一句,奶妈就很熟练地翻译给我听:

“拗(牛)五四(十)头,羊两拜{百}只………粮草一千单(石),骏马一百匹,精亮(良)铠甲五百套。”

奶妈真是强人啊,到现代怎么也可以做个交传的翻译,而且相当职业。

匈奴期待着回鹘上场的表现,赶紧临阵再送上一份厚礼。

王请沮渠无定上座,然后又是筵席歌舞,这也不能怪他们,古代娱乐贫乏,能有什么像样的节目。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今天,还不是一样吃吃喝喝,看看表演,唱唱歌。

王的意思是我不必露面,万一不幸遇到,再介绍说我是她表,如果遇不到,那当然就再好不过。

所以我就躲在这里,由奶妈给我当临时翻译,但我心里一直很担心奶妈遇到机密的就不翻译,可又无计可施,所以一直很郁闷。果然不会外语还是不行啊。

“再行军两天酒(就)到了,这一路来,辛苦陛下了。”

“事成之后,我们的允诺不会变的。

说的都是这类没有实际意义的事情。但是,当屏退从人之后,沮渠无定说了一句话,公主怔了下,沉吟不语。

奶妈也显然大吃一惊,身尊动,露出专著深青竖着耳朵听。

我急了,连忙扯扯奶妈衣角让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职责。

“他向陛下求婚。”奶妈匆匆意译给我。我也吃了一惊,看来匈奴也不打算放过这大好联姻机会。

公主看来还在沉吟,过了一会儿微笑着说了句什么。沮渠无定脸上也看不出欢喜还是沮丧,只是点了点头。

“陛下说要开(考)虑。”奶妈脸上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得意状,好像是自己儿优秀追求者众多那种神情。

他们酒宴散了,我也去休息,因为改妆,我的营帐也移到了靠近公主的眷区。

我其实没什没方便的,就怕知道真相的这君臣俩心里不大自在。晚饭前,我提出要去外头溜溜马。

公主并不反对,她知道我现在赶都赶不走。只是叮嘱我要注意安全,别走太远。

营地西边不远有条小河,已经冻底了,周围佑树岗,天寒地冻,也不过剩点光秃秃的枝条绞缠一处,因为长弟,才像点树林的样子。

脚下马儿有点畏寒,小步踱着,我在它背上颠来颠去,一会想不知道公主对沮渠无定的求婚怎么想,如何抉择;一会儿想壁炉现在不知在哪里,一会儿想如果锦梓看到我装的模样不知有何反应……

正脑袋里乱七八糟,觉得有点寒冷,裹紧身上皮裘,突然有只冰寒的手从后面一把扼住我脖子,用力一扯,我从马上摔下,落在一人怀中。一只手扼住我颈项,另一只手捂住我的嘴。

“不许作声。我只是问你个问题,如果你喊,我只好扭断你的脖子……你听得懂吗?如果明白了,俱点头。”冰寒如刃的声音,带着不经意的肃杀。……却意外的悦耳。

我睁大了眼睛。

第二卷 又见锦梓

人有的时候会出现既想哭也想笑的矛盾心情。我现在就是这样。

但是我最终既没哭也没笑,甚至连我的声音听起来都平静得枯燥:“锦梓……吗?”

身后的人僵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分明是女人,还是的身体里发出男人的声音被吓着了。

张青莲的声音虽然低沉宛转,毕竟还是男人的。可怜的锦梓,又没去过泰国,对这种现象估计也不大适应。他松开了我,既没推开我,也没抱住。我只好自己转过身去。

一张俊熟悉的脸庞映入眼中。依旧清寒如星的眼眸,雕琢般的嘴唇,下颌,墨玉般的长发。只是比以往多了点憔悴,衬着微微上扬的丹凤眼,倒有点婉转的情致。看清楚我的脸,锦梓倒抽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锦梓,”我想了想,开口说,“你长胡子了。”

面前的帅哥有点恼羞成怒,嫌弃地说:“你干吗穿成这样?”

男子汉大丈夫穿成人模样成何体统,何况还让慧眼如珠,聪明盖世的本少爷认不出来。

我猜他心里肯定这么想,并且打算这么说。

于是我连忙诚恳地解释我是如何到了回鹘这里,公主如何因为匈奴使者要来怕我被发现而让我扮成装。

一口气解释完我伸手揉了揉他下巴,估计这家伙最近没空修饰仪容,找我找得风餐露宿,下巴上冒出不少胡子茬,我不大喜欢胡子,暗暗思索要给他刮了。锦梓却觉得被调戏了,又退了一步,露出恼火的神气来。

我心中一动,笑着继续伸手调戏他:“害什么羞嘛,摸摸又不会怎样……”

我家帅哥因为男自尊心屡屡遭到挑战,终于怒了,一把把我揪到怀里,狠狠在我嘴上咬了一口,顺带法式深吻,然后把气息不匀的我丢到一边。

“这么久不见,你也太不温柔了。”我一边恢复正常呼吸频率,一边抱怨。

锦梓听到我的抱怨,眼神一变,语气也骤然温柔下来:“是吗……那我们重新来一次……”

我听出潜藏危险,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抱怨下而已……嗬嗬。”

一阵子不见,这家伙变厉害了啊。我越来越吃瘪了。正开始说正经事:“锦梓你怎么出来了?”

“当然是找你。”鄙视的口气。不过我还是听出了其中潜藏很深的内疚海心,心里暖了一下。

当然该批评我还是要批评的:“你就这么跑出来,也不怕皇……一个人在那边?”

“没关系,我让焦诚贴身保护他了。”冷淡的语气。

那也不算十分安全吧,万一出点事……嗯?我突然发现让我惊讶的内容:“焦诚没死?”

“没有,他们那族很奇怪的,没那么容易死。”

“哦。”至于怎么个奇怪法,我决定以后再问。

想跟锦梓说的话太多,公事的许多情况,匈奴援兵的具体数目,回鹘的可拉拢,我们这边现在情况到底如何,小皇帝衣食起居可好;还有很多小事,是不是原庆云去找他他才知道过来这里找我,壁炉有没有找到……还想告诉他我很想他。一时竟不知道先说什,于是冷场。

我们互相看着。锦梓可能跟我一样,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倒有点互相脉脉凝视的意思。

锦梓的眼睛像某种我不知道硬度和质地的宝石,光辉流转,看不清楚其中有什么,但又似乎不需要看,也很清楚其中所有复杂的感情和思量。慢慢的,我们口鼻间呼吸的气体都柔软起来,脉脉相承,彼此之间似乎有某种水流般的东西温柔流淌,渐渐连心跳都趋于一致。

我忍不住想靠近他,伸手牵住他的手。可是他已经先伸出手来,似乎要抚摸我的鬓发和脸庞……

就在这温柔无限的大好时光,锦梓突然脸一变,在我肩上按了一下,身形一动,已掠了出去。

我只觉眼前一,锦梓已经手中擒住一人,脚下轻轻连点,脚不沾尘飞身掠回。快得我阑及反应。

被他抓回来的是个男人,从穿着看是回鹘的士兵,大约是公主派出来跟踪我的。

那人用回鹘话支支哇哇地叫了间什么,我反正听不懂,也不知锦梓同学身为该时代的资优生是否外语水平要比我高明点。刚想问,锦梓却出手如电,一手勾住那人脖子,轻轻一扭,只听“咔擦”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那个士兵眼睛一瞪,也没有血,就这么死了。

从温柔乡到目睹凶杀现场实在差距过于明显,我心里调适不过来,目瞪口呆看着我家“心狠手辣”的良人。

锦梓神情淡淡的:“他看到我形迹,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是啊,不能冒险,让敌人知道我们的主帅不在营中,岂不是大大不妙。

锦梓这么做没错,只是我来自和平年代的心理素质太差。但是,眼睁睁看着这么干脆利落的杀人真是受不了。

果然,我不应复战场的,我的道德底线和基本信念受到过多的挑战,之前什么同生共死的想法太过简单了,人其实很多东西都要亲身经历才知道自己当初的许多想法许多话何其轻易幼稚。

我喉头干燥,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眼睛可以回避那刚刚还活着的尸体。

果然,到最后也只能选择逃避,视而不见。我们的承受能力只得这么多,不回避怎么办,难道要我去想这片刻前还有呼吸还有思想还会行走的生命就要永远冰凉,逐渐腐烂?难道要去想这人也许有有子,他的子也许在天天盼望他回家,一针一线缝制着冬衣,却再也盼不回去;他的孩子从此就要变成无父的孤儿……

不不,我没有余地去想这些,我只能想:两国交战,迫不得已,你如果不死,我们就要大大糟糕。

我抬头看看锦梓,现在他的眼睛还是很亮,可是好像会反光,里面的东西我已经看不清楚了。他的神情淡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必须要亲自动手的锦梓会不会心理活动其实和我一样?

但是,锦梓本来要抚摸我脸庞的手不再伸出来了,并且刻意不碰到我,这只是个下意识的行为,就像我们刚刚碰过不大干净的东西还没洗手时不经意就会回避拿手再去碰干净的东西。

我心里黯然了一下,伸手过去拉住他刚刚夺取别人生命的手,也装作若无其事。

“咱们走吧?”锦梓突然说,“该回去了。”

嗯?“啊……不行,我还不能走。”话题变得有点快,我又要调整思路。锦梓轻轻皱起他年轻的眉头看着我。

“我要留在这里。必须说服公主跟我们结盟,一旦回鹘倒戈,我们要反击匈奴就不是难事。哪怕他们中立,于我们也大有好处。如今沮渠无定向公主求亲,不管他是为公为私,一旦公主答应,以后数十年回鹘和匈奴就必定是盟方了。对晰大大不利。我一定要阻止这件事。”

第二卷 倘使君心如我心

如我所料,锦梓果然表示反对了。他不想让我冒险,可是我知道他心里觉得我是对的。

“如果我娶公主的话,就没什么问题了。”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我半开玩笑地说了这句话。

说这句话,其实对锦梓对我都很残忍,但是我忍不住要说,忍不住要看看锦梓的反应。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等着他的反应,心脏不由自主剧烈地跳动。脸上发热,可表面上还装作言笑轻松的模样。

锦梓的脸瞬间白了。我看到他紧紧捏着的拳,僵硬的身体,这些我都很清楚熟悉的信号,心里开始高兴起来。

“你……想娶她吗?”锦梓的声音干涩。

“不,我不想娶。我们两人在一起就够了。不过,娶了她目前很有好处。”锦梓脸稍微好了点,但并没有放松。

“那你打算娶她吗?”

锦梓这个傻瓜似乎并不明白我这么说只是想听他对我很坚决地说不要我娶别人,还是固执地问。

“你想让我娶她吗?”

“这是你的事,你自己决定。”他语气突然冷下来,面也结了冰,像刺猬一样张开刺。

“我很犹豫,所以才想问问你的。”锦梓大概终于怒了,冷“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锦梓,如果你不想让我娶她,你决来,告诉我,你不想让我娶别人。我只是想听你说出来……”我叹了口气,算了,还是成熟的人先松口好了,要不我们又要闹很久别扭,现在这种情势,见个面都那么难,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互相猜疑折磨。他黑亮的眼睛脉脉相视:“我知道你娶她是个办法……但是,我不愿意。”

我心里欢呼起来。虽然明白他,但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我还是欢喜。我愿意为国效劳,尽我所能,尤其是国家危亡的时候,死亦无妨。但是不愿意牺牲到这份上。我有我的底线。国家并不比我的道德底线和准则更加重要。真高兴锦梓跟我相仿,至少,他不会为了国家牺牲我。

如果是邵青,结果就不一样。我的锦梓即使成长,也毕竟和邵青不一样。而且,他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呢。

我微笑着看着他,突然觉得锦梓在我面前光彩熠熠起来,脸容更加俊,身姿更加挺拔,连胡子茬都可以选择忽拢

不过这时锦梓又提到了我留下的问题。并且表示要是我留下,他也要在这里待着。

“你也知道不行的。”我说,“你不坐镇是很不现实的考虑。”

锦梓对我的语言组织方式已经很熟悉,连这样的话听起来都豪不费力。他沉默起来。

我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模样,突然明白这些日子以来,他远比我要痛苦得多。

他想让我待在他力量所及的安全范围,但他知道我的冒险对大局很重要;他想留下来陪我,但作为一军统帅,他不可能留下来;他已经不是那个一无牵挂的少年,有十分沉重的责任压着他。所以,我的锦梓不得不成长。

人不得不成长的时候,总不免痛苦的。这一点,我早就体会过了。所以我尽量温柔地抱住他。

锦梓愣了下,身体从一瞬的僵硬柔软下来。

“锦梓,过去了就好了,不用太久,这场战争就要结束了。我们就可以回家。我答应你,我不会死的。”

他骤然反手紧紧抱住我,叫我喘不过气来。

“我也答应你,我不会死,也不会败。”

最后达成的妥协是他要在附近滞留三天,如果三天内我不能解决,就必须要和他走。

“翘楚,我终于明白,有一些事其实不适合我。……其实我比不上邵师兄,永远都不可能像他成年累月地征战沙场,把什么都抛下……我也不想像他那样一心效忠皇上,把自己完全搭上……打仗,我只打这一次,以后即使国家再次危亡,我也撒手不管了……”

“翘楚,等这场战结束了,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我骑在马上,马儿小慢步地“得得”往营帐走回。我慢慢回味着锦梓最后的话,忍不住脸上的笑意。

锦梓很少说这么多话,虽然没有不说话的时候酷,但是这样的锦梓,也很……可爱。

马儿信步往前,突然前面几骑飞驰而来,看上去不像回鹘的兵士,而且这般飞奔,莫非有什么紧急军情?

我不由策马观望。那几个骑手到我身边来了个急刹车,尘土扑了我一脸,我连忙拿袖宗挡,还是吃了一嘴沙。

不过这飞驰之中能如此精准地停下,训练有素不说,马儿和骑术也都出得很了。

为首的一匹马通体乌黑,毛发亮,只有鼻子上有点白,虽然比不上壁炉,也不如锦梓的萧稍神俊,倒也看得出是匹很好的马。马上的骑士衣着和鞍辔缰绳虽然并不奢华,但还是看得出地位是这群人中最高的,他脱下帽子,朝我欠了欠身。我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又是熟人。

总是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明亮的眼睛,一点看不出来出身高贵的架子。是沮渠狐城。

他怎么也来了?他哥哥不是刚来吗?

我极力控制自己遮掩的,大大方方待在马上,心里忐忑不安,生怕他认出来我。

沮渠狐城看来是没有认出我看着我,微笑着开口,说:“-#¥……-!%—”

我只听得出是回鹘话。好吧,狐城同学,你的外语很好。我也回他微笑,然后开始拿手胡乱比划,又指指我的嘴。虽然不会哑语,倒也不难猜出我的意思是我是个哑巴。狐城同学的智商无疑没有太大问题,所以他也明白了。他脸上露出惊讶和惋惜的表情来,俏地冲我点点头。

我又笑了笑,朝他挥挥手,拍马转身回营去了。

第二卷 寻回走失宠物

回营之后我去了自己营帐,没多会奶妈就鬼鬼祟祟来找我了。

“张学士,你怎么曲(去)了则(这)么就(久)?”

“哦,我去遛遛马。要不也闲得慌。”

“说到马,今天沮渠四(世)子的弟弟也赖(来)了,他把先王的阿萨那松(送)回来了。”

“阿萨那是匹好马,是锡(国)最好的马,但是楚(除)了先王,谁也假(驾)驭不了。后来,”奶妈叹了口气,看着我的大眼睛里露出怨怼的意思,“上次被你们共(攻)打的时候,被俘走了。不知道则(怎)么被匈奴人又得到了。”啊,这不是说的我的壁炉吗?我顿时心里激动起来。

壁炉还好吗?我上次逃得匆忙,没法带它,事后挂念了多久啊。

“我们和匈奴都四(是)挨骂(爱马)的民族,但是沮渠二王子过来一定四(是)拿这个党(当)借口。”

奶妈本来就黑且大,睫毛浓密,还故意画黑眼线的眼睛朝我一瞥,既得意又故作神秘地说:“他啊,一定也四(是)对我们陛下有意,听说左贤王则(这)两个儿子都(自)志向高怨(远),他们随(谁)娶了我们陛下党(当)然就能得到强大助力,所以都是志在必得。”一边继续拿那种挑衅的眼神看我,意思是你有两个竞争者了,看你现在怎么办。我苦笑,却没什么意见可发表。

奶妈又给我拇几套装替换,都很华丽,我挑了一套海蓝刺绣锦缎长裙换上,外面罩了一件蓝狐软皮披风,雪白的毛皮衬着海蓝丝绸,奶妈又给我配了海蓝宝石镶细碎孔雀石的额饰,站在一步之外,一副欣赏自己佳作的表情自恋地看着我。

“奶妈啊,你的品味还真不错,不过,有必要把我打扮得这么枝招展吗?”

“唉,”奶妈一边给我整理头发一边叹气,“我啊,早蔫(年)也是回鹘有命(名)的,说到我梳头穿衣的寿(手)艺,先王后宫的人们那(哪)个比得上我?我从小伺候陛下的母亲,汪(王)后啊,四十多岁的时候都广(光)彩照人,就算是十八岁的小姑娘也压不过她的广(光)芒。”

“谁知道陛下葱(从)小韧别的孩不一样,喜欢吴(舞)刀弄剑,对打扮一点也不关心……”

说到这里,奶妈又长长叹了口气,一副怀才不遇英雄落寞的样子。我点头表示理解。

奶妈突然警觉起来,狐疑地问:“不顾(过),张学士,你削(学)人可真像啊,长得漂亮不说,据(举)止姿势怎么也那么像?”我大汗。当然不能告诉她我本来就是女人,当了二十多年,从心理到习惯都是人。想当初我模仿男人的动作走路还真是费了好大劲,但是一年的生活习惯不可能像从小养成的那么根深蒂固。

奶妈被我糊弄走了,估计那边又要设宴款待沮渠二王子,这次我没再去听壁角,而是去看我的壁炉。

走了好几个马厩,包括公主的专用马厩,也不见壁炉的身影。因为语言障碍和我残疾人的身份,我又没法跟人问路,只好自己找,寒冬腊月的,找出一头汗。

我当然不能放弃,在辛苦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被我发现了:壁炉被单独关在一个偏僻的马厩里,看上去瘦了不少,自己闷闷不乐地站着,显得十分孤独。

我心中一酸,看左右无人,轻轻喊了声“壁炉”。壁炉耳朵抖了抖,抬起头来,眼睛四处寻找。

我小跑过去,壁炉不安地跺着蹄子,鼻子急躁地喷着气,出来就被冻成白雾。它扭着脑袋想甩开拴着它的绳子,朝我这边挣扎着。我连忙打开马厩的门,闪身进去。

壁炉一头把鼻子扎到我怀里,拱来拱去,我搂住它的大脑袋,一边用眼睛检视它身上是否有伤口。

还好,不像受过什么虐待。

壁炉焦躁不安地踢着后蹄,抖动尾巴,喷气,蹭我,漂亮的水汪汪大眼睛似乎在指责我丢下它这么久。

我愧疚的不停拍着它鼻子上沿和脑袋,安抚着我的骏马的不安,习惯在身上摸索,却摸不出壁炉喜欢的松子糖。

壁炉盼望地看了我半天,终于失望,不满地拱我,我只好小声许诺去给它找,转身却被它咬住衣角。我诧异地回过来,壁炉偏着头,拿大脑袋蹭着我。我心中一暖,大喜过望:我在壁炉心目中,终于超过松子糖的价值。

正搂着我的宝贝马儿互相撒娇,突然听到身后的人声,我抬头一看:一堆人簇拥着公主和那对贵客兄弟。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我,除了公主,她见过我骑壁炉,所以并不诧异。沮渠无定脸很奇怪,他突然说了一句什么,当然我听不懂。一边担心他会不会认出我,却听公主声音清脆,扬声回答了一句什么。

沮渠无定:“!%……%#!-#¥-#-¥%……—*(?”

公主:“——!(*—……%#-%—#——!),!-#-¥%%……。”

沮渠无定神情惊异地看着我,“噢”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沮渠狐城微笑着朝我挥挥手。我也冲他微笑了一下。

沮渠无定和公主还在一边看着我一边你一句我一句,沮渠狐城也不时插句嘴。

天底下还有什么比明知到对面的人就在堂而皇之地谈论你你却一句也听不懂还要装哑巴郁闷的事情?

我十分气闷。朝公主谦贺做了个我先退下的手势,公主礼节温贺微笑,挥手允许我退下。

我又朝沮渠兄弟俩微笑着行了个礼,就离开了。唉,我要怎样才能得到一个随身翻译呢?

不行阿,果然外语在任何时代都是有重要的。要不然为什么锦梓,原庆云,公主,沮渠哥俩,甚至奶妈这些时代精英们都会呢?我下了一个重要决定,我要学外语。

凭我学习英语法语的经验,要学一门差异不那么大,而且发展得并不太发达的语言,相信不会那么难。

虽然时间很短,能学几个词也好。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奶妈,得到了她的赞许。

因为我身份秘密尴尬,所以不能用侍,这段时间公主是让奶妈来承担贴身照顾我的工作,奶妈对于这份专职工作正嫌清闲无聊,大材小用,很高兴能兼职我的外教。所以我们立刻开始学了。

一学才知道,原来回鹘文比较类似突厥文,和后来的阿拉伯字母似的文字不一样,不像察哈台文和现代维吾尔语,里面还有不少汉语借词。书写的文字有点像字母,但又不大一样,大约有20个左右,发音还是有难度的,有大舌音。不过目前我并不需要学书型口语,我只是要先尽量听懂一些词。所以我定下的学习方法就是我说出一些常见词,让奶妈告诉我回鹘语怎么说。就这样一直兴致勃勃学到天黑,直到公主来找我。

公主神情有点疲惫,她挥手让我的外教先退下,在我对面坐下来。

我看又变成我们俩人独处,生怕她又借酒调戏我,不由有点紧张,不过经过仔细观察,发现公主除了稍微有点精神亢奋,并没有喝过酒的迹象。

第二卷 夜话

公主在灯下面孔有点嫣红,不知道是烛火映的还是风吹的,看她态度,倒不像是害羞。

说实话,公主当了王后,比以往多了不少人味,日渐妩媚起来。可惜这句赞语,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这种时候,并不想再增加她的幻想。

“要不要叫人拿点酒来?”

“不,不,算了。”我连忙反对,我可不想再被她借酒装疯调戏。她微笑了。她这样微笑的时候,又有点巾帼不让须眉的刚强,像个骄傲的男孩子。自信地微笑的公主,要比为了我患得患失的公主丽许多。

“今天累了吧?”我看着她散下的长发在灯火下流光溢彩。

“嗯。”她含糊地应着。

“追求者太多也不好应付。”我微笑说。我当然不希望公主嫁给匈奴的任何人,但是作为拒绝了公主的立场,我也很不方便表达我的意见。她斜了我一眼,“并不多。只有沮渠无定向我求亲,这个,他已经求了好几年了。”

“哦。”我问,“狐城呢?”

“他只是不时送我这个那个,从阑曾提过什么。”

“哦。”这小子还挺狡猾。

公主厌倦地叹了口气:“我讨厌沮渠无定,那个人向烂,身边人数都数不清,没有才具骄傲自大,将来一定不是他弟弟的对手。可笑他还自信得很,居然以为我一定会嫁给他,”她突然笑了起来,“今天还有件笑话……”

“哦?”

“今天在马厩见了你,估计被你迷住了,沮渠无定后来拐弯抹角说你残疾可怜,明着暗着让我将来把你当作媵带过去。”她哈哈笑起来。我一怔,又觉好笑又觉恶心,身上不由自主寒颤了一下。

“狐城比他哥哥强多了,不过他现在羽翼未丰,不敢跟他哥明抢什么。”

“陛下属意狐城?”

“他这个人并不讨厌,不过……”公主伸了个懒腰,颇有几分娇慵可爱。“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哦?”为什么?

“他这人野心太大,我不想成为他的棋子,也不想被他利用。我好好做我的王,为什么要趟他们兄弟的浑水?要是那样,我还不如找个没有野心的普通人。”

“陛下是个明白人啊。”我微笑着说。她眼睛朝我一瞟:“张大人,你好像很高兴。”

我一愣,觉得被她说中了,我确实心里高兴了下,不由脸微红。

公主却会错了意,不知不觉凑近了我,声音也多了一种甜腻风情:“匈奴以往与晰也时时交战,我知他们狼子野心,所图不小。祖父在世的时候,常说晰在西域是大国,木秀于林,必会招致匈奴和圭的窥视,匈奴近而圭远,匈奴好战,喜劫掠,圭蝴,不过上书称臣,每年进贡点东西。两相权衡,才对圭称臣。可惜到了我父亲手上,他格桀骜,不愿意向人称臣,才起兵相向,结果……”说着叹了口气。我轻拍她肩膀宽慰。

“其实我私下也知道祖父的见解是对的。”

“既然如此……”我说,“为什么还跟匈奴结盟进攻晰?”

“既然已经兵戎相见了,”她仰头微笑,“何况也是替父亲报仇。所以梁王找到我时,我觉得是个好法子。”

“他想让我们牵制邵青的军队,我本来就与邵青有仇。”

“匈奴则是惟恐天下不乱,正好趁机削弱圭。梁王允诺事成以国土相赠,永为友邦,这个我倒是知道靠不住。”

“我们躲在匈奴后头居多,没怎么上战场,损耗并不大。何乐而不为?”

“如今梁王没了,邵青死了,我并不想和匈奴结盟到底。”

公主的意向看儡好嘛,我高兴了,握着公主的手:“既然如此,何不与晰结盟,共抗匈奴?”

她幽幽望着交握的双手,并不抽回,隔了半晌才说:“我虽是王,登基不久。前次国亡家破,父亲被杀,许多人心中,恨死了圭朝。现在邵青已死,民愤略平,但并未完全息止,我这时与你们结盟,朝中军中,定有许多大臣将军反叮……所以,我才想嫁给你。”她说到这里,转过脸,眼睛深深凝视我。“你是圭朝重臣,嫁给你,就情有可原,而且大家也觉得有了保障。”

西域民风热烈纯朴,看来果然是啊。王嫁给敌国的大臣,大家还会觉得情有可原……

我沉默不言,这个时候,相信换了任何人都会同意。一个妙龄,一国之富,能完全挽回现在战局。

任何一个因素都足以令人心动,何况是三个。我如果不同意,真是圭朝的罪臣。

“陛下,除了嫁给我,我们一定可以有别的法子。”我温贺说。

公主脸沉了下来,眼睛里不但有失望,还有愤怒。她奋力要抽出我在我手中的手。我轻轻放开。

“陛下,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我声音的低沉让她从愤怒中安静了一下。

“你很迷人,何况还是一国之主,何况我一点都不讨厌你,”我缓缓低声说,“何况娶了你对现在有百利无一害。我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呢?”

她彻底安静下来,冷冷看着我:“为什么?”任何人都会想知道自己喜欢的人为什没喜欢自己。

我微微一笑:“因为我把你当成朋友,真的十分欣赏和喜欢你。所以,我不能害你。”她愣住了:“害我?”

“你没有听说我那些不堪的事吗?我根本就是先帝的男宠,要不为什么出身低下没有功名就爬到今天的位置?我只喜欢男人,对女人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要不我为什么至今不婚娶,连个侍都没有?我现在喜欢的,还是个男人,对女人我没有反应。你嫁给我,就是守活寡……”

“你骗人。”公主脸红了。

“我有没有骗人,你一查就知道。实际上你也该听过这些流循…”

公主突然扑了过来,把我的后半截话堵住。樱唇紧紧贴住我的嘴唇。

我想推开她,发现被她紧紧抱住,她身子和嘴唇都火热,虽然不大熟练,她还是企图用舌头撬开我紧闭的嘴,我坚持了片刻后失守,被她的舌头伸了进来,她把我压在地上,手在我身体上上下游走。

她浑身滚烫,我的衣服被揭开了么?我死命坚持住不让自己的某些部位有物理反应。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声味触法……这种时候,果然要借助心经啊。我身上的是红粉骷髅,骷髅……努力对自己催眠。最终我赢了。

公主失望地,失魂落魄地看着我:“你,你真的……”她喘息着,身体还酥软,衣衫不整,几乎站不起来。

我很温柔地扶起她来,几乎在她耳边说:“陛下,你已经是我最喜欢的人了……”当然还有红凤。

“可惜……”谁叫我本来也是女子呢。

眼泪如珠滚过她白玉面庞。“不要说了。”她哽咽。夺身而出。这种时候,我连叹息都显得矫情,只好发愣。

然后,果然,有个人鬼魅般出现了,脸上虽然没有表情,眼睛传达出的却像是冷笑。

第二卷 芙蓉帐暖

“锦梓,”我吃了一惊,“你这样跑进儡危险啊。”这家伙冷笑什么,又吃醋了?

锦梓“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你还真受欢迎。”这家伙!

“我不是很守身如玉,坐怀不乱了吗?”我压低声音怕被发现。他还是很不豫,看来是心里不爽,撒娇来了。

“你这么进来会被发现……”我把声音压得更低。

“没事,我点了外头老婆子的昏睡穴。”

“什么老婆子!要尊重。”奶妈听到了该多伤心啊。他很无奈地看着我。

灯下锦梓的面庞如玉一般光华流转,隐约微红,可能是冻的,嘴唇因为不悦而紧紧抿着,形状一如既往的丽,眼睛里有点恼怒的意思,越发显得幽黑莹亮,墨黑的头发上和眉毛上都有冰碴子,甚至连长长的睫毛上也沾了一点。我心里一软:估计他在外面冻了许久了,这么冷的晚上。

我过去搂住他,用手暖他的脸庞,把他眉毛上的冰碴抹掉。果然入手寒冷,他怔了怔,眼中露出柔意,望着我。

我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放开他,脸上发热,便转过身去:“间肃寒,咱们快睡吧。”说着便快步走到榻前掀开被子,转身看他。锦梓怔在那里看着我,一言不发,气氛便暧昧起来,我脸上更热,旁边的灯烛突然噼噼啪啪吐出灯。我自己钻进了被窝里。

锦梓慢慢走了过来,站在我旁边,低头看着我,我居然心跳加快起来,低下眼睛不看他。

可笑啊,锦梓和我早有肌肤之亲,不知道多少次了,我怎么突然这样了。

锦梓开始脱衣服,外衣,中衣,层层褪下。黑的华贵大氅,里面是貂皮,夹衣是紧身的样子,为了保暖,中间不是常见的棉,而是羽毛,中衣也不是最普通的白,褐团的府绸,上面有精致的裹边,刺绣……锦梓的衣服,全部是我一手操办,挑的布料,定的样子。

“这么冷,你脱那么慢干吗?”我忍无可忍,终于出声抗议。

又不是秀,故意的,这家伙。闷骚的家伙。他白了我一眼,丹凤眼平日都冷冰冰的,这一刻倒是妩媚了。

他终于脱光了上衣,我便顾不上害羞了,盯住他线条优的背和腰看,年轻的肌肉并不张扬地体现着,但是颀长有力,真是漂亮啊。

他掀开被子钻进来,带着寒冷清新的空气。我哆嗦了一下,本能朝他拱过去。他却拿手轻轻挡住我。

我愣了一下,不解地望着他。“我身上冷,你等会再碰我。”他低声说,声音腻在喉头,有股暖意,仿佛被窝里的热气。我心中微痛,又觉甜津津的,便执意贴身靠过去。果然……轰。冰寒彻骨啊。

锦梓无奈:“你一向怕冷,逞什么强。”

“你这哪是腿啊,是冰棍子……”我一边哆嗦一边数落。

“叫你不要过来了。”

“给你暖暖嘛。”我还是很伟大地巴住他。

他僵硬着身子,尽量减少与我身体的接触,只有脸埋在我颈窝,深深呼吸。

“我又不是体生异,你闻什么?”

“你身上味道……真暖和。”

笨蛋,哪有什么味道是暖和?

“我女装好看吗?”

他沉默了下:“差不多。”

“怎么会差不多呢?”

他恼火了:“大男人,穿女装好看有什骄傲的!”

“那到底女装,男装哪个更好看?”

他认真思索:“不穿。”啊啊啊……锦梓居然,居然……会用言词调戏我了!

我的投资回报很快,锦梓的身子很快就能当暖炉了。年轻男人果然体热,我舒舒服服地窝在他怀里。锦梓也放松了,紧紧搂住我。我惺忪着眼睛望着他,下巴形状真好看,尤其从我这个角度看,脖子和锁骨都很感,纤细而有力。我所依偎的胸膛比往日似乎宽广了些,没有一点赘肉,肌肉坚实,肌肤光滑,弥漫着年轻的温暖馨。我忍不住吻上他脖子。我向阑大主动,这个行为使锦梓很惊讶,并且立刻开始热情回报。

“你的头发……真漂亮。”手在我腰间抚摸……“腿也很……”嘴唇堵住我的呼吸……

“你也很……锦梓……”

锦梓不大这样称赞我,所以我并不吝啬回报他的赞赏。身体绞缠,手足交织,相互抚摸亲吻,颠倒热烈……

我们最终在疲倦中睡去,烛火始终未熄,直至在晨曦中快乐地燃到最后。

让我们彼此都很愉快的一晚。锦梓睡得并不久,清晨便走了,起身穿衣,为我细细压紧被角。

“你不要起来了,接着睡吧。”他低声嘱咐,“我明日去做点别的事,后天晚上来接你。”

“锦梓……”我虽然想撒娇,然不知道说什。他低头在我眉边眼角轻轻一吻。恋恋不舍,却还是要暂别。他走了。我独自在被窝里蜷着,没有了他的体温,被窝里便慢慢冷下来,我只好缩起双脚,等到缩到最小也还是冷的时候,便只好起了。枕边上,什蜜迹也没留,仿佛不过是一场梦。

我穿好衣服奶妈才匆匆进来。

“今天不知怎么崔(睡)糊涂了。”她为晚起抱歉,并没有怀疑什么。

第二卷 色狼

这两天的时间我要怎门能彻底说服公主呢?这么想着,不由有些犯愁。

锦梓后天来,是绝对要把我带走的。或许今晚再斋主谈一下?

我决定出去走走,便信步到了马厩,把壁炉牵出来,喂了些草料,便骑上它去小遛一下。

如今的草原也是光秃秃寸草不生,一片冻土,虽然没下雪,走起来也不怎么舒坦。不过壁炉还是很喜欢出来遛,在寒冷清冽的空气中张着鼻孔深深呼吸。

我看它高兴,就多遛了会。于是碰上不大想碰到的人:沮渠无定。

这位仁兄拦住我的马头,我便侧着头,冷眼看这位匈奴的左贤王世子:据说他其实二十岁,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总有三十多岁的样子。可能是北方风霜凛冽所致,穿着件朱红的皮裘,看不出是什么皮,但衣服华文锦饰,在北方殊为少见。

匈奴的传统发式不大漂亮,素显彪悍,但他加了很多黄金珠玉为饰,至少华贵是显出来了。

说句良心话,其实沮渠无定长得不难看,面目清秀,轮廓分明,不过鼻子是鹰钩的,颧骨也高。要是放到现代,也是一个帅哥。但我从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位仁兄,这家伙比起自己族人面要白皙不少,甚至有几分青白,眼睛光泽不正,疑似眼,眼角发肿,上唇松弛,总之面相看就像个纵无度的阴贽家伙。

不喜欢归不喜欢,我还是冲他点了点头。沮渠无定就冲我笑开了。他一边笑着,一边故意柔声说了间什么。

我虽然听不懂,也被他的声调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挥挥手,令手下人退后些,我警惕起来,勒马望着他。他望着我笑起来,又柔声说了间什么,还伸出手来拉我的马辔。可惜壁炉怎么会轻易被陌生人牵住,看他伸手,轻轻一个小跳步,避了开去。沮渠无定脸上有点挂不住,说了句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骂壁炉,又伸手去抓马辔。

我也有些恼了,一提马缰,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跑,沮渠无定骑术甚好,冗马挡住我去路。

我沉下脸来,冷冷看着他。正僵持中,远远几骑奔来,有人叫着,以我刚刚学会的匈奴语几个单词,能听出来是叫“大哥”。沮渠无定住了手,回头看,我也回头望去,果然是沮渠狐城。

沮渠狐城这个年轻人比起他哥哥要让人愉快得多,虽然不算太英俊,但是黝黑的皮肤透着健康的红,眼睛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态度平易近人。

沮渠狐城策马奔过来,后面只带了两个从人,对他大哥说了间什么话,又对我点头微笑。

沮渠无定让像不大高兴,冷着脸对他弟弟爱理不理的,狐城起初还耐着子好言以对,沮渠无定却一会儿冷笑连连,一会儿怒声责备,狐城似乎也怒了,说话便也大声起来。

两人拌了间嘴,其中还曾经拿手指着我,似乎也有与我有关的争吵内容。

最后沮渠无定怒气冲冲地走了,狐城驱马到我跟前,朝我欠欠身子打招呼,微笑着说了句话,估计是安抚的话。

我勉强回给他一个微笑,然后打手势比划表示我也要走了,他笑着点点头,我便拍了拍壁炉的臀部,壁炉扬蹄跑起来,跑出一小段我回头看了一眼,狐城果然正遥遥凝视我,见我回头,开心地冲我挥手。

我可不想让他自作多情,便没有表示地跑了。

我此后一直在想如何让公主坚定立场。一直到晚间,终于有一件事给了我契机。

有很多计谋都是产生于灵机一动,粗糙而随意,不过更加不着痕迹,也不易防范。

我不是什么智多星,当时想到的时候也不过是如此而已,况且这本身就是不什么高明的计策,我当时完全没有深思熟虑,也根本没想过有很大几率失败,以及失败之后必须要面对的局面。但是我很幸运,成功了。

事情是这样的:晚间继续为了匈奴的盟友设宴,这不是什么盛宴,只是常规晚宴。但是沮渠无定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烦恼,还是回鹘舞们妙曼的舞姿使他不知不觉喝多了。

公主号称身体不大舒服,一早退席了,估计也是不大喜欢和这哥俩应酬。

我当然更不想了,所以也退了席。回去之后我想来想去,还是去斋主了。

我的营帐离公主的本就不大远,远远都能看到,甚至可以看见公主可能早预料到我要去,把卫兵都撤了。

所以我便继续穿着装,坚定地走上去公主营帐的道路,感觉像个男扮装去情的情夫。

一直到这里为止,都没有沮渠无定什么事。但是我走出营帐没多远,居然被黑暗里的一只手捉住了。

当然,我狠狠吓了一跳。这只手很用力地捏着我的手腕,把我往黑暗中拉。我的手腕很疼。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没有尖叫。也幸好我没有尖叫,接着我就闻到冲天酒气,然后看到沮渠无定那张始终令我不愉快的脸。他明显喝多了。也不知道他是不小心跑到这儿来,还是有心来埋伏我的。

不过从他能神不知鬼不觉混进眷营地看,很可能他是收买了什么人的。我用符合我身份的惊慌看着他。

他的笑几乎可以命名为笑,嘴里含糊不清嘟哝着什么,我能听出来是匈奴语,看来他已经醉得不记得要用回鹘语和我交谈。不过虽然听不懂,我还是可以猜出他说的无非是“小宝贝,想死你了,让大爷亲亲,有你的好处”云云,而且他的动作神情搭配也非常典型:先是来抬我的下巴,被我扭开脸之后,又企图用酒臭难闻的嘴强吻我,我死命推开。这位仁兄估计十分庆幸我是个哑巴,根本不费心捂我的嘴,而是十分托大,直接用手来摸我的胸。

我的胸是假的,岂能让他摸到,于是我狠狠踩了他一脚,趁他痛得直跳时候扭头就跑。

为什么是踩他一脚而不是直接飞踹重点部位呢?因为就是他企图非礼我时,我脑子里灵光一现,产生了一些想法,此时,我就不想让他过早丧失战斗力。

我脱身的时候,衣袖被他拽住,“撕拉”一声,被拽了下来。这个声音似乎想来可以刺激男人的,沮渠无定果然紧追上来。而我跑的目的地就是公主的营帐。

这段距离根本不长,让一个醉鬼追不上我很容易,我甚至中间还停下来等过他一次,他看见了以为我跑不动,当然更加要追着不放。这一切其实是以很快的速度完成,何况门口没有任何守卫,我毫无阻碍冲了进去。

公主在灯下穿了一件红寝衣,可以说得上十分感,几乎酥胸微露,半卧在榻上,看来她算准我还要找她,并且想继续昨晚的试验。看到料想中的人却以一种料想不到的方式冲进来,还云鬓散乱,气喘吁吁,衣衫不整,公主自然惊讶地坐起身来。我喘着气,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沮渠无定就昏头昏脑冲了进来。

我连忙往旁边一躲,沮渠无定果然不负我所望,朝着在他看来这里唯一的人,何况还是衣着火爆,等在上的人扑了过去。可怜公主还没坐好,就惊呼一声,被他压了个正中。

沮渠无定把公主压在上,乱亲乱摸。

第二卷 杀夜

沮渠无定扑到公主身上乱来的时间大约持续了三秒。这三秒,自然是公主的反应时间。毕竟,未免荒缪了点。

然后,公主就回过神来,狠狠一脚,踢在了菹渠无定身上。只听一声惨叫,这醉鬼立刻就被踢飞,在空中几乎翻了1个圈,重重落在帐幕上,我倒抽一口凉气,从我站的角度可以看出个公主充满怨气的一脚,落在十分关键的要害部位。——这家伙大概是废了。

当然,这时候我也没闲着,鼓足肺活量大声尖叫:“来人啊——”事实证明奶妈是尽忠职守的好同志,来的速度远比110专业。她不到一分钟就带着几个卫兵出现,简直像是等着抓奸的。

我联想了一下公主的感扮相,大致也便明白了:公主打算和我纠缠的时候让奶妈和侍卫冲进来捉奸,我就不得不娶她了——这馊得不能再馊的点子绝对是奶妈出的。

而奶妈显明被眼前多出一人的场景搞晕了。公主在忙于愤怒和七手八脚把单往身上裹,顾不上理她。

我只好不情愿地停止大叫,指着明显已经晕过去的沮渠无定对奶妈愤怒地说:“此人如此大胆妄为,竟然闯入内营非礼陛下!”奶妈对她奶大的公主十分护犊的,一听这话急红了眼,立刻挥手让卫兵上前将他捆了个结实。

而此时,我显然不止惊动了早婴谋的奶妈,而是如我所元动了所有人,外面人声鼎沸起来。

于此同时,我连忙把身上服脱下,迅速拾起沮渠无定的一件外袍往身上套,顺便把身上的首饰胡乱扯下,捡起一个衣袖在脸上猛擦一阵,把发鬓也散下,胡乱束了一番。

在短短几秒钟恢复男装。呵呵。外面已经很多人,但显然不敢乱闯王帐。

一个浑厚男音响起,略带焦灼,我认出是当初把我请来的那个将领。虽然听不懂,可以想象他必定是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公主正了正声,刚要开口,我从她神态已经看出她想要把这件事压下去。

这可不行!大大违背了我的初衷。我灵机一动指着昏迷的沮渠无定大叫:“沮渠无定,你想干吗?!”说着一下扑过去,装作一个踉跄,狠狠一脚踩在他肚子上。沮渠无定本是疼晕过去的,这下又惨叫一声,疼醒了。

而在回首看过来的大家看来,却像极了沮渠无定醒过来,想摸摸干什么或是逃跑,被我冲过去一脚踩在地上。

卫兵立即条件反射纷纷撤出兵器。里面的动显然让外面的人着急了,那将领连声呼喊,带着手下人冲进来,还有另外几个回鹘大将。

然后大家都愣住了。公主也没料到事情闹成这样,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奶妈气愤愤地跟大将们说着什么,然后大家便用杀人的目光看着痛得缩成虾状,绑成粽子状的沮渠无定。

为首那个更是恨得大喝一声,拔刀朝沮渠无定冲过去,幸而被大家拉住了。

沮渠无定被这么折腾了一番,估计酒也醒了,开始忍痛大声嚷些什么,估计是为自己辩解,但是显然回鹘人并不想听他的解释。

正闹腾的时候,突然外面有齐整的马蹄步伐兵刃声,大伙儿连忙令手下出去看,却见沮渠狐城领着他们的三千人马,装甲肃然,把这里团团围住,都张弓搭箭,手执利器,举着火把,回鹘人在外面的纷纷喝问,两边似乎要动上手。场面很混乱。为首的沮渠狐城一挥手,身后的兵将们都闭上了嘴,一时鸦雀无声。

沮渠狐城开口用回鹘话责问回鹘人为什么扣押他的兄长,他一贯温和甚至总带点俏皮无赖的声音依然温和,但是里面多了一种坚定不可动摇的成分,让听得懂听不懂的人都不由自主侧耳倾听。

公主用匈奴话冷冷回了一句什么,匈奴那边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有点小小动。连狐城都似乎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看向这边沮渠无定。沮渠无定仓惶失措,气急败坏地大声说着什么,一副看到主人的落水狗模样。甚至还一手指着我,估计说是被我骗的,或者说他本来是想非礼我。

我一言不发,提起旁边一把剑,一下架在他脖子上,用我唯一会的汉语大声说:“沮渠狐城,你哥哥丧心病狂,想要强行非礼王陛下,以为如此就能强迫王陛下嫁给他,满足他的野心。他是咎由自取,你还不快放下武器,难道还想包庇他吗?”

狐城听到我的声音,狐疑地看着我,我连忙配合地把头发往后理,把脸尽量露出来,好让他认出我来。

狐城不负我厚望,果然认出我来,大惊失:“张青莲!”他回顾一眼身后将士,大声决然说:“这是个阴谋!回鹘人早就和圭朝人勾结了,连张青莲都在这里,是故意要骗我们兄弟烂抓住我们要挟父王!大家冲上去,救出大哥!”说着领头射出一箭,拍马直冲过来。那一箭险些射中沮渠无定,幸好我把他往旁边拉了一把。

“慢着!”我大喝,“狐城,你不要你哥的命了?你们快放下武器,否则我就杀了他。”说着我微一用力,剑锋在他脖子上拉出一条口子,血涌了出来。

惊魂未定的沮渠无定杀猪般叫起来,用匈奴话大声叫着什么,估计是让他们不要再动手。

很多匈奴人都犹豫起来,不再往前,这些人都是沮渠无定的卫兵,听惯了他的命令,其中一个貌似级别比较高的校将甚至大声质疑沮渠狐城。

沮渠狐城面无表情,突然一扬手挥刀把那个校将斩于马下,血如泉涌。他用铁一般的声音说了一番话,这段话据后来奶妈翻译给我大致是这样的:“回鹘人早有蓄谋,要抓住我们威胁我们匈奴大军。匈奴的大好男儿不能成为别人的负累,宁可我们一起在这里战死,也不能投降!”

当时我当然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只知道他慷慨激昂的一番话后,所有匈奴人都热血沸腾起来,马上就要大声呼喊着冲上来。而我从他的眼中和声音里明白了一件事:沮渠狐城要沮渠无定死。

即使和回鹘人交恶,即使以整个战争的输赢为代价,他也要沮渠无定死。沮渠狐城是个野心勃勃的可怕的人。那么,很好。狐城要沮渠无定死,好取得世子的位置。我也要沮渠无定死,以使回鹘和匈奴彻底决裂。

我们各取所需,沮渠无定就只好死了。

我毫不犹豫,一剑贯穿沮渠无定的后背直透前胸,下暗红的血濡湿了这个人的衣裳,他张着嘴,喉咙里咯咯地发着声音。我没有拔出剑,不想被溅了一身血,而是松开手,把尸体扔开。

片刻前还是活着的物体轰然倒地。第二次杀人,似乎不像第一次那么可怕了。沮渠无定有狐城这个弟弟,还真是不幸。我的脑子里闪过这么个念头。场面一片寂静。突然惊天动地一声大喊,双方厮杀到一起。

公主瞪了我一眼,就挥剑冲上去了。

战况小范围内还是很惨烈的,但是沮渠狐城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打算慷慨战死,他当然明白三千人不可能是十万大军的对手,所以趁着被他忽悠死战的沮渠无定的原手下拼命的当口,他带了小部分人突围。

我其实很希望回鹘人能把沮渠狐城干掉,这人日后必定是个可怕的对手。可惜沮渠狐城十分骁勇善战,最终居然被他带着很少的人突破一个口跑了。

大部分匈奴人都战死了,在他们拼命之下回鹘也颇有些折损。

回鹘派出精锐去追击沮渠狐城,看着远去的战马骑手,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沮渠无定怎么会这么容易喝醉了,而且如此好失态,不会也是沮渠狐城懂了什么手脚吧?

厮杀刚过的寒里,我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二卷 盟约

乱七八糟的一就这么过去了,折腾到很晚大家才去睡,回鹘受到损伤并不多,不过也要收拾善后,处理尸体,公主无怨无悔高能高效地指挥去了,我支撑不住,回去睡觉。

第二次动手杀了人,我居然毫不愧疚,也没什么震动,就这敏呼大睡,唯一有的,是终于完成夙愿的心中暗爽。

可见真的人的良心会麻木。

就像第一次开人的时候心里会惴惴不安,即使对方有诸多不是,实在不胜任目前的职位甚至还有渎职等等,总还是心里愧疚的,仿佛自己成了大坏蛋,毁了别人前途希望。可是第二次再开人,就完全从容自若了。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了,头有点疼,我脑子乱糟糟一团,费了半天劲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心里有事,就不赖了,我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一切正朝着希望的方向发展,我心里隐隐很高兴。

稍微洗漱了一下,伺候我的卫好奇地看着我,想看出我到底是男还是。我穿上来时的男装,下意识修饰了一下,让自己显得更加沉稳知一点,而不是卖弄风兴高采烈状。

第一件事当然要去见公主,她此刻必定是恼我的,我实在也过分了点,把一个喜欢自己的人逼得这么急,是差劲的男人才会做的事。如果不是形势紧急,我是一定不愿意这么做的,有失君子之风,都怪锦梓给我的时间太少,所以公主啊,要怪你就怪那家伙吧。

实际上当然不能这么对公主说,我小心翼翼进去她营帐,她背对着我,正在批什么文件的样子,我绝不相信她突然变成像雍正一样的工作狂皇帝,一定是发现我进阑想搭理我才故意这样。

我如果真的是一个男人,那么肯定现在是又内疚又忐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可惜我做了二十多年的人,人的心思逻辑脾我都是清清楚楚的。

“陛下。”我施施然走到她身边,缓缓跪坐下,柔声说:“您生我气了?”

公主骤然回头愤愤瞪着我,我平静而温贺看着她。我们一时都没有说话,我的目光也一直温好有点慈爱。

她的眼睛慢慢红了。霎时间我有点慌,想不到铁血王有一天会在我面前落泪,爱情真是让人变得脆弱变得那么傻,她明明心里知道我不爱她啊。心里突然疼了一下。这种痛苦,我其实是能明白的。

“对不起。”我低声说。

她眼泪便下来了。不值得啊,为了张青莲不值得,为了我也不值得,像她这么优秀的子。

“陛下,”我声音始终温和,“我知道您怨恨我这事太不顾及您,我心中也自责。”她低下头,把眼泪藏掉。

“但是事情紧急,不得不从权,您迟迟不作决定,战场之上,原是经不得拖延的。这一点,您应当比我更清楚才叮何况,陛下您也明白匈奴不是什盟友,梁王一死,早该散了。您与我们结盟,至少有我在,可以放心。”

我的话说得诚恳至极,公主也不免忘了委屈,抬头望着我。“陛下,和我们签国书吧,永为友邦。”

国书用汉字和回鹘文各自写了两份,包括很多条款。约定双方永不触犯对方疆域,攻守同盟,边境开互市通商。此外公主还同我要了桑蚕种子,各工匠,包括制纸工匠。虽然丝绸的生产现在已经逐渐流入海外,技术和质量上圭还是有优势的,所以一贯也比较密技自珍,不过这种时候,我自然是要很大方的,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

这么重要的和约,以史无前例的快速完成。所以晚上锦梓来的时候,已经看到完成稿了。

锦梓本来大概是打算强制把我带回去的,却看到完全不一样的局面,绕是我们锦梓这般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的人,也不微讶。我为了谨慎起见,不但自己签了字,还让锦梓也在后面签了。

匆匆结束这一伟大的历史时刻,锦梓又跟公主商议前后夹击匈奴的战斗部署,这个不是我的专业,我对行军和兵书类的任何东西都没有涉猎,只好在旁边竭力运用常识来理解。

公主和锦梓之前纵使见过,也不过片面,彼此坐下来的时候,似乎还没有任何好印象,但是谈了一会儿,公主看锦梓已经有几分刮目相看的钦佩目光了,锦梓似乎也对她意外有点赞许,两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然后,我便同锦梓和壁炉一起回去了。

冬尚未尽,酷寒依旧,与锦梓一起坐在壁炉身上,单骑天涯,身边有枯杨古道,夕照残阳。

这样的情景,我似乎曾在何时梦想过,也就忽略了我们急于赶路,忽略了我们身处险境,甚至恨不得这一路能成永恒。锦梓怀抱温热,我把手悄悄藏了进去。他面庞依旧莹洁如玉,眉目依旧墨黑如画,尖尖的下巴颌在寒风中冷峭如刃,只有嘴唇干燥,被寒风刮出了细小血口。

我心还未动,已经先凑过去辗转轻吻了他的嘴唇。他嘴唇果然湿润了些。

他本在专心赶路,被我的举动惊震,低头看我。我笑了起来。

“这仗,要几时才能打完?”我其实不过是个凡俗无能之辈,是怎样被一步步搅航这里来的?怎么骤然像做了个梦一样。锦梓的目光却有了几分温暖,“快了。”他的声音虽然被太激烈的风破碎,却还是听得出些柔暖。

“翘楚,等打完仗,咱们一起离开吧。”

风声凄厉,我听不真切,他到底说的是不是这句。离开,去哪里呢?

如果可以,能一起回到现代多好,我的那个梦,如果是真的多好。

没有战争,没有权谋,没有太沉重到让我觉得担不动的责任。

冬天我们可以踩在暖暖的地板上,或者相携到街角喝杯又热又浓的咖啡。我悠然地想,忘了回答,也没有确认。

他也什么都没淤说。也许他根本没说那句话,只是风声和我的幻想。天不好,终至漫漫飘落起漫天的大朵雪。

风雪中,锦梓的脸更加坚毅起来,这一次,我终于看清楚,这坚毅,和邵青的坚毅并不一样。

第二卷 大战前夜

“他娘的!”一进我们的驻地,居然第一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这句话在军营里着实不奇怪,就像到书院里一定会听到子曰诗云。问题是出在这句话的声音。人群中这句话的声音既不粗豪,也不彪悍,还带着清脆的童音。

我一个头两个大:这个声音,莫非是……“哈哈哈,说得好,好男儿就该这般豪爽,小玉,你是姚将军的弟子,千万不要学得像张大人那般模样。哈哈……”

“张大人怎么了?”旁边有人问。

“张大人么,呵呵,人自然是那个,嘿嘿,不错的……就是太也不像男子……啊,张大人,您回来了。”

果然是胡大胆这厮。他被我吓了一跳,一个劲挠头嘿嘿傻笑,都忘了向锦梓行礼。

嗡不上给他排头,朝我更加关心的人看去:小皇帝!我倒抽一口凉气。

小皇帝穿了一身军装改小的粗布夹衣,腰里插着把小铁斧,头发胡乱一缠,乱蓬蓬的,小小脸庞红润,嘴里呵着白气,只有一双黑眼睛还是其亮如星。跟旁边的士兵勾肩搭背,大声喧哗,哪里还有半点多年皇室教育的教养和我悉心熏陶的品味残余?十足一个军中混大的小子模样。

我一时不知道该感慨还是该好笑:居然,居然还会说脏话了。瞧他样子,分明对此很得意。

“张……叔叔!”他看到我,眼睛一亮,已经整个扑上来了。几乎是挂到我脖子上,我踉跄几步,亏得锦梓后面扶我一把。这孩租些天不见又重了。

“快下来,我抱不动你了。”我微笑着,“你这孩子,又长高了。”

小皇帝笑眯眯朝我现宝:“张……叔叔,我上次袭营亲手杀了四个敌人。”

我回头瞪了锦梓一眼:居然让小皇帝上阵厮杀?锦梓很坦然:“军中危险,我把他带身边了。”

众人纷纷向锦梓和我见礼,我微笑说:“辛苦众位了。”锦梓挥手,说:“免了。”

我们回到帅营,锦梓茶都阑及喝一口,开始把诸将领逐一召进兰置任务,我知道他已经对整个战略成竹在胸,便也不再插嘴,甚至没于旁听:总要学会信任别人,对别人放心。自己顺便懒也未尝不是乐事。

我把小皇帝拉到了我的营帐,开始小声教育他:“陛下……”

想不到他倒先开口了,上来搂住我腰:“张爱卿,朕……担心你……”

腰间被一双小手紧紧搂住,我不觉得胸中一热,迟疑着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天子龙种,随便摸可是不敬的大罪。

他抬头看着我,用亮闪闪的眼睛。我便忘了要责备他的事。

“周大人最近有消息吗?也不知道他那边有没有露馅。”我问。

“前几日刚有驿件,他说一切都好,不必担心,后备物资也准备停当,不怕多拖阵子。”小皇帝口齿伶俐。

“陛下啊,”我终于顾上他的衣服和斧子,“您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他扯了扯褴褛衣衫,毫不在乎笑道:“爱卿,朕锦衣玉食惯了,这样也挺好的。”他挺了挺小胸脯,“张爱卿,朕觉得最近长大了很多,很多事情以前不晓得,如今也懂得了。”

我微笑起来:“皇上,说脏话可不好。”小皇帝“哈哈”笑起来,中气也挺足。我莞尔,算了,不管他了。

此刻战事已经不宜多等,以免给匈奴喘息的机会。锦梓跟公主约好的时间也快到了。锦梓四处巡视,布置任务。如今他的权威无疑已经确立了,没人小看他是个弱冠少年。

我反倒没事,探视了一下壁炉,看了一会儿小皇帝笼,天就晚了。锦梓召集所有将士,开始战前演讲。作战定在凌晨,寅时中。为什么定在这时,自然是因为一来敌人料不到我们这么快反攻,二来凌晨是人防备最松懈的时候。锦梓总是喜欢奇袭。他布置得井井有条,我完全派不上用场。

其实这场战争,嘻然是派不上大用场的。既不善用兵,又不能厮杀,人还是应各白自己不是万能的。

入时来了不速之客:竟然是小珠!几个月不见,小姑娘变得水灵了。腰身有点窈窕,有点孩子家样子了。

穿了一身苏黄裙子葱绿夹衫,一点也看不出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小丫头。不得不承认锦梓比我会调教人啊。

不过,这个小丫头好像比以前沉默了。她还带来了十几个人,一队车马运着什么东西,用油毡布盖着。

小珠先跟我磕头,又朝锦梓磕头,后面有个人也跟着磕头,行礼完了抬头一看,我却惊喜了一下,原来是我的火药研究所的一个爆竹师傅。那么,意味着我交待的研究有了突破了?

这个爆竹师傅的姓我记不真切了,他见了我高兴地说:“大人,我给您带烂东西了!”

他一溜小跑到车旁,把油毡布掀开,说:“大人交待的‘夹统’我们给做出来了!”

“夹统”?我诧异了一下,明白了,是加农炮。这当然不是真的加农炮,而是较接近最原始的土炮,还小一点。

“大人,”炮竹师傅激动地说,“这个可以装在车上推着走,最远能射出去两百尺。”

两百尺?我心里换算了一下。不算太远,但是也不容易了,可以派上用场。

我们去看他演示。怕惊动别人,我们尽量走得远了点。

土制炮弹看上去很粗糙,师傅把它装填进去,一次显然只能装一枚发一枚,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神情激动,手都有点发抖。“轰隆”一声,说地动山摇有点夸张,但也炸出一个一米多直径的大坑。

锦梓睁大了眼睛,脸上有点兴奋,说:“此物攻城极佳。”我也微笑着说:“很好,看赏。”

我赏了那个爆竹师傅二百两白银。所有人都觉得我很大方。那个爆竹师傅激动得磕了好几个头。

大家没有看出这大炮应有的意义,他们不知道这个大炮可以变得威力强大许多,射程远许多,一次装填多枚。毕竟他们都习惯了冷兵器时代作战方式,不知道这个发明可以划时代。就连锦梓也只是觉得这个可以作为攻城器。

箭上弦,马上镫,刀刃离鞘,烛光下盔甲映着肃杀光芒,所有人都在等着黎明的一场杀戮。

锦梓面寒如刃,对着脚边跪着的小珠和焦诚下令:“你们一会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大人。不论发生什么事,不得呻一步。你们可以死,大人决不能伤到一根头发!”

他转身,风中鬓发微扬,眼中透着重重杀意。

第二卷 战场

天微明,数十万大军都通宵未眠,手握武器,眼睁睁凝视天边,只等天边第一抹鱼肚白就要冲杀上阵。

连城画角未寐,刀凝寒意血凝沙。

我站在锦梓身后,手边牵着小皇帝,左边是小珠帮我牵着壁炉,右边是焦诚。不远处是那十尊大炮。

第一次真正经历一场大战,我心里也很紧张,甚至在这无数人环绕下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攥着的手心里渐渐出汗。为了分散紧张,我开始观察。不远处有一个小兵,手中握着一杆枪,是骑兵,他帽檐上还有一根没理干净的羽毛,他显然也很紧张,一直在抚摸着自己的枣红马。

在往远点看,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小校,头发已经斑白,一脸沧桑,低着头拿一块布反噶拭自己的刀,这动作让我想起了锦梓已经无聊时磨剑的模样,不知道他自己是否还记得。

锦梓自己始终屹然不动,目光望着城下远处敌营,还有天边。不知道他心里紧不紧张。

不远处的大炮的铁质炮筒微微泛着点哑光,爆竹师傅在那里指点几个锦梓选出来的聪明好学的年轻士兵,如何装弹,如何点火,如何发射,说得口沫横飞,不知道都说清楚没有,我便也走过去,打算帮助培训炮兵。

锦梓听到我的动静,直觉回头看,我朝他递了个微笑,他放心了,点点头,又转回去。

告诫了很多安全问题的常识,天边终于微白了。

锦梓一挥手,战旗挥扬起来,因为还是想袭,所以没有击鼓,连将校们“冲锋”的命令声音都很小。

马蹄和上次袭营一般,包着布和棉。无声无息逼近几里外本来是来围我们的城的匈奴军营。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跃上壁炉,左右两边小珠和焦诚骑的都是以前给我拉车的好马,曾经溺水余生的乌云盖雪,小皇帝坐在我身前。一拍马,跟着锦梓的背影,冲了出去。

前面乌压压都是人。没有喊杀声,但是每个人的心脏都被杀气凝结。我甚至都觉不出本来刺骨的寒冷。

奔驰片刻,前面动起来,听到对方值的军士用异族的语言大声喝问,然后对方那边烽火鸣鏑,人声奔乱。

锦梓勒马停住了,整个队伍都是。前后都有点动不安。我拍马上前,来到他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锦梓举起马鞭指着前面低头回答我:“冰。”

我往前去查看,原来有跨度十来米的冰,结在地面上厚厚一层,先头部队不察,好几十人摔了个人仰马翻,有十几匹马骨折了,倒在地上,对方值士兵发现了,用弓箭招呼,我们这边摔倒的骑手被射死七八个,其余都跑了回来。但是敌人已经惊动了。

我微笑:“本来想如果咱们被围城,可以把水浇下去冻住城墙叫他们爬不上来呢,想不到他们倒先出这一招了。”冰在地上当然不像在墙上那么有用,对方肯定是因为沮渠狐城回去说了回鹘倒戈之事用这一招来防范我们。我们一旦来袭,一来可以让我们不小心弄出动静,他们就能得到警报;二来也可以阻我们片刻,好作准备。

敌人也还是挺聪明的。不过用冰这也说明对方已经放弃反击我们了,这完全是自卫措施。锦梓皱皱眉,这下形迹暴露了,不能袭了,肯定让他很不爽。“盾兵!”他朗声下令。

两个百夫长领着二百来个执着厚盾的士兵出列,在锦梓授意下站到冰的前沿,一字排开。这些盾都是三层熟牛皮炮制成的,浸过桐油,坚固无比,拿枪戳只能戳出个白印子。接下来是工兵,躲在盾兵后面开始铲冰,冰那边敌人的弓箭手已经排开,箭如雨至。一旦铲完冰,就要短兵相接了。

箭射过来那么密,盾然能遮盖全部,不少人腿中箭受了伤,工兵和盾兵分别牺牲了好几个人,我有点怒,得到锦梓同意,招呼十门大炮开始发炮,顿时地动山摇。

对方从没见过这样的武器,被炸死一些,乱了阵脚,许多人开始奔跑躲避,人马践踏,惨叫和炮声,我们这里都大声欢呼起来。对方将领在大声呼喝,又有专门的人出来维持秩序,斩杀了几十个乱窜的士兵,才平静下来。

等到他们发现大炮射程有限,退后了几丈,大炮够不着的时候,冰层已经被破得差不多了。

我们这边派出枪兵冲在前面,这些是锦梓亲自调教出的兵种,挑选力大强壮的士兵和强壮的马组成,他们都穿着厚甲重胄,马也披着甲,对于对方的箭几乎可以无视,人手端着丈八长枪,攻击力十分强大,冲进敌阵立刻就可以撕开一个口子。

枪兵之后是骑马的弓箭手和弩兵,但是我们的弓箭手不像对方本就是游牧民族,骑术剑术都不如对方精良。

最后则是数目最大的主力步兵。毕竟,骑兵的装备马匹是很贵的,大多数士兵只能是步兵。如果只拿步兵对付骑兵,自然是很没有优势的,可是躲在骑兵,尤其是用枪的重骑兵后面,就不那么处于劣势。

锦梓行军布阵,章法是很不错的。如果枪兵再多点就更好了。可惜经费时间都不允许。

敌人毕竟是以骁勇善战著称的,他们以轻骑兵为主,灵活很强,便专攻侧翼,避开枪骑兵。

一时杀得难解难分,战斗胶着起来。对方主将也出来了,高高飘着王旗,自然是左贤王沮渠摩纳。

锦梓见久攻不下,心急起来,拍马当先,领着一支精锐部队,直取对方主帅去了。

我一惊,却自问在这时跟过去只能给他添麻烦,何况马前还有小皇帝,心急如焚,也只能呆在帅旗底下,眼巴巴看着。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保护好小皇帝,为他护好帅旗不倒。

身边微风掠过,却是一直守在我身侧的小珠,她纵马跟了过去,紧跟在锦梓后面。

敌方见有人直取上将而来,自然是纷纷上前阻挡。锦梓武艺高强,不说如入无人之境,也是所向披靡,逐渐逼近。一路血雾满天,碎肉横飞,只是锦梓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我极想闭目祈祷,又恨不得身边有个望远镜。正在这时,突然一阵迅疾如电的箭直朝我这里射过来。

幸好我身边的护卫中有一圈盾兵环绕,纷纷举盾格挡,“笃笃笃”一阵全钉在牛皮盾牌上。

有两支没有被挡住,被焦诚一个翻身,双指钳住一支,另一支却直朝我而来,我心里一慌,正待躲避,小皇帝却挥刀削成两截。小皇帝抬头得意地看我一眼,我朝他笑了下,他抽出背后的弓,说:“我也不客气了。张……叔叔,你要不要跟我比赛谁射死的敌人多?”

第二卷 千万人吾往矣

却说小皇帝提议要跟我比谁射死的敌人多,我不觉一愣:战场上大都把敌人看得不像人,平时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似乎现在都化身为只知道杀戮的机器,所有的本能都汇聚成一种,只知道杀敌。

但是,小皇帝终究才10岁啊。按理说我应该捂着他眼睛不让他看到血腥场面才对,以免给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可是,对于古人来说,这才是天纵英才的少年皇帝应有的杰出表现吧。

“好。我跟你比。”我对小皇帝大声说。

从旁边护卫手里接过弓箭,就张弓向围住锦梓的敌人没头没脑射过去,希望能帮到他一点。

其实我以前是上过几次射箭课的,虽然课上用的弓箭跟这边的差别很大,适应了几支之后,居然也能射中敌人了,不过,比起小皇帝,我是差远了,这孩子差不多例无虚发。

我把弓箭还给护卫,不要在战场上浪费弹药了。

小皇帝对于自己的战绩很得意,不过看我还回弓箭,以为我输了沮丧,还是安慰我说:“张叔叔是文臣,不善骑射也没关系。”我虽然觉得这孩子还挺体贴,此刻却顾不上跟他说话,锦梓那边战况很紧张,我实在心不能旁骛。可恨我却帮不上什么忙啊。

混战开始大炮也没什么用了。而且已经有几门卡壳了,毕竟古代工艺水准有限。

那边围得那么紧,又离得那么远,我看不到锦梓在哪里了,只能看哪里乱最甚,似乎快接近对方帅旗了。

锦梓是艺高人胆大,可是太冒险了。我手心发汗,虽然对自己说镇静镇静,心还是快要跳出胸腔。

小皇帝其实也在担心锦梓,不停朝那边射箭,希望能帮到忙,而这么做的,还有几个素以善射著称有信心不会误伤自己人的弓箭手。

我只能关心这一部分,全然没心思管别的战局,看来一辈子也做不了统帅。能领军打战的,本就不是普通人。

其实过的时间应该很短,但是我却觉得过了许久。

突然,那边的动厉害起来,我听到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然后便听到许多用汉语高声叫的:“匈奴狗死了!”“沮渠摩纳死了!”“姚将军神勇无敌!”乱哄哄响彻云霄。

对方的帅旗摇晃,轰然倒了,紧随着匈奴人的阵脚乱了。

我们的军队自发地冲锋,我和身边的护卫们也不由自主往前推进,当然,我是很希望策马过去,但是自周全都是我们的士兵,要挤出一条路并不比逆向挤出任何一个当红大明星的演唱会容易。

匈奴人开始退,这一退便如潮水了。一路留下无数匈奴人的尸体。当然,我们的也不少。

我终于挤到了能看到锦梓的地方。

他在人群中央,战袍上满是鲜血,头发乱了,身上沾了尘土,似乎也受了好几处伤。但是这一切,都损伤不了他的飒爽英姿。他一手提着箭,一手提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自然是沮渠摩纳的,周围军士都群情振奋。

虽然已近勒马不再战斗,杀气依然直冲霄汉,这样的锦梓,不是一头墨发洒在湘枕上的锦梓,却确确实实是曾经舞剑器于梅下的锦梓。早该知道他会有这样一天。锦梓终于破蛹化蝶,终于潜龙翔空,本不是池中物。

没有人可以不为这样的男子骄傲,我现在虽没女儿身,不便那样堂而皇之地骄傲,但毕竟,心里是为他骄傲的。

匈奴撤退的尾巴已经被我军吃得差不多了,但是前面撤退的队伍却重新整顿下来,稳住了,他们的撤退开始有章法了,完全不再是方才被我们追着打的光景。

我们终于挤到锦梓身边,锦梓扫了一眼确认我和小皇帝完整无缺,顾不上同我互相问“你没事吧”,就皱眉说:“那边肯定有厉害角,现在撤退得很有章法,军心已经稳定下来了。”

“是狐城吧。”我很不负责任地完全凭直觉说。不过,我这个直觉有极大几率就是事实。

锦梓又想说什么,我突然发觉他马鞍后头挂着个人,仔细一看,却是小珠。

小珠身上伤痕累累,我仔细一看,僵住了:小姑娘右臂空空荡荡,右手齐腕断了。

“锦梓……”我指着小珠,说不出话来。锦梓回头看了一眼,神情不变:“她还没死,我点住她伤口穴道止血了。”说着把她提起来,交给一个近卫:“把她送回营治伤。”

近卫把小姑娘放在马前,领命去了。我心里沉甸甸像压了块石头。

说话间,敌人已经分两路撤退,断后的战士们不停对我们射箭,还有下了马不打算撤回的死士,我很难忍受地发现几乎都是受了伤或残疾的。

不知道这是缘于匈奴彪悍的习惯,还是狐城太冷酷现实。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一心求死的敌人并不好对付,我军虽然求胜心切,还是很费了些力气消灭断后的死士,这时敌人主力已经分两路撤到比较远了。锦梓望着两路敌军沉吟了片刻。我知道他在为难什么。

一路前进方向要经过元辂山隘,那是锦梓跟回鹘公主约好伏击的地方,现在公主几万人马正埋伏在那里——公主跟锦梓商量的时候,只肯做伏军,也就是说不肯帮我们一起进攻,只肯埋伏着打落水狗。我们如果胜了她就掺一腿,否则就不管。但是我们的目的只要她不跟匈奴结盟来对付我们就不错了,所以没有强求——,如果我们去追击这一队,几乎毫无悬念可以全歼;如果去追另一队,则有可能我们和公主分别把两拨敌人全部消灭,大获全胜,也有可能一拨都灭不了,功败垂成。

而且,我们不知道主力到底在哪支。也不知道沮渠狐城究竟在哪支。又是一次赌博。

果然战争虽然在一些方面是类似科学一样严谨的东西,另一面又完全是豪赌。

我望着锦梓,他是主帅,是参赌的人,这种时候,完全应该由他来决定,我只要沉默地等着他的决定就行。

锦梓作出了决定:去追击要经过元辂山隘的敌人。

也许是因为锦梓终究不大信任公主,也许是他不想再冒险。

可是,在很冒险地上演于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大戏后,锦梓采取了倾向于保守的决定,这一点还是让我觉得心里舒服一点。刚极易折,我并不希望锦梓是一味冒进的人。

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太多悬念,我们会合回鹘军,将那支敌人全歼。

这个过程,过了两天的时间。

狐城并不在这里,几个他的派系的大将都不在,统领这支军队的,是那个曾经在我出使的时候让我看不大顺眼的猥琐家伙,沮渠无定生前的班底。看来,主力也不在这一支。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取得了决定胜利,而且杀死了对方主帅。

队伍停下来作写修整,确定下一步动态。

我自己更衣梳洗之后,打算去见锦梓,不料还没到锦梓营帐,却遇到了小皇帝,小皇帝坐在半截木桩上,低着头似乎在垂泪。我一惊:这是怎么了?

第二卷 兵者凶器

突然看到小皇帝自个儿躲着哭,我一面诧异,一面也心疼起来。

自从小皇帝服毒那件事以来,我竭尽所能,并没有让这孩子受过半点委屈,况且之前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他都兴高采烈的,怎么突然又哭呢。我突然出现,小皇帝也阑及反应,仓促站起来,飞快擦了下脸,“没什么。”虽然竭力掩饰,装作若无其事状,但是泪痕哨,怎样也不可能骗过我去。不过倔强的小男孩都不喜欢被大人发现自己哭鼻子,所以我并没有拆穿他。我在他的木桩上坐下来,顺便拉住他的手,柔声说:“不舒服吗?”

“没有。”小皇帝别扭地转过脸去,似乎很不自在。

“那,是发生了什密不好的事情吗?”我温柔地别过他的脸,审视着他眼睛。

小皇帝坚持了几秒钟的沉默,突然眼睛一红,哭了起来。刚才还是忍着无声落泪,现在到了大人面前,干脆肆意大哭。我一边细细问他,一边轻拍他的背安慰。

小皇帝哭了一阵子,才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说:“小安……死了……呜……”

我愣住了,问了好半天才弄明白,原来小安是个十四岁的小男孩,本来这个年龄还不会来军中服役,但是这孩子是个无父的孩子,父亲原先也是西虎军的一个士兵奇,好几年前就战死了,家无恒产,母亲之前就随军,不懂得什么谋生之道。丈夫死了之后,她只好带着儿子仍然随着军队走,帮士兵们洗衣浆补,赚点钱谋生,去年十三岁的儿子也长得有点大人样了,亡夫的战友们帮忙给他虚报了年龄,混到军中吃一份饷,他母亲也年纪大了,就可以回家歇着了。

我们到了这里之后,我出使之后就失散了,锦梓则天天事务繁忙,顾不大上料理小皇帝,他就自己四处满营乱跑,结果偶然遇到了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安,两个小男孩不打不相识,居然慢慢成了朋友,对于小皇帝来说,一个从小贫苦,天天为着穿衣吃饭拼命,但是有随军去过很多地方的朋友是异常新奇的,其实,光是不在皇帝的位置上和一个近乎同龄人论交,已经足够有趣了。

但是很不幸,这孩子也是此次战役阵亡者之一。

我黯然。小皇帝本来大概觉得战争是个有趣的游戏,可以很有成就感,可以创造英雄,只要死去的人失败的人不是自己。男人喜欢战争,古今皆同。男孩们从小时候就迷恋输和赢的游戏。

不过,小皇帝在跟我比赛谁射死的敌人多的时候,必然没有想到这些对他来说只是数字的人,其实也是母亲的儿子,姑娘的情人,孩子的父亲,别人的兄弟战友,此刻也有人在为他们痛哭流泪。

现在他终于尝到了战争会带来的痛苦。

我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说:“陛下,所以先贤才说‘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一场战打下来,必定是劳民伤财,生灵涂炭,陛下喜欢小安,所以觉得难受,可是我们和匈奴人这一次都死了好几万人,他们一样有人为他们痛彻心肺,陛下以后执政一定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仗。”

小皇帝若有所思,止了泪,点点头。如果他能明白这一点,这次也算没白带他出来了。

“不过啊,”我又说,“咱们不要主动轻启战端,但是如果别人欺上门来,也不要害怕退缩,回避战争,因为否则的话,会发生更多悲惨的事,死的人会更加不计其数。士兵,本来就是为了保护国土和百姓。”

“嗯。”小皇帝继续点头。

我看他还在仔细想我说的话,笑了笑,又摸摸他脑袋说:“我先去找姚将军了。”

我进去锦梓营里,锦梓正坐在那看什么,底下站着一个匈奴人,看来是使节。

我顿时明白了:狐城果然是个聪明人。

那个使节用生硬的汉语在大大咧咧说着:“……我们王子说,打仗死伤很多人,他看到了,不忍心,现在喜欢打仗的左贤王和大王子也死掉了,他就跟大汗说,不要打了,汉人虽然跟我们不一样,也是生灵,请大汗大发慈悲,不要再让两国勇敢的战士们随便死掉,大汗同意了……”

锦梓听到这里,已然怒了,把和表掷在地上,冷笑说:“上和表求降就要说清楚休战的条件,你们被打成这样,还不跟我们上贡称臣,还说什么大汗大发慈悲……”

匈奴的大汗本就不像汉人的皇帝那样有集中的皇权,不过是几个部落推举的统一首领,并没有太多统辖各部的权利。狐城说什么请求大汗,确实是些废话。

我清清嗓子,说:“来人啊,请这位使者下去休息,我们商量好了,再来商议。”

侍卫们把匈奴使者带了下去,只余我和锦梓。我捡起和表一看,狐城在里面写着“为生灵计,战端少起,休战言和,十年之内,不动刀兵”云云。

“十年啊。”我自言自语,“狐城所图不在小呢,将来怕是皇上的劲敌。”

锦梓说:“翘楚,这事重大,皇上还小,顾命大臣在朝中的只余你一人,此事需要你来决定。”

“嗯,”我沉吟,“如果此时趁胜追击,把狐城除掉,将来皇上可以一劳永逸,但是此刻他们的军队固然伤损愈半,我们的折损却也不少,这寒冬腊月,要在荒漠草原上追击敌人,恐非易事……”

又是一个为难的决定。我看向锦梓。

锦梓见我皱眉,说:“皇上虽小,你然妨问问他的想法。”

我微微一笑:“也好。”

外面突然有点动静,我打起帘子出去一看,原来是小珠,她右手裹着白布,脸苍白,全无血,摇摇晃晃跪在帐外,好几个侍卫在外头要扶她起来。锦梓也出来了,铁青着脸看着她。

小珠跪伏在地上,颤声说:“将军,小珠知罪。”

第二卷 少女心事总难期

小珠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估计很多旁边的将士都已经不忍心,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哪个少不怀。

我记得初次遇到他们弟,那时的小珠已经对锦梓比对我亲善。

虽然我自己觉得比锦梓宽容有亲和力,大部分人都会更容易喜欢我,但是,锦梓少年乍现的气势也还是会令人折服的。小珠是喜欢上锦梓了,从她在战场上不顾军令从我身边跑开去保护锦梓就知道了,当时,我当然也不是不羡慕她,可以绝然去追随心爱的人赴险,刀枪从中,夷然不惧。

只有肆意的青才能如此,我的顾虑太多,那时候,我只能守在后面,替他守着,心急如焚,虽然片刻心中已经无数轮回,直至看到他无恙的身影才能长长松口气。

我也想那样跟过去,不管后果如何,也没有人期待你担负后果和大局……锦梓,应该也知道小珠心意吧。

我已经听到有流言说小珠的手是在为了保护身心疲劳,刀刃已卷的锦梓时失掉的。

很多军人都觉得她是个热血重情的好孩,值得任何男人珍惜。

胡大胆甚至说,虽然身份差着,姚将军至少应该纳她做侍。

“你已知罪了吗?”锦梓冷冷看着小珠。眼光完全不像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是,小珠不该呻职守,违背军令。”小珠低着头,听不出声音难不难过。

“违背军令,按律当斩。”锦梓的声音完全没有温度,“念你不是军士,只是我的私仆,又救主有功,赦了你的罪,赏你一百两黄金……”旁边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嗡嗡声大得锦梓都把话停下来了。

确实,一百两黄金相当于三千两白银,够普通人箭一辈子殷实的生活有余。

这个数目不算少,但是对于断掌救主之功,我倒也不觉得多。

“……但是,”锦梓的面更冷,“不听号令的手下我不要,你自奔前程去吧,从此于我再不相干。”

嗡嗡声更大了。小珠已经哭倒在地,以头触地,连连磕头,铿然有声,把额头上都磕出血来。

“……小珠不要走……求求您让小珠留下吧……小珠不会成废人的……会更加努力……”声嘶力竭的哭泣哀求让很多人动容。显然很多人都觉得锦梓不近人情。

我听了却有点刺耳:她到底是觉得锦梓真的因为她断掌无用了还是故意这么说?

不过,我会这么揣测,还是因为吃醋了吧?

锦梓不说话。别的人只是私语。小珠还在哭,还在哀求。这样的局面,似乎都在等我出场。

就连锦梓的沉默,也像在等我说话。只是我应该说什么?替她向锦梓求情?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这么做?

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锦梓,小珠很可怜,你对她太严厉了。”这样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虽然是事实。也许我真的是吃醋了,也许我事实上并不是个宽容善良的人。

虽然我知道小珠真的可怜,虽然我知道她其实并不能威胁到我在锦梓心中的地位。

而且我也不喜欢锦梓的处理方法:他心里到底想什么?一点都不感动吗?他的行为我明白是为了我好,让我没有后顾之忧,让我们以后产生误会的几率降到最低。但终究是不公允的……

我也很讨厌心里不舒服的自己。突然觉得很疲倦。

所以我就是不说话,不表态,仿佛与我全不相干,任他们冷着脸的冷着脸,哭天喊地的哭天喊地。

锦梓见我始终就是不求情,也只好自己放缓了语气:“小珠,我不是嫌弃你,但是你这样下去不好,你想要的也不可能得到。”

“不,小珠什么都不要,只要跟着您……”小姑娘哭泣的样子和对白都很符合言情小说。

“不行,”锦梓决然说,“我意已决,你不要多言,焦诚,你送小珠去接她弟弟。”

“不要……”凄凄楚楚的大声哭喊。我再也看不下去这种破闹剧,开溜了。

又去探望了一下伤心的小皇帝,他似乎自己在思索什么问题,坐在那儿扔草根玩,并不大需要我。

我到他身边坐下,突然想起来,跟他说:“皇上,匈奴的左贤王死了,他家王子是个厉害角。”

小皇帝抬头看我,晶亮如星的双眼里多了点什么坚定的东西。我微笑:“将来说不定要给陛下留麻烦呢。”

小皇帝挺了挺胸膛,“我不怕,留给我以后对付吧。”

这孩子对挑战真敏感。于是,我们最终跟狐城签订了和约,约定10年内互不侵犯对方领土,当然,如果他们攻击我们的盟国比如回鹘,我们是不会坐视的。

这一点,是为了防范匈奴趁此时机大肆扩张,到时候再来吞并我们。

而且,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匈奴承认是他们入侵,给了我们一千匹良驹的赔偿,分三年付清。

这一点一定会让狐城回去很尴尬,还没有过匈奴撤兵赔偿的先例,对于他们来说,马匹事小,面子可真是丢大了。而对于我们来说,也算是凯旋了。

不过,我却越发觉得狐城此人城府甚深,和一般匈奴人不同,将来只怕会是小皇帝的劲敌。

于是,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可惜不能像古罗马一路建几个凯旋门,嗯,以后可以提议一下。

小珠被焦诚不知道私哪里去了,我对于这件事里自己的表现也觉得很不自在,于是便迁怒锦梓,在心里把他的心态反复剖析腹诽了一番。

锦梓大概也有点不自在,其实说实话锦梓毕竟才那么大,他估计也觉得此事不大好处理,而且小珠毕竟残疾了,他心中估计还是很有点介意的。于是我们俩都对此事闭口不提。

但是,我还是心里隐隐不安,觉得我俩都太不像话,简直就是欺负人,所以暗自决定,等焦诚回来跟他问问,可以暗中关注一下小珠,给她一些补偿和帮助。

第二卷 赏赐

我们终于可以浩浩荡荡回家了。

这一路当然时间也不会短,舟马劳顿也是少不了的,但是心里已经没有负担,所以还是很轻松愉快。

大军进了玉门关之后第二天,小皇帝突然来找我。

“张爱卿,朕有个想去的地方。”

“嗯?”我一边看着一件撕了口的衣服一边想要不要自己动手补一边漫不经心回答他。

“朕想去看看小安的妈妈。”

“嗯?!”我吃了一惊,这才抬头看他。

小皇帝亮闪闪着黑眼睛坚定地看着我,小小双拳放在腰下,丝毫不打算退缩状。

“嗯,”我整理思路,把衣服扔到一边去,“陛下说打算出去?看小安的妈妈?”

“是。”小皇帝说。

我托起下巴想:“陛下知道她住哪?”小皇帝旋风一样出去,不经了一个年近四十,已经白头发,面貌沧桑的老兵进来,换了一副笑脸和称谓对我说:“张叔叔,这个伯伯会带我去,他跟小安父亲相熟。”

老兵哆哆嗦嗦跪下来磕头行礼:“叩见张大人。”

我叫他起来回话。这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十夫长,敌人见得多了,但是亲口向我这样贫的大回话大概是第一次,很紧张的样子。如果他知道旁边那个扯着他的小孩就是皇帝的话,不知道什么心情。

我不理声音变得很甜装乖的小皇帝,问那个老兵:“小安的母亲住得远么?”

“不远……不远,十几里路,离这里……”老兵说话不大连贯。

我微笑着和声说:“你不必紧张,好好回话就是,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连鞑子都不怕,怕我干吗?”

老兵听了这话,脸上闪过一簇光彩,挺了挺胸脯,大声说:“回张大人话,小安娘住在离这十几里的赵家屯!”

我笑了:“这不是回得挺利索么。”我叫人进来,赏了他两匹绢,四匹布。老兵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小皇帝看着他出去,似乎又在沉思什么,抬头对我说:“张爱卿,你一会到了把这个给小安娘。”

我看了一眼,小皇帝手里拿着一个明黄绣五爪祥龙的小袋子,里面装满明珠。

这孩子倒是知道我一定会跟他去!

“我带出宫打算当路费的。”小皇帝说,“是不是要换个袋子?”

我静静看着流光溢彩的上等南珠:“皇上,这里有多少颗?”

小皇帝皱了皱眉,显然不知道具体数量:“百把颗吧。”

“皇上为什么要把这些珍珠给小安的娘?”

小皇帝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正说:“因为小安为了朕而战死!……虽然明珠有价,决抵不上一条命,朕也想少尽心意……”

“皇上也不小了,该知道银钱价值,请问这些明珠大约价值若干呢?”

小皇帝皱着眉:“一颗大约二三百两银子吧。”

我点点头:“如果一颗二百五十两,这里面是一百颗,请问皇上,里面是多少钱?”

皇上很不屑我问他这么简单的算术题,但还是回答:“两万五千两。”

“那么,皇上,请问,这次阵亡将士总共七万五千六百余人,每人补偿两万五千两,总共要多少钱?”

小皇帝呆住了。我替他回答:“总共是十八亿九千万两。皇上,咱们的国库拿得出来么?”

小皇帝呆呆地摇了摇头,嗫嗫说:“可是……”

“皇上,我们打算定下的抚恤金是每人十两银子和一匹绢。”

小皇帝再次呆住,他没有想到无价的人命只值得这点银子。

“皇上,这些就要一百万两白银,我们只拿得出这些银子,而且已经比以前的抚恤金都高了。皇上富有四海,可皇上其实是最穷的人。”小皇帝抬头看着我。

“一个国家,多少地方要钱啊,水灾旱灾蝗灾瘟疫地震战争水利,哪一处不要大笔钱?水灾时皇上没去,多少人饿得像苍蝇一样死了,只要每天一点粥就能吊着他们的命,可是我们却拿不出足够买粥的钱……”

小皇帝震惊地看着我。

“皇上觉得后宫有很多金银珠宝,可这些还不够打一次仗的,所以平时户部的大人们才必须视钱如命,锱铢必较。”小皇帝低下头:“可是,小安是朕的第一个朋友……朕想为他做点什么,想让他娘过点好日子……”

听到小皇帝难过无力的声音,我都心酸了,但还是说:“皇上,就因为别人不是您的朋友,就只能得十两吗?十两和两万五千两,这么大差距,那些阵亡将士在地下能安心吗?皇上这样公平吗?……再说小安他娘,皇上觉得赏她一袋明珠她就能过上好日子么?一个势孤力单,年老丧子的寡,突然得了巨财,说不定会招泪,到时反倒是皇上害了她。”

“那张爱卿觉得应该怎么做?”皇上终于放弃明珠,虚心跟我请教。

我看着他,柔声说:“皇上从自己的内库拿五百两银子给她吧,咱们看看宫里的嬷嬷有没有缺,如果有,就把她带过去。”小皇帝看着我,终于信服地点头。

我释然微笑,又说:“皇上,其实自古帝王,不乏聪明才智之人,可知为什么明君任然不多么?”

“为什么?”小皇帝偎到我身前。

“因为皇帝是至高无上的地位,没什么人可以约束到皇帝,可是实际上还是有很多客观,自然的规律和力量是约束他的,比如说,不会因为皇上您的心愿,国库就多出十八亿白银。可是这些规律和力量然会说话,要皇上您自己仔细体会,然后自己约束自己的愿望。”

“朕明白了。”

我去跟锦梓说我们要去一趟,本来其实我想派个人去的,后来想,让皇帝去看看民生艰辛也未尝不是好事,何况我已经阻止了他送珍珠,不想再阻止他以这样的方式向自己的朋友致意。

锦梓也同意了,现在已经进关,也没什么大危险了,让士兵们停下休整一下也不错。何况我们不过去几个时辰。

锦梓本要一同去,但是说话间就有好几拨人来回话,我看他忙得很,就带了几个护卫,同着小皇帝和那个领路的老兵去了。

第二卷 拐卖事件

领着小皇帝和几个侍卫前行,突然发觉此时关内树木大都有了些微绿芽,大家不知不觉间,兴致便大多很好,我也不回想起当初跟小皇帝跑出宫狩猎的情景,还峪经同小皇帝和锦梓微服私访的旧事.

锦梓当时还是个不得志的少年.

回想起当初其实也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但是记忆里却觉得模糊混乱,只有一些很普通的场景分外鲜明,仿佛划破黑暗天空的闪电,而有一些一位铭心刻骨的事情,反倒已经记不清楚.恋爱时,果然像是发烧啊.

不多久到赵家屯,找到一个村人问路.此地已在关内,并无战患之苦,只是位处偏僻,土地贫瘠,村人衣着也敝陋得很,但比起关外战火纷乱,百姓流离,已经好得多了。

此地方言我听不大懂,领路的老兵上前问话,那村民指着一个方向说了话,老兵连连点头,我们便寻了过去。

开门的是个三十许的人,如在现代,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如果是富贵人家,也是风韵犹存的时光,这人却满脸风霜,皱纹白发齐生,看上去已经是个老婆子了,一双粗糙的手,颤颤巍巍。

看到那么多衣着光鲜的人,人惊恐地睁大眼睛,我们闪身进去,果然是四壁徒然,土炕上放了一件做了一半的男式棉衣,看那大小,正是给前线的儿子做的。

我和小皇帝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互相看了一眼。

人狐疑地把目光从我们当中逐个游移,最后定在她唯一认识的人身上。她用方言犹豫而急切地问了句什么。

老兵的脸黯然了一下,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她着急起来,促声追问。

老兵终于哑着嗓子说了句什么,人僵在那里,踉跄后退,空气瞬间被极度的悲怆所凝铸,让人顿觉呼吸困难。

然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从那个瘦弱的人胸腔发出。我被吓了一跳,难以想象这么瘦弱的胸膛能发出这样撕裂人鼓膜的声音。小皇帝牵着我的手,抽动着鼻子,不知所措。

这孩子来之前可能还想过要说些什么话,可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和我在旁边无措地旁观着。

对于一个穷困潦倒,没有前途和希望的寡,唯一的儿子也死了,什么样的话能安慰得了这么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老兵叹着气,粗声安慰着那人,攘无作用。

可我们却更加多余,只能站在旁边,让哭声一声声反复折磨我们的耳朵和良心。

终于我和小皇帝悄然退了出去,把银子交给老兵代交给小安娘。

离开的路上,再也没有天将至的隐隐愉快了,我和小皇帝都一声不浚

走了几里地,还没回营,路过一个极小的小镇,我们便放慢了马速,突然前头一阵动,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仓皇奔过来,后面跟了几个大汉,大声叫骂,小孩子骇得忘了哭,只拼命跑,一边叫救命,摔了一交,又爬起来往前跑,却被其中一个跑得快的大汉一把揪了起来,提到半空。小孩四足乱蹬,不住哭喊,却被那大汉“啪啪”两耳光,打得嘴角流血,两个小脸颊肿起来老高。路人侧目,却无人敢吱声。

“住手!“我马前传来一声清脆童音的大喝。

小皇帝心情正坏,看到这一幕自然更加气愤,立即出声喝止。那些大汉听得有人太岁头上动土,都恶狠狠地朝我们看过来。我也看不得虐待儿童,所以立刻接腔,厉声说:“你们是什么人,当街行此暴行,快把孩子放下!”

青莲记事(五,完结) 青莲记事结局

为首大汉双手合抱胸前,痞里痞气,拿眼神把我们剔了一遍,“呸”吐了口脓痰,呼喝说:“你们他妈又是什么人?杠老子们闲事!老子教训逃跑的小奴才,关你们屁事!这是老子了白的银子买来的!”

“他骗人!”被打的小孩肿着脸口齿含糊,却大声分辨挣扎:“我是被他们拐来的!不是买的……啊!“说话间又被踢了一脚,发出一声惨叫。小皇帝勃然大怒,大声叫:“给我上!”身后的几个护卫都拔刀冲了上去。

“杀人啦!”“不翰!”百姓四处逃窜,乱作一片。

几个护卫都算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手,武功底子也是有的,这几个人贩子虽然看上去人高马大,凶神恶煞,又怎是对手?眨眼间被砍倒两个在地,剩下的都仓皇逃窜了。

我们救了小孩,想找个附近老乡问问情况,不料那些居民都避我们如避瘟疫,连饭馆看我们进去都提前打烊了。

“别问这些人!”小孩捂着脸,气哼哼说:“他们都害怕,我们被绑过来,几次想要呼救,那些人都装没听见。”看来这个人口贩卖集团在此地影响力不小啊。

“我们?”我问小孩:“你们还有很多人?都是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

小孩点着头:“我们那间屋子就关了好几十个,旁边屋子关的都是,还有好多好多……”

看来是很大的一个人口贩卖集团。

小皇帝很生气他治下有这种情况,就说:“张叔叔,咱们去把他们连窝端了!”这孩子,怎么这种话都会说了。

我想想说:“且慢。咱们人少,不要擅自冒险,不如先回去,多带人来剿了他们。”大家都点头称是。

不料刚出镇子不久,前边去路就闪出十几个黑衣人来,一言不发,亮出兵器。

我心中一紧:看来对方是比我们预想更加高效难缠有组织的机构。这下糟了。

几个护卫都扑上前去,战在一处,小皇帝也抽刀要上,被我扯住,按在马前,又拍拍后面抱住我的腰的小孩,说:“抱紧我了,咱们先跑!”

小孩似乎吓得发抖,死死搂住我。我拍马直朝大营飞奔而去。

没跑出几十米,脖子后头一麻,竟被一股力量凌空揪起来,扔在地上,然后小皇帝也被扔在了我身上,撞得吻头都像断了。壁炉背上空空,顷刻间跑远不见了。

第二卷 大型人口贩卖集团

没有太多挣扎的余地,我和小皇帝两人就被点了穴道外加五大绑,没法扭头看到身后情景,估计几个护卫们大多殉难了.我又大意了吧,没想到此时国内还有专门针对我们的阴谋.也不知道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小皇帝来的.希望对象是我,小皇帝太重要了,不能有闪失.可是希望只是希望而已,我心里知道这样的可能并不是很高.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古人的话从来都是有道理的.

我却屡屡犯这样的错误,实在是愚不可及.为什么要心软答应小皇帝出来呢?只要跟他说派人去就行了呀.为什没能坚持等锦梓一起?为什么总是心存侥幸?

我一边后悔莫及的时候,一边像一大袋面粉一样被黑衣人们扔上一辆破马车,然后另外一小袋面粉――小皇帝也被投掷在我身边,几个黑衣人也纷纷蹿上来.

沉默地走了好一段路之后,其中为首的一个黑衣人突然开口说:“小渊真顽皮,老喜欢玩这种无聊游戏,这几个人还不知什么来路,要是惹出什么事,看首领怎么罚你!”

这人声音粗粝,但还是听得出年级并不大。

旁边小孩的声音嘻嘻一笑:“闲着也无聊嘛……”他声音浦起,我和小皇帝同时震动:居然是那个被我们救了的孩子!原来这孩子居然是坏人一伙的,我们傻乎乎跌进一个莫名其妙的阴谋。

不过听他们说话,似乎根本不知道我和小皇帝的身份,这倒有些奇怪了,那捉我们干嘛呢?

那小孩继续说话,好像也跟原来一样天真无邪,但不知道为什么带着某种邪气,让人毛骨悚然。

“你们手下那些笨蛋,只会去什么闹灾的地方收些不值钱的货,要不拐点骗点抓点街上落的小孩人,这里头能有几个好货?瞧瞧这位,算得上倾国倾城了吧,他们去抓几百个还抵不上这一个……”小孩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到我脸上摸着,还掐着我下巴,把我的脸抬起来在阳光下细细看着。

把我当成人了?难道,居然是张青莲的“”招来的人贩子集团?

只是人口贩卖集团怎么会有这么多黑衣的高手呢?

小孩的手小小的,又嫩又滑,本来应该很可爱,可是动作却一点都不像个孩子,反而像个邪的成年男人,这感觉让我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然后小孩又去看小皇帝,伸手去捏他的小脸蛋,把他的腮帮子像橡皮一样拉扯着,叫人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小皇帝何曾受过这种待遇,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小孩把他的脸捏扁搓圆地玩了一番,说:“这种也能卖给哪个大户人家做个书童吧?也算是眉清目秀的,可惜年纪太小了,要不这根骨,‘漯河妖’肯定愿意买回去练功采补。”他大概自己玩得无趣,扯着小皇帝的腮帮子把他脸拉得变形,扭头朝我吐着舌头做个鬼脸,说:“我跟他谁可爱?”

怪腔怪调的其实也挺可爱的,不过看到小皇帝受罪,我还是有点心疼。

“噢,你不能说话我忘了,这样吧,要是我可爱你就眨一下左眼,要是他可爱你就眨右眼……”

讨厌这个狡诈变态的小孩,听了这话,问意闭上眼,再也不看他。旁边有的黑衣人笑出声来。

小孩恼火了,挪到我身边来,冷笑着说:“你长得这么漂亮,这扮男装太不适合你,我帮你换了吧。”

说着伸手便扯我衣服。我惊慌了一下,连忙睁开眼,发现原先表现冷淡的黑衣人此刻都饶有兴趣的看着我,看来都打算欣赏小孩剥我的衣服。

我现在虽是男儿身,毕竟作了那么多年的人,有人要剥我衣服,还是很怒的,虽然是个诡异的小孩。可惜我又发不出声音来,只急得满脸通红。旁人看到眼里,却以为是“美人”害羞,更加高兴了。

十秒之后,那个讨厌的孩子嘿嘿奸笑着把我胸前的衣服扯下来,看到干干净净的一马平川,在场的人都愣了。

那小孩还不信,又伸手到我胯下摸了一把,这才变了脸,面皮紫胀。

“居然是个男的!”

大家都愣了半天,突然那个为首的黑衣人不顾形象大笑起来,而且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堂堂唐小渊,居然费了半天劲绑了个男的……哈哈,哈……”

小孩气得脸泛杀气,脸膛上隐隐一层紫,一手抬起来,似乎是蓄劲打算干脆一掌打死我!

我一惊,难道要莫名其妙命丧此间?

“……听说现在长得好看的男人价钱卖得不比少,”有人开始安慰那企图打死我出气的孩子,“不但有男人尝鲜肯买,还有专门的楼做男人的皮肉生意,好看的能卖得比还贵。上回小桑他们就专门从淮北那批小公羊里挑了五十几头漂亮的卖过去了,一个一百八十两。这头虽然年岁大点,但确实是尤物,几千两也能卖出来……”

“几千两我还不卖呢!把他卖给漯河妖!”小孩恶狠狠地说:“漯河妖是个阴阳人,这样他就可以两用,这等好货,他肯定愿意出大价钱买!”

我看着那小孩扭曲的脸,只觉背上一股寒意,还有什么阴阳人,看来我突然要经历江湖历险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被带到的地方应该是山中,一处石牢。

不知道这石牢是原本就有还是他们在山上开凿,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个帮会的规模和人力确实很惊人。

石牢凿在山中,怕不有好几百间,我们走过的每一间都关满了人,那密度几乎不下于上下班高峰的地铁,臭气冲天,哭喊,咒骂,惨叫,呻吟,哀求,充耳都是这样的东西,让人以为身在地狱。

里头有两个男人匆匆抬着一个类似门板的担架状东西出来,上面是个死人,其滓不忍睹,但所有人都司空见惯。

“慢着!”为首黑衣人突然说:“我看看。”

他仔细观察门板上的尸体,却始终不用手碰,犹豫了一下,说:“只怕是疫病。”

所有人都退了一步,连那两个抬尸体的,都似乎想要丢下手中门板跑开的样子。小孩的脸变得难看起来。

“是哪间的?”为首的黑衣人问,并且下命令:“那间的人还有多少个?都弄后山去挖个坑活埋了吧,小心点好。再弄点醋蒸蒸。”

第二卷 成年小孩

看来我和小皇帝算是比较有价值的货物,我们的石室要干净一些,并且也宽敞不少,里面也没有挤满人,只有两个孩而已,这两个孩都是十五六岁年纪,长得确实算得上上等之姿,看到我们被推进去,又都是男的――虽然小皇帝才十岁――不由吓得连连惊叫.

我虽然想安抚她们一下,以避免被魔音穿脑,但是一来我虽然解了穴道,手还被反绑在后面,腿也被绑着只能跳跃行走;二来我一旦往那边稍微多跳几步,那两个孩的分贝就会再度超越极限一次.

我看看小皇帝,他是个小孩,待遇比我好,只有双手被绑在前面,行动大体还是自由的,孩们对小孩应富什么戒心,所以我使个眼示意小皇帝去招安,小皇帝一来丢脸被人贩子抓住很不爽,二阑屑跟小姑娘打交道,轻轻“哼”了一声走到旁边去,装作没看到。

我无奈叹了口气,只好也努力装作尖叫声是我的幻听,十分艰难地,姿态不雅地坐到地上,开始想对策。

好在人的嗓子总是有极限的,这两位姑娘估计被关了几天,食物补给得不能算是丰富,也还没有那么旺盛的精力一直尖叫下去,过了一会儿,见我并不配合她们的表演,也就停下来,躲到角落里,睁着两双盈盈滴,我见犹怜的大眼睛警惕地观察着我的动静。

我再叹一口气,干脆闭上眼睛想事情,看都不看她们一眼,过了一会儿,这两位姑娘不知是从我漂亮和善的脸还是被绑的手看出我确实不是绑匪一伙的,终于有一个试探的,怯生生开口说:“这位大叔……”

大叔?我……

我差点摔倒在地:跟我多么有距离的词汇啊!

欲……哭无泪,造化弄人现在都是很适合我的词汇。

不过想想也是,张青莲也二十七八岁了吧,让十五岁的小姑娘叫声叔叔也没什么。

经过困难的沟通――关键是小姑娘们太羞怯了,声音又低,叙述又没条理,我的听力和逻辑都受到不小的伤害以后,我终于连猜带蒙地弄清楚她们的遭遇。好在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倒也不需要如何挑战我的想象力。

两个小姑娘一个是河南乡下的,夏天水灾时被家里人贱卖,倒了几次手被卖到这里;还有一个是无锡人,家里虽是小门小户,倒也不穷,去庙里进的时候被人直接拿帕子捂了嘴,丢到马车里,给运到这里来了。

看来,这是个规模很大,组织严密,高手,比较如云,手段多样化,货物品种喝级也很多样化的人口贩卖集团。

我皱起眉头:贩卖人口在哪朝哪代也没断过,一旦遇到天灾,战乱瘟疫就尤其猖獗,但是,一般都是比较小规模的作坊类经营,这么大规模的集团化行为还是很少见的。

不管怎样,我们自然不能坐视。

但是,当务之急,首先是我和小皇帝怎么摆脱眼前的困境?

还在思索之际,铁栅栏门“咯吱”作响,被打开了,几个黑衣人冲了进来,在两个小姑娘尖叫声伴奏中,一人一个,把我们提了出去。石牢过道里吵吵嚷嚷,好些人正被编成一串,像牲口一样往外驱赶,哭喊声,怒骂声,哀求声,鞭子声,惨叫声,响作一片。

在这么嘤的环境中,那几个抓我们的黑衣人居然还高高兴兴,并且很专业地快速吃了两个小孩不少豆腐,引起了她们更响的尖叫和哭泣,甚至连身为男人的我也没被放过,脸和屁股各被捏了一把,顿时叫我怒火填膺。

外面是深,停了好几十辆货车,被贩运的可怜人们像是牲畜一样被装填上车,以极不人道的密度堆在货车里。我们四个比较好运,被扔到一辆马车上,车上有几个黑衣人,之前那个首领和那个恐怖的小孩也在。

除此之外,车上还有三四个貌的小孩。

“呸,真倒霉!”那小孩跺着脚说:“这次上等货那么少,肯定比不过黑熊他们那边了!”

突然看到我和小皇帝,他又怒道:“你们这几个蠢货,把这小孩弄上来干吗?把他装小孩那车去!”

手下的黑衣人答应着,就要去抓小皇帝,小皇帝本来见到这个小孩就一肚子气,此刻见人来抓他,狠狠一口咬在来抓他的那人手腕上,那人惨叫一声,反手打在小皇帝脸上,打得他脸高高肿起,嘴边也渗出血丝。

我惊呼一声,又心疼小皇帝,又怕他被抓到别处失散,有个三长两短。

黑衣首领喝道:“住手!说了多少回了!不要打脸,不要打脸,打脸掉价钱!”又看看小皇帝说:“我看这孩子长相也不普通,先留着吧,说不定是哪个富家孩子,能换一大笔赎金。”

我松了口气,连忙说:“是啊,这孩子子烈,不定弄出什么事来,让他留在我身边,我会看住他的。”脑子里却在飞快思索,他们若觉得小皇帝能换赎金就不会伤害他,也不会卖了他,我得想个什么富贵人家,就说小皇帝是他家孩子,到时候哪怕真出一笔赎金也不打紧,只要先脱了险,回头再收拾这些不法之徒。

只是这户人家既不能太有势力也不能是江湖人士,还须是实打实的富家,而且又要信得过。这却大大为难了。

我虽认识些人,然是员就是江湖人。

正在绞尽脑汁,那个讨厌的小孩又蹦到我面前,恶狠狠说:“你倒挺着紧啊,这是你儿子吗?”扭头看看小皇帝又看看我,摇头说:“不像,不像。”

他捏着我下巴,望着我的脸,又拿手在我脸上摩挲了一番,甚至摸到我的脖子,我只觉诡异非常,打了个寒颤。

那孩子眼光往我平坦的胸部扫了一眼,脸顿时难看了,啐了一口,连叫晦气,跳到一边,再也不理我了。

旁边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哈哈大笑:“小渊你是心动了吧?我说你白天看到他们非要兴师动众去捉来,是看上这个了?可惜啊,不是扮男装,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小孩说:“呸,我才没看上他!”

周围有人笑。那黑衣首领又笑道:“何必不好意思,你也二十多岁的人了,也该娶媳了,你倒是看看这些雏儿,有没有中意的,好好寻摸一个。”

原来那个小孩已经二十多岁,然是侏儒的样子,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个漂漂亮亮,挺可爱的孩子,却也古怪的很。

那个唐小渊被他揭穿,却变了,脸上甚至浮起一层杀气来。

第二卷 冒名顶替

出于礼貌,我们看到残疾人通常会回避下目光,装作没看到,其实这个行为本身就是有点不大礼貌的,按理应该根本回避都不回避才算一视同仁,但是这却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行为。

所以,第一反应,我也像没听见,压制下惊讶和好奇,不去多看那个奇怪的唐小渊一眼。

但是转念一想,这又不是正常社交场合,我应该再刺激一下他,让他跟那个黑衣首领窝里斗才对,就算不真的打起来,只要有了嫌隙,就有可能予我可乘之机。

所以我立刻惊诧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地转过目光,这个动作我做得很明显但又很自然,不着痕迹。

那个脾气暴躁的唐小渊果然立刻暴怒起来,一下子窜到我身边,狠狠捏着我的下巴,用力摇晃,“你这是什么眼神?嗯?什么他妈的狗屁眼神?”

我很想告诉他,尽管你是个伪装的正太,最好还是不要说与形象不符的脏话,但我只是照着我心里想好的剧本,忍着下澳剧屯头晕,仰着脸死死闭着眼睛,就是不看他,也不说话。

唐小渊更加生气,当然我的下巴也更加受罪,“你他妈给我睁开眼睛,再不睁开我就给你挖了。”

感觉到我旁边的小皇帝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我装作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迅速闭上,眼神很平静温和,但是藏着一丝即使迟钝之辈也可以察觉的怜悯。

这下气得浑身发抖的变成我面前这凶恶之徒了,但是我极力向圣母玛丽亚靠拢的眼神和表情却让他对我发不起火来了,于是,不出我所料,唐小渊转而把怒气对着揭发他的真相的黑衣首领爆发。

他一把推开我,对着那个黑衣人首领冷冷哼了一声,说:“我的脾气你不知道吗?”

“上次有个不长眼的龟孙子说我是侏儒,我把他活活剥了皮,把他全家男的割断手筋脚筋扔在臭水河里,的都卖到最烂的窑子里……”

我暗想,这孩子很有职业精神,这么气愤的时候还没全杀了,还想着的可以卖钱。

“……包括听到他说这句话的人,我也一个不留全杀了……”

脾气真坏啊,不过这是典心心理疾病了,应该在专业的心理医生那里接受治疗。

唐小渊杀气冲天,那个黑衣首领情商却比他高不少,居然赔笑说:“我可没说那混账话,兄弟,老哥哥也是一片好心,你别跟哥哥计较,你要不爱听,我们以后什么都不说。”

那个变态孩子听他说好话服软,估计也是自问没实力把在场的人都干掉,哼了一声后坐到旁边生闷气去了。

我暗叹一声,看来我的如意算盘没那么容易实现,挑拨太过了,只怕那变态先把我抽筋剥皮。看起来这孩子一开始把我当成扮男装的孩时候对我颇有点意思,但现在知道我是男的,正看我万般不顺眼呢。

马车一直在疾奔中,后面却有几匹马踢声极其急速地追赶过来,我们的马车停了,黑衣首领出去了,只听到外面低声急促的交谈,正在赌气的唐小渊坐不住,也出去探看。

我心里怦怦直跳,难道,是锦梓他们追过来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掀帘子进来,我突然觉得气氛不对,这两人都凝着脸,阴晴不定,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那黑衣首领突然过来,一把揪住我领子把我提起来,阴森森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一惊,望着他。唐小渊也黑着脸:“我们的驻地被征西军端了,大军怎么有时间来管我们?是不是因为你们?”糟了,要暴露了,万一我和小皇帝身份被他们知道就糟了。

想来是锦梓带着壁炉找到我们失踪的地方,循着蛛丝马迹最后找到了这人口贩卖集团的老巢,可惜稍晚了一步。

唉,我总是叫锦梓担心。估计他又寝食难安了。

可是眼前的两个坏人还恶狠狠逼问我,我得想法子渡过眼前的难关。

之前的想法又涌出来:冒充那个著名富家,让他们去要赎金,但是我之前没有想起来有哪个可靠人选。

突然灵光一现,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周紫竹的表弟,曲白风。

曲家素不入仕,但却是江南望族,天下闻名,喜欢经商游历,豪富非常,周紫竹又是如今的朝廷重臣,清流的新一代代表人物,年纪轻轻,前途未可限量,拜相也是迟早的事情。

曲白风为人豁达机警,又是我的死忠fans,锦梓的含章就是他四。

好,就冒充曲家少爷。

于是我脸平静,对他们说:“好,事到如今,我就直说了。”

“不知道两位知不知道江南曲家?”

两人果然面一变,互相看了一眼,那黑衣首领点头说:“自然是知道的。”

我一指小皇帝:“这位就是曲家小少爷,他顽皮跟他哥哥出来,到了关外才被发现,我是奉命出来带他回家的,恰好遇到西征军回京,西征军将领们都与我家老爷交好,兵荒马乱,我们就托庇于西征军,一起回去。此刻不见了我们,他们自然着急寻找,否则怎么对我家老爷交待?怎么对周大人交待?”

“两位如能放我们回去,自然少不了重金酬谢,定然远远多过卖我们所得。”

我这话说得合情合理,看来这两个人是相信了。他们又互看一眼,掩不住眉间喜。

“哈哈,”唐小渊忍不住笑出声来:“荡全不费功夫,曲家富甲天下,这下教主不但不会怪罪我们失守,反而会大大嘉奖。”

那个黑衣首领也忍不住笑起来。

其余的黑衣人都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气氛热烈不下于讨论发年终奖。

最后,那些人决定兵分两路,黑衣首领和那个唐小渊带着我们俩乔装走,其余人继续押解那些可怜的少和孩子上路。

奇货可居,那两人很是慎重,黑衣首领打扮成一个三十多岁,面貌稳重的富商模样,而我,又一次被男扮装,弄成他老婆的样子,十分叫我气闷。小皇帝是我们的孩子,而那个唐小渊则打扮成小厮。

我和小皇帝都被点了哑穴,喂了十软筋散之类的东西,我于是就成了娇滴滴走路都要人搀扶的贵人,而我们的孩子则是突然生了急病,所以我郁郁寡欢。

唐小渊驾着马车跑了一天,到了一个不小的城里,眼看天不早,就找了一处客栈投宿。

黑衣首领抱着小皇帝,唐小渊则搀着他的主母,“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本大人我,要了两间相连的上房。

第二卷 路遇旧人

我和那个乔装打扮的黑衣人首领既然是“夫”,只好睡一张,而唐小渊这个假扮的童儿则“服侍”小皇帝,睡在他屋子里的榻上。

这两个人看来十分有专业精神,演戏都这么力求细节到位,只是对于这个安排我和小皇帝都十分不爽。

黑衣首领怕生事端,叫人把饭私屋里,一桌子摆上来,不过是些寻常饭食,但那两个绑匪都饿了,吃得很是甜,黑衣首领还对我说:“娘子,你多吃点。”

又给小皇帝夹了一块肉,说:“儿啊,多吃点身体才会好。”说完哈哈大笑。

小皇帝不像我这么有幽默感,眼中杀气一闪,黑着脸。他虽是个孩子,也颇知道九五至尊的尊严,被人占这样的便宜,自然是起了杀念。

唐小渊也跟着哄笑,我瞥了他一眼,表示鄙殊种恶俗的江湖幽默感,唐小渊怒了,也恶狠狠瞪着我。

我别过头当没看见。

我其实也饿了,但是手软绵绵没力气,吃得很慢,结果那两个绑匪风卷财把东西吃完,就叫来店小二收走了食物,我叹了口气,决定不跟这两个粗人一般见识。看看小皇帝,显然也没吃饱,正一肚子怒气瞪着那两人。

我也没法开口安慰他,只得又暗叹一口气。

唐小渊把小皇帝扔到上,胡乱给他盖上被子,奸笑说:“公子,快安歇吧。”

那个黑衣首领也把我扔到上,自己也在我身边躺下,我很是不爽,极力往里边挪动,,那黑衣首领嗤笑:“你又不是大姑娘小媳,一个大老爷们,当我很想跟你一处睡吗?”说完就开始呼声如雷了。

我想想也是,对男人有兴趣的男人终究是少,虽说张青莲长得这般国殃民的模样儿,毕竟是男子,也不用太在意。就放心睡觉。

只恨旁边的人睡觉十分粗鲁,不但打呼,还放屁磨牙,不时翻个身一条沉重的大腿就搁到我身上来,好不容易给他挪下去,一会儿又来了,恨得我牙痒。

折腾了半宿,我累得筋疲力尽,才沉沉睡着,这一觉倒睡得甜,只觉得腮帮子生疼,猛然醒过来,却见唐小渊硕大的笑脸,正扯着我腮帮子猛拧。

我怒视他。

唐小渊笑道:“可算叫醒了。”我一看,旁边小皇帝和黑衣首领都收拾好了。

唐小渊把一套新的衣服扔到我面前,说:“富家太太没有不换衣服的道理,夫人,俺伺候您更衣。”

我红了脸,抬手想挡住他,却软弱无力,被这小子一把按住,剥了外衣,给我把新的衣服套起来。倒也穿得像模像样。

我有几分羞恼,若在往常到可以说间话嘲讽一下他给自己找回场子,苦于哑穴被点,作声不得。

依旧是那个黑衣首领抱着生病的儿子小皇帝,唐小渊这个恶毒的童仆扶着夫人我,从客栈大堂出去,到门口把小皇帝放下,对我们说:“我去结账,等等。”

我们被唐小渊看着在门口等,我心里暗暗计量:虽然此时我和小皇帝手软脚软用不得力,但是若门外有匹好马,就可以上马逃掉……只可惜壁炉不在。

正想着,突然门外晃进来一个人,三十多岁,长发青袍,面孔莹白,长眉入鬓,背上一柄长剑,端的是人品,气度不凡。我看看觉得眼熟,便多看了几眼,突然想起来,不由僵在那里:这可不是当初梁王的首席幕僚魏关流吗?

梁王事败,魏关流飘然远去,我看在原庆云面子上,也不曾为难他,此人也是个深沉莫测的高手,零落江湖,也不知最近都做些什么。

按理说,我因为梁王的事算是他的死敌,但他最后走得潇洒,也没什么怨怼之心,更没什么要为梁王报仇的意思,倒也似敌似友。

我心思飞转,在想要不要向他求救。

魏关流见有人盯着他看,也注目过来,看到我愣了一下,因我装打扮,没认出来,又多看几眼,突然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我知道他认出我来,心里就开始怦怦跳,也不知他会不会救我一救。但是小皇帝在后面,我却挪动身子挡了挡,不想让他看出来,怕这样情形落在有心人眼里,起了什么投机之心。

不料魏关流却根本不理会我,抬脚就要走,我见他要走,倒有点急了,连连跟他使眼,示意他救我。

魏关流掉过头去,只当看不见,眼中笑意却更甚,连嘴角都弯了起来。

这时那黑衣首领结完帐过来,看到魏关流,脸一变,拱拱手,道:“这不是魏大侠吗?”

魏关流笑笑:“我然是什么大侠。”

黑衣首领脸上陪着笑,:“魏大侠说笑。”看看我和小皇帝,“经手一单小生意,等生意了了好好跟魏大侠请安去。”

魏关流微笑着,鼻子里哼出声音来:“问你们教主好。”

说着扬长而去。

我心里大大失望:这该死的魏关流跟这个什么教主原来是熟知,看来是不打算救我们了。

唐小渊看他走远了,冲地上啐了一口,“呸,好大架子。”

黑衣首领连忙阻住:“小心被他听到,此人面善心狠,武功高强,得罪不起。”依旧把我和小皇帝扔到车上出发不提。

我一路总觉得魏关流会回头来救人,或者有别的动静,即便从人的好奇心出发,也不可能看到我这么一个朝廷大员被人贩子挟持而毫无作为,谁想果然如泥牛入海,竟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了。

我失望日甚,就这么一路颠簸,来到了扬州。

两个人贩子把我们带到一处郊外庄院里,估计也是他们的一个据点。我和小皇帝被锁在一间房里过了一,第二天唐小渊进来,丢了纸笔给我,说:“给你家老爷写封信,叫他拿五万两银子来赎你们!”

我拿起纸笔,心中大喜:藏头诗,密码,我来了,终于又到了我一展文采的时候了。

第二卷 投书

黑衣首领也进来了,阴阴说:“我念一句,你写一句。”

我心中咯噔一下:这家伙倒挺狡猾,居然让我听写,这下我的如意算盘不是完了?

黑衣首领念道:“老爷,我和小公子被几位大侠抓住了,请三天内支付5万两银子作为酬劳,我们才能无恙归来。”

这家伙……我愤愤瞪视他,这不要脸的话让我想起了我的干儿子,文过饰非也没有这么皮厚的!什么大侠会来抓我们?难道我们是江湖大盗吗?还有这叫什么酬劳,赎金就赎金,敢做还不敢承认?难道是感谢你抓了我们的酬劳吗?

唐小渊见我有话说的样子,就给我解了哑穴,我愤然对黑衣人说:“在府中时老爷的文书来往也都是我处理的,这么粗浅的话看了也没人相信是我写的。”

黑衣首领见我批评他的文采,居然还好意思发火,冲着我怒道:“叫你怎么写就怎么写,再啰嗦破了你的相叫你当不成兔儿爷,看你们老爷还要不要你!”

兔……这家伙说话太伤人了。

唐小渊却奇怪地看着我:“兔儿爷,你怎么知道他是兔儿爷?”

我也怒气冲天看着黑衣首领。

黑衣首领很不屑地笑了笑,颇有点睥睨天下的样子,“就他那样子,除了兔儿爷还能干什么?”

我差点吐血,很想抗议这太伤害我的逻辑的论证,但是想到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古训,我能跟一个绑匪说什么道理呢?

何况旁边唐小渊不但不认为他的同事逻辑有问题,反而赞同地点着头,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想起他一开始对我就有点意思,知道我不是人一直很郁闷,就打了个寒颤,生怕他受了启发,突然想通了,决定弃暗投明,投奔同志大军,那还在他们手里的我岂不糟糕了?

所以,赶紧带过这一话题好了。

我认命地铺纸研墨,把绑匪的佳作照着写了一遍,这下我的藏头诗也好,密码也好,都无用武之地了,可如何是好?

想了想,我只好在签名上动手脚,画了个疑似莲的非字非画的鬼画符当落款。

吹干墨,递给那个黑衣首领,他怀疑地看了我一眼,拿起来端详半天,递给一边的唐小渊:“给,你看看。”

唐小渊很不感兴趣地接过来,嘀咕说:“看什么啊,它认得我,我又不认得它……咦,这是你名字吗,怎么看着像朵,你叫什么?”

我又一次涌上吐血的愿望:早知道这两人都不识字,我何必这么小心!

说实话,这个时代文盲还蛮多的,不过和我打交道的里头却少,这两位都是混江湖的,不识字也不奇怪,好人家的孩子谁会走这条路?像武侠小说里,尤其是梁羽生的武侠小说里,大侠们都兼作诗人,招数名字都是诗的情况,果然是文人的幻想。我们从小看这些书长大,却信以为真了。

看看这两位大侠,我不由深深感到普及义务教育的重要。

“那是我一贯去账房支银子的押,他们看了就知道真的是我写的。”我微微扬起头,用职业口吻淡淡说。

那两位不懂行的贫下中农文盲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大见然都是会信服专业人士的。

我的签名连唐小渊都能看出是朵——虽然不一定能看出是什么,我的字迹曲白风又是知道的——他那里有我好几幅“真迹”,让曲家明白我是谁应富什么难度吧?

现在只要希望曲白风没有四处游荡,乖乖待在家里就好,要不然送信人回来说,曲家莫名其妙,说他们家并没有弄丢什么小少爷,我们纫了。

我想了想,决定如果真遇到这样情形,我就开始演戏,让他们相信曲家大少爷(可怜的曲白风,只好牺牲你一次)想夺产,故意要趁机害死我们小少爷云云,忽悠这两个文盲总应该不会太成问题吧?这么一想,心中大定。

两个文盲高高兴兴拿着我的信走了,临走还给小皇帝也解了哑穴,估计是深处庄中,也不怕我们叫。

我把小皇帝搂在怀中,这两日这孩子受苦了,瘦了一圈,不过眼中坚毅之更甚,看来真是大有前途的好孩子。

小皇帝偎在我怀中,用低不可闻的耳语问:“张爱卿,曲家是做什么的?”

我也低声回答:“是周大人的姨母家,他家少爷我认得,最是机灵的人,想来能处理好此事。”

小皇帝“哦”了声,不再说话,神情却有些郁郁。半天才小声说:“张爱卿,总是你在保护朕,朕真是无用。”

我笑了:“皇上还是小孩子呢。这是为人臣子当尽的本分,皇上大了,就能保护天下臣民了。”

小皇帝轻轻“嗯”了一声,把头往我怀里拱着,好像一只小狗,我心中顿时母爱泛滥,把他搂着,拿胳膊圈住。

这孩子也重了,我几乎快要抱不动了。

他拱到我颈窝,头发丝蹭得我直痒痒,忍不住想笑,又觉得浑身有些酥麻。

小皇帝却把嘴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张爱卿,兔儿爷是什么意思?”呼吸喷到我耳畔。

我脸刷一下罕见地红了。把小皇帝推开了些,我红着脸说:“那是那些浑人说的浑话,皇上赶紧忘了罢。”

小皇帝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也不知道他晓不晓得张青莲跟他先皇的关系,真是尴尬死了。

晚上我搂着小皇帝睡。睡得正,梦到跟锦梓在府中下棋,谁输了就要去做个菜,结果锦梓输了,涨红了脸表示他不会做菜,我高兴地取笑他,突然觉得后颈一痛,被人抓了起来,睁开眼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喽罗。

“唐坛主叫你去问话。”喽罗冷冷地说。

我吃了一惊:半三更问什么话?就是事情败露,也没那么快的。

小皇帝也惊醒了,看到这情形,怒道:“快放开他!”就要扑上来厮打,可惜身软无力,被人一脚踢到一边。

我吃了一惊,说:“你别伤了他。”

我被提了出去,一路还听到小皇帝的呼喊。

我被提到一个屋子里,从陈设看是唐小渊的卧房,不有心里一惊,不会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变态真想开了吧?

第二卷 不愉快的性骚扰

我被一下子狠狠扔到上,撞得鼻子生疼,还没来得及揉,唐小渊高高兴兴拿着一碗牛乳进来了。

我很不大屑地看着他,这个伪正太看上去还真是十足小孩模样,笑嘻嘻唇红齿白,长得还比小皇帝俊俏些。

唐小渊的牛乳是给我喝的,自己小口小口喝完,还真当自己是小孩。不过,古代孩子没有睡前喝牛奶的习惯吧?

唐小渊放下碗,说:“喝这个气好,以前有个小姑娘皮子雪白,她说就是天天喝这个。”说着有点得意地摸摸自己粉嫩的小脸,“我感谢她告诉我,本来她们那一批都是卖窑子的,我交待把她卖了一个大户人家做。”说罢显出对自己恩怨分明的道德观十分得意的模样。

我暗汗。这小子估计怕自己皮肤粗了不像小孩子,所以才这么上心保养皮肤。

唐小渊拉过被子,说:“咱们睡吧。”

我差点跳起来:“我为什么要睡这里?”

唐小渊一脸无辜:“我看你抱着那小子睡得挺高兴,我也想要抱。”说着一头拱到我怀里。

我简直就像被一条蛇钻到衣服里一样,浑身僵硬,难受极了,待要挣扎,却被牢牢桎梏住。

唐小渊一双小手臂确实很可爱,却像铁箍一样围着我的腰,我慌了,这家伙难道真的要……

他把浑身都紧贴着我,两只小脚抵着我膝盖,嘴凑到我脖子,低声说:“别动嘛,抱着我睡……”

我苦笑:“我又不是人,你别这样。”

他不理我,脑袋还在我脖子拱来拱去,又伸手解我衣服,我大急:“别脱衣服了,我就这样抱着你睡觉吧。”

他抬头看着我笑,还是一脸天真无邪状,看得我恶寒,真倒霉,这种变态也能让我碰到!

尽管尽力挣扎,唐小渊还是成功解下了我的上衣,小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我又羞又恼又着急,奈何浑身无力,不是他对手。要是给这种东西,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我喘着气,累和羞让我脸上发烫,那个小子似乎真的发情了,努力争取把我下裳也弄下来,我则在进行最后的保卫战。等等,一个小孩子,能把我怎么样?

不管心理和实际年龄多大,这发育状态就是小孩嘛,难道老天会这么善待他,别的地方都不发育只有那里成年了?我不信。感觉了一下,密密贴合的身体,并没有明显的硬物感。不由顿时心中略定。

可是这么一走神,我的保卫战就出现了漏洞,给予敌人可乘之机,“哗”的一声,我的下裳被撕破了。

我愣住了。唐小渊趁机迅速把我里面的小衣也扯破了。他的手往我下面摸过去,被这么一只手摸到隐秘地方,我一时浑身僵硬。不料他也很僵硬,撩开我残余的衣料看了两眼,脸很是古怪。

我怒视着他。他不理会,又拿出钻研的精神抚弄了两下,神情更加难看,终于忍不住,居然对着地上吐了起来。

我大怒:又不是我请他来摸我的,现在居然摆出受害者的样子率先吐起来,要说恶心,被扰的我不是更有理由比他觉得恶心?

再说了,张青莲虽然不怎么样,这身体还是挺的,我用了那么久,有时也觉得与有荣焉,哪里就值得吐了?

唐小渊吐完,黑着脸再也不看我,叫人进来,把我用毯子一包,送回软我们的房间去。

我松了口气,看来他要想通还是比较难的。

却说小皇帝看我衣衫破烂,裹着毯子被丢进来,不由吓呆了。不要说他,估计那把我弄回来的两个喽罗都以为我被唐小渊怎么了,远远还能听到他们窃窃私语,发出“嘿嘿”的笑。

小皇帝握紧了小拳头,又急又怒,好半天蹦出句话来:“朕……我要杀了他们,一人不留!”

我又被摔了一下,头晕眼,一时爬不起来,只好连连摆手,有些气急败坏。

小皇帝过来扶我坐起来,掀开我的毯子察看:“伤了哪里不曾?”

我这才“啊哟”出声,扶着腰骂道:“这帮兔崽子,就不能轻点扔,摔死了对他们有什处!”

小皇帝愣了楞,看我还很精神,有些奇怪,又低头看我伤了哪里。

我本来觉得小皇帝是小孩子,又是同,就算相对,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刚刚被唐小渊那个伪正太扰之后,却对小男孩有些胆寒,就觉得怪怪的,夺过毯子裹紧了身体,勉强笑道:“我没事。”

小皇帝不相信,结果费了我许多口舌,才哄得他勉强信了。

这一,我也不肯抱着小皇帝睡了,自己裹着毯子蜷着睡,小皇帝又疑惑又委屈,自己可怜兮兮地睡了一晚。

去投信的人也不知道怎样了,我们就这么又被关了三四天,毫无外界的消息,一天三餐有人送来,无非是很简陋的一两个菜和两碗米饭,不过,估计比别人已经算是优待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唐小渊没再来烦我。

第二卷 人质获救

过得两日,突然被提出来,又塞上一个马车,我有些惊疑不定,不知道又要被弄到哪去,开口问,也没人搭理,反被那个黑衣首领一手点了哑穴,旁边的小皇帝看上去也有些憔悴。

我们又一次被灌了药,这是第三次了,一次药效大约能维持五六天。

皇帝还没成年,我很是担心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可惜我的抗议并没有引起绑匪的足够重视。

不过这两个绑匪从来都很多嘴,马车上也不时聊聊天,让我得知了目前大概的形势:

曲家同意了付五万两,不过只肯先付一万,见到人的同时才肯付剩下四万。

如今一万他们已是收到了,所以正把我们往那边运。

我心中暗喜,看来曲白风家已是明白了我的字和标记,不然至少也是打算采取合作态度看个究竟,至少他们肯平白无故付出一万两银子来。

不过我又有点奇怪,这俩绑匪也太没脑子了,把我们带去也不怕曲家使手段,不但拿不到钱,还让人家端了。

听着继续聊,原来是艺高人胆大,觉得曲家没有江湖背景,顶多有几个看家护院的,不在话下。

听得我暗暗摇头,这两人实在太自信过头,凭他们的身手也算不得江湖上一流高手,比起锦梓固然是天壤之别,比起我家看家护院的田纯和朱纤细也是大大不如。

下了马车又上船,做了一船,上岸又换了马车,到了次日中午时分,方到了地头。

黑衣首领和唐小渊并几个喽罗押着我和小皇帝去了交换人质的所在,这帮人甚是没有创意,果然是郊外一处穷山恶水,人迹罕至的地方。

以江南的灵秀,还能找到这样地方,真是不容易。

黑衣首领示意唐小渊拿把刀架在小皇帝脖子上,准备一有不对,就要撕票,我心中大急,比划示意他们架在我脖子上,被很不屑地鄙视。

唉,只怪我杜撰的故事里小皇帝才是小少爷,我不过是个出来找他的下人。

远远看到曲白风站在冷风里被吹,突然很是可怜这无辜的孩子,莫名其妙要出一大笔钱,还要一个人过来吹风,看来这俩绑匪是规定了曲家只许出一个人来。

曲白风远远看到我,面上露出喜来,拿出一叠纸,扬声说:“这是四万两的银票,通汇的票子,大江南北五十六家分号都可通兑。”

黑衣首领跟唐小渊商量了下,同时摇头:银票太不方便,这么大数额,去兑换很容易被人得知行踪。

商量不开,唐小渊甚至把小皇帝脖子上架的剑紧了紧,吓得我连连向曲白风远远地使眼,也不知他看到没有。

曲白风是没面过圣的,估计不认得小皇帝。

经过讨价还价,曲白风回去取了一千两金子和一匣明珠宝玉来,一千两金子很是沉重,有七十多斤,两个仆人抬来的,我和绑匪们都注意观察了仆人,发现里头没有烈子,绑匪们满意了,我则叹了口气。

接下来又是冗长的谈判,曲白风要一手交钱一手换人,绑匪不愿意,要先收钱,验好之后让曲白风先退出十里外,他们把人留下自己走了曲家人才能回来接人质。

曲白风又不肯,表示说:“倘若你们拿了钱不放人我们又能如何?”

然后又开始谈,绑匪们又数度以拉近剑锋和小皇帝脖子上的皮肤的距离来威胁,并且很无赖地表示:人在老子们手上,放也好杀也好全由老子们高兴,你们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都只能赌了。

曲白风又死不松口,最后唐小渊看看我,提议先把我放回去,拿了钱再放小皇帝,曲白风顿时大喜,立刻满口答应了,估计他以为小皇帝是不重要的服侍我的书童之流呢。

我却连连摇头,不肯答应,他们万一事后一高兴把小皇帝撕票呢?我在虽不见得一定能杜绝这事,但至少还可以随机应变。那厢绑匪们看曲白风那么高兴又怀疑了,嘀咕了两句,大致意思是估计小皇帝是曲白风的幼弟,虽是少爷,曲白风只怕巴不得他死,我呢,估计是曲白风心爱的男宠云云。我竖着耳朵听得哭笑不得,这两人不但八卦,想象力也很强悍。不过,这个想法有利于小皇帝早点脱离危险,我自然不会去纠正他们。

于是绑匪们变了主意,要先放小皇帝,再放我,曲白风满脸失望不肯,但是终究小皇帝名义上是他“弟弟”,拒绝不合情理,况且毕竟人在绑匪手上,终究还是同意了。

于是小皇帝被跌跌撞撞推了过去,装金子的小箱子和装珠宝的匣子也到了绑匪们手上,一打开金光闪闪,宝光四射,乐得黑衣首领和唐小渊两个没见过世面的文盲合不拢嘴。

然后曲白风带着家人和小皇帝依依不舍地按规定退出十里外,两人还频频回头望,小皇帝很机灵,虽然焦急万分,还是对曲白风说:“哥,快把他救出来!”曲白风忧心忡忡强拉着小皇帝走了。

唐小渊一直抓着我,并且小皇帝脖子上那把剑自从小皇帝被放走就继承到了我脖子上,寒气直渗在我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现在人走了也还不放开,也忒仔细了。

唐小渊看着手下人把金子珠宝安置到车上,又死瞅着我,我很有点忐忑不安:这变态什么事都做得出,只怕真要撕票也难说,况且那晚的事……他会不会想灭口?

“这小子看儡得宠,要不要抓回去再敲诈一笔?”唐小渊问黑衣首领。

黑衣首领犹豫了片刻,摇头说:“算了,盗亦有道,咱们做的虽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买卖,终究还是不要坏了名声。要不下次生意人家只怕不肯信咱们了。”

唐小渊狠狠瞪了我一眼,用眼光告诉我:算你小子好运。然后便放开我脖子上的剑,伸手再点我几个穴道。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剑光突然如星河匹练般直泻而下,还没等我反应,湿湿粘粘的液体溅在我脖子上,然后方听到唐小渊一声惨叫,我自己腰间一紧,被一股力量带起,坠入一个怀抱中。

虽然背上撞得略有点疼,怀抱还是很温暖的,我抬头,看到锦梓一张微带疲态的俊脸,顿觉如在梦中。想来他为了找我又是千里追寻,如同过去每一次一样,心中一酸,又喜又愧。

唐小渊被一剑伤了脸和肩膀,好大的血口,血如泉涌一般,他只捧着脸,杀猪般嚎叫。

黑衣首领和别的喽罗们先是被这突变惊得愣在那里,此时回过神来,纷纷大声喝骂着扑过来。锦梓也没放开我,一手拥着我,一手使剑御敌,端的是剑气纵横,身如蛟龙。

这些人自然不是锦梓对手,不过几个照面,凑数的喽罗们就死的死,残的残,锦梓估计找我找得很上火,下手狠辣。黑衣首领看情形不对,拉起还在伤心被划伤的唐小渊,跃上马车,拿鞭子直抽得马儿狂奔,落荒而逃了。

锦梓急于看我,也不追赶,把我放开,望着我。

四目相对,一时千言万语,噎在喉中。

第二卷 救美的多了些

十几天不见锦梓,倒似恍若隔世,我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脸孔比起一年多前初见已是增了一些棱角,坚毅沉稳了许多,眼神也不复当年困兽一般,清明内敛,宛若华星。

锦梓被我的手摸到脸上,不由脸微微一红,伸手捉住我的手。我们便这姿势胶着在那里。

“不曾受伤吗?”他低哑着声音问。

我摇摇头,赧然:“对不住,锦梓,又叫你操心了。”

他摇头,唇角边投出一丝笑意:“周紫竹急死了,皇上不在京里这两月他便左遮右瞒,如今又丢了,若是我再找不到你们,他就要以死相谢了。”

那你呢?我很想问,又觉得太幼稚,便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锦梓的手臂用力的时候,顺从地偎进他怀里。

“翘楚,”锦梓的脸半埋在我发中,低声说,“我陪你满了这三年,你便同我走罢,咱俩个浪迹天涯去。”

浪迹天涯吗?同锦梓一起?

突然觉得会很幸福。虽然我更喜欢窝在府第里莲池畔,伴着鸣虫白雪,飞落叶,喝着冰镇酸梅汤,下雪的时候吃火锅,闲来无事搂住锦梓纤细有力的腰腻来腻去……

可是听到锦梓愿意去浪迹天涯,我还是很高兴。如果是和他一起,天涯虽远,也处处是家了。

“三年啊,皇上现在不过十岁,三年才十三岁,有点放心不下……”我抬头央求地看着锦梓。锦梓脸沉了下来。

“咱俩余生还有许多年,浪迹天涯也不用太着急,八年,好不好,锦梓,再等我八年,皇上亲政没问题了我就跟你走,以后你去哪我便随你去哪……”我略微焦急地说服着锦梓,希望可以打动他。

“我去哪你便去哪吗?”锦梓看着我的眼神柔和了,低问。

“嗯。”我点头保证,却见他的脸俯下来,火热的嘴唇便吻住我的。

我被吻得头晕眼,四肢无力,依在他怀中,全由他支撑着我的体重,锦梓的手搂在我腰间,也不老实起来,让我的状况又更差了一点。

这家伙该不是想在这儿……我清醒了一点,伸手推他。却使不上什么力,锦梓的胸膛如磐石般不可撼动。

直到远远有马蹄声,锦梓才死了贼心,依依不舍放开我。

曲白风带着小皇帝急匆匆奔来,看到锦梓和我,松了口气:“姚兄及时救了人就好,张大人要有三长两短,我真是无颜再见表兄了。”

小皇帝见了我,早是一下子跳下马,扑到我怀里,声音都带了哭腔:“张爱卿,可担心死朕了!”

此言一出,曲白风僵在当地,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小皇帝摆手叫他起来,我说:“都且不要拘礼,此刻在外不便,不要透露风声,让人知道了皇上行踪。”

曲白风点头称是。

这人是个豪侠放任的人,无心仕途,却喜经商远游,素儡对我胃口,如今他可算救驾有功,这是天大的功劳,也是他日后的造化。

原来曲白风看到信函便猜到是我,用信鸽发过去周紫竹那里询问,锦梓当时不见了我和小皇帝,十分焦急,在壁炉引导下找到了人贩子的巢穴并且一举捣毁,可惜我们却已经被转移,估计是朝汁来,只好先把大军带回京城附近,一边极力寻访,此刻得到通知便连忙骑着壁炉赶来。

壁炉脚程快,锦梓终于及时赶到,其余手下还在路上,一商量,锦梓便悄悄跟在曲白风后头,埋伏在树上。

以锦梓的功力,那两个三脚猫自然发现不了,可是我和小皇帝一直利剑加颈,锦梓也不敢轻举妄动,一直耐心等到最佳时机,才把我救下。

锦梓一直谨慎,也没告诉曲白风那是小皇帝,所以曲白风这才知道自己立下了大功。

他也算仗义,拿出如此巨款来救我,一路奔劳,如今五万两财物也被绑匪弄走了,我正想着从我的钱里补给他,可估计他也不肯收,要说从国库里补给他,这名目确是名不正言不顺。皇上自然有大内的小金库,可是只怕还没我有钱呢,难道叫宫里裁员?叫宫节食?

正在犯愁,突然发现绑匪的马车晃晃悠悠跑了回来,众人惊讶,都看了过去。

马车渐近,车上跳下个人来,却是久不见的原庆云。

这位仁兄素来是“丹唇未启笑先闻”的,这次也不例外,笑呵呵从车上越下,到我面前作了个长揖:“青莲兄,许久不见,叫兄弟好生思念。”

我看他一眼,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锦梓的脸,正说:“你又发什么疯呢。”

原庆云还是笑呵呵的:“哎呀,这次看来却是晚了,被旁的英雄抢先救了,只好帮你追回些损失。魏关流这厮告诉我忒晚了。……唉,这马车真不好赶。”说着活动了一番手臂。

……原来魏关流认出我来,告诉他了……估计是当笑话说的。

不过,原庆云追回钱来,倒是免了我的烦恼。

我顿时给了他一付笑脸,“庆云啊,你以后若是无事可做,倒不妨考虑下帮人追债为生。”

原庆云哈哈大笑。曲家家人也都赶了过来,把金子珠宝清点无误,运了回去。我心安不少,如今曲家损失只得一万两,好办多了。小皇帝不曾见过原庆云,好奇地看了两眼。

曲白风是主人,不免要客气一下,问:“这位英雄是……”

锦梓在旁淡淡说:“这位是包公子。”

曲白风礼数周全,抱拳说:“原来是包公子,多谢公子相助。”

原庆云哈哈一笑,也不说话。壁炉也被带了过来,看到我大喜,过来厮磨了许久。

锦梓说:“先回去再说罢。”便搀我上马。

曲白风说:“正是,先回我家再从长计议。”

原庆云千里迢迢赶来救我,不理他过意不去,可让我招呼他一起走,又说不出口,一时觉得有些尴尬,僵在那。

锦梓颈看不到这个人,除了刚才向曲白风介绍。幸好曲白风好客,说:“包公子和我们一起去舍下歇息吧?”

原庆云笑道:“如此叨扰了。”便大大方方跟我们去了。

锦梓脸如常,也看不出喜怒。

到了曲府,锦梓带来的手下也都到了,小皇帝行踪毕竟暴露了,要一路浩浩荡荡护送回去。

我私下要塞一万两银票给曲白风,曲家却无论如何死也不肯收,我想想他家经商,以后随便给些便利,也足以赚回这一万两,也便罢了。

锦梓却说许久未见锦枫,要先去华山探望他才回京。

我想起这一阵子同锦梓聚少离多,不舍得又分开,想想小皇帝此次公然明路回京,一路要接受员觐见,也快不了,我们便去趟华山也未必会晚,就笑道:“我同你一起去。”

锦梓脸上露出一丝喜,目光温柔地看着我,我也朝他微笑。

突然原庆云懒懒说:“正好我也要去华山访友,就同你们一路罢。”

第二卷 三人行

打从原庆云很无耻地要做电灯泡以来,锦梓的脸就没有好过。

我哭笑不得,只好去收拾要用的物品。我被绑架来,所以身无长物,曲家要送,但锦梓带了钱,我也就推辞了。

我重新骑到了壁炉的背上,心情很是不错,只有我家壁炉这般英姿飒爽,行走如风又平稳舒服。

长途跋涉,我心疼爱马,自然不会让它负载两人,因此锦梓就骑了曲家提供的一匹良马,这马虽然也算好马,比起壁炉可就差得远了,连那几匹乌云盖雪也是大大不如。

因此我便令壁炉放慢了脚步,原庆云也不知哪里弄了匹好马,也能轻松跟上。

锦梓因是一人昼兼程赶来的,军中部下没这么快脚程,第二日方才赶到,便由他们护送小皇帝回京。

小皇帝对这安排很是不满,嘟起小嘴表示委屈,被我教育了一番,让他知道一国之君不能由着子乱来,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了。

我看着这孩子不高兴的样子,想起我其实是为了跟锦梓双宿双飞才不跟着皇帝尽忠,不由有一丝丝惭愧。

不过,我终究要离开他的,这孩子总有一天要自己一个人坐在万人之上,寂寞孤高,享受着人间最大的权力,也承担着天下最重的责任,什么事情都必须他自己做出决断,自己判断,自己掌握,还是少依赖我一些比较好。

慈母多败儿啊。

于是,我,锦梓和很不识相的原庆云踏上了探访锦枫之旅。三角形虽然稳定,三人行却绝对是焦头烂额的事。

江南烟华之地,风景很美,我们三人的臭皮囊都算得上万里挑一,三人一起鲜衣怒马地出现,回头率不能以寻常计,不时便有什么浣衣,采桑之流给我们抛个媚眼,我们又都春风得意,年少多金,还有什没痛快的。

可惜……锦梓一直黑着脸,表现出当年冷酷少年的模样儿。

原庆云倒是完全不在乎,跟我天南地北的狂聊,说得意兴纵横。我却要看锦梓脸阴晴,不好跟他过于接近。

原庆云看到听众不配合,大概也觉得无聊了,一会儿掏出一个胡笳吹了起来。

他在胡地待过许久,这胡笳吹得像模像样,颇有苍凉辽阔的意境,我听得很是惊了下。

原庆云因此很得意。我怕他得意忘形,加了一句:“好是好,就是悲了些。”

原庆云对这种“瑕不掩瑜”式的批评完全不介意,继续得意洋洋。

我怕锦梓吃味,连忙讨好地问:“锦梓,你有何拿手乐器?”

锦梓还没回答,原庆云已是哈哈大笑:“这小子当年号称是武学奇才,大部分时间都练武了,要说读书可能还凑或,能写两篇文章,琴棋书画可就差得远了。尤其是琴和画,琴是学过两天,不知道弹不弹得出一两首曲子,画是半天也不曾学过。”

看来当年他们两家交情还真的不错。彼此知根知底,什么老底都能揭出来.

不过,锦梓还真的是实用主义者,我想的没错。

锦梓对于原庆云的揭短很不屑,瞥都不瞥他一眼,冷冷道:“我又不做乐伎,这些东西学他作甚?”便拍马越过我们,离原庆云拉开距离。

原庆云则用眼神表示他觉得锦梓俗不可耐。

看来这两人从小就不对盘。我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人怎么都突然孩子气起来。

投店的时候又是一番情形,锦梓抢先开口要了两间房,原庆云脸便难看起来。

但这种立场我是要坚决站在锦梓那边的,干脆挽着他表示我觉得理所当然,完全不在乎旁人诧异的目光。

吃饭的时候也很有趣,原庆云坐下来就先要水晶萝卜糕,我诧异了一下,就看到锦梓黑着脸要了一个爆炒猪肝。

这两个连对方从小最讨厌的菜也都记得!

吃完饭我就被锦梓拉回房里了,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原庆云的反应。

锦梓这次很直接把我推上,我抬头诧异地看着他,他就压了过来。

我们最近这方面的事不多,倒叫我脸红了。

锦梓同学表现得异常热情,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我知道他的用意,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待要忍住,又被他折腾得忍不住呻吟出声来,气不过,狠狠掐了他几下。

锦梓事后一脸正气,伪装得很成功,一点破绽都看不出,害我以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就坦然把脸埋在我脖子,搂住我的腰睡了。我看着他的睡颜,很少有锦梓比我睡得早醒得晚的时候,所以这副模样我不经常见到。忍不住轻轻用指尖画着他的眉心唇角,心中波一片,荡漾碎。

第二天,原庆云脸很憔悴,眼圈都发黑了,话少了,也沉默了许多。

我心中有些不忍,但是想想我不忍又能怎样,我爱的是锦梓,这一辈子都要跟锦梓在一起,早已没有资格收留旁人在我心里,爱是两个人的事,如果这点都不能做到,还配说爱吗?

原庆云是个虽然怪异却潇洒的人,不会怎样寻死觅活地跟自己过不去,说不定过几个月,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这猛药,下得一点都没错。

我要是态度暧昧,不清不楚,对原庆云才是残忍的事,我早已不恨他了,不能这样自私地害他。于是,我越发跟锦梓亲热。这样怪异的气氛持续了好几天,原庆云的话越来越少,脸上笑容越来越难挂住,偶尔也振作一下,作指点江山,兴致勃勃状,迷惑一下我们,叫我们摸不着头模可他明显渐渐瘦了。

即使如此,也还是跟着我们,没有走的意思。

锦梓连表演都慢慢没兴趣了,有时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出会神。似乎只有我在辛苦忍受这怪异的局面。

还好,过了几天,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个要命的局。

这个人昨天傍晚出现的,这样初时节,依然穿了一袭蓝狐披风,身边一个清秀小童,抱了一张琴,脸依然秀如好,眼睛依然温润如玉。

原庆云看到他就皱起了眉头,说:“你来干嘛。”

第二卷 江湖侠少

兰倌微微蹙起柳眉,眉目含愁,我见犹怜。说来我也半年没见到兰倌了,心中倒也有几分欢喜。

原庆云脸不好看,兰倌也只是忍气吞声赔笑说:“许久不见你,自个儿气闷,出来走走,不想遇到你们了。”

这话自然是谎话,他必然是思念原庆云才出来寻找,然敢这样说,托辞巧遇。

原庆云冷着脸,正要说什么,我心中不忍,便笑道:“兰倌,许久不见,这次要好好聚聚,同我们一路走罢。”

兰倌脸上透出喜来,一闪而逝,又看原庆云脸。

原庆云很不高兴地横了我一眼,我毫不客气回过去。他叹口气,不说话。

于是兰倌高高兴兴加入我们的行列。兰倌很是吃苦耐劳,把书童遣回家去,自个儿动手伺候原庆云饮食起居,宛如家。害我直担心锦梓看到原庆云的大爷待遇对自己的境况有所不满。

原庆云给他买了匹还不错的马,四人一起骑马,这马年岁小,子烈,原庆云只求速度能赶上我们的行进,然管马儿好不好驾驭。兰倌早年吃过苦,并不算是身子很好的人,骑这样的马,自然不会好过。

壁炉走得极稳,我的大腿内侧还磨破了几处呢,兰倌辛苦可想而知,却咬牙忍住,依旧言笑殷殷

四人行和三人行大不相同,很像以前在现代和友各自携伴同游,四人两对,最是高兴的。

我甚至多了许多游山玩水的兴致。唯一在心里不舒服的,也许只迎庆云。感情熬人,别人确是帮不上忙的。不管怎样,我们这个旅游团整体气氛还不错。

这一日,投在洛阳一家客栈兼酒楼“醉仙楼”。不知道为什么,古代的酒楼大部分都是此类名字,想辣时商人受教育程度低,创意有限的缘故。不过这家醉仙楼在当地却是数一数二,十分有名的大酒楼,地位等同于五星级酒店。我们四人要了一桌酒,坐在窗边看街景,洛阳虽比不得江南繁华,却也是个大城,人来人往,热闹非常,衣着也并不大敝旧。此时突然进烂几个穿着丝绸长衫,却腰挂宝刀宝剑的青年,引得许多人侧目,他们全然不觉得,犹自高声谈笑。

其中还有人拿着铁扇和判笔的.我诧异地盯了几眼,问:“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侠少?”

锦梓淡淡看了一眼,转过脸去,明显表达了不屑的态度。原庆云笑起来。

那几位侠少先是作风雅状吟了几首诗,据我看这几首诗比起我的文采都有点不如,实在愧为古人。但他们互相赞赏了一番,状甚钦慕。接着开始谈论自己行侠仗义的往事,这个倒还有点可听,可惜描述方式流于浮夸。而且大家老是抢着说话,很影响效果。我听得头昏脑胀时,他们突然话题一转,开始聊起“楚腰纤细掌中轻”,“醉卧人膝”的青楼韵事,谁家粉头貌,哪个红姑娘多情,谁善画,谁善琴,顿时个个兴致勃勃,口沫横飞,从此执著在这个话题上不再换了。

突然上来一个提着一篮杏的青衣少女,这时节有杏可算得上早开,少女又生得清丽,不少人买,连锦梓也给我买了几支,我朝他笑了笑表示高兴。原庆云看着,轻笑道:“这丫头生得不错,倒挺有点小家碧玉模样。”

那孩本来看到我们这一桌大帅哥早已粉面通红,此刻听了他的话低垂着脸跑开了,兰倌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想来也习惯了,端的好脾气,若是我,至少也会给他几个白眼,给他点苦头。

那卖捂着脸跑开,却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一个穿着蓝绸长衫的矮胖子怀里。

那矮胖子一副暴发户模样,后面两个家丁跟着,颇有王老虎的架势,突然一个水汪汪的小人儿跌进怀里,顿时有“天上掉下个林”的惊喜交加,忘却身在何方,只当错走青楼,一把搂住卖姑娘,笑道:“小人儿,让爷一个!”说这就要搂住狂啃。卖吓得尖声哭叫。人人侧目,却多有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我皱起眉,正待出面干预,突然那边侠少们中间站出一个人,穿着杏黄长袍,背着一把剑,二十左右年纪,面目长得也颇为英俊。侠少们坐得稍远,估计正等着小姑娘过去卖,突然被一个矮胖子出来败坏了兴致,自然很怒。

况且行侠仗义又是他们的正业,当这个被扶助的苦主还是个貌少时,自然就更加有积极。

这个抢先站出来的杏黄衣服少年不由分说,清叱一声,三两下将不会武功的倒霉恶霸和他的两个倒霉家丁都痛打一顿,扔到街上,顿时引来酒楼里食客们一片彩声。

杏黄侠少表面上虽看不大出来,实则得意洋洋,站得玉树临风,和声对那卖说:“姑娘,看你样子,也是好人家的儿,定是家里有什么变故才沦落至此。”说着当着大家面拿出五十两银子,柔情脉脉说:“姑娘,这点银子你拿着,别再出来抛头露面了。

侠少形象在众人眼中光彩起来,到处都是啧啧称赞声。

那卖本来被一个衣着光鲜的英俊公子救了,就已经两眼迷茫,一直仰望着他,此刻从来没拿到过的沉甸甸的银子捧在手上,眼泪就流了出来,一个劲儿要给他下跪。

卖捧着银子流着泪走了,杏黄衣服的侠少志得意满走回自己座位,接受朋友的恭维。

那帮人果然都七嘴八舌起哄,其中还有一个阴阳怪气说:“唉,只怕着小姑娘从此一片心就系在朱兄身上了,可怜啊可怜。”

几个人哄堂大笑。杏黄衣服的少年脸上微红,却明显被这话说得很舒服。高高兴兴请客买单。

我听得好笑,突然想起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武侠小说里的少侠们浪迹江湖,诗酒,不知道银子都哪里来的?总不可能家家都是家财万贯吧?他们又不做又不经商,还看不起走镖的,又不肯去去抢,不知何处营生?

这么乱想了半天,当然也没想过要去跟那帮侠少们搭讪,我还没那么有探索精神,锦梓和原庆云都很不感兴趣,连兰倌都不多看一眼,只一味含情脉脉看着原庆云,不时给他递个水果,剔个鱼刺,我自觉无趣,吃完饭就去后院房间了。进了后院,却迎面遇到了一个显眼的胖子:这不是田纯吗?

我擦擦眼睛,还以为看错了,老田却已腆着大肚子抢先一步,上来跟我请安,又惊又喜道:“大人!老田只当眼了呢,原来竟真是大人!”又向锦梓请安:“姚公子好。”

我看到他也自欢喜,但又有些疑惑问:“老田,你怎么来这里了?莫非是来找我的?”

田纯老脸一红,尴尬说:“这个,咱确实是听谣言说大人出事,虽说不相信,到底不放心……不过,先绕道这里却是为了点私事……”

我好奇:“什么私事?莫非你要娶媳了?”田纯急得脸更红了:“大人休得取笑,咱是为了老朱的事。”

老朱为了我断了只手,我还是很需要关心他一番的,连忙问:“老朱怎么了?”

田纯叹口气,想来老朱也不让他说,支吾了半天,才恨恨说:“还不是他那宝贝儿子!之前老朱攒的钱都让他挥霍光了,又连连来催钱,说没钱就要出大事了,老朱老婆死得早,这儿子是他的心尖儿,本来指着以后养老的钱,这次全给拿出来了,让捎给那个败家子。”哦,我想起来了,之前好像也隐约听田纯说过。

说起来田纯和朱纤细从我这里拿的可是顶级高薪,八百两银子一个月,给得我肉疼,都赶得上朝廷一品大员了。不过,他们在武林中的身份肯给张青莲这样名声的权奸卖命,也要这么多才买得动他们。

老朱的儿子也太能败家了,世家子弟也没有让孩租样钱的。不过,这是人家私事,我也管不着。把老田叫到锦梓和我房里,很是聊了会儿,老田把房间换到我们隔壁来了,既然找到我,他也不着急去找那个败家子了。

第二卷 败家子

第二日老田要去找那败家子,恰好我看兰倌也累得不行了,马儿们状态都不大好,便跟锦梓和原庆云商量在这里耽搁休整一天。既然可以休整一天,我便决定跟着老田去看看,锦梓没表态,却默默跟在我后面,仿佛又回到那个当时擅长稀释存在感的冷漠少年,我心中有点甜丝丝,忍不住嘴角扬起。

老田对于打听消息和追踪都很有一套,不愧是老江湖,过得一会,便得知那败家子同一帮狐朋狗友昨日歇在此地最有名的青楼,“敏楼”。如此高效,锦梓看老田的目光都有了些许对江湖前辈的尊敬。

我们去的时候大约辰时中,烟巷里清清冷冷,朱门深闭,除了一些悬挂廊下的红灯笼,未熄的残烛,装饰俗丽的马车,空气中漂浮的胭脂气,看不出这是街柳巷。

早晨轻冷,有薄雾,这冷和着暖暖脂,仿佛一种说不出名的,似乎在哪里闻到过,说不上好闻难闻,只直觉裹紧身上斗篷,微微哆嗦了下,仿佛在梦中的某个场景。锦梓察觉我的举动,低声责备我:“叫你多穿点。”可是连他的这个举动和话语都仿佛恍恍惚惚,我在雾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被锦梓伸过来的手牵着,老田宽阔的背在前面晃来晃去,一时间仿佛前方是一件永远在前方的虚幻的东西,可以一直一直这样走下去。

我们在敏楼后门不太远等着,锦梓怕我冷,跟我挨得很近,墨发在白雾中分外分明,掠过玉一般脸庞,拂在我面上,我便静静站着,体会着他手里的暖,和细微可察的血脉跳动。几乎希望那个不相干的人不要出烂了。

不过人还是慢慢出来了,宿青楼的客人们,还真是什么样的都有,不过大致这里的客人从经济层次看上去还是非富即贵,都是绫罗绸缎,珠玉生辉的。

有那样脑满肠肥的富商,有被酒掏空瘦得只剩骨架的二世组;有大摇大摆得意洋洋出来的,也有以扇宗面,急匆匆窜上马车就走的。

姓朱的败家子是属于大摇大摆,神清气爽出来的类型,仔细一看,竟是昨日在酒楼里救卖的那位少侠。

还不等老田上前,就有一个昨日跟他一起喝过酒的另一位侠少凑过来,跟他笑呵呵地打招呼。

“昨日听说朱兄一掷千金,终于博得玲珑姑娘的青睐,这一闺,想来必是万分。”

姓朱的败家子得意,呵呵笑着说:“玲珑姑娘不是庸脂俗粉,她说若不是妈妈做主,她一文钱不要也愿意跟着我。”另一位少侠跟他一起相顾而笑,说:“朱兄年少多金,英俊潇洒,仗剑江湖,谁家女儿不为你倾心?”

两人又互相吹捧了一番,那个少侠神情自若地说:“朱兄,小弟最近手头紧,能否借我六百两银子?”言下之意似乎朋友有通才之义,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姓朱的败家子终于面现难,支吾了半天才说:“我,我……只剩得三百十一两了,秦兄急哟?若非急用待过两日家父给我捎来银子再给你余下的。”

那位侠少顿时脸一变,说:“莫非是朱兄因为在下上次所借的五百两不曾归还,托辞不肯借了?朱兄放心,在下不是那等人,所借的银两早晚必还给朱兄!”

朱少侠急了:“在下岂是这等意思?实是近日钱得狠了,正在等家父捎钱来。”

那位借钱的仁兄冷笑说:“朱兄,你有钱去打三百两银子的头面给戏子,昨日的玲珑,听说朱兄也是一百两给她妈妈,又给她置了两百两的首饰,酒饭不算,连打发龟奴,茶壶都各五两。朱兄如此大手笔,难道然知‘兄弟如手足,子如衣服’?子尚且如此,何况是一个青楼的婊子?朱兄宁可在青楼大洒黄金,然舍得借钱给朋友,算什么侠义中人?”朱少侠被说垫如土,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看阑算侠义中人这一条对他打击还是很大的。

他急急说:“秦兄若是早说,我便把钱都留下了,不那般法。如今如何是好?这样罢,你先把这三百一十两先拿去,我还有一把宝剑,当时了两千两买的,你拿去当铺当三百两,等家父钱一到,便赎出来。”

那位借钱的少侠这才转怒为喜,“朱兄不愧是江湖豪杰,小弟佩服。”接过他的银子和剑走了,连一两都没给他留。朱少侠看着他走远,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拍拍空荡荡的袖子,估计开始烦恼自己没钱了怎么办。

我和田纯在一旁看着,几乎气得发抖。一时没上前,老朱的败家子就自己往前走了,结果刚到拐角,突然就被一个大黑口袋罩住了,几个蒙面人跳下来把他一顿拳打脚踢。

我傻眼了,这位少侠怎么这没济事?这么容易就被人暗算?

老田摇摇头:“老朱太宠他这独生子,根基打得不好,全是架子,有宝剑在手还能唬唬人,唉……”

说这就要上去救他,却被锦梓拦住:“这些人也没想要他命,让他受点教训。”锦梓脸淡漠,我却讶然看他,忍不住想笑:锦梓素阑喜欢管闲事,这次居然主动干涉,想必是也看得生气了。

这些蒙面人也不知是他在哪里得罪了人,说不定就是昨天调戏卖的土豪派来的也说不定。

“老田,我们就不露面了,老朱的家务事论理我们不该管,不过这也太不成样子了,你一会儿去救了他,别给他钱,把他直接带回京去,把这些都告诉老朱,跟老朱说,如果再这么养儿子,下个月开始就没勇俸了。”如果激怒老朱……我低头想了想,也不妨,我不是张青莲,不用养那么多高手,有锦梓在就够了,老田老朱都算劳苦功高,不好叫他们走的,不过这一人一月八百两银子简直是太恐怖了,如果老朱不干了,也不算是坏事……顿时我心情好了,还想着回去清理一下打手们,一般般的就叫他们走路,张青莲是个没数的败家的货,我可不是。

接着又吩咐,认田回去会同老朱帮军中派出的人一起去查绑架我们的那个帮派。这次我和小皇帝都吃了苦不说,这么大规模的人口贩卖集团,伤天害理的事情必然没少干,如今虽不算太平盛世,也容不得这般不法之事。

老田受命去了,我和锦梓,原庆云,兰倌也继续出发。

过了十来日,终于到了华山,此山我以前在原来的世界也不曾来过,如今来一看,倒是雄拔险峻,清镌出云,也不知跟真实世界的是否一般模样。

山道是一点点凿出来的,跟现代的自然不大一样,陡敲狠,我们找了个山脚下最近的驿站,把马匹辎重寄在那里,锦梓拿了块手下军的腰牌去办的,那驿丞已是毕恭毕敬,战战兢兢,手足无措了,自然不能让他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第二卷 休言别离苦

原庆云燃倌留在山下看守行李马匹,不必跟上山来,据说是因为他身体弱。

兰倌答应了,也看不出高不高兴,我微微觉得原庆云过分,但也不好说什么。

山景雄奇,路边有大小树木,绿草都回青了,不时还有溪流潺潺。可惜我越走越吃力,全然顾不上欣赏景。反观那两位,步履轻松,身形潇洒,真是叫人嫉妒。锦梓看我这样,便拉着我些,又低声指导我调息。奈何我身乏体软,已是一步也不想多走,恨不能叫他背我,但一来迎庆云在,二来即便没别人,我毕竟如今是个男儿身,像人一样撒娇还是很不好意思的。

想了想,我喘着气,对锦梓说:“我……我不行了,你自己上去罢,只怕锦枫也未必很想见我。”

锦梓想了想,估计考虑到跟锦枫单独见面比较好,还可以兄弟间说两句体己话,便比较欣然地同意了,当然姚大少爷脸上是不会露出来的,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原庆云十分自然地说:“既然如此,那边不远有个亭子,我陪你去那歇息,等这家伙下山吧。”

我看看锦梓脸,锦梓冷冷瞥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只跟我正说:“小心危险,万事不要鲁莽,我去去就来,你就在亭子里等我。”我一味点头答应,锦梓便转身去了,没了我的负累,他展开轻功,蓝的身影在山峦云层之间轻纵,几个来回,便杳不可寻,一时间什么“乳燕投林”“倏忽千里”之类的名称都涌上来,我看着他洒脱自在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才同原庆云去了不远的亭子歇息。

寒料峭,山中尤其如是。这亭子在半山腰,掩映云雾之中,吸紧了斗篷,犹觉湿寒。

突然只剩下我和原庆云二人,便觉得尴尬起来,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头看他一眼,发现原庆云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立在那里,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情。我蓦然想起曾经有人说过什么“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我在你身边,你然知道我爱你”之类的话,突然明白了那种近在咫尺,想靠近然得靠近的感觉。

原庆云对我的心意我是知道的,虽然他一直嬉皮笑脸,仿佛无所谓,但我也明白了他此刻脸上的黯然和寂寥。

他一直笑着,从阑曾在我面前露出来过,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他真实的心情。

我的神情大概也黯然了下去。然知道有什么话不可以说。

过了不知多久,原庆云首先开口说:“那,你是不打算娶了么?”

我被他问得一怔,“是啊,我和锦梓在一起,还娶什么?”原庆云脸上的表情很空白。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也不怕么?”仿佛不是原庆云的声音机械地说着。

我一笑,颇有些傲然:“你觉得我会怕么?”

他端详着我,突然微笑说:“你位高权重,成群也不妨,何况只是为了火,姚家那小子不会怪你的。”

原庆云是在……试探我么?如果我首先遇到的不是锦梓,而是原庆云,大概也会成为很好的一对吧。原庆云洒脱不羁,但也是有真情,很有魅力的男人。与这样的男人寄情山水,遨游江湖,对我,对大部分人,都是件快事。

人的际遇很偶然,有时候一辈子也碰不到合适的人,有时候可以碰到很多个。

但是,人生而双头,四手……后来被拆开,在人间寻觅自己的另一半的神话,长大了就会知道不太真实。

不管遇到遇不到,这世界上适合你的人绝对不止一个。甚至也不止十个,二十个,一百个。

你若是在合适的年龄,合适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并且只遇到这一个,那自然是很幸运的。

如果你一辈子也没遇到,虽然很不幸,也不是没可能。但很多时候我们都会遇到不止一个。

有人遇到新的,动心了,扔掉旧的,这就是传说中的“喜新厌旧”,常情耳。

自古以来“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的闺怨难道还少了吗?

也有很多人幻想兼收并蓄,新人旧人和和,这就是种马文的由来,可惜不过是令人作呕的可笑幻想而已。

己所不,勿施于人。这不过是个做人的基本规则。

假如锦梓也遇到一个喜欢的就要把她弄进来,让我跟她和和相处呢?

既然我先遇到的是锦梓,先的是锦梓,我这一辈子便只爱他一个,他若不先负我,我必不先负他。

我不愿他与旁人牵缠,我自己当然也不能与别人暧昧。即使我再遇到比他好的,哪怕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也与我无关了。这本是小孩子都各白的,可惜却有很多人都不明白。

所以我朝原庆云微微摇头:“他介意的,而且我也介意。”

原庆云看我有些怔仲:“若是姚家要继承火,他得要娶亲呢?”

我微微一笑:“若你是他呢?你娶不娶?”原庆云想了想,摇头说:“我不娶。”

我淡淡笑道:“你能做到的,锦梓也能。”

原庆云怔住了,半天才微微扬起嘴角道:“张青莲,你这人真是……不错。”他的眼睛却似乎渐远了,伸了个懒腰,慵然说:“我该走了,阿兰说不定等得急了。”说着举步便要走出去。

我突然开口说:“庆云。”他站住,却没回头。

我走到他身后,低头想了想,才缓缓说:“江湖浩淼,山高水远,望君珍重,再会……”我心中针扎般一痛,艰难无比,才把最后两个字吐出来,“无期。”

两个字却似用尽我全身气力,说出来整个人都无力了。原庆云身子一颤,半天才转过身来,脸苍白,血色全无。

我心里的难受居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多,手几乎也要颤抖,但是我还是保持了神情的平静。

他似乎尽了全部努力,才苦涩地笑道:“好。”笑容虽然尽力想潇洒些,却还是有点像哭。很难看,破坏了他一贯无可挑剔的形象。说完这个字,他就走了出去,走得虽不很快,也可看出他想尽快离开的心意,脚步似乎也有几分虚浮。原庆云走得终于也渐渐看不见了,我尽力平息自己心里的难受。

求仁得仁,又有何怨?虽然难受,对他对我对锦梓,都是最好的选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总这样下去,锦梓大约也会有所怀疑不满吧?换了我,也会不舒服的。

既然没有什么可能,还是让原庆云死了心,对他也公平些。其实若是有一天波澜不惊,做个老朋友我也是欢喜的。原庆云本是个可以点缀照亮一段生命的人物,有他做朋友也是件趣事。

只不过现在,却要说得狠些,叫他死心。

想起来,锦梓和小珠之间,也未必就什么感觉都没有,她救过他,他教过她武功,也算朝夕相处过,就算从阑曾动过心,也不会连一点感情都没有吧?锦梓那样决绝对待断了掌的小珠,深心里大概也不是很舒服。

他能为了我这样做,我当然也不会负他。我安安心心等锦梓下来。

过得半个时辰,锦梓下山来了,身后还跟着貌似长高了些的锦枫。

看到原庆云不见了,锦梓波澜不惊地问:“他人呢?”

“先走了。”

锦梓便什么都没有问,好像再正常不过。

锦枫绕到我身前,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一番,挑衅说:“半年不见,你老了不少啊。”

第二卷 回京

锦枫从锦梓身后绕出来,就冒出这么一句极其不动听的话。

这臭小子!我心里大怒,面上然动声,笑吟吟望着锦枫说:“少年子弟江湖老,一别半年,谁能不老?锦枫你也长大了啊,只是这个子……却怎没见长?难道师父那里伙食不好!”

锦枫顿时怒了,重重“哼”了一声。锦梓眼中透出些笑意,我想想也觉好笑,便不再攻击这小屁孩。

不过事后晚上在驿站里,我还是捧着铜镜照了半天,想看看脸上是否真的有皱纹,要不要加大保养力度,毕竟和锦梓的年龄差距还是有压力的。照的时间略长了点,以至于锦梓过来碰了碰我,分明是忍笑的模样,说:“明日再照,就寝罢。”

锦梓又和锦枫说了些话,无非是摆出长兄如父的架势,吩咐他专心练武,听师父的话,难得也加了句:“也要顾惜身子,不要生病,多吃点。”说说自己突然笑了。锦枫听出是调侃他方才被我嘲笑身高的事情,红了脸,然敢对锦梓发火,只把气撒在我身上,到下山都不同我说话。

锦枫送我们到了山下,一起找了个布置还算干净清雅的馆子,点了几个菜常

我自然不跟他小孩子家计较,席间也不轰场,便主动问:“锦枫今年也十四了吧?”锦枫“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我。锦梓从鸡汤里给他夹了一大块鸡肉,又找出鸡腿夹给我,说:“虚岁该十五了。”

没有污染,没有养殖场的鸡肉还真是很,我高高兴兴啃着,说:“锦梓,你也常”

接着问:“锦枫,还要学多久啊?”

“哼!”

“莫非资质太差,出师遥遥无期?”

小屁孩不经激,立刻说:“谁说我资质差了,师父说再三年就可以出师了!”说罢想想又眼巴巴看着锦梓:“哥,我在山上很努力练武了。”好像摇着尾叭主人拍拍脑袋夸奖的小狗。

我撑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锦枫又羞又恼,更加不搭理我了。

我想想还是不要逗他了,把另外一个鸡腿翻出来(这孩子从他哥把鸡腿夹给我没给他起,就两眼冒火盯着我碗里的。),夹到锦枫碗里,柔声说:“锦枫,什么时候跟你师父请假回去看看你哥,你哥只你一个弟弟,嘴里不说,心里也惦记得紧。”锦枫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我看到锦梓做出严肃状,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又一副掩不住对锦枫关心的模样,不想,如果有孩子的话,假以时日锦梓也会是个好父亲,可惜,和我在一起,他是没有机会了。不住暗叹了一声。

吃完饭逛了山下的小镇,给锦枫买了些衣服鞋袜,日用物品,又送他回山,我体力不济,也就是私半山,回到山下已经很累,我和锦梓在驿站歇下。兰倌和原庆云的马和东西都不见了,驿丞说他们什么都没说,原庆云似乎写了一张便笺要给我们,但最终又撕掉了。

我颇有些黯然,锦梓握着我的手,什么都没说,我看他一眼,虽然仍然是无表情的一张俊脸,我却觉得很生动,心里舒服了一些。有些事情,本来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初时节,略有寒意,这般天气,身在异乡,一间陌生驿站,最适合一席凉箪,拥被大眠,想一些久已不想的往事。我本累得浑身如散架一般,驿站送儡热的水洗了脚,锦梓坐在上,我斜亿锦梓怀中,听着窗外雨声,心中颇觉异样:不知不觉,没有电脑网络,冰箱空调,电灯电话的生活,我居然也这么适应了。

锦梓头发垂到我面前,我绕在手上把玩,柔滑冰凉如冰丝一般。他胸膛起伏,和我呼吸吐纳暗合,的微温透到我被上,寒之中犹觉得身心熨贴,我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悠然说:“回京咱们无事酿些葡萄酒喝罢。”

锦梓没说话,不知是不是无声微笑了。

回京行程很慢,倒像是蜜月旅行,且充满了“落拓江湖载酒行”的情致,就这样,四月时,也终于到京了。

好久不曾见到我的干儿子老高,这老小子打从捷报传来,左盼右盼,终于见了我,激动得胡子直颤,一个劲请我去他家要给我们接风洗尘,自然,还有溪。周紫竹瘦了不少,这次我们在外征战,他一人在朝中力撑,可谓居功至伟。我们能无顾虑地作战,也得益于他和溪始终毫不延误的军需供应。

打了胜仗,自然是有封赡,我的爵位终于到了一等公,再进一步就要封王了,食邑也大大增加,我暗自警醒:功高不赏,过几日要寻个衅让自己被削削爵,罚罚俸什么的。

锦梓也被加了三等公,食邑三千户,并且要担任兵部右侍郎。不过几年,大约就要接替邵青的兵部尚书的职位,毕竟,十八岁当兵部尚书有点太夸张了。不过他这年龄立下如此功劳,也是历史上的奇迹了。

各部的员们要讨好我和锦梓,纷纷请客,我去了周紫竹,高玉枢那里,不去别处不好,于是热热闹闹喝了至少一个月酒,几乎每天被灌醉,让我深深担忧我的肝。

一个月后,锦梓为亡父鸣冤,正式请刑部重新审查他爸爸和包存鑫的案子,我们暗自给主审的刑部员透了口风,两位冤死的清得到了平反,当时参与审理,或者说参与诬陷的员们被撤了几个。邵青和我当时是主使者,邵青已经死了,不再相干,我虽然躲在幕后,也不能毫无干系,于是自请削爵,连降,爵位打回一等候,这案子很是轰动了一时,据说很多民间百姓都为终于昭雪的两位青天大老爷立了牌位。

锦梓于是表示终于可以为亡父守孝三年,要求丁忧。

锦梓的前途若锦大家有目共睹,少年得意,居然来这么一招,大家都跌破眼镜。他父亲毕竟逝世多年,完全可以不必报丁忧的,这样简直就是自毁前程,浪费最重要的三年时光。朝廷夺情三次,他坚决推辞,终于在一片“啧啧”赞叹声中窝到我家里躲起来。

锦梓实现了他的诺言,他说过不想再涉身庙堂,我私心是高兴的,我不喜欢公务缠身的锦梓,为了朝廷的事情忽略我的锦梓。但是想想还是觉得自己自私了些。

锦梓恢复了在梅树下舞剑的习惯。我在京郊找到了一片庄子,种了葡萄,秋天的时候酿出了第一批还不错的葡萄酒,不过是类似通化那种甜甜的拿蜂蜜一起酿的葡萄酒,毕竟我无处寻找解百那,赤霞珠,不管是黑比诺还是灰比诺,这些品种全都没有。

第二卷 雏凤清于老凤声

铜镜中一张脸依然光洁如玉,黑发如云,一双凤目不笑亦含情,陌生而又熟悉的脸,但跟我第一次所见已经似乎有了很大不同。没有发现皱纹,我还是叹了口气。时光易逝,这五年,不过轻轻一晃,就这样过去,五年前的事情,还清晰如昨日,赈灾,打仗,被绑架……

这五年来,倒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我安安心心待在京城当着我的张学士,兢兢业业处理公事,殚心竭虑不让自己过于锋芒毕露,所以,起初我曾经充满雄心壮志想要中和士庶的矛盾,改革科举,防止土地过度兼并,所有这些,都没有做到。我只是努力维持着政制的还算清明,替小皇帝守着这个摊子,然后潜移默化告诉他国家有什么问题,等着他来改变。这一点,已经耗尽了我绝大部分精力。

自古以来,臣子中的改革家都很少有好下场,不管是商鞅,还是贾谊,又或是王安石。我不想名垂千古,也不想做大忠臣,我只要对得起自己良心,顺便也对得起自己就好。我死过一次,在这个世界,我想要好好过一辈子,幸福终老。

这些年最大的功劳,就是郭正通治水初见成效。不过,五年间,没有天灾,没有太多贪污吏,百姓的日子还是渐渐好起来,经济日渐繁荣,人口也慢慢多了。张青莲本是个人人切齿的奸臣,似乎也很少有人记得了。倒像是个久远的误会。有事情发生的时候,时间会觉得很慢,没有事情发生,每天上朝,处理各种事情,回家和锦梓吃饭……时间就水一般流过,宛如微风吹过水面,不落一丝余痕。

我没有什么大变化,锦梓也是。高玉枢依然畏如虎;周紫竹和薛咏瑶出乎意料的恩爱,闺房唱和常流传坊间;刘溪纳了两房小,终于升到户部尚书;老田嗜赌依旧;老朱的儿子前年娶了一房悍,被管得死死的,不过我看他也甘之如饴;卖狗肉的老宋杀狗的惨状被我不慎看到,在我一再干涉,威逼利下,如今已经改成了羊肉宋。小绿今年参加了殿试,居然成绩很好,排在一甲,真是名师出高徒。我给他安排了一个不错的县当县令去了。十岁的县令,还是我府里出去的家奴,说起来倒也风光。

京城依旧热闹繁华,南市的小商贩们多少年如一日鲜少更换面孔,午门的钟声响起的声音也从来没有变过,每天依旧是顶着头上星斗坐着马车或轿子去上朝,夏天在朝服下恨不得垫个冰袋,冬天即使捧了手炉,穿了大毛,还是直哆嗦……

壁炉已经老了,虽然还是比一般马儿要快,终究比不上五年前的巅峰时期了,我想起来有时会很忧伤:不管如何,总有一天早上我醒来,会发现它已经没有呼吸了吧。它配了几次种,有别的员贵戚跟我借种的,也有我自己找烂的牝马配的。我留了最好的一匹,如今正年富力强,可终究也比不上当年的壁炉。这匹马现下锦梓骑着,除了壁炉,我现在不骑别的马,以免伤害它的自尊。

变化最大的,是小皇帝。从十岁的懵懂孩子变成今天的翩翩少年。十五岁的男孩,在这个时代已经被认为成年了,甚至已经有老臣开始关注皇帝大婚的人选问题了。

去年皇帝就已经亲政。这件事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我很高兴同意了,却让很多大臣忧虑惶恐了一阵子。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家都担心自己地位不保。

小皇帝确实陆陆续续换了很多中下级员,不过高级员目前还没有动的意思。我跟小皇帝始终很亲善,在我眼中,尽管他现在快有我高了,却始终是当初那个在我怀里颤抖,让我抱着他的孩子。

荷池的小荷又露出了尖尖角,初谢,空气中流转着一股甜,令人慵懒眠。凉榻又早早摆到了池边,为了防止不长眼的粉蝶蜻蜓,张起了一层纱幔。两个使在旁边捧着茶盅手巾等物,我则和锦梓在榻上。

“锦梓,如果以后朝廷放假就好了……”

“唔……”

“锦梓,你弟弟现在在哪呢?”

“曲家大船出海去南洋做生意,他跟去开开眼界……”

“什么?航海去了?怎么没有告诉我?我也想去啊!”

“哦……”锦梓漫不经心跟我有一搭没一搭聊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前边有人来通传:“高夫人来访。”“高夫人?哪个高夫人?”我一脸糊涂。

“回大人,是高大人的夫人。”

“高玉枢的老婆?她来干嘛?”我更加摸不着头模

“……看样子似乎发生什么事情了……”回报的人支支吾吾的。

难道是高玉枢鬼迷心窍,也非要讨小老婆了?居然让他老婆吵到了我这里来,哼,决不能轻饶了这不长眼的老小子!我整整衣冠,走去前厅。

到了前厅一看,我大吃一惊:难怪说出事了,他老婆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神情惊惶,涕泪横流,旁边被同样哭哭啼啼的丫环搀扶着。看到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叫道:“大人,张大人,救救我家相公!”

“嫂夫人,快快请起。”我惊诧莫名,企图把她虚扶起来,但她哭倒在地,不肯起来。我只好问旁边的丫环:“你家老爷到底出什么事了?”丫环哭道:“皇上近侍来家里拿人,说老爷犯事了!呜呜……”

高夫人一个劲冲我磕头,哭道:“张大人,您圣眷最隆,只有您能救得了他了……他虽然无能,不争气,还求大人看在他对大人您忠心耿耿的份上,救救他吧……”

我一时有些心慌意乱:小皇帝始终对我最是亲近,我们总是站在一条阵线上,今天居然背着我拿下高玉枢,不但没跟我商量,还背着我行事……虽然可能是大家都知道高玉枢是我的班底,小皇帝想让我避嫌。但不论多大的事,至少也顾及我一下,事先给个风声也好。

“可曾四处打听消息,到底犯了什么事?”我问高夫人。高夫人抹着眼泪,抽噎着点头:“能打听的已是都打听了,却没一个人知道风声……”我心中一寒:高玉枢素来注意自保,消息网安排得很精密,看来皇帝是有心瞒着所有人突然下手了。我咬咬牙,“好,我这就进宫去。”

骑马到了门口却被赶来的锦梓拦住,他淡淡说:“皇上这是有心要避过你,只怕是起了杀心,你进宫对你对高玉枢全无好处。”我苦笑:“锦梓,这点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但老高跟我那么多年,我岂能不尽我所能?”

“高玉枢声不算好,皇上要抓他小辫随时都抓得到。只怕还是因当年梁王那件事,皇家容不下曾经的叛徒的。”

“若真如此,那更是我的责任。当年是我劝他回头,现在却保不住他……”我心中痛悔。早知如此,应该叫高玉枢及早归田,可是我怎会想到有一天小皇帝会变成这样。

不过,小皇帝和我亲厚至此,也许能劝回来。我怀着这种想法,还是执意要进宫。

锦梓不再多说,骑马跟在我后头。午后长街,许多人大概在午睡,有点静悄悄的,听得见我们疾雨般的马蹄声。

我进宫不必通传,直接就可以进去,锦梓则在宫外等我。

小皇帝的寝宫我是很熟的,直奔而去,到了门口,看到的居然不是太监,而是皇帝的近卫长,这个人说来也是熟人,就是当初跟随锦梓的焦诚。锦梓辞后,将焦诚荐给了皇帝做贴身护卫。焦诚很忠诚,很快得到小皇帝信任,还做了近卫长。

焦诚对锦梓这个旧主倒是很有感情,但是对我却一向有点偏见,见了我就黑着脸往门口一拦。我也冷着脸给他看,一边扬声说:“臣张青莲求见。”一扬下巴,示意他通传,然后才跪下。焦诚一副腔,面无表情说:“请张大人稍等。”便转身进去了。

悟在门口等着,第一次由内心觉得内宫的宫森严,这挂着明黄帘子,我几乎每天都来,进去便能看到小皇帝的笑脸的屋子,突然显出皇家可怖的森严气象来。的门槛,素来举步便能跨进去,竟好像隔着刀山火海,千山万壑,将是我可望不可及的所在。

焦诚出来时抱着一叠奏折和卷宗。我诧异地看着他,他把那些递给我,冷冷说:“陛下歇下了,着张大人回头再见驾。这些东西皇上请张大人在这里看完。”卷宗被放在我面前,最上头是一个地方员的密折,参高玉枢兼并民庄的事情。其余的卷宗大多是些调查的结果,悟得膝盖酸麻,日近西斜才看完。

看完只能说:高玉枢的坏事做得也不少了。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清官。

不过这些劣迹大多是以前做下,估计也有不少是我的前任张青莲的干系。这五六年老高受我约束,也没做什密不好的大事,充其量不过一些惯例的受贿。可惜,皇帝是不会听我说这些的。没有皇帝能容忍这些被摆到明面上,大家暗箱归暗箱,被逮出来只好自认倒霉。还有,我也没法跟小皇帝说追溯时效问题。

我愣愣跪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焦诚又被叫进去,出来时大声说:“皇上口谕:高玉枢十恶不赦,朕定不能饶赎。”然后又语气转柔,“朕知道张爱卿心肠仁善,必来求情。朕对张爱卿素来爱重,不忍见张爱卿求情,故不忍相见。张爱卿已见到这些宗卷,请问朕若放过高玉枢,对不对得起清廉自守的众,国法和天下百姓?”

我哑然无语,默默磕头,泪掉落在面前的地上。

结局

老高的事情我终于是无能为力。即使恳求皇帝让我去探视他一次也被拒绝了,皇帝只说了一句话:此时不看反倒好些。高夫人四处活动,花了不少银子,却也没能见到他一次。

小皇帝手段出乎意料的雷霆,三天之内,居然就赐死了。得知消息的时候,我正是心力交瘁病倒了。病得倒不重,御医给开了方子,彼时正在喝药,一口药便呛着了,咳嗽得撕心裂肺。锦梓过来在我背上拍抚,我伏在他怀中,挥手让底下人退下,咳嗽出的眼泪不知不觉把锦梓的前襟濡湿。锦梓皱眉看着我,欲言又止,脸上恢复了平日淡然。我突然意识到锦梓这些年是不痛快的,虽然日子平静恬淡幸福,却不是他喜欢的生活,而这个我经营多年的府第,一瞬间与我也有了牢笼般的束缚感,让我想挣脱了。

高玉枢的死让很多人自危,但皇帝并没有接下来的大行动,这个时候,刘春溪突然得了恶疾,脸上生了好大一片红肿,根据这个时代的规矩,恶疾影响仪容,是要辞官回家的。于是刘春溪就辞官回家了。

我去送他,他倒是一贯的无所谓神情,饯行酒喝了一半,对我笑道:“大人,得放手时且放手,大人是达人,料是比下官明白,不需要下官提醒了罢。”我心中一惊,其实我也是起了去意,可是这话由别人口中说出来,却动人心魄。“不知春溪有何教我?”

“不敢。大人,自古幼君亲政,必是有一番腥风血雨的。不是幼君除了辅政大臣,就是反被控制废黜。”

刘春溪素来谨慎,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倒叫我刮目相看。

“辅政大臣们也未必人人都有不臣之心,只不过做惯了主,正主子上来冲突必多。天家最容不得的便是所谓功高不赏的大臣。大人您和陛下虽说格外亲厚,与别人不同,但一旦到了权力上头,便是亲父子兄弟,也多有自相残杀。如今皇上对您还下不了手,但时间一长,积怨多了,也难说得很。

再者说,大人您和周大人不同,周大人是公认的君子,不党不群。皇上怎样也抓不到他的把柄,大人您,恕下官失言,盼着您出岔子的人却是不少的。而且周大人威信虽高,手中实权却不大,与大人您不同。还有,姚公子的职位虽然辞了,军中威信还是很高,这里头随便哪点,皇上也容不得。”

我听得冷汗不知不觉流下,虽然我怎样都想象不出几乎是我一手带大的小皇帝会对我翻脸无情,可如今形势已经比较明朗,由不得我心存幻想,这几年下来,我也明白在朝中是容不得太天真的。心中难受翻滚,我把手中酒一饮而尽,叹道:“春溪你所言甚是。我明白了。”

刘春溪辞官后,位置被一个皇帝新提拔的年轻官员替代,此人颇有才具,但年轻气盛,对我尤其不买账,皇帝对他十分袒护。我强忍着怒气,退让其锋芒,一边谋求退身之策,开始偷偷将田庄之类的变卖,换成易携的黄金明珠之流。但是却并非人人都能忍住,朝中新旧两派的矛盾激化到明面上。

一旬之后,算是我派的一个官员因为弹劾这个新的户部尚书被下狱,我终于明白自己不能再等了。

锦梓的意思是一走了之,但我总觉得还有什么应该交待。

那天晚上我进宫面圣,实话说,心中是有许多酸楚委屈愤懑的。

焦诚又挡在我面前的时候,遭到了我的喝斥:“滚开,你这奴才算什么东西,也敢挡我!”虽然知道此时的怒气是不智的,当年阿娇被禁长门,不知道是不是也就是因为这样的怒气激怒了不容冒犯的天子。

可是我不怕,有锦梓在,我要全身而退,总是可以的。锦梓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再困难的事情也不会让我害怕。

焦诚的冰块娃娃脸露出怒色,正要说什么,里面传来小皇帝的声音:“让张大人进来。”声音温和,但坚决而坦然,很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焦诚愤然让开了,我狠狠给了他一瞥。

寝宫里光线有点暗,小皇帝为了节约后宫开支,只准点一根蜡烛。这孩子有出乎意料的自制力,是跟我完全不同的人,真的可以成为一代名君。只是,他治世的辅佐者名单中,并不需要我。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突然间,所有的愤怒和委屈消散无踪,只剩下一点怅然。

这本是我所求,又有什么可怨呢。

我不知道自己到宫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了,我到底是要交待什么,抑或是想让皇帝给我个交待?

我茫然站在那里,看着龙案后头的小皇帝。那么近那么熟悉的人,却又那么远。

旁边看着我怒气冲冲闯进来的太监宫女们,都一脸紧张看着我。

小皇帝缓缓沉声说:“你们退下,张大人于我如师如父,你们紧张什么!”一应众人应声退下。

我还是怔怔望着小皇帝。他真的长大了,黑亮长发下的面容虽然还是有几分稚气,面容已经有了坚毅轮廓,眼睛里已经有了属于男人的果敢。小皇帝虽然不是像锦梓一样的俊美少年,却有着让人无法逼视的灿烂光芒。

小皇帝走到我面前,我才想起要下跪,他伸手扶住我,微笑说:“张爱卿,像小时候一样就好,不必拘礼了。”

这不是他的真心话。我说:“臣不敢。”声音里的酸涩自己都能听出来。

小皇帝站得离我很近,还是很温柔说:“张爱卿来见朕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么?以前的小皇帝恨不得我天天住在宫中。“皇上,”我怔仲很久才说,“臣想告老了。”

小皇帝的样子一点都不诧异,仿佛尽在意料中,他沉思着说:“张爱卿,朕并不想让你走。你其实不用担心,朕不是那等鸟尽弓藏的主儿,至少对你,张爱卿,朕对你自小亲厚至此,你便有千般不是,哪怕谋逆,朕也不会杀你。”小皇帝声音很是恳切,我却听得一惊:谋逆?他对我防范已经至此了么?

看出我的不安,小皇帝说:“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别人会有二心朕信,但是若说你有二心,朕死也不信。”

“皇上,”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恳恳切切地说,“皇上天纵英明,将来必成一代明君。皇上才具,远非臣所能及。臣所知鄙陋,已经系数教给了皇上,皇上将来必能做到,但臣愚钝怠惰,又有妇人之仁,留下来不足以辅佐皇上,反而碍事。请皇上看在往日情分上,允臣终老于江湖。”

小皇帝看着我不语,似在深思。

往日一幕幕在我脑中掠过:我抱着中毒的小皇帝;我带他微服私访;锦梓教他武功,我在旁边看着;我们一起遇刺;小皇帝偷偷来看我;梁王那时候,我拼死护着小皇帝;小皇帝说要保护我;小皇帝偷偷跟我们出征;我们一起被绑架……纠缠太深,如心头一块肉一般无法剜掉。只不知道他可还记得。

孩子总是比较无情的一个。我眼睛有点热,不知道是不是泪水要出来了。

小皇帝突然开口:“张爱卿,你心里怨朕么?”

怨吗?高玉枢死的时候,我心里是怨的。我总是希望大家可以好好过下去,什么惨事也不要发生。

连十五岁的小皇帝都明白这是多么天真。

“皇上,”我脉脉看着他,“臣是明白您的。”

小皇帝动了感情,上来抓住我的手,一脸依依不舍,可是他已经明白应该让我走。其实他早就明白了,只不过可能还不忍这么想而已。“皇上,”我低声殷殷说,“周大人是端正君子,值得皇上信重,朝中旧臣,皇上觉得可用便留着,不可用就打发回家,若无太大劣迹,还请皇上手下留情。”

小皇帝微笑了:“张爱卿,你还是这性格,最后还要替别人打算,怎会有人说你心狠手辣呢?”

我看着他,忍住心中最后一丝不舍,低声道:“皇上,臣走了。皇上您……自己珍重……”

眼泪夺眶,我赶紧转身要离开,小皇帝突然从后头一把抱住我的腰,我僵住了。

小皇帝抱住我的腰,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次,但是最近两年已经绝迹。

他长高了,嘴唇已经可以碰到我的脖子。包裹住我的,已经不是孩童的气息。

他似乎哭了,声音嘶哑难辨:“张……爱卿……朕……朕……”我一时心里慌乱,便挣扎起来,但小皇帝勤于练武,一双手臂竟像铁铸般难以挣脱,我促声打断他:“皇上,请放臣走……”

小皇帝脸伏到我背上,声音模糊:“张爱卿,再让朕抱一会……”

我安静下来,轻拍他手背:“皇上,已是别时,莫再留恋。”声音也哽咽了。

他平静了片刻,终于放开我,低着头说:“罢了,朕放你走……”

我没再回头,转身走了出去,黑压压的禁宫,楼宇歌台被我一步步甩到了身后,我在这里耗掉了六年时光,但是终于要告别这里,告别京师,告别我的张学士府。

月光似乎也一点点明亮澄澈起来,帮助我驱散背后黑影庞大的威压。等到我看到等待的马车,明澈的锦梓和他手里始终温暖的一盏灯笼,终于从宫殿的阴影里迈出了最后一步,朝锦梓展开笑容。

庙堂风波尽,江湖潮正涨。有了锦梓,天涯虽远,尽是我家。

尾声一 江湖之远

江南曲家豪富,名声甚大,虽不为宦,姻亲中多的是王公贵胄,士族大臣,比如说如今名重朝野的大学士周紫竹就是一表的至亲。这几年,还接了皇商的差事,更是日进斗金,说“珍珠如土金如铁”也是毫不夸张。

曲家的继承人曲白风是个潇洒不羁的人,无心进学为官,只好四处游历经商,他外豪内细,见多识广,这十年来,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这一遭,曲白风从浙江运一批丝绸茶叶去大食,要走陕西关外,途经西域的丝绸之路,一路商队要走一年,这条路既远且险,虽说是几百人的大商队,运货量也比不上一艘巨船,只不过船儿行不远,只到南洋,到不得大食这般遥远的所在,所以曲家也没有放弃。陆路艰辛,通常还是交给信得过的大伙计,老管家去做,富甲一方的东家鲜少亲自去,曲白风这样好游历的,也不过第二次走。

先到京城,曲白风曾经救过当今皇帝,如今又是皇商的身份,到处都很是吃得开,关文路引根本不在话下。不过京中好友世交贵戚众多,自然要备上丰厚礼品,多作盘衡。

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的表兄周紫竹是第一个要拜访的,周学士一来自家也富贵,二来他本人清介,所以自不能送金银珠玉之流的,曲白风给他的礼单是一幅前朝珍品的字画,两块好墨,三斤上好的明前龙井,以及送他夫人薛氏的二十匹上用苏绣。

周紫竹和他夫人甚是恩爱,至今不曾纳妾,他夫人做姑娘时泼剌闻名京师,也是个英气勃勃,胜过须眉的巾帼女豪,曲白风素来敬重得很。周紫竹也对这表弟素来亲厚,见到很高兴,接到府里住下,问长问短,谈起旧事新交,竟似有说不完的话:“这都三年不曾相见了罢,三年也不见你老啊,还是风流倜傥模样。”

“哪里,江湖风霜,比不得表兄养贵庙堂。”

“白风,去年添了个千金的是你家三房?如今膝下有几个子女了?”

“正是。如今有两儿三女。”

曲白风不欲多说,周紫竹的夫人薛氏只生了个女儿,又不许相公纳妾,如今周紫竹已经三十七岁,却只有一个八岁的独生女儿。周紫竹倒也没什么介意的模样,说话间薛氏带着女儿在一堆丫环婆子簇拥下过来了。曲白风虽说是男客,毕竟是至亲,所以薛咏瑶也出来相见。

小姑娘生得粉妆玉琢,极似她母亲,但眉眼却像周紫竹,将来必也是不俗的美人胚子。曲白风见她腰间挂的一块碧玺,上红下绿,光泽透亮,依着天然颜色雕作荷花形状,绿的做叶子,红的雕成花,浑然天成,却是见过的。

这是一个山西富商从他家珠宝店花了九千两银子的高价买走的,这块碧玺原料是他家商队从南洋带回来的,家里的老玉匠师傅花了两个月才做好,品相极是不俗,本欲放在家中自己把玩,后来放到一处新开的玉石铺子压店,许多人问价都不肯卖,这个山西富商认得他父亲,就卖给了他。

想不到辗转却到了表兄家。曲白风知道这些事不好说,微笑不语。

周紫竹见他看自己女儿的碧玺荷花,便道:“这是她满月时张青莲大人送的。”

曲白风恍然大悟:难怪定要买,原来是为了暗合张青莲的名字。想是送给张青莲的礼物。张青莲又转送给了自己这侄女儿当满月礼。

“张大人这一走三四年,也没有半分消息么?”

周紫竹摇头,脸上露出怅然的神色。曲白风想起当年张青莲的言笑殷殷,姚锦梓的英姿勃勃,也不禁微微惘然。

薛咏瑶也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张大人走了,这几年朝廷上表兄独力支撑,想来十分劳累。”

周紫竹摇手示意他噤声,“当今圣上年少有为,圣躬独断,我们为人臣子的,不过是皇上吩咐什么,就去做而已,并没有什么劳累可言。”曲白风知道自己失言,换了话题,叙了会家常,告辞出来。

回去的时候路过以前张青莲的公爵府,依然是琉璃瓦,青砖墙,园中柳树杏花都纷纷探出来,朱门紧锁,却没什么破败景象,据说皇上不但没有把这府收回转赐他人,还令人依旧日常维护。所以朝野盛传皇上还在等着张大人回心转意,重新回来。

曲白风却是感慨万千,想起当年在酒楼初遇此人的情形,八九年快十年前的事情了,自己当初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想时间竟飞逝得如此之快……他下了马车,绕着张府走了一圈,不料转角却撞到一个人,那人见了,却十分客气,朝他一个长揖。曲白风很是惊讶,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后生,长得唇红齿白,十分俊俏,穿着工部主事的六品官服,眉眼却是陌生。

“这位大人,恕在下眼拙……”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所以富贵入曲白风也是对人很客气。

那年轻官员露齿而笑“曲公子不记得我了,我是张大人的书童小绿,以前您去见我们大人时我曾在旁服侍过。”

曲白风恍然,也隐隐有印象张青莲身边是一度有过这么一个清秀乖巧的小书童,只不过他素来对下人并不留意,不料一个小小书童,如今也如此出息了,见他并不在意自己出身卑下,样子也不像轻狂尖刻势利之辈,便坦然笑道:“岁月催人老,不料你也这么大了,还如此出息。”

小绿本姓李,如今大名叫做绿辰,微笑道:“我家大人一走数年,我时常怀念,总回来走走。”

曲白风见他不忘本,对他很有好感,再加上他官衔虽不高,工部总还是有和他家生意往来的时候,便盛情邀请他去吃饭,当下自有一番盘衡不提。

在京中逗留几天,便带着商队西行,这一路风光便与京师大不同了,乡村野店,风餐露宿,好在曲白风走惯了的,并不认为苦不堪言。越往西行,人烟越是稀少,这一天,就走到了沙漠边缘。

曲家商队规模很大,穿越沙漠的经验丰富,又有自己的武装,有很多小股的旅客和小商队请求和他们搭伴走。穿行沙漠,危险很多,人在这种情况下就十分渺小,同伴越多自然胆子越壮,通常只要看上去不像沙盗的内线,是不会有人拒绝的。曲白风在监督伙计装饮用水的时候,大伙计来报告说有人想跟他们一起走,曲白风不以为意,挥手让他自己处理,那个搭伴的旅人却从伙计身后绕出来,跟他见礼。曲白风抬头一看,却愣了一下:眼前是个三十左右的男子,穿了一身褐色的衣服,头上戴着防沙的斗笠,眉目俊美异常,一双眼睛不笑也含情,穿得虽不显眼,却煞是气宇不凡。

曲白风这一愣,固然是因为这男子外貌实在不凡,但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要说容貌气宇,当年张青莲姚锦梓都说得上令人叹为观止,丝毫不比眼前这人差,实是因他这一看之下,觉得有几分眼熟,却左思右想,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按理说这般出色人品,见了就很难忘,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男子笑道:“有劳公子了。”曲白风也说些客套虚词,但心中却依旧纳闷。

之后忙于各项准备,也就忽略了。

终于进入沙漠,此时是春天,正午却已热得如火如荼,汗都流不出来,早晚又冷得裹着被子还哆嗦。曲白风不是第一次经历,并不以为意,他家老伙计们也是经惯的,有些第一次走的新手伙计却有点受不了。

好在商队规模大,路途熟悉,准备充分,不虞食水。那个神秘男子曲白风留意了几次,神色从容,似乎是对一切安之如素,看来对于沙漠也是老手了。穿行了十多天,路算是走了一多半,经过了三处绿洲,沙漠渐渐有点向戈壁过渡,沙子不再那么细,嶙峋怪石慢慢多起来。

领队的老伙计神色开始警惕起来,曲白风一问,才知道此处正是沙盗出没最多的所在,便吩咐大家小心戒备。

这次商队除了带了自家护院武师十人,还高价请了镇威镖局的副总镖头和一位高级镖师,这两位并不曾走过这条路,当下笑道:“曲公子和老掌柜放心,这等地方,左右不过是些流匪,有我二人在,定能保得大家周全。”

那个副总镖头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形彪悍,却空着双手,显是练内家功夫的;镖师年轻些,三十五六岁样子,使一对金刀,拍着腰间金刀,豪气道:“若要来了,须得问问我这一对宝刀!”

那个神秘旅客当时正站在曲白风身边,旁人都没留意到,曲白风却见他嘴角微哂。

到了快入晚,果然有了动静,忽听鸣镝呼哨声,曲白风呼喝一声:“大家保护货物!”

曲家商队训练有素,伙计们大都身强体壮,久经阵仗,当下也不慌乱,有武器的撤出武器,没有的也纷纷操起木棒等物,把商队的马车,骆驼围在中间,镖师和武师站到外围,曲白风的身边。

曲白风心里也有点慌,但他也见过几次危险时候,所以还能镇定。

盗匪们骑着马围过来,曲白风数了一下,大约有六七十人,自己这边虽然要多处三四倍,却并不像对方惯于刀头舔血。商人以和为贵,一旦动起手来,必有损失,货物不说,自己这边的人倘有伤亡,抚恤金也是不小的开支,所以,能不动手一般都不想动手。他刚想说几句好话,送个两三百两银子,身边的镖师就大喝一声,手持金刀跳出来,大叫:“兔崽子,跟爷爷来比试比试。”

对方跑出来一个匪首,身材很是瘦弱,还有点佝偻,三十多岁,脸色蜡黄,手里拿着一杆烟枪。

镖师大笑:“就你这样还干出来做强盗!快回去养病去罢!”那匪首笑嘻嘻道:“灵不灵,一试就知道。”

两人战在一处,曲白风心里暗暗叫苦,这请的镖师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草包:江湖上混,最怕遇到女人和这样看着有些奇怪的人,只因他们看上去不大厉害,敢出来闯荡,必有过人之处。

果然,一出手就看出来,这金刀镖师看上去两把金刀使得虎虎生威,却怎也砍不到对方,而那烟鬼左闪右挪,看上去狼狈,实是游刃有余。

那镖头也看出手下不好,竟然招呼大家说:“大家并肩子上啊!咱们人多,不用怕他!”

曲家的人倒是训练有素,都拿眼看着曲白风,等他令下,曲白风急得流汗。

这当口,那烟枪已是一下敲在金刀镖师的头上,那金刀镖师两眼一番,软倒下去,盗匪们齐声大笑。

眼看局面难以收拾,自己这边凶多吉少。曲白风急得无可奈何。

谁料转机突生,忽听得一声轻笑,声音极轻,却盖过了这么多盗匪的齐声大笑。

强盗们都停下来,那烟枪面色凝重,眼睛四处搜寻:“是哪位高人?”

又是一声笑,只见那搭伴的神秘男子从一辆马车后徐徐走出,将防沙斗笠缓缓取下。所有人都望着他。

斗笠一拿下来,玉面丹唇便含笑而露。突然,盗匪中有一人惊呼:“原……原……”

大家窃窃私语起来,盗匪中一个红脸膛的叫道:“什么圆啊方的,装神弄鬼,我来秤秤他斤两!”

刚要跑出来,却被那烟枪一巴掌打了回去。烟枪恭恭敬敬道:“既然您老人家在此,不许我们伸手,我们就退下了。”这英俊男子轻笑:“如此有劳了。”

烟枪一挥手,盗匪们就潮水般退走,片刻走了个干干净净,竟好似方才不过作梦一般。许多人都不由自主揉着眼睛。那英俊男子走到躺在地上的金刀镖师身边,低头看了一眼,脚尖轻踢了两下,那镖师就一骨碌爬了起来,看来只是被点了穴道,并无大碍。

曲白风上前向他道谢,这男子笑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曲白风道:“于先生是举手之劳,于我等是生死大事。”

那男子大笑起来:“曲公子不必这般客气,说起来也是旧人。七八年前,有一位故人被挟持曾得公子相助,我赶到得迟了,只远远见过公子一面。”曲白风左思右想,突然灵机一动:“难道是……张……”

“正是他。”面前的英俊男子深黑的眼眸中露出温柔怀念之色。

“此处已快出沙漠,多谢曲公子一路照拂,前途已无危险,在下就告辞了。”说着神秘一笑:“前边是回鹘都城,说不定公子还能遇到故人。”“啊?”曲白风又惊又喜,刚想再问,斯人已是飘然远去。

前面的城市是西域一带有名的大城。

回鹘人的王宫就在这座城市的中央,最近,回鹘女王喜得第三子,整个城市张灯结彩,

曲白风在这里卖出一部分茶叶和丝绸,瓷器,买了一些当地土特产,进行了货物更新,也赚了几千两银子。特意多盘衡了几日,却不曾见到所谓的故人。曲白风几百两银子把雇的两个脓包镖师打发了回去,那两人自觉丢脸,也不敢多要,自己回去了。如此,大部队又一次出发。

西域的城市如同珍珠般撒落,或好或坏的路便是穿这些珍珠的链子,但是有的时候,链子会长得过分些。

很多时候,前进半个月都见不到一座城池。

出来之后八九天,还没有见到一个城市,再往前走,便是终年积雪的雪山了,曲白风望着晶莹剔透的山顶和冰川,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也仍是不禁心摇神荡。

他们的去路有一段要从山脚过,虽然不高,路毕竟还是山路,很不好走,马儿骆驼累得吭哧吭哧,大家叫苦连天。有经验的马夫事先给牲畜们喂了几天好料,曲白风给大家鼓劲,答应下个城市给每人一两银子买酒喝,大家欢欣鼓舞起来,路才显得好走了些。

走到最高的地方,虽然连山腰都不及,却也有点云绕雾缭的气氛,大家停下来歇会儿脚,吃点东西喝点水,情绪都很高昂。曲白风正跟手下伙计聊天,突然山上下来两人,这山那么高,人烟罕至,突然有两人下来,大家都噤了声,望着他们俩。前面一个衣裾飘飘,一身浅碧色长袍,后面的动作迅捷,深蓝窄袖打扮,似是搀扶着前头那人。深蓝衣服的扶着那人在不远处石头上坐下,自己朝他们走了过来。

那人渐渐走近,能看见脸面了,见到他的人都深吸一口气:世上竟有这般英俊的人!

这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容貌如玉雕一般,剑眉星眸,墨发红唇,脸上带着冷淡的神气,却神采飞扬,顾盼生姿,似乎天生会发光一般,所有人的眼睛都被吸在他身上。

前些天救命的神秘恩公美则美矣,却不似此人风姿夺人。

男子走近道:“请问各位有无粮食饮水可以转让?我二人的食水在山上不慎丢失了。”声音低沉,却似玉珠相撞,说不出的好听。曲白风见到此人已经愣住了,此时才回过神来,惊喜大叫:“姚公子!我是曲白风啊!”

那男子此时才看到他,也不禁愣了一下,天涯偶遇故人,饶是他素来冷淡自持,也不禁眉间喜色微露。

“想不到在此相遇。”他又回头朝石头上的人招手。“翘楚,快来!”

曲白风本以为跟他在一起的是张青莲,被他这么一叫,心凉了半截,那人半跑过来,一看之下,曲白风喜得咧嘴而笑:不是张青莲是谁!此人还是八九年前的模样,容貌姣好绝美,眉目温柔,但多年位居高位,自有番雍容气度,令人不敢小视。

张青莲见到他,喜得叫出声来:“白风,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

曲白风见他开怀大笑,毫无顾忌,心中感慨:想不到离开庙堂朝廷,这人能活得如此自在开怀。

两人叙了好一番旧,从周紫竹到小绿,把认识的人的近况都说了一番,张青莲才说出为什么跑来这里:原来是因为回鹘女王生了第三个儿子,请他二人去吃满月酒,人家贵为王族,金银珠玉不放在眼里,所以张青莲拽着姚锦梓到大雪山里采雪莲花当礼物。说着他献宝似的拿出来让曲白风看,曲白风虽见多识广,也从不曾见过:这花雪白晶莹,大如碗口,芳香扑鼻,如白玉整雕,美丽不可方物。

张青莲把玩着道:“这东西可害我们冒了不少险,只是没想到这么大,我们准备的器物不够装的,却是烦人!”

曲白风想了想,道:“我却有东西装得。”说着吩咐人从贵重货物中找出极其精细的汝窑小瓷缸,比大碗略大,其薄如纸,扣之有金玉之声,色调非紫非蓝,匀薄异常,边缘作莲花瓣状起伏,形色很是不俗,既可以当装饰也能养两条小鱼,把雪莲花放进去大小倒也得宜,衬得越发剔透,不同凡俗。

张青莲识货,笑道:“这东西只怕比玉雕的也便宜不了,生受你的,却是不好意思。”

曲白风也笑:“这一路颠簸,带着它不碰碎了也费神,还不如给你。”

张青莲便大方收下:“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相逢自是欢喜,可惜却不同路,片刻之后,终究要别离。

曲白风给他二人装了许多干粮和水,他们便告辞了去回鹘王城,曲白风目送二人渐行渐小,终究不见,只留得冰川雪山,漫天云霞。山上有什么禽类一声长啼,声音清脆,划破寄空,曲白风挥手招呼大家继续上路。

前路终还漫长。

尾声二 十步千里

李老三是太湖许多船家之一。

太湖鱼虾本不少,他们这些人也大多是以打鱼为生,但太湖也是天下有名的美景,游客也不少,所以,他们也经常租船给游客游玩用。

除了卖鱼,李老三上岸的时间并不多,他们这些人被附近城镇的人轻蔑地叫做“船上人”,因为他们以船为家,在岸上并无房舍,住在船上,吃饭在船上,睡觉也在船上。

他们虽然不是法律划定的贱民(富有的商人们可都是贱民),却出乎意料地被普通平民们看不起,也许因为他们是无房无地,除了一条小船别无恒产的穷人,也许,仅仅只是因为他们生活方式和别人不一样。人们的一大爱好是在了解一种东西之前先鄙视它。总之,很少有人愿意和船上人家扯上关系,联姻更是叫人看不起的一件事。

这一点,是李老三最近的一大心事。因他有个心肝宝贝女儿,名叫桂香,今年已是十六岁,出落得出水芙蓉一般,李老三舍不得把她嫁到别的船上人家吃苦,想在镇上找个殷实人家,把女儿嫁了。

可是,委托了方圆几十里最有名的媒婆,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唯有一家布商,家底丰厚,儿子相貌才华俱佳,但是只肯让他女儿当妾,李老三自然是舍不得的。

悻悻回到船上,李老三傻眼了:船上乱七八糟,仿佛劫后一般,箱笼倒得满地都是,女儿踪影不见,甲板上还有撕下来的一小幅蓝布在风里飘着,李老三认得是女儿新做的裙子上的。

女儿出事了!李老三愣了半天的脑子里泛上这个意识!

被人抢走了!一瞬间,他仿佛疯了一样,拼命往岸上跑,逢人就抓着问:“你看到我女儿没有!你看到我女儿没有!”大家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躲闪不及,偶尔也有忠厚的摇着头说:“没看到啊,你女儿是谁。”

谁也不知道他女儿的去向。李老三在镇上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累得挺住,终于在闹市口号啕大哭起来。

许多人围观,窃窃私语。李老三哭得撕心裂肺,完全注意不到别人在说什么。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有人轻怕他的肩膀,他止了哭,泪眼朦胧,看到面前有一位三十岁左右,长得比他家桂香都漂亮的贵公子温和地看着他,对他说:“李老三,你怎么了?”

这个人李老三认得,还有他身后那个冷着脸,带着剑,叫人害怕的英俊的年轻人。

去年,有一天傍晚,李老三鱼打得差不多,又把船划到芦苇荡里去找野鸭蛋,划出来时突然发现一条没见过的,怪模怪样,上面挂着大得离谱的大帆的小船,船上有两个俊美得叫人一见就忘不掉的男人,就是眼前这两个。

当时,两人手忙脚乱摆弄着桨,怪船打着转,就是划不向前,没风帆也不动,倒是晃晃悠悠差点翻了。

李老三一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二来也没见过这样的船,奇怪他们在搞什么名堂,就跟女儿好奇地躲在旁边看着。

两人摆弄了半天,船还是不受控制,眼前这个长相温和的俊美公子就放下桨,叹了口气说:“锦梓,真想不到你那么聪明能干的人居然不会划船。”说着又失望地叹了口气。

对面那个冷着脸,不好接近的似乎很怒,咬牙说:“是因为你这破船吧!号称自己会造船,造船的师傅都直摇头叹气,说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样造船的!”

“胡说,我这实验好了,造个大的,将来能征服太平洋,抢先发现新大陆,那种山野村夫哪里知道我的伟大!”

两人争吵了半天,李老三泰半也听不懂。冷淡的那个突然放弃了,不再理会另一个,反而朝自己的方向招手:“船家,出来。”李老三父女吃了一惊:自己两个躲得很小心,居然这人耳目这般灵便。

另外一个“咦”了一声,显然刚发现有人。

李老三硬着头皮划出去,那冷淡的英俊公子面无表情说:“载我们在湖上游览一番罢。”载游客游湖,这本来也是常有的,这两人虽然古怪,也不像坏人,李老三唯唯诺诺答应了。

正待把船靠近,那个冷淡的公子挟着温和的那个,轻轻一跃,便跳了过来。温和的那个被夹在臂弯里,挣扎踢打,被放下来之后还对着那个没人的小怪船惨叫:“我的船……”冷淡的那个却温言说:“太湖美景,天下一绝,咱们还是好好游览一番罢。”又吩咐李老三去买了酒食,就在船上的小炉上热酒,李老三又从今天打的鱼里面挑了好的,让女儿做给两人吃。夕阳下头,两人在舱里吃着酒,说着话,虽然没有像许多秀才老爷那样吟诗,却也十分高兴,那个温和的公子显然已经把他的怪船扔到了脑后。

两人都这般美丽,嵌在美景之中,仿佛一幅画,女儿桂香都看直了眼。

只是这两人都是男的,神情举止却像情侣一般,李老三怎么看怎么别扭,后来才恍然大悟:那个温和的公子一定是女扮男装的,哪里有男子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嫩滑的?

绕湖一圈,天就黑了,两人上了岸,临行赏了他二两银子,李老三父女高兴了好几天。

虽然时隔一年,因这两人容貌过于出众,出手又大方,李老三至今还记得。当下哭哭啼啼,把女儿失踪的始末说了一遍。温和的那个皱眉说:“既如此,你在这儿哭哭啼啼也于事无补,我们帮你找,走,回船上看看去。”

李老三领着两人回到自己船上,两人察看一番,又盘问他女儿最近有没有和别的男子碰过面,尤其是达官贵人或是江湖人。

李老三仔细想了,说女儿没有和人接触过,只前两天有个华丽的画舫在湖上和他们的小船擦肩而过,船上有个官老爷打扮的人对着甲板上的桂香紧紧盯了好久。桂香含羞,啐了那人,跑到舱里躲着去了。

两人听了这话,相互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温和的那个就对李老三说:“你安心等着,我们去把你女儿找回来。”两人走了之后,李老三焦躁不安地等着,等到下半夜,突然船的前甲板微微往下一沉,李老三连忙提着灯跑出去,只见女儿被放在甲板上,那两人站在那儿,连衣服都没有乱,仿佛只是去朋友家赴宴回来。温和的那个对他含笑说:“你女儿被下了药,明天就醒了,不用担心,她还没到色狼手里,不曾失贞。”

又掏出一锭金子给他:“对外头只说女儿自己贪玩,跑到湖心洲上去了,要不坏了她名声。这金子给她当嫁妆吧,找个靠得住的人。”

李老三含泪接过金子,哆哆嗦嗦要跪下,那两人却说了声告辞,冷淡的揽着温和的那个的腰,脚下轻轻一点,冲天而起,几下起落,消失在芦苇丛里,只剩得微漾的水波,和惊起的一只鸥鹭。

李老三低头在灯光下看着女儿微微歙合的鼻翼和甜美的睡容,喃喃说:“莫不是神仙?”

几天后,传说这附近州县一个有名的贪官夜里被人割了脑袋。

尾声三 吾家有女初长成

我叫永忆,我姓储。我是个女孩,今年十四岁。

我和我娘住在兴傅山玉慈庵旁边一个茅屋里。我娘是个美貌的女人,武功很好,对我也很好。

六岁以前,我没有见过任何男人,每天高高兴兴跟着我娘练武功,和山上的动物玩耍,帮助庵里的尼姑们做些小活。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一个人既要有娘也要有爹。

我记得很清楚,六岁那年的夏天,一个很热的下午,我去山上玩了回来,带了一身土,兴冲冲冲进家里,大声叫“娘”,却看见屋里不仅仅有我娘,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人。我进来的时候,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着我。

我意识到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害怕了,怯怯看着我娘和两个陌生人。

我娘让我叫其中一个温和含笑看着我的叫“爹”,另外一个看了我一眼就当我不存在的叫“叔叔”。

这两个人长得都很好看,尤其是我叫“爹”,比我娘还要好看。

我很喜欢他,他看着我的样子很温柔,比我娘还要温柔,于是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自作主张爬到他膝盖上去了。大家都震惊地看着我,好像我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但是却没人叫我下来,我也就待着了。

我爹看我的样子很复杂,好像又惊讶,又震动,又迷茫,但是他还是伸手试探地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用温柔的声音说:“你跟你娘一样漂亮可爱。”

我娘的脸红了,还真挺可爱。我爹把我搂到怀里。好温暖,我高兴地笑了。

我爹和叔叔大约住了一个月,走了,此后他们每年都来住一个月,我八岁的时候,叔叔成了我的师父。

小的时候不明白,后来读书多了,才知道爹娘是怎么回事,于是发现我爹和我娘真的很奇怪。

我爹对我娘客客气气,从来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也不跟我娘住一间房,反倒是跟我师父住在一起,同出同入。

我娘对此居然也没有半点怨言。

后来我想,也许是我根本没有爹,或者我爹早就死了,我娘把她的朋友请来假装我爹,让我心里舒坦些。

后来我越长大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和爹越像。

原来我真的是我爹的女儿。那他为什么不和我们母女在一起?为什么一年才来住一个月?难道是为了我师父?

我娘为什么不哭也不闹?有一阵子,我甚至暗暗怨恨我娘不争气。

我爹很喜欢我,每次他来,都要搜罗好玩的,好吃的给我,我慢慢长大,礼也越来越重,翡翠,白玉,珍珠,珍贵的刺绣和银器,各种各样的首饰,衣服和玩物。

我爹是个温柔的人,每次也会带礼物给我娘,大都也是华丽的首饰和衣服,我觉得这些都很漂亮,比我娘自己买的做的好看多了。我娘每次都掠着头发,微笑说:“给我买这些做什么?我住在山里,穿成这样多不方便。”

我爹就笑嘻嘻说:“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红颜易老,红凤你这样的大美人儿,怎可让青春就这样白白流淌,至少也弄点点缀吧。”我娘就会微笑不语。

有时候我觉得我娘很喜欢我爹,有时候又觉得她很讨厌他,每年五月我爹来之前几天,我娘都心神不定,似乎盼着他来也似乎盼着他不来。而我师父……我师父年纪不大,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不过二十三四岁,英俊,沉默,坚强优美的下颚,抿着的嘴唇,虽然不像我爹那么美丽,但是是所有女孩子曾经梦见的类型。

但是我觉得,他并不喜欢我。

他从来不多看我一眼,从来不送我任何东西,我娘说,他武功很了得,所以后来求他收我当徒弟。

他平时几乎不说话,这时候开口说:“女孩子家,武功练得太高,也未必是好事,很危险。”

我娘说:“如果我武功够高,可能当初就能挽回很多事情,女人不能想着靠男人,武功高虽然未必幸福,至少觉得无能为力的时候会少些。”我爹点头说:“红凤说的有道理,锦梓,你就成全她吧。”

于是,他就成了我师父。

我师父教我练武很严苛,比我娘还严,我三岁开始跟我娘练武,底子扎得很好,可第一天下来,也浑身是伤。

我爹心疼了:“终究是女孩子,锦梓,你就不能别这么狠心?”我娘却阻止了他抱怨,还对我师父说:“越严越好。”不过,我师父的武功确实很好,十岁的时候,我就能和我娘打个平手了。

我很久以来,都以为我师父是我爹的保镖,我爹以前肯定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因为惊天的大秘密,被人追杀,我师父是个武林中著名的大侠,只好一辈子贴身保护他,所以我爹和他住在一间屋里,也因此我爹娘不能常在一起。所以,我很努力练武,我希望等我长大,可以和我师父一起,联手除掉害我爹的坏人,这样,我们一家子就可以在一起了。

可是上个月有一天下午,我去林子里找我养的小狐狸玩,却撞见了我爹和我师父,他们贴在一起,双目互视,我师父的手还搂着我爹的腰,低头要跟他亲嘴的样子……我仿佛明白了什么,脸一下子红了,心里又愤怒又委屈,还觉得很恶心,我逃跑一样跑出了林子。

第二天,我说不舒服,再也不肯跟我师父练武了。我躺在床上不肯起来,谁来也不肯睁开眼,我爹和我娘轮流到床边看我,叹气,我也不搭理他们。师父始终没来过,我想,如果不是为了我爹,他根本不想理会我。

于是,三天后,爹和师父走了,这次,他们一共才住了十天。

我开始下床,但不好好练武功,有一天,我撞到我娘在哭。我心里突然恍然大悟:我师父一定就是坏人,而且是个变态,他看上我爹长得好看,就强迫他和自己在一起,他武功好,我爹娘打不过他,我爹为了我娘和我,只好虚与委蛇……我顿时热血沸腾起来:我要打败我师父,把我爹救回来!我的武功虽然比不上我师父,但是我可以暗算他!于是,我开始偷偷做些准备工作。

终于,我趁娘不注意,偷偷跑下山。山下有很繁华的镇子,到处都有很多人,有的人很好,有的人很坏。

如果碰到很好的人,我就偷偷给他留点银子;如果遇到坏人,我就送他归西。

师父曾经说:对坏人不必容情,直接杀了就是。师父说话不多,说的却都很有道理。

那么,师父算不算坏人呢?

我想了好几天,终于决定:如果师父发誓以后再也不纠缠我爹,我就不杀他。

但是,怎样让师父发誓呢?这个问题我决定打败他再想。

师父和爹的行踪并不保密,找了几天,被我发现了线索,于是一路跟到鄱阳湖。

终于亲眼看到他们,是看到有一个人恭恭敬敬请他们上一个华丽的画舫。

我于是悄悄潜进这个画舫,躲在舱底。我的轻功很好,连师父都称赞过我。这个画舫很华丽,比我住过最好的客栈都华丽多了。爹和师父进来的时候,舱里有一个人在等他们。

这个年轻男人大约二十出头,和我第一次见到的师父差不多大小,但是比起我师父的英俊可就差远了。

但是,我却忍不住看他,又有点想把眼光掉开。好像会被他的光芒刺瞎眼睛的感觉。

我师父和我爹却很平静看着他。

那个年轻男子看到我爹似乎很激动,站起身来说:“……张……叔叔,“又对我师父说:“师父。”

我师父仍然没有表情,在我爹身边坐下,闭上眼睛抱着剑,再也不看他一眼。

说实话,下山这么久,我也没见过师父这样英俊的男人,肯定有很多女人喜欢他,为什么他偏偏缠着我爹?难道真的因为我爹太漂亮?这个人叫我师父叫“师父”,难道是我师兄?

我爹对着那个疑似我师兄的人却很激动,虽然表面只是微笑,一点都看不出来,但是我还是这么觉得。

他看他的眼神带着深厚慈爱,和看我的温和完全不同。我突然间嫉妒了。

这是我爹的儿子?是不是因为他,爹才不要我和我娘?

爹看着他叹息说:“你瘦了,这两年太累了。”

那人微笑说:“你以前就跟我说过,在其位,谋其政,鞠躬尽瘁,不可怨尤。”然后又端详着爹说:“江湖风霜,你也要保重身体。”两人诡异地对视着,然后似乎一起轻轻叹了口气。

我完全搞不清楚了,而师父却像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连眼睫毛都没动一根,我又开始怀疑他其实真的是我爹的保镖了。

然后,那人和爹就说开了,大部分我都听不懂,只知道几乎都是国策之类的,什么举荐啊,什么士庶啊,军队怎样啊,赋税什么什么的。那人问,爹爹想一想,就回答他,然后爹爹又开始说,哪里的河堤看上去像要决口,哪里的官员贪污,哪里的路该修一修了,哪里大旱,恐有蝗灾,要多多存粮云云,那人就拿笔一一记下来。

偶尔师父也会睁开眼睛说两句,那两人就点头。

这一说,就是一个多时辰,我听得头晕眼花,几乎睡着,后来真的睡着了。

醒过来,我吃了一惊,师父和爹已经走了,船也开了。我着急了。

忽然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大吃一惊,回头,那个可能是我师兄的男人站在我面前。

他看到我的脸,突然吃了一惊,然后……伸手过来摸。

我大怒,娘说过,除了你爹,伸手摸你的男人一定是坏人。师父说,坏人都该杀!

于是我毫不犹豫,一剑挥了出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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