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夏天,我从黑河市出发,借助出租车——我只有盲目的去看望鄂伦春人的热情,并不知道如何抵达那个叫“新生”的鄂伦春民族乡。
汽车行驶在一条在绿色的山间游丝般蜿蜒的黄沙路上。
想象,在我们的存在之上,有一双俯视万类的眼睛,一瞥到行驶在黄沙路上的车,在他眼里,坐在车中的我,一定小于一只蝼蚁。
一只蝼蚁是不可能看清太大的世界的,比如我。在大兴安岭生长了二十年,从未看清过大兴安岭的模样,意外来到小兴安岭,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什么地方。
但是小小的蝼蚁也有感受世界的方式——在蜿蜒于小兴安岭的路上,我漠然感受到浓郁的我曾生活其间的大兴安岭的气息——
落叶松、白桦林,树端掠过的蓝天、白云,太阳透过树隙发散的光芒,浑厚连绵的山峦,清澈的溪流、塔头甸湿地草原,细而狭长的沙土路,两边偶尔闪过的林场、板杖子围着的泥土房和红砖房、原木杆圈起的养畜的牛圈,山林的气息与村人应答的乡音……我忽然错觉自已正置身在大兴安岭。
我问司机,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和我的家乡一模一样?她问我:你家是哪里?我说:大兴安岭。她说:这里是小兴安岭!
我赫然醒悟,我正置身在小兴安岭深处。
大兴安岭与小兴安岭何其遥远——特别是,我出生的哈拉哈河,在大兴安岭的最西端——那里正被打造成一个著名的边境城市——阿尔山市;而同为边境城市的黑河,位于小兴安岭北部的最东侧。阿尔山与黑河,相隔着两条大岭,相隔着千山万水,这两个相距遥远的地域,我何以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
此刻,我让自己像蝼蚁感受熟悉的泥土一样,试图找到我在小兴安岭感受到的大兴安岭气息的原因。
阿尔山与黑河,分处大中国北部西端与东北端边界,间隔着大兴安岭和小兴安岭——我忽然发现,间隔的实质,也是最紧密的连结——连结它们的,是发源于这两条山脉的百河千溪——
我出生之地的那条叫哈拉哈河的水,是黑龙江上游额尔古纳河的源头之一;黑河市所辖的流经鄂伦春乡的刺尔滨河,是黑龙江支流法别拉河的上游。哈拉哈河发源于大兴安岭中部西麓,刺尔滨河发源于小兴安岭北部东麓。两条河流,源头相距遥远,归宿无二——都流入那条浩大的水里——黑龙江。
黑龙江,不仅将大小兴安岭,甚至将全部东北亚大地连结成打断骨头也连着筋的血脉关系。这种联系是客观的,不取于渺小如蝼蚁的我这一刻的主观臆想,而是千古如斯,从未变过。
黑龙江连结起来的大地亲切而熟悉的气息,在刺尔滨河畔,一度让我忘记了我此行的目的——鄂伦春。
伍查罕·海柱,我走近的第一个鄂伦春,最让我惊奇的是,就像黑龙江中有哈拉河水的因子,在他的存在里,我看到了我的已逝去的祖母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