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命的房子
编辑、撰文_舜华摄影_毛豆
为了拍摄周春芽在上海的艺术研究院,我们去了两次嘉定。第一次,对这座建筑,还没多少体会。第二次去,感觉这座基地面积3000平米、建筑面积1460平米的房子,越看越大。也许,这跟画家个人超强的气场有关,周春芽不是一个缩在一个角落里的人,他爱热闹。对于这座房子,建筑设计师童明认为,设计应该从一个有趣的想法开始,这句听上去轻描淡写的道理实在耐人品味......
上海,嘉定,马陆大裕村。这里有成排的当地民居,皆为粉墙黛瓦,周边河道纵横交错,芦苇丛生,房前屋后水杉林立。1999年初,当代知名艺术家——成都画家周春芽萌发了要在上海找一个工作场所的念头,经嘉定区委方面推荐,周春芽来到此地,一眼看中,决定在此建造周春芽艺术研究院。
常居成都的周老师,母亲是上海人,因此他本人一直对上海怀有特殊的感情。同时,上海作为国际性的大都市,艺术市场相对成熟。他认为,在这里,艺术品更易于寻找到自己的价值。为什么选择在上海,而不是北京呢?这也跟周老师本人的性格有关,他不太喜欢北京那边扎堆的氛围,这正如他的画作,从来不跟随大流,但是主流却不由得关注、喜欢他的画作。
房子的基地原本是一片打谷场,三面环水,还有一座从苏州移建而来的老房子。周老师研究院的设计任务,在2008年交到著名建筑师、同济大学教授童明手里。一位是画家,一位是设计师,在会过一次面之后,基于人与人之间这种超强的相互理解能力和信赖,周春芽将艺术研究院的设计全权托付给童明。
设计之前,童明到成都与周老师会面,了解他的工作和生活状态。在成都,周老师的工作室非常简单,仅仅是一间厂房,室内空间高大,光线充足,画具随意堆放,使用起来非常方便。工作室还摆着一圈沙发,用于待客会友。因为,周春芽朋友众多。
对于在上海的新工作室,周老师的想法比较单纯,他希望工作室的建筑风格是现代的,方便舒适,功能要比成都的工作室有所增加,并且更加完善。新工作室除了用做画室之外,周老师以后还可能要在此做大型的雕塑,也要经得起举办画展。在这里,他还可以举办聚会,待客会友。
刚硬的质地
带着周老师这些基本的期待,童明来到基地考察周边环境。当时,童明第一眼的感觉就是,周边的环境太阴柔了,必须要有刚硬的东西来呈现建筑。基于某一些非常微妙的感触,童明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使用清水混凝土来造这座房子。如果是用木头之类的材质,恐怕太柔弱。另外,在江南这种多雨潮湿的气候之下,清水混凝土耐得住潮湿。
做清水混凝土的特点,就是建造的时候要连续不停地浇筑,除了一些次要房间的隔墙是砖墙抹灰粉刷之外,其余墙面和平顶全部做成清水混凝土,不用预制模板,不砌砖墙。2009年建造的时候,大裕村边排着整排的搅拌机等各种机器,一起呵成,整整作业了72个小时。
对于清水混凝土建筑,童明是第一次尝试,施工队也从来没有过类似的经验,因此出现了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问题。但是,这些建造上存在的困难,通过建筑师和施工队共同的努力而被克服,又变成了令人开心的事情。
在施工建造过程中,建筑师与施工队的即时沟通显得非常重要。童明常常跑工地,与工人沟通图纸的问题,甚至会作出一些临场的判断。例如,在二楼的书房外面,本来正对着的是一面实墙,当时二楼的墙体已经扎好钢筋,混凝土快要开始浇筑了。童明站在那里看了又看,说:“这里得有个长条窗,不然这里的风景就太可惜了。”的确,当墙上有了一扇长条窗,书房前就展开了一幅本来看不见的“画卷”。
江南的烙印
选择了很刚硬的建筑材质之后,在建筑师的考量中,整座建筑也融入了非常细腻柔和的元素。画室既然建在上海,就要带有江南的烙印,江南多雨水,如何在建筑上进行表达?设计的时候,童明做了很多的滴水头,下雨天,大水柱、小水帘,各种的水声,形成合唱。建筑入口玄关当头的小庭院,用太湖石堆起的假山,配以种植芭蕉,若是遇上绵绵阴雨天,便会有“雨打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的情调。后花园的太湖石假山地下,造有一个盆,用来接收雨水。庭院当中,屋顶又有一长排的滴水头,滴水头下面又设置了长条形的小池,同样是为了承接雨水。有一个德国杂志为了在阴天拍摄雨天滴水的效果,不惜召来几辆消防车,从上往下浇水,人工制造效果。
另外,建筑师还设置了曲折有致的园林和庭院,用以组合各种建筑要素。其中,庭院在这个建筑中扮演了多重角色。整座建筑的入口面对大治路,里面几乎是一面实墙,入口安装了一扇巨大的钢制移门,极其厚重。迈进移门,首先进入的是入口庭院,它为来者正式进入建筑之前提供了一个心理过渡。接着又来到玄关,当头是一个小庭院,它既为玄关引进自然光线和对景,又暗示了下一步的行进路线:左转是公共区域,右转是私人区域。在这里,庭院既为房间提供自然采光和通风等实用功能,又丰富了建筑内部的空间层次,同时也唤起了对传统江南住宅和生活的记忆。庭院使得人在里面行走坐卧时,来到每处走廊和房间都能眼前有景,内外都有一个观赏。所谓“步移景易”,让人在里面有游园的经历。
天然与人工的对话
太湖石在这座房子里运用颇多。实际上,堆石头这种手艺已经失传了,施工的时候,建筑师一直在现场,站在工人旁边,告诉他们如何根据石块的形状进行摆放。混凝土可以按照图纸来施工,但是堆太湖石却不能。在现代的建筑里面如何恢复传统的记忆,其实是满困难的一件事。
至于清水混凝土,那其实是一种很古老的人工材料。但是经过现代工程技术的再发现和运用,使之具有了现代感。它可塑性强,历经时间,能够洗练出天然石材的质感。从观感上而言,清水混凝土呈现出一种沉默感,在宁静的乡野环境中显得既孤独又宁静。
在这座房子里,太湖石这种纯天然的石材,与清水混凝土这种纯人工的建材,形成了一种长久的对话。
有阳光的日子,这座房子沐浴在光影里面,人在里面,能够感受到一种灵性和温暖。天阴之际,却又有一种沉默和庄严,刚性的力量出来了。从后花园某些角度看过去,建筑主体的两侧,简直犹如两头猛兽。
成长中的房子
两年来,从建成到现在,这座房子一直在变化、在成长。关于工作室,我们第一次去的时候,里还挂着几幅画家早年的创作草图。隔了5天再去,草图撤掉了,换成了两个高大的画架。虽然画家本人尚未入住,但是他的工作班子一直住在这里,种花植树,养鸡驯犬,不断地养护这座房子。三条彪悍的罗威纳犬,在画家成都的家里生下之后空运而来,遇见来访的生人,就会发出长吠。画家本人对于狗有这特殊的偏爱,他曾经养过一条纯种德国牧羊犬——黑根,黑根陪伴了他5年,情同父子。画家著名的“绿狗”系列画作,灵感即来自黑根。
后花园种了大片的桃花,这跟周春芽本人善用桃花题材作画形成呼应。桃花园的形成,得来殊为不易。桃花的品种来自上海南汇区,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南汇的桃树移植过来之后,竟跟嘉定去的土质不相宜。于是,画家的工作班子只得从南汇开始往嘉定运土壤,这才种养起这片桃花园。
光阴两载悠悠而过,后院的桃林,东边老宅墙角的西府海棠,围绕整座屋子墙根的水生芦苇,以至入门处的木棉树,画室边上的竹子,全都茁壮地成长起来。
当中庭院青砖上的青苔,老宅连接后花园的青苔,在雨水的滋养下,也都悄然长成。接下来,可以预见,青苔很快形成一种连带感。整座建筑的色泽会更加多变,十年之后,这座房子经历风吹雨打,必定又会呈现出另外一种味道,带给人岁月沧桑的感觉。
现在,只是植物在这个建筑上留下印记。画家本人,依然生活在热闹的成都,如果画家本人入住之后,就会使整个建筑充满了人的生活气息,充满人气,更具有人情味。设计师童明将这称之为:人们对建筑的期待。
对话建筑设计师童明
童明:中国当代青年建筑师,上海TMStudio 设计主持,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
主要从事建筑设计、建筑理论研究以及城市研究等方面的工作。
翯:在设计建造周春芽艺术研究院的过程中,您有什么感悟?
童:这是我第一次做清水混凝土的设计。它的特在于所有的脚手架模板全部做上去,你什么都看不见,然后等模板一拆开之后,你没有任何反悔的余地,因为它不像砖墙可以修改。
翯:第一次做清水混凝土的建筑会碰到哪些困难?
现场有许多纠正。人都有很多第一次,但不是关键之所在。而是你要有这种心态和能力去了解和掌握那些你所不熟悉的东西。施工方也是第一次做清水混凝土,之间会出现困难和磨合,但如果你的思考是有立场的,有道理的话,双方会有相互的理解的。
翯:您信风水一说吗?
童:我从来不相信风水。风水只是外行的人说的一些感性的话。实质上那也是考虑阳光,朝向,雨水等等。跟我们现在考虑的内容也都差不太多了。
翯:对您影响最深的建筑设计师有哪位?
童:很难具体的说。建筑师所受到的影响是方方面面。有的是思想上的影响,有的是作品。有的并不说话,但也对你产生影响。影响并不来自特定的某个人。不同的人,在不同的阶段对你的影响也不一样。一个人如果不能吸取外来的影响的话,也就不可能再有进步。
翯:您对建筑设计有哪些原则?
童:很基本的原则,就是建筑是一个小型的世界,人要在里面生活。建筑有独立的生命性。我们不是例行公事地去做建筑设计。我们要考量地形、地域文化,以及画家本人的工作和生活特征等。一个房子,要让人有人性、有生命地去生活,这是设计之初就要考虑的,根本性的。但是现在很多人只把建筑当成一个工具,一个物品。以前的老宅子,你跟它会有一种生命的感觉。如果它哪个地方破了,残缺了,你会有疼痛感。这个是我们这个时代需要反思和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