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认识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都灵一直叫我饶女士。
“饶女士,请问你为什么要选我来演你的小耳朵呢?”这个问题,她前后加起来问了我有几十遍。
“你能叫我雪漫姐吗?”我差不多算是求她了。
“我也想啊,”她低下头说,“可是妈妈会觉得这样子很不礼貌。”
初识陈都灵,你也许会觉得她装。她不善言辞,也不爱笑,总有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冰感。但时间一久你就会发现,她的呆萌与生俱来,和你熟了,话自然也就多了,不再防范,言行举止中更是多出一份傻傻的可爱的天真。
母亲是都灵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将她保护得很好,她与社会的接触并不算多,以至于她在处理生活中诸多小事的时候,像一个心智十五六岁的女中学生。但一旦遇上正经事,你就会发现她其实既聪明又严谨,内心还特别强大,理科生的特征异常明显。
陈都灵完全没有接触过表演,她在大学里学的专业是飞机制造。
如果非要说她和演艺圈有一点点的关联,应该是在2013年某网站的全国校花校草评选中,陈都灵的朋友上传了她的一张证件照,凭借清秀的外表和身上散发出的书卷气,她被诸多网友推到了“女神排行榜”冠军的位置。这是陈都灵第一次进入到公众的视野,因为觉得生活被打扰得不轻,她当机立断删除了自己的微博,也减少了上网的时间。关于她的一切,大家都了解得少之又少。
小耳朵是电影里当之无愧的女一号,之前我们想过找大腕,也想过找新人,但从来没有想过找一个零表演经验的新人。
都灵的出现,是意外,也是天意。
电影《左耳》的筹拍,可谓是状况不断。那时候有朋常常和我开玩笑说我们每天都在坐过山车。就在万事俱备,电影即将开机的情况下,突然传来晴天霹雳,原来找好的“小耳朵”因为有不得已的状况,不得不辞演这个角色。
我们的女一号,说没了就没了!
临时换人,大腕,没有档期;新人,都差点火候。推迟开机时间,各工种均已到位,剧组分分钟都在往外发工资,简直就是逼死人的节奏!
几近绝望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突然被神摸了一下脑袋,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陈都灵”这三个字。我当然不认识陈都灵。她对我而言,就只是一个名字,外加她在网上广为流传的那张黑白的模糊的证件照和一些网友在我的公共微信对她锲而不舍的推荐。
后来我想,我还真是够胆量,陈都灵没表演经验这件事先不说,我连她真人都没有见过,仅凭一张照片就定她来演大电影的女一号,饰演的还是万众期待的小耳朵,这件事听上去也未免太疯狂了一些!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头固执的念头上来了就下不去,觉得前面错过那么多人,仿佛就是为了等待这一个最对的小耳朵。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一试!
有朋也鼓励我说:“如果你觉得好,我们就找来试试。如果真的合适,我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会尽全力去帮助她。”
要找到陈都灵并不容易。
我手头所掌握的所有信息就是——陈都灵,南京航空航天大学机电系。
不过,看到她在这所学校读书的时候,我的心欢快地跳跃了一下。说起来,《左耳》跟这所学校是很有缘分的,除了我去这所学校做过两次讲座以外,十年前,《左耳》图书刚出版的时候我们做了四首推广曲,其中三首,都是由这所学校的学生金皎演唱的。
那时候我也是刚刚认识金皎,只在卡拉OK听她唱过一首歌,就决定请她来录歌。
第一次进棚的金皎很顺利地录完了《十八岁的那颗流星》《左耳听见》等三首歌曲,并且广为传唱,得到大家的好评。
没想到十年后我找“小耳朵”又找到了这所学校,令我更加深信这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当时正在放暑假,陈都灵人不在学校,也没有微博。好不容易要到她的两个电话号码,一个厦门的,一个南京的,我们打过去均关机。
“这女生太低调了。”她的同学说,“平时在学校朋友也不多,很少见她与人搭话。”
“美吗?”我问她的同学。
“美是真的美。女神级别的,感觉跟我们不在一个世界。”
听同学这么一说,我心里更加踏实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南航老师和同学的大力帮助下,我们终于又找到了陈都灵妈妈的电话。栾栾把电话打过去的时候,陈都灵在布达佩斯,刚下飞机,他们全家计划多年的欧洲行刚刚拉开序幕。
万万没想到,我得到的答案竟是——拒绝出演。
“她没读过这本小说吗?”我有些失望地问栾栾。
“不是的。她很喜欢这本小说。可是这次旅行全家策划了很久,这才刚刚出发,她不想令妈妈失望和难过。”
就在这时,都灵的闺蜜佳倪帮了我大忙,那个当年和她一起读着我小说长大的女孩听说我们找都灵演小耳朵后激动得要死,她劝说都灵无论如何都应该试一下,这样以后才不会后悔。因为,欧洲可以再去,错过了演小耳朵的机会,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都灵妈妈后来对我说:“从接到那个电话起,她就一直心神不宁。有天晚上我们正在吃晚饭,她突然对我说‘妈妈,我都二十二岁了,是不是应该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你确定吗?”妈妈对她说,“娱乐圈的路可不好走。”
“我不是要进娱乐圈。”都灵说,“我就是想去试一下这个角色。我和我的朋友都曾经读过并且喜欢这本书。我觉得这会是我青春的一个纪念。”
“你自己好好想想,不能冲动。”都灵妈妈说。
就这样事情有了转机,都灵终于愿意和我通一个电话再做决定。
“饶女士,你为什么会选中我来演你的小耳朵?”这是她问我的第一个问题。
“因为你合适。”
“可是,你都没有见过我。”
“我见过你照片呀。”
“你就不担心是PS的吗?”
“很多网友推荐你,我跟你同学打听过你,他们都说你很漂亮,很像小耳朵。”
“好吧。”她多少有些无奈地说,“可是我也没有学过表演,万一演砸了怎么办?”
“不要怕,苏有朋是第一次当导演,我也是第一次当编剧,但我们背后的全都是大咖!”为了让她放心,我把藏在我们电影后面的大咖们隆重介绍了一遍,告诉她我们所有的人都会不遗余力地去帮助她,一起来成就这个角色,共同去完成一部与众不同的青春片。
也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她表达不顺畅。总之那个电话通得特别费劲。好像一直都是我在说,她在听。有时候我一整段话说完,等了好半天,才等来她一个简简单单的“哦”字。
不过,放下电话前,她终于松口对我说:“那我再和妈妈商量一下。”
就这样,又是好几天又过去了,都灵从匈牙利去了奥地利,一路上网络都不太方便没法联系。但是临走前她承诺我一定会在路上和妈妈认真商量这件事。焕焕急得上火,寻思着必须想点别的办法。我却在心里很坚定地相信,陈都灵一定会回来,她会答应我。
果不其然,当都灵终于可以上网了以后,我收到了她给我发来的微信:“妈妈答应让我回来试一试!但是,我们有一个条件,只拍这一部戏,不进娱乐圈。”
“我会尊重你的意愿。”我如释重负。
当陈都灵终于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落地的时候,离开机时间只有短短的十天。其他的演员早就进入了培训班,熟悉剧本,练习台词,培养感情,中途进入且毫无演艺经验的陈都灵,有可能在这十天的时间之内迅速进入状态吗?
说实话,谁也不敢保证。
唯一庆幸的是,她真的长得和我心目中的小耳朵一模一样!我心里打的算盘是——如果她实在演不好,那么她就尽量不要演好了,因为她坐在那里百分之九十就是小耳朵!总比找一个外形完全不搭,哪怕演技超群的演员更能令读者接受吧!
谁也没想到的是,第一次去上表演课,陈都灵竟然得到了表演老师的大力表扬。
“算你们运气好,找对了。”老师对我们说,“放心把她交给我,不会让大家失望。”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我真想抱着焕焕大哭一场。
好景不长。没过两天,陈都灵就在表演课上重重地挨了K,原因是和别人对戏的时候,她总是笑场。
老师罚她面壁。
我问她:“干吗老笑?”
她说:“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杨洋的眼睛我就想笑。”
这种情况后来在厦门也发生过一次,只不过那一次她的对手换成了欧豪。等她笑完,欧豪非常严肃地对她说:“小耳朵,这真的是一件很认真的事,不许笑。”
“对不起对不起。”陈都灵连忙道歉,显得特别不安。
“没关系。”我拍拍她的肩。
我知道此时的她需要的是自信和鼓励。笑,不过是她掩饰自己胆怯的最佳方式。
“有关系。”她说,“我绝不会再笑场了,相信我。”
实战在8月10日那天终于来临,历尽千难万险,我们终于——开机了!
我去片场探班的时候,正在拍小耳朵多年以后回到天中遇到张漾的戏。大热的天,有朋正陪她在走位,走到哪里应该要停一下,走到哪里应该往哪里看一眼,有朋都亲力亲为地教她。
我问有朋:“她怎么样?”
有朋说:“没问题,她记忆力超好,你跟她说一步步该怎么来,她全都能记住。台词也是一个字都不会错。”
但紧接着,大家就发现一件要命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光线稍强一些,都灵就会不停地眨眼睛,而且她眨眼的频率非常之快,用有朋的话来讲,苍蝇都能被她的睫毛瞬间夹死!
后来,只要她一眨眼,有朋就会坐在监视器前大声吼她:“看看地下有几只,自己数一数!”
因为她的眨眼问题拖了进度,我们的金牛座制片人焕焕急得一拍脑门连声叹息:“完了,完了,她眼睛要再这样眨下去,我的钱全快被她眨没了!”
拍了两天戏,陈都灵第一个被抓去剪辑室看回放。
看到自己眼睛眨啊眨的,她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剧组负责她现场表演的刘超教了她一个好办法,让她对着镜子看自己,练习不眨眼。
她有时候一练就是好几个小时,只要有空,她就摸出小镜子来,对着镜子自己练习不眨眼。不知情的人都以为陈都灵太爱美了,整天都在照镜子。
不过陈都灵爱美倒也是真的,刚开机的时候,她总担心自己不够美,在片场看到我总是拖我到一边问:“雪漫姐,你在监视器前看我,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发型显得脸特别长呢?还有,我的表情会不会太僵,你说大家会不会觉得不好看?会不会说‘什么人啊,一点经验也没有,怎么也敢来拍戏?’”
我心中暗喜,总算叫我雪漫姐了,这也算是进步吧。
“不会的。”我说,“你越自然越真实,就会越讨人喜欢的。”
“好的,我会加油!”她说。
看样片的时候,很多人看到最后几场戏,都说陈都灵到后面越演越松弛。我总是偷着乐,因为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这些戏是在最开始的那几天拍完的呀。
对于陈都灵而言,整部电影最大的挑战是“哭戏”。
她一直担心到了现场哭不出来怎么办,大家就教她:“想想你最不开心的那些事。”
她叹口气说:“也没有什么不开心值得哭的呢。”
第一场哭戏是在棚里拍的。不幸被她言中,NG了二十多条,就是哭不出来。棚里高温近四十度,连续几小时反反复复地拍摄,令所有人都感到不安和烦躁。
和她配戏的是琳的饰演者包文婧。
包文婧是个特别大大咧咧的姑娘,性格又爽朗又大气。她一直安慰都灵不要紧,一遍又一遍,耐心地陪着她。一直熬到大半夜,陈都灵这才终于掉下来几滴眼泪,勉强过关。
“她太理性了。”刘超对我说,“又没受过专业训练,她真的尽力了。最后能哭出来,应该是心疼文婧,对大家感觉抱歉才流下的眼泪。”
因为对这场戏始终不满意,几天后,导演选择了重拍。
那一次我也在现场,拍到第六条的时候,陈都灵的眼泪自然而然地流了下来,整个表演一气呵成,令人动容。
咦?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实在忍不住去问她。
“导演让我想想我最担心的事,我就想到我妈了,我担心她会对我失望。”都灵说,“那一刻我的眼泪忍不住。”
都灵真的很爱妈妈,妈妈是都灵的软肋。
对于都灵来拍这部电影,妈妈一直都很担心,因为听说过太多娱乐圈的故事,她担心都灵会受到诱惑,再也不好好读书。但自从进组以后,妈妈选择了相信都灵,怕打扰到都灵,她也很少来探班。即便来了,也是远远地看女儿一眼就走。
都灵告诉我:“我妈跟我说,既然答应了做这件事,就一定要做好。”
她俩唯一的一次冲突是在都灵开学的时候,剧组本来答应的是给都灵三天假去报到。但由于拍摄进度一再拖延,制片组希望她只去两天,能缩减成一天最好。
都灵答应了,但妈妈觉得不行,读书在妈妈看来是很重要的事,更何况开学后还面临着较长时间的请假问题,妈妈觉得都灵应该到学校把这些事处理稳妥以后再来拍戏。
那天都灵拍完戏都快八点了,本来是想跟我一起到外面吃两口饭的。但妈妈的电话打过来,没说几句两人就吵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应该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都灵情绪较为激动。她对着电话吼道:“你知道不知道苏导演是第一次做导演,他压力也很大。我不专业,全组的人都在等我哭,可是我哭不出来,我的表演总是不到位,但大家都包容我,忍耐我,教我。我这一走,剧组的损失也很大,我自己的戏也接不上。妈妈,我很清楚我现在在做什么,你不要担心我迷失自己,我就是想演好这个戏,尽我最大的力量演好它,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肤浅!”
打完这个电话,我带她去吃饭。过马路的时候,她一直牵着我的手,像个怕走失的孩子。
“我对妈妈有点凶。”她说,“雪漫姐,我一会儿就跟她道歉。”
那一刻,我真的格外心疼她。
电影杀青的时候,我和都灵已经成了好朋友。心里有什么小秘密,她都愿意说出来跟我分享。还记得杀青那天,我抱了抱她,跟她说谢谢。她也跟我说谢谢,抱着我说舍不得离开我。
我问她:“后悔来拍这个戏吗?”
她很老实地说:“最难的时候有过,我就对自己说,你这个时候流的泪都是当初接这个戏的时候脑子里进的水!但我从没想过放弃,真的雪漫姐,我很庆幸我坚持下来了,也特别谢谢你当初选中了我,你说得对,我的青春从此多了一份最美好的纪念。”
我和有朋常常聊起一个话题,说不知道我们找都灵来拍这个戏,对她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们知道这部电影上映后,将有很多的人对她津津乐道,和她有关的所有真实的不真实的故事都会被广泛传播。那时候的她,不是轻松删掉微博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她能面对吗?
我对她有足够的信心。
上帝作证,她是一个好姑娘。而且,她一定比我们大家想象的都还要勇敢和智慧。
谢谢你,我从天而降的小耳朵。
饶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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