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东北,向北》第一部“美人集”(节选)
脸上有黑痣的女人妩媚,脚心有黑痣的女人神秘
从死里逃脱的阿喜最终没有逃脱掉女人的命运,委身于格里阿波夫,也就是说在最后的几天的路程,他们都狂热地陷入情迷之中,天天如此。
不要害怕。当她惊叫的时候,格里阿波夫总是这样安慰她。这一切都够了,爱情,爱情是永恒的,我们在征服生命。格里阿波夫以他男人的冲动爱着阿喜,阿喜感到做他新娘的忐忑和幸福,浑身瘫软,神情恍惚。
这是我的妻子,他走到哪里,就告诉那里的人们。幸福之情溢于言表。而好客的人们,会由衷地划着十字祝福他们:愿主在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抱有你们,将他的喜悦施加于你们,阿门。(阿喜不懂比较复杂的俄语,不能达到对话的程度,她注重格里阿波夫的表情,跟着效仿。)
他们还收到了俄罗斯田园秋天的黄花和白花还有配合此季节的果酒,蓝色的和红色的(鸡尾酒,而土气的阿喜从颜色上直观地称呼)。
你就是我的花朵,你在我心目中就是春天(他想不起他所写的诗歌的句子,只想起了一个关键词语那就是“春天”。)
有一天格里阿波夫开始向阿喜渗透东正教的知识。他用汉话讲述了一个神造人的故事。他先发表了自己对他们婚姻的看法。
我要带你到教堂里结婚,给你一个名分,入乡随俗,你可愿意?
你说了算!(阿喜练着在身上画十字。她认为画十字和中国人的作揖、打千儿、万福礼相似,只不过是,俄国人先言传,而中国人是边礼边言传罢了。)
而下面的话着实让阿喜惊惧不已。
你是我身上的一根肋骨造就的,你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阿喜毛骨悚然。我爷爷的肋骨造就了我奶奶,我爸爸的肋骨造就了我妈妈。而我的确是我妈生的啊。她摆弄起手指头向上一直算到高祖身上,10根手指头正好够用。晚上趁着格里阿波夫熟睡的时候她查了侧卧的格里阿波夫的右边的肋骨,整整有12根,她等了好久格里阿波夫也没有翻身,即使是没有让她查出来,按照格里阿波夫的说法,左边一定是11根了,至于她算出格里阿波夫是23根肋骨,是因为她已经数好了自己有24根肋骨,她奇怪格里阿波夫没有因为少一个肋骨而显着两边肋巴扇子对不齐。除了格里阿波夫,她又没有看到另外赤身裸体的男人——俄罗斯的男人真是奇怪。
她坚信清国男人应该是正常的。她认为夫妻是两个姓人家的男女结婚,对上侍奉老人,对下养育子女。而女人对丈夫必须依顺。所以,他们建立关系以来,阿喜竟做到笑不露齿,走不现屦。这样让格里阿波夫觉得一场大烧,把阿喜烧坏了,胆子比兔子还小。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是实事。格里阿波夫带她去教堂参观了一场婚礼,让他实际感受一下的确有这种事情。瓦西里教堂,汇聚了许多人。新娘挽着父亲的手臂,在管风琴的伴奏下向神坛走过去。阿喜首先诧异:哦,她男人太老了!他们有两个孩子了?她小声地对格里阿波夫说。
亲爱的,那是她的父亲啊!前面的年轻人是她的丈夫,后面的是别人家的孩子,叫花童。
这时两个花童把花瓣洒向人群,阿喜和格里阿波夫身上也落了许多。
好不好?
好!阿喜把玫瑰花瓣放在鼻子底下闻着。
当神甫的宣讲开始后场面更加隆重和热烈。
神甫的导语很长,祝辞之类的演说,听不懂的阿喜有些腻歪,她不断地眨眼看格里阿波夫。格里阿波夫拉着阿喜的手攥了一下。用下巴颌示意让阿喜看下面的情节,神甫让新郎和新娘交换手中的圣像,再将新郎和新娘戴到头顶上的礼冠取下在两个人之间交叉几次,两个人像演戏走台步似的来回交换位置。之后,神甫让新郎牵起新娘的手并嘱咐他们三次品尝圣饼和吮咂象征耶稣圣血的酒。神甫再走下神坛,给直系亲属们分食圣饼。中间又有多次的讲义,来宾被多次请起。最后新郎与新娘完成接收万军之主的祝福合成一体,开始共度他们的新生活。神甫向众人宣布:我们在天上的主啊,
愿人都尊主的名为圣。
愿父的国降临。
原父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阿门。
神甫为新娘新郎分别戴上婚戒。然后拉起新娘和新郎的右手,说:我宣布你们为神所配合的夫妇,任何人不可把你们分开。(整个的祈祷词都是格里阿波夫以双手合十为阿喜翻译的。)
看着新郎和新娘被华盖三套马车载走后格里阿波夫说:我一定要为你补办一次婚礼。我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
已经和格里阿波夫同居了,她就是他的妻子了,可是至于和他在教堂结婚她还是很胆怯的。新娘子穿着白色的长裙子,坦胸露背,这是她绝对办不到的,还有当着许多人的面亲嘴,这也是她同样办不到的。为了不让格里阿波夫怀疑她不入乡随俗,她假意应允。她产生一个荒唐的想法,希望自己尽快怀上孩子,好让既成事实打消格里阿波夫去教堂结婚的念头。她每天都找格里阿波夫,弄得他筋疲力尽的。有一天他求她让他休息一晚上,因为第二天他要出席一个研讨会。
第二天早晨,朝霞满天,格里阿波夫穿上雪白的衬衣和干净的裤子去参加他所谓的研讨会。阿喜根本不懂这种内涵意蕴高的名词。她坐在窗台边上手柱着下巴颌,看格里阿波夫融汇在清晨的阳光里。心里升起一种自豪感,这个男人太俊俏了,尤其是一身漂亮的格尼西装把他的宽肩和魁梧的身材包容的恰到好处。她看着他一直消失在椴木林荫道上。他身边有几个顽童也跑了过去。异国他乡的生活让她感觉到不舒服,如果说是笼中的鸟,还不是太恰当,以她的性格来说,他不是那种小鸟依人的女子,如果说是一直被困的笼子里的母狮子还差不多。好歹有一个温顺的公狮子,可以陪伴她,否则,她说不定会疯掉。她和外界几乎不接触。格里阿波夫不在家的时候,阿喜就像一个小学生似的学习俄语。她发元音没问题,张口和嘴唇的运用比较自如。可是对付一些辅音就增大了难度,尤其是浊辅音,利用声带,真叫她头疼。格里阿波夫给她留了一个作业,是一张报纸,报纸上有用红色墨水标记的典型词,用汉语标识读音。阿喜对这种游戏很反感,你听格里阿波夫怎么说:我们的孩子怎么办,如果你不学习孩子听到我们两人口音,就会弄得不伦不类。你不是怕生个四不像的孩子吗?这个我可以放心地告诉你样子不会的,可视语言会弄得谁也听不懂,那可糟了。就为了让孩子不要像她一样受憋,她听信了格里阿波夫的告诫。她已经完成一张报纸上的作业,俄语水平有了显著的提高。这种枯燥的学习虽然让她不满,还是无形地细引她。她本来就不是学习的人,在她父亲把她当儿子养的时候,她能在父亲盘点账簿的时候,跪在父亲的膝下学习了一些数字和生活物质的常用词,包括天文地理动物植物。在19世纪末,她的文化水平要比当时的大多数男人还要高些。
天有些昏暗,光线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她趴在桌子上,那个证明她在学习的报纸放在头的上方。她迷迷糊糊地做了个小梦,梦见了她和格里阿波夫在久违了的大森林里的美丽情景,这可以说是一个甜蜜的梦。她是大自然的女儿,所以把她放在这种地方,实在是让她寂寞难耐。好在有梦相随。她恍恍惚惚地听到有敲门声。她一激灵立刻从梦中醒来,梦再有魅力,不如现实来的真实。
格里阿波夫!她雀跃地跑去开门。
问外站着一个穿着漂亮的高领的连衣裙梳着长辫子的姑娘喜盈盈地站在门口。她喊出格里阿波夫的昵称:格里沙在家吗?
没等阿喜反应过来,这个姑娘介绍自己说:我是卡佳。卡佳有一颗黑痣在翘起的v型下巴的中间,不偏不倚,很是醒目。阿喜想把卡佳让进屋来。
卡佳先站在门口像一个逛商店的人,东瞅西瞧的。
你是他的仆人?阿喜没有听懂“仆人”,以为她是在说夫人,就点点头。
卡佳之所以把阿喜看作是仆人,是因为她穿着一条粗布裙子,赤着脚。而且脸部表情很不友好,像迎接一个敌人似的。
卡佳没有理会阿喜的态度,进到屋里还是扫视屋里的装饰。一张双人床,一个废弃了的保险柜,做储藏柜,还有一张桌子和阿喜刚刚坐过有温度的一把凳子。
怎么住得这么简陋,连沙发都没有。阿喜听她说沙发,就用手擦擦凳子,请卡佳就坐。
你是鞑靼人(蒙古后裔)?
不,我是清国人。
清国人?卡佳知道清国女人都是小脚,于是她向阿喜的脚上看,看到阿喜肉呼呼的大脚。
你知道吗?清国正在开展放足运动,你们国家的女人太痛苦了;听说女孩子宁愿把脚砍掉也不喜欢裹脚,真有其事?
(和“美人集”有关联的7个女人之一:阿喜一直以男人身,帮助俄国生物学家、俄国社会民主党人格里阿波夫在大兴安岭考察,一次暴雨后阿喜暴露了身份,并与其回俄罗斯,这是第一代俄罗斯与中国人联姻的代表。此时来访的卡佳是格里阿波夫的高中同学,爱恋格里阿波夫)
(未经校对和修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