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水浒人物之土匪恶霸地痞篇下 水浒中三大恶霸

于文龙绘的黄文炳

  说到逼上梁山,宋江也有那么一点被逼的成分在,但和林冲、鲁智深、武松、杨志等人不完全一样,他原本是拒绝了梁山的邀请,一心要在江州(今九江)服刑等待释放回家的。那么宋江又是被什么人逼上梁山的?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谁?就是大名鼎鼎的黄文炳。

  黄文炳这个人在书里是个狠角色,他的下场又非常惨:被李逵做成烤肉外加醒酒汤。之所以会落得如此下场,与他为人不善还处心积虑害人有关。现在有些读者认为,黄文炳举报宋江、识破吴用策划的假书信是职责所在,属于好干部一类。真的吗?还是等我解析此人的在书里的所有事情后再说吧。

  黄文炳其人,书中交代,是江州对岸无为军城中的在闲通判。通判,在北宋年间是为了加强对地方官的监察和控制,防止知州职权过重,专擅作大,由皇帝在知州身边设立的官职。通判由皇帝直接委派,辅佐州政,可视为知州副职,但有直接向皇帝报告的权力。知州向下属发布的命令必须要通判一起署名方能生效,通判之名,也因上下公文均与知州联署之故。通判的差选,初由朝廷选京官任职,后改由转运使、制置使及提举司等监司奏辟。通判之掌除监州外,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皆可裁决,但须与知州通签文书施行。通判是兼行政与监察于一身的中央官吏。说通俗点,就是皇帝派在的各州郡官员身边监视的耳目。但是通判又不同于后世的厂卫,不具备那种随意杀人抓人(这里特指官员)的能力。就是说,黄文炳作为无为军的通判,虽然职务不高,其实权利很大。但是大家可注意到他“通判”职务前面还有两个字:在闲。说明他不是在职官员,而是被停职的官员。

  施耐庵老先生并未正面说明为啥这位仁兄被停职了。但却从介绍他的时候说了这么一段话:这人虽读经书,却是阿谀谄佞之徒,心地匾窄,只要嫉贤妒能。胜如己者害之,不如己者弄之。专在乡里害人。闻知这蔡九知府是当朝蔡太师儿子,每每来浸润他,时常过江来谒访知府,指望他引荐出职,再欲做官。什么意思?这个人才华是有的,但品行非常恶劣,一来是喜欢阿谀奉承上司,是一只摇尾巴的狗。二来心胸狭窄,属于笑人穷恨人富的那种人。就是说你跟他遇上,比他好,他阴你;比他坏,他损你。通过在他家当裁缝的侯健口中也可以得知,黄文炳为人不善。这黄文炳有个嫡亲哥哥,唤做黄文烨,与这文炳是一母所生二子。这黄文烨平生只是行善事,修桥补路,塑佛斋僧,扶危济困,救拔贫苦,那无为军城中都叫他黄佛子。这黄文炳虽是罢闲通判,心里只要害人。胜如己者妒之,不如己者害之。只是行歹事,无为军都叫他做黄蜂刺。黄蜂刺是有毒的,一个不仔细还会害死人。一个人得到这样的评价,那就对人对己都危险了。如果没猜错的话,黄文炳被停职,肯定也与他在某些事情上做得过了,或者是在朝廷党争时站错了队伍,或者是在乡间处理诉讼以及向皇帝密报时无中生有被发现了等等。这些事只要犯了一条,就会遭到处罚:停职就已经是很轻的处分了。如果重一点,就不仅仅是停职的问题,而是罢官、下狱、刺配充军或者杀头的事情了。

  像黄文炳这样一个人,被停职也不会安分守己(他评点宋江的时候没想到这条评语也适用于他本人),他当然还想继续做官。做官就得找靠山,当时蔡京是首相外加三师之首,权倾朝野。而正巧,他的儿子蔡德章就在九江府担任知府。黄文炳就经常来拜访这位知府,时不时送些“野意儿”。两人先拉好了关系,蔡德章也觉得这位仁兄有点本事,所以有时候就拉拢他帮着自己办些事。这样黄文炳也觉得自己有了靠山,准备等着出头了。

  正好赶上一天,这黄文炳在私家闲坐,无可消遣,带了两个仆人,买了些时新礼物,自家一只快船渡过江来,径去府里探望蔡九知府。恰恨撞着府里公宴,不敢进去。可见黄文炳此时的地位的确不高,如果他是在职通判,即使此次公宴没有请他,他遇到了也可以有资格参加的。不能进去就先回去吧:却再回船边来归去,不期那只船仆人已缆在浔阳楼下。黄文炳因见天气暄热,且去楼上闲玩一回,信步入酒库里来,看了一遭。转到酒楼上,他干脆就上酒楼看看。因为浔阳楼是苏轼在这里游玩过并题写过牌匾的,所以黄文炳也常来看看,来过不止一次。今天上楼也不是吃饭,就是随便逛逛。哪晓得宋江被他这一逛就逛出个杀头的罪名。

  黄文炳在楼上凭栏消遣,观见壁上题咏甚多,说道:“前人诗词,也有作得好的,亦有歪谈乱道的。”黄文炳看了冷笑。正看到宋江题《西江月》词并所吟四句诗,大惊道:“这个不是反诗!谁写在此?”后面却书道“郓城宋江作”五个大字。他为什么一口咬定宋江写的是反诗呢?其实没有别的话,倒霉就倒霉在宋江自比了黄巢,写了一句“敢笑黄巢不丈夫”。宋江的《西江月·浔阳楼》没有任何问题,就算有句“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那也只是一句发狠的话,还不至于有什么大罪。但是“敢笑黄巢不丈夫”任谁看了,都不能把解读为“我在逆境中到底实现逆转为国家出力,鄙视像黄巢这样科举不顺就举旗造反的人”吧,肯定会解读为“老子有朝一日造反成功当了皇帝,狠狠鄙视一下被人家镇压掉的大齐皇帝黄巢”。所以黄文炳把这些诗词定位为反诗是没问题的。关键他这个人招人憎恶的就是他发现反诗后的一系列举动。

  黄文炳先是逐字逐句的剖析了宋江诗词里包含的心态:黄文炳再读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冷笑道:“这人自负不浅。”又读道:“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黄文炳道:“那厮也是个不依本分的人。”又读:“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黄文炳道:“也不是个高尚其志的人,看来只是个配军。”又读道:“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黄文炳道:“这厮报仇兀谁?却要在此间报仇!量你是个配军,做得甚用!”又读诗道:“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黄文炳道:“这两句兀自可恕。”又读道:“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黄文炳摇着头道:“这厮无礼!他却要赛过黄巢,不谋反待怎地!”再看了“郓城宋江作”,黄文炳道:“我也多曾闻这个名字。那人多管是个小吏。”还别说,他剖析得还真没什么问题,但是从黄文炳的话中可以说已经暴露了他“胜如己者妒之,不如己者害之”的心态:你一个都当了配军的人,还写个什么反诗词,该你倒霉。而且宋江的底细他也知悉,不然怎么一言就断定“那人多管是个小吏”呢?于是黄文炳就打听这首诗是什么时候作的。便叫酒保来问道:“作这两篇诗词,端的是何人题下在此?”酒保道:“夜来一个人,独自吃了一瓶酒,醉后疏狂,写在这里。”黄文炳道:“约莫甚么样人?”酒保道:“面颊上有两行金印,多管是牢城营内人。生得黑矮肥胖。”黄文炳道:“是了。”就借笔砚,取幅纸来抄了,藏在身边,分付酒保休要刮去了。

  这只是第一步,说明自己留有物证,不存在诬告。接着黄文炳家也不回了,就在船里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去拜见蔡德章。见面先是一阵寒暄,黄文炳的阿谀奉承像在这里被画得惟妙惟肖:次日饭后,仆人挑了盒仗,一径又到府前。正值知府退堂在衙内,使人入去报复。多样时,蔡九知府遣人出来,邀请在后堂。蔡九知府却出来与黄文炳叙罢寒温已毕,送了礼物,分宾坐下。黄文炳禀说道:“文炳夜来渡江,到府拜望。闻知公宴,不敢擅入。今日重复拜见恩相。”蔡九知府道:“通判乃是心腹之交,径入来同坐何妨。下官有失迎迓。”左右执事人献茶。茶罢,黄文炳道:“相公在上,不敢拜问,不知近日尊府太师恩相曾使人来否?”知府道:“前日才有书来。”黄文炳道:“不敢动问,京师近日有何新闻?”知府道:“家尊写来书上分付道:近日太史院司天监奏道:夜观天象,罡星照临吴楚分野之地。敢有作耗之人,随即体察剿除。嘱付下官,紧守地方。更兼街市小儿谣言四句道:‘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因此特写封家书来,教下官提备。”你看,他第一句就问蔡京有没有来信。人家老子给儿子写信,干你甚事。跟着听说来信后,又忙不迭的问京师近日有何新闻,和今天这些无耻的“八卦作家”没多大区别。黄文炳实际上就是在拍蔡京父子的马屁,因为蔡京写的是家书,不可能完全不提朝廷的事务,但不是主题。他一个劲的表示“关心”,那就是摇尾巴在。

  当蔡德章说到“罡星照临吴楚分野之地”的时候(实际上在《水浒传》中,于吴楚分界处作乱的还真不是宋江他们,而是方腊),黄文炳“寻思了半晌”,他寻思什么呢?就是怎么借着蔡京来信里的这些话,把宋江题写反诗的事情炒作大,上纲上线。且看原文:

  黄文炳寻思了半晌,笑道:“恩相,事非偶然也。”黄文炳袖中取出所抄之诗,呈与知府道:“不想却在于此处。”蔡九知府看了道:“这个却正是反诗,通判那里得来?”黄文炳道:“小生夜来不敢进府,回至江边,无可消遣,却去浔阳楼上避热闲玩,观看前人吟咏。只见白粉壁上新题下这篇。”知府道:“却是何等样人写下?”黄文炳回道:“相公,上面明题着姓名,道是‘郓城宋江作’。”知府道:“这宋江却是甚么人?”黄文炳道:“他分明写,自道‘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眼见得只是个配军,牢城营犯罪的囚徒。”知府道:“量这个配军,做得甚么!”黄文炳道:“相公不可小觑了他!恰才相公所言,尊府恩相家书说小儿谣言,正应在本人身上。”知府道:“何以见得?”黄文炳道:“‘耗国因家木’,耗散国家钱粮的人,必是家头着个木字,明明是个宋字。第二句‘刀兵点水工’,兴起刀兵之人,水边着个工字,明是个江字。这个人姓宋名江,又作下反诗,明是天数。万民有福。”知府又问道:“何为‘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黄文炳答道:“或是六六之年,或是六六之数,‘播乱在山东’,今郓城县正是山东地方。这四句谣言已都应了。”知府又道:“不知此间有这个人么?”黄文炳回道:“小生夜来问那酒保时,说道这人只是前日写下了去。这个不难,只取牢城营文册一查,便见有无。”知府道:“通判高见极明。”便唤从人叫库子取过牢城营里文册簿来看。当时从人于库内取至文册,蔡九知府亲自检看,见后面果有于今五月间新配到囚徒一名,郓城县宋江。黄文炳看了道:“正是应谣言的人,非同小可。如是迟缓,诚恐走透了消息。可急差人捕获,下在牢里,却再商议。”知府道:“言之极当。”

  黄文炳是故意把宋江这个案子炒作大的。实际上,宋江既是一个已经发配在本地被充军改造的人员,发几句牢骚也很正常。既然他写了反诗,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将他由散放变成严拘,关进大牢不得放出,消息也不允许走出;等到期限满了,也别放走他为上策。这件事根本不用麻烦,通知管营、差拨,就能解决。宋江的银子再多,也架不住蔡德章的一句话——这点从后面他俩不敢为“疯了”的宋江打掩护就可以得知。实际上黄文炳的很多内容也是强加进去的。“纵横三十六”如果放在《大宋宣和遗事》或者《宋江三十六人赞》里是说得通的,六六之数嘛。但是在《水浒传》里就是栽赃诬陷。因为梁山除去死掉的王伦、晁盖以及韩伯龙三人外,是三个六六之数,一百零八位头领。黄文炳移花接木的将宋江安在谣言里,从蔡德章口中的“量这个配军,做得甚么”变成非铲除不可的人,可见他当时就想借着把这件事炒作大了好升官的。

  没想到两院押牢节级戴宗带了人去,回来却是空着手,而且表示:“原来这宋江是个失心风的人,尿屎秽污全不顾,口里胡言乱语,全无正性。浑身臭粪不可当,因此不敢拿来。”蔡九知府正待要问缘故时,黄文炳早在屏风背后转将出来,对知府道:“休信这话!本人作的诗词,写的笔迹,不是有风症的人,其中有诈。好歹只顾拿来,便走不动,扛也扛将来。”可见黄文炳的确见识过人,对于装疯卖傻的这套把戏,他全知晓。宋江给他们这一扛来,可就吃苦了:虽然他嘴里故意吐着神志不清的疯语,让蔡德章也拿他没办法,但是黄文炳打蛇专打蛇七寸,又对知府道:“且唤本营差拨并牌头来问,这人来时有风,近日却才风?若是来时风,便是真症候;若是近日才风,必是诈风。”知府道:“言之极当。”便差人唤到管营、差拨,问他两个时,那里敢隐瞒。只得直说道:“这人来时不见有风病,敢只是近日举发此症。”知府听了大怒,唤过牢子狱卒,把宋江捆翻,一连打上五十下,打得宋江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黄文炳从这一刻起,就成了宋江的死对头。当然,他的能力还是没问题的:蔡九知府退厅,邀请黄文炳到后堂,称谢道:“若非通判高明远见,下官险些儿被这厮瞒过了。”

  宋江装疯本来是可以瞒过经验较浅的蔡德章,但是由于黄文炳在旁识破了他的计谋,所以蔡德章下了重手,把宋江打得两腿走不动,差点成了残疾。宋江被打进死囚牢,按理说,破获这样一个案子,抓了这么方便的一个囚徒,拣日子给他一刀不就完了吗?但黄文炳一力要把这个案子做大:黄文炳又道:“相公在上,此事也不可宜迟。只好急急修一封书,便差人星夜上京师,报与尊府恩相知道,显得相公干了这件国家大事。就一发禀道,若要活的,便着一辆陷车解上京;如不要活的,恐防路途走失,就于本处斩首号令,以除大害,万民称快。便是今上得知,必喜。”蔡九知府道:“通判所言有理,见得极明。下官即目也要使人回家送礼物去,书上就荐通判之功,使家尊面奏天子,早早升授富贵城池,去享荣华。”黄文炳拜谢道:“小生终身皆托于门下,自当衔环背鞍之报。”黄文炳就撺掇蔡九知府写了家书,印上图书。黄文炳问道:“相公差那个心腹人去?”知府道:“本州自有个两院节级,唤做戴宗,会使神行法,一日能行八百里路程。只来早便差此人径往京师,只消旬日,可以往回。”黄文炳道:“若得如此之快,最好,最好!”蔡九知府就后堂置酒管待了黄文炳,次日相辞知府,自回无为军去了。

  如果当时杀了宋江,肯定不会有梁山好汉来江州报复的事情——因为一来路途遥远,二来等到戴宗有时间和李逵、张顺他们派人通知梁山的时候,已经晚了。就算张顺他们能够聚集九江一带的好汉,外加欧鹏等人能来得及时点,也未必敌得过江州的军马和人手——梁山一家就出动十七条条好汉和近百名喽啰,是劫法场时的主力军。黄文炳为啥不厌其烦的非要蔡德章去报告给蔡京,一刀杀了宋江了结此案岂不是更好?有个缘故:就是蔡德章说的“就荐通判之功,使家尊面奏天子,早早升授富贵城池,去享荣华”的这点甜头在。如果这个案子只能单独让蔡德章一人受到封赏,估计黄文炳未必肯把它做大,也未必非要蔡德章禀明蔡京再定宋江生死——戴宗从梁山泊带回一封假书信被识破后,黄文炳不是撺掇知府迅速杀了宋江、戴宗,免除后患吗?所以说,黄文炳是在拿宋江的一条命当自己升官的筹码在。

  我们不妨站在蔡京的角度,看看他接到书信后(假定没有朱贵麻翻戴宗、截取蔡德章的家书)会如何处理这件事的:抓获符合谣言的宋江,的确是功劳一件;儿子和黄文炳也必须报功。但是最好让他们先杀了宋江,再刊登在邸报上(相当于今天的互联网首页),同时上报朝廷最佳。为什么不要活的?因为一来是防止宋江余党劫走宋江,二来蔡京脑子也没糊涂,清楚这件事多半有点水分在里面,万一把个宋江押送到金殿上,人家在皇帝那里翻了供可不是闹着玩的。反正他作为服刑人员还敢写反诗,已经够上死罪了,杀了了事还能平息谣言,不是蛮好吗?所以说,黄文炳的计策就是要送宋江的命在。

不论于文龙还是戴敦邦老师,他们把黄文炳当做和宋江一样的小吏来绘画是错误的,黄只是在闲,官服还是可以穿的

  离开江州后十来天,黄文炳又带了些“礼物时新酒果”来献给蔡德章,一来继续拉近关系,二来也顺便打听一下戴宗可回来了。结果一问,问出好消息来了。

  知府道:“恭喜早晚必有荣除之庆。”黄文炳道:“相公何以知之?”知府道:“昨日下书人已回。妖人宋江教解京师。通判荣任,只在早晚奏过今上,升擢高任。家尊回书,备说此事。”黄文炳道:“既是恁地,深感恩相主荐。那个人下书,真乃神行人也。”知府道:“通判如不信时,就教观看家书,显得下官不谬。”黄文炳道:“小生只恐家书不敢擅看。如若相托,求借一观。”知府便道:“通判乃心腹之交,看有何妨。”便令从人取过家书递与黄文炳看。

  黄文炳为啥要看这封信呢?别忘了他举报宋江写反诗的时候,蔡德章也得到了家书,但是黄文炳也只是询问东京最近可有新闻,没要求观看家书啊。过去说评话的老先生(王少堂等)说黄文炳生怕知府说的自己能得到荣升的事情有虚,不放心才要求看信的。这话有点道理但不全对,他不光是为了自己复职升职的事情,而且是因为蔡德章表示“妖人宋江教解京师”。因为如果真的要把宋江押送到京师,我都能估计到宋江可能金殿翻案,黄文炳就估计不到里面的厉害?所以他不信,非要看一看,如果真是这样,估计他还有陷害宋江的把戏在里面(这点吴君玉老先生的苏州评话提过,但他只是把黄文炳还当做精明的老公事干员来塑造的,认为这件事出入重大,涉及到梁山强盗劫囚车的事情在)。结果被黄文炳一看书信,竟然发现这封书信是假造的:

  黄文炳接书在手,从头至尾,读了一遍,卷过来看了封皮,又见图书新鲜。黄文炳摇着头道:“这封书不是真的。”知府道:“通判错矣!此是家尊亲手笔迹,真正字体,如何不是真的?”黄文炳道:“相公容复,往常家书来时,曾有这个图书么?”知府道:“往常来的家书,却不曾有这个图书来,只是随手写的。今番以定是图书匣在手边,就便印了这个图书在封皮上。”黄文炳道:“相公,休怪小生多言,这封书被人瞒过了相公。方今天下盛行苏、黄、米、蔡四家字体,谁不习学得。况兼这个图书,是令尊府恩相做翰林大学士时使出来,法帖文字上,多有人曾见。如令升转太师丞相,如何肯把翰林图书使出来?更兼亦是父寄书与子,须不当用讳字图书。令尊府太师恩相,是个识穷天下学,览遍世间书,高明远见的人,安肯造次错用。相公不信小生轻薄之言,可细细盘问下书人,曾见府里谁来。若说不对,便是假书。休怪小生多言,只是错爱至厚,方敢僭言。”蔡九知府听了,说道:“这事不难。此人自来不曾到东京,一盘问便显虚实。”

  梁山这封书信的漏洞在《水浒传》原著里就这一处,不像后世评书评话里还有很多处其他的漏洞在。我还针对原著这个漏洞在《正说吴用》里写过“金大坚雕刻的蔡京图章是‘翰林蔡京’的字样,如今已经过时了。此信是太师给儿子的家书,印章可以用的,但要用公章——因为有要求押解宋江的命令在里面。绝对不能用有蔡京名字的印章。而且,应该有专业的公文,要求押解宋江上京才对。而且由于没有太师府公函,也没有使用公章,这个过期的图章盖在了‘蔡京家书’的封面上”。在这里我要修正一下:蔡京给儿子写家书不能用有自己名号的图章。家书里如果是要求儿子杀人就算了,不必出公文。而如果需要押解进京,那是必须由蔡京知会刑部出具公文,然后蔡德章才能押解宋江上京的——押送重犯上京师不比县里出了案子,下级官员直接出具公文押送到州府里去那么容易。这封公文为啥戴宗没带回来?当然也可以解释为蔡京只让他送回家书,公文另外由刑部派人送到。但是无论如何,在蔡京写给儿子的家书上出现了“翰林蔡京”的图章就是有问题。黄文炳由此看出了破绽,但他并没有大包大揽,说什么戴宗就是个不可信的骗子,这押送进京和就地处决之间有着一定的出入的等等。只是让蔡德章去盘问戴宗去太师府的情况,一问就能查出来。

  这下子蔡德章也明白过来了,知道这信有问题了。于是立即盘问戴宗,戴宗没去过蔡京的府邸,所以当时漏了馅,大刑拷打后供认说是从梁山泊得来的假书信。这下蔡德章可气坏了,但是再打他也没用,干脆一起送进死牢去。却退厅来,称谢黄文炳道:“若非通判高见,下官险些儿误了大事!”黄文炳又道:“眼见得这人也结连梁山泊,通同造意,谋叛为党。若不祛除,必为后患。”知府道:“便把这两个问成了招状,立了文案,押去市曹斩首,然后写表申朝。”黄文炳道:“相公高见极明。似此,一者朝廷见喜,知道相公干这件大功;二乃却是免得梁山泊草寇来劫牢。”知府道:“通判高见甚远。下官自当动文书,亲自保举通判。”当日管待了黄文炳,送出府门,自回无为军去了。

  黄文炳回家后还挺得意的,向家里人吹嘘:“这件事,蔡九知府已被瞒过了,却是我点拨他,教知府先斩了然后奏去。”因为这件事还可以让他升官,蔡德章亲自保举比所谓的“蔡京家书”管用多了。这话传到他大哥黄文烨耳朵里,乃兄只在背后骂道:“又做这等短命促掐的事!于你无干,何故定要害他?倘或有天理之时,报应只在目前,却不是反招其祸。”黄文烨也清楚这件事纯粹是弟弟故意炒作大的,原罪肯定没这么重。而且黄文烨与黄文炳之间也互相看不惯,干脆早早分开了过,这样倒为他免去了一场灭顶之灾。

  没想到过了几天,江州传来消息,梁山草寇已经劫了法场,救走了宋江、戴宗,黄文炳这个时候被吓唬了一下,脑子没那么好使了,就没想到梁山会来打无为军杀他全家。自己先是赶去江州和蔡德章共同商议对策。哪晓得当晚家里就出事情了:

  江州城里望见无为军火起,蒸天价红,满城中讲动,只得报知本府。这黄文炳正在府里议事,听得报说了,慌忙来禀知府道:“敝乡失火,急欲回家看觑!”蔡九知府听得,忙叫开城门,差一只官船相送。黄文炳谢了知府,随即出来,带了从人,慌速下船,摇开江面,望无为军来。看见火势猛烈,映得江面上都红。梢公说道:“这火只是北门里火。”黄文炳见说了,心里越慌。看看摇到江心里,只见一只小船,从江面上摇过去了。不多时,又是一只小船摇将过来,却不径过,望着官船直撞将来。从人喝道:“甚么船,敢如此直撞来!”只见那小船上一个大汉跳起来,手里拿着挠钩,口里应道:“去江州报失火的船。”黄文炳便钻出来,问道:“那里失火?”那大汉道:“北门里黄通判家,被梁山泊好汉杀了一家人口,劫了家私,如今正烧着哩。”黄文炳失口叫声苦,不知高低。那汉听了,一挠钩搭住了船,便跳过来。黄文炳是个乖觉的人,早瞧了八分,便奔船梢而走,望江里踊身便跳。忽见江面上一只船,水底下早钻过一个人,把黄文炳劈腰抱住,拦头揪起,扯上船来。船上那个大汉,早来接应,便把麻索绑了。水底下活捉了黄文炳的便是浪里白跳张顺,船上把挠钩的便是混江龙李俊。……李俊、张顺拿了黄文炳过自己的船上,放那官船去了。

  黄文炳机关算尽太聪明,反送了卿卿性命,原本梁山好汉未必能捉到他,再等两天他们也不得不走了。不过黄文炳为啥关心家里呢?因为他也知道失火会惊扰全家,更不要说他家里还有很多不义之财在。所以他要赶回家。当他遇到“报事”的李俊用挠钩搭上自己的官船时,就知道不好了,投江准备寻死。但是连这个机会也没有了,被张顺生擒。

  宋江把黄文炳剥了湿衣服,绑在柳树上,请众头领团团坐定。……宋江大骂:“黄文炳!你这厮!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如何只要害我?三回五次,教唆蔡九知府杀我两个。你既读圣贤之书,如何要做这等毒害的事?我又不与你有杀父之仇,你如何定要谋我?你哥哥黄文烨与你这厮一母所生,他怎恁般修善,扶危济困,救贫拔苦,久闻你那城中都称他做黄佛子,我昨夜分毫不曾侵犯他。你这厮在乡中只是害人,交结权势之人,浸润官长,欺压良善。胜如你的你便要妒他,不如你的你又要害他。我知道无为军人民都叫你做黄蜂刺,我今日且替你拔了这个‘刺’!”黄文炳告道:“小人已知过失,只求早死!”晁盖喝道:“你那贼驴!怕你不死!你这厮早知今日,悔莫当初!”宋江便问道:“那个兄弟替我下手?”只见黑旋风李逵跳起身来,说道:“我与哥哥动手割这厮!我看他肥胖了,倒好烧吃。”晁盖道:“说得是。教取把尖刀来,就讨盆炭火来,细细地割这厮,烧来下酒,与我贤弟消这怨气!”李逵拿起尖刀,看着黄文炳笑道:“你这厮在蔡九知府后堂,且会说黄道黑,拨置害人,无中生有撺掇他!今日你要快死,老爷却要你慢死!”便把尖刀先从腿上割起,拣好的就当面炭火上炙来下酒。割一块,炙一块,无片时,割了黄文炳。李逵方才把刀割开胸膛,取出心肝,把来与众头领做醒酒汤。

  在书里,像黄文炳这样惨死的还有三位:王婆、郝思文和方腊。王婆罪大恶极,肯定难逃一剐;郝思文和方腊都是被对方抓住作为首恶处死的(郝思文欠着方腊军两条人命在,方腊更是连同郝思文在内欠下官府不知多少条命了)。但他们都没黄文炳惨,黄文炳是被割碎后还吃了肉的人,做了李逵等人的下酒菜。

  黄文炳我将他定位为恶霸,有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黄蜂刺”的外号。他非但是罢职官员,还是在乡间只要害人。胜如己者妒之,不如己者害之。只是行歹事,单纯从他陷害宋江这件事上来讲,虽然属于举报职务范围内的,但是把案子炒作大,酿成大案就是一害,就跟今天的某些讼棍们属于一类(只不过讼棍们还不能完全把持官府,但却可以通过相好的舆论界来炒作)。所以最后被李逵吃肉也是罪有应得。我们不能因为黄文炳的才能以及他举报宋江题写反诗是职务所在而忽略了他在中间起到的不应有的作用以及“黄蜂刺”的事实:宋江因为是有梁山、江州等地的好汉搭救而免于一死,但是有更多被黄文炳故意炒作、陷害致死的冤案则无法数清。而且宋江原本是不准备上梁山造反的,现在却不得不跟随晁盖当山大王,“今日不由宋江不上梁山泊,投托哥哥去”,这都是黄文炳逼出来的。否则宋江正常情况下,三年罪满后也就是返乡罢了(有可能顺路带着李逵返乡)。

  朝廷为黄文炳报仇的举动就是出了三张通缉令,悬赏一万贯钱捉宋江,五千贯捉戴宗,三千贯捉李逵。赏格是挺高的,可惜到后来他们被招安时也没能抓住他们。倒是后世的评书、评话里,对于黄文炳的能力则有进一步的提高,可惜最后还是难逃一死(评书评话一般写得没那么惨,他被一刀宰了就了事)。

  除了黄文炳外,在《水浒传》明着被李逵吃了肉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也是《水浒传》所有反派中,最为群众熟知的一个人,他的知名度比高俅还大。没读过《水浒传》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就是李鬼。

李鬼夫妇

  李鬼是李逵在回家接母的时候,在沂水县的小路上遇到的:

  李逵来到树林边厢,只见转过一条大汉,喝道:“是会的留下买路钱,免得夺了包裹!”李逵看那人时,带一顶红绢抓髻儿头巾,穿一领粗布衲袄,手里拿着两把板斧,把黑墨搽在脸上。

  李逵看到此人,估计也觉得有点眼熟——毕竟从脸色和装备都像自己。当然,这是个“山寨版”的,李逵还只当是个普通的强盗,没准备搭理他,没想到一问,差点把他气死:

  李逵见了,大喝一声:“你这厮是甚么鸟人,敢在这里剪径!”那汉道:“若问我名字,吓碎你心胆!老爷叫做黑旋风!你留下买路钱并包裹,便饶了你性命,容你过去。”李逵大笑道:“没你娘鸟兴!你这厮是甚么人?那里来的?也学老爷名目,在这里胡行!”李逵挺起手中朴刀来奔那汉。那汉那里抵当得住,却待要走,早被李逵腿股上一朴刀,搠翻在地。一脚踏住胸脯,喝道:“认得老爷么?”那汉在地下叫道:“爷爷!饶恕孩儿性命!”

  李逵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出了“分身”了。这还了得,于是上前砍翻抓住此人:

  李逵道:“我正是江湖上的好汉黑旋风李逵便是!你这厮辱没老爷名字!”那汉道:“小人虽然姓李,不是真的黑旋风。为是爷爷江湖上有名目,提起好汉大名,神鬼也怕,因此小人盗学爷爷名目,胡乱在此剪径。但有孤单客人经过,听得说了黑旋风三个字,便撇了行李奔走了去,以此得这些利息,实不敢害人。小人自己的贱名叫做李鬼,只在这前村住。”李逵道:“叵耐这厮无礼,却在这里夺人的包裹行李,却坏我的名目,学我使两把板斧,且教他先吃我一斧!”劈手夺过一把斧来便砍。李鬼慌忙叫道:“爷爷!杀我一个,便是杀我两个!”李逵听得,住了手问道:“怎的杀你一个便是杀你两个?”李鬼道:“小人本不敢剪径。家中因有个九十岁的老母,无人养赡,因此小人单题爷爷大名唬吓人,夺些单身的包裹,养赡老母,其实并不曾敢害了一个人。如今爷爷杀了小人,家中老母必是饿杀。”李逵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听的说了这话,自肚里寻思道:“我特地归家来取娘,却倒杀了一个养娘的人,天地也不佑我。罢罢,我饶了你这厮性命!”放将起来。李鬼手提着斧,纳头便拜。李逵道:“只我便是真黑旋风。你从今已后,休要坏了俺的名目。”李鬼道:“小人今番得了性命,自回家改业,再不敢倚着爷爷名目,在这里剪径。”李逵道:“你有孝顺之心,我与你十两银子做本钱,便去改业。”李鬼拜谢道:“重生的父母!再长的爹娘!”李逵便取出一锭银子,把与李鬼,拜谢去了。李逵自笑道:“这厮却撞在我手里!既然他是个孝顺的人,必去改业。我若杀了他,也不合天理。我也自去休。”拿了朴刀,一步步投山僻小路而来。

  李逵要杀李鬼是有一定道理的,他自己虽然也在赌场抢过银子,但那也是因为当时要做东请宋江,哪晓得连借来的本钱都输光了,要赊账又被拒绝才干的。甚至他抢张顺的鱼也是因为人家不卖,不是他不给钱。也就是说,李逵作为梁山头领,此时还没有干过拦路抢劫的勾当。如今这个李鬼干坏自己的名声,实在是饶他不得。而李鬼呢?这人是沂水县一个强盗,因为听说同乡李逵是个杀人魔王,很厉害,所以就冒充李逵出来抢劫杀人。这次撞上李逵了,眼看性命不保,估计李鬼也听说李逵比较孝顺,否则他编出家里有老母又有什么用处呢。这个“九十岁的老母”一编出来,李逵脑子比较简单,也没想到李鬼和自己差不多年龄,老娘怎可能比自己的老娘还大了近三十岁的漏洞。不但放了李鬼还给了他十两银子做本钱。

  其实李逵还有一层没想到的是:他现在已经被张榜通缉很长时间了(赏格三千贯),整个沂水县只要发现他的人都会去举报(除了他娘、朱贵、朱富外),官府也在捉拿他。而这个李鬼竟然冒充自己这么长时间没落网,本身就存在问题:绝对不是他说的“实不敢害人”在。正常情况下肯定是,单身客人遇到李鬼,吓得丢下包裹要跑,会被李鬼赶上去一斧头劈死——李鬼不可能放过一个活口去县衙报告,然后引公差来抓他(他自称“李逵”,公差听说后更要来抓他)。从马上要谈到的李鬼夫妻竟然有着蒙汗药来看,李鬼肯定也是杀人越货的匪徒,且害人没有底线。

  当然李逵不知道这些,他顺着这条路竟然兜到了李鬼的家。李鬼老婆一开始看到他,听说他肯出一贯钱,也就准备安排些饭菜正常招待他,打发这条凶汉走了再说。哪晓得这个时候李鬼回来了:

  李逵却转过屋后山边来净手。只见一个汉子,攧手攧脚,从山后归来。李逵转过屋后听时,那妇人正要上山讨菜,开后门见了,便问道:“大哥,那里闪肭了腿?”那汉子应道:“大嫂,我险些儿和你不厮见了。你道我晦鸟气么!指望出去寻个单身的过,整整的等了半个月,不曾发市。甫能今日抹着一个,你道是谁?原来正是那真黑旋风!却恨撞着那驴鸟,我如何敌得他过!倒吃他一朴刀,搠翻在地,定要杀我。吃我假意叫道:‘你杀我一个,却害了我两个。’他便问我缘故,我便告道:‘家中有个九十岁的老娘,无人赡养,定是饿死。’那驴鸟真个信我,饶了我性命,又与我一个银子做本钱,教我改了业养娘。我恐怕他省悟了赶将来,且离了那林子里,僻净处睡了一回,从后山走回家来。”那妇人道:“休要高声!却才一个黑大汉来家中,教我做饭,莫不正是他?如今在门前坐地,你去张一张看。若是他时,你去寻些麻药来,放在菜内,教那厮吃了,麻翻在地。我和你却对付了他,谋得他些金银,搬往县里住去,做些买卖,却不强似在这里剪径!”

  李鬼夫妻俩也太毒了!尽管李逵砍伤了你,但人家毕竟除了饶你一命外,还另外送了你十两银子。如果这夫妻俩有点人性,最起码李鬼既然说谎话就接着躲起来,由他老婆去应付,一会儿把李逵打发走(李逵要去接母亲,即使他发现了李鬼在撒谎,也没时间在这里泡蘑菇等李鬼的)就完事。就算李逵接了老母还从这条路来,背着他老娘,他也不敢杀人惹事。这以后还是他们的天下在。结果就是因为他们起了这等狠心,李逵也下了毒手:

  李逵已听得了,便道:“叵耐这厮!我倒与了他一个银子,又饶了性命,他倒又要害我。这个正是情理难容!”一转踅到后门边。这李鬼却待出门,被李逵劈头揪住。那妇人慌忙自望前门走了。李逵捉住李鬼,按翻在地,身边掣出腰刀,早割下头来。拿着刀,却奔前门寻那妇人时,正不知走那里去了。再入屋内来,去房中搜看,只见有两个竹笼,盛些旧衣裳,底下搜得些碎银两并几件钗环,李逵都拿了。又去李鬼身边搜了那锭小银子,都打缚在包裹里。却去锅里看时,三升米饭早熟了,只没菜蔬下饭。李逵盛饭来,吃了一回,看着自笑道:“好痴汉!放着好肉在面前,却不会吃!”拔出腰刀,便去李鬼腿上割下两块肉来,把些水洗净了,灶里扒些炭火来便烧。一面烧,一面吃。吃得饱了,把李鬼的尸首拖放屋下,放了把火,提了朴刀,自投山路里去了。那草屋被风一扇,都烧没了。

  李鬼害人不成,不但被人害了性命,死后还变成人家的下饭菜。可悲!当然,李鬼和黄文炳再坏,也罪不至当李逵的下酒菜这么坏。李逵这样吃人,的确违反了人伦,下场就是他的母亲当晚被老虎吃掉,六月债还得快。李鬼的老婆后面躲在前村爹娘家里,听说杀了老虎,来看打虎英雄时才发现是李逵,这个恨是甭提了(当然,李鬼被杀有一半也是她出坏主意导致的),立即向里正举报了李逵。

  里正与曹太公设计灌醉并擒拿住李逵后,李鬼老婆作为原告,去县衙门首告,也摊着这个知县糊涂,竟然也没问清楚李鬼是什么人,就派人抓李逵来问罪(李逵在沂水县当年打死人的罪名已经遭到赦免,目前他杀李鬼和老虎本身倒是为民除害在,不算罪名,主要是在江州的大罪)。李鬼老婆这个恶女人自以为没事了,不留在县衙却又带着李云的差役们去曹家,结果回来的路上就出了事情,朱贵、朱富两人用计策麻翻了李云和一部分公差、猎户,李逵挣开了绑绳,开始报复了:

正说水浒人物之土匪恶霸地痞篇(下) 水浒中三大恶霸

  李逵应道:“不杀得曹太公老驴,如何出得这口气!”李逵赶上,手起一朴刀,先搠死曹太公并李鬼的老婆。续后里正也杀了。性起来,把猎户排头儿一昧价搠将去。那三十来个土兵都被搠死了。这看的人和众庄客,只恨爹娘少生两只脚,却望深村野路逃命去了。李逵还直顾寻人要杀。朱贵喝道:“不干看的人事,休只管伤人!”慌忙拦住。李逵方才住了手,就土兵身上剥了两件衣服穿上。

  李鬼夫妻是本书中最该死的一对夫妇,他们也算夫唱妇随,但是没什么可同情的。因为放在哪个社会,这对夫妻都是祸害。即使让他们杀了李逵,到沂水县城里做买卖,就冲他们的德性,也不会比那些恶小贩强到哪里去,最终仍然是官府镇压的对象。而李鬼的所作所为,就是一个土匪、强盗,这点已经定性。

毛太公

  孙立好好的登州提辖不当,去梁山落草,不还是因为解珍、解宝被抓,陷害他们的就是当地的一霸毛太公。在前面《正说梁山兄弟连》里我说过毛太公是如何欺骗并陷害解珍、解宝的,这里就不重复了。毛太公为啥说是当地一霸呢?因为他女婿是州府的孔目,掌管登州府狱讼、帐目、遣发等事务。有着这样一个靠山,毛太公在当地也是里正,所以就更不好惹了。

  不过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句话有时候还是很管用的,登州城外山上老虎成灾,“因此登州知府拘集猎户,当厅委了杖限文书,捉捕登州山上大虫。又仰山前山后里正之家也要捕虎文状,限外不行解官,痛责枷号不恕”。这事情毛太公想通过女婿出钱也解决不了问题。那么上山抓老虎吧,毛太公自己年岁大了,肯定不行。毛仲义倒是年轻,带着一班庄客如果上山,可以去打猎的。但是老虎不是人人都有本事抓的,他们去布陷阱,老虎未必在暗中看不到。再者他们也不是专业猎户,对老虎活动的范围不清楚,所以也抓捕不了。和别的猎户(比如解家兄弟)合伙抓?这本是一条好计策,可惜官府的文书规定了要各家都要献出老虎——这跟齐湣王一个德性,要知道,是抓老虎,不是抓老鼠,就是全民捕虎,又哪有那么多老虎给你抓呢?所以毛家也是三天没抓到老虎了。说来也巧,解珍、解宝在山上打的这只老虎,因药箭毒发作,从山上摔下来滚到毛太公的庄园里,毛太公听到这个消息,马上让儿子先上县里献虎请功,同时带人回来抓射伤老虎的猎户。自己做了一番布置,让人找了把生锈的锁,锁住了花园的门。然后布置好等待“猎物”上钩。

  解珍、解宝果然上当被抓,毛太公、毛仲义自回庄上商议道:“这两个男女却放他不得!不若一发结果了他,免致后患。”当时子父二人自来州里,分付孔目王正:“与我一发斩草除根,萌芽不发。我这里自行与知府的打关节。”暗中连押牢节级都买通了,准备下手害人。可惜毛太公怎么算也想不到,这哥俩还是登州令海贼闻风丧胆的提辖孙立的亲表弟。孙立知道这件事后,立即同意解救他们,于是和弟弟孙新、弟媳顾大嫂、妻舅乐和一起加上登云山的大王邹渊、邹润一起杀了进来,救走解珍、解宝,还杀了王正。毛太公一点也不知道,正在过生日:

  正值毛仲义与太公在庄上庆寿饮酒,却不提备。一伙好汉呐声喊,杀将入去,就把毛太公、毛仲义并一门老小尽皆杀了,不留一个。去卧房里搜检得十数包金银财宝,后院里牵得七八匹好马,把四匹捎带驮载。解珍、解宝拣几件好的衣服穿了,将庄院一把火齐放起烧了。

  毛太公的这件事,原本不必如此的,他完全可以出钱收买猎户(也包括解珍兄弟),你们打虎,我出钱,赏金归你们,我另外付给你们养伤的钱(要挨限棒打的)。上面买不通,下面未尝买不通啊,但是这老家伙却用如此歹毒的计策,为了一点赏金和免一次枷号就要杀人害命,简直就是天生的狼心狗肺,狠毒到家了。获得这个下场倒也是理所应当的。

和“鲁智深怒惩高衙内”不一样,这可是原著里的真事

  作为高唐州知府高廉小舅子的殷天锡,就更不是个东西了。通过柴皇城妻子的话里可以知道他的来历和秉性:“人尽称他做殷直阁。那厮年纪却小,又倚仗他姐夫高廉的权势,在此间横行害人。有那等献勤的卖科,对他说我家宅后有个花园水亭,盖造的好。那厮带将许多诈奸不及的三二十人,径入家里,来宅子后看了,便要发遣我们出去,他要来住。皇城对他说道:‘我家是金枝玉叶,有先朝丹书铁券在门,诸人不许欺侮。你如何敢夺占我的住宅?赶我老小那里去?’那厮不容所言,定要我们出屋。皇城去扯他,反被这厮推抢殴打,因此受这口气,一卧不起,饮食不吃,服药无效,眼见得上天远,入地近”。看看,柴皇城在高唐州还因为是柴家的嫡系后裔,有着皇家的庇佑在,仍然让这个殷天锡给欺负成这样。如果换上别的人家,那就是死了也无处伸冤去。

  柴皇城被殷天锡给气死后,赶上三天后,正好是殷天锡所谓的“限期”到了,只见这殷天锡骑着一匹撺行的马,将引闲汉三二十人,手执弹弓、川弩、吹筒、气球、拈竿、乐器,城外游玩了一遭,带五七分酒,佯醉假颠,径来到柴皇城宅前,勒住马,叫里面管家的人出来说话。看他骑的马就知道这人有多横,连畜生也跟着横,没王法没规矩。

  柴进在里面听说,只能出来答话,殷天锡竟然还要打柴进,结果把个“黑无常”给招来了:

  柴进听得说,挂着一身孝服,慌忙出来答应。那殷天锡在马上问道:“你是他家甚么人?”柴进答道:“小可是柴皇城亲侄柴进。”殷天锡道:“我前日分付道,教他家搬出屋去,如何不依我言语?”柴进道:“便是叔叔卧病,不敢移动。夜来已自身故,待断七了搬出去。”殷天锡道:“放屁!我只限你三日,便要出屋!三日外不搬,先把你这厮枷号起,先吃我一百讯棍!”柴进道:“直阁休恁相欺!我家也是龙子龙孙,放着先朝丹书铁券,谁敢不敬?”殷天锡喝道:“你将出来我看!”柴进道:“见在沧州家里,已使人去取来。”殷天锡大怒道:“这厮正是胡说!便有誓书铁券,我也不怕!左右,与我打这厮!”众人却待动手,原来黑旋风李逵在门缝里都看见,听得喝打柴进,便拽开房门,大吼一声,直抢到马边,早把殷天锡揪下马来,一拳打翻。那二三十人却待抢他,被李逵手起,早打倒五六个,一哄都走了。李逵拿殷天锡提起来,拳头脚尖一发上。柴进那里劝得住。看那殷天锡时,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杀得好!殷天锡就让我们想起了那些横行不法的“官二代”、“富二代”们,以为自己家里有后台就想为所欲为,结果呢?被人活活打死在后头。其实,就算柴进当时有这文书在身边,估计还是被打的——柴进一家老小后来被抓到高唐州,家里这“丹书铁劵”不仍然是废物,没起任何作用吗?所以,就像张麻子说的,这个(惊堂木)不管用,还是这个(武器)管用。殷天锡的后果是直接给他姐夫招来了梁山强寇的追杀,姐夫、姐姐都被宰了。算起来,他真是一个丧门星。

  最后这一对,则是纯粹的匪徒,和崔道成、丘小乙差不多。但是他们又和李鬼一样,冒充梁山好汉去作恶,下场嘛,一客不烦二主,还是由梁山纪检的李逵负责打假。这两个匪徒唤作王江、董海。

  这两个贼也胆大,竟然冒充宋江去山下抢了荆门镇刘太公的女儿,然后回到自己的老巢牛头山,每夜轮一个将姑娘奸宿。这群贼之所以如此胆大,是因为他们“都是绿林中草贼,先把道士道童都杀了,随从只有五七个伴当,占住了道院,专一下来打劫,但到处只称是宋江”。杀人害命都敢,所以奸淫妇女也未尝不敢,再者还有“宋江”替他们搪着在,出了事人家只找宋江,不找他们。刘太公的女儿被他们抓上山,非但轮奸,而且还看得死死的,连自杀都不行。但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他们这次强抢民女正好被梁山上的李逵、燕青等人撞上了,为这个梁山还差一点起了火并。如今李逵、燕青清楚了真相,还能饶了这二位吗?王江、董海以及他们手下的下场是:

  李逵那里忍耐得,腾地跳将过去了。只听得里面有人喝声。门开处,早有人出来,便挺朴刀来奔李逵。燕青生怕撅撒了事,拄着杆棒,也跳过墙来。……燕青见这出来的好汉正斗李逵,潜身暗行,一棒正中那好汉脸颊骨上,倒入李逵怀里来,被李逵后心只一斧,砍翻在地。只见里面绝不见一个人出来。燕青道:“这厮必有后路走了。我与你去截住后门,你却把着前门,不要胡乱入去。”……且说燕青来到后门墙外,伏在黑暗处。只见后门开处,早有一条汉子,拿了钥匙来开后面墙门。燕青转将过去。那汉见了,绕房檐便走出前门来。燕青大叫:“前面截住。”李逵抢将过来,只一斧劈胸膛砍倒。便把两颗头都割下来,拴做一处。李逵性起,砍将入去,泥神也似都推倒了。那几个伴当躲在灶前,被李逵赶去,一斧一个,都杀了。

  这群人的确该死,奸淫妇女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重罪,何况他们还犯下人命案在。更关键是,梁山即使有人想强娶人家的女儿,也还知道送花红酒礼呢;而且在自己的义兄表示人家女儿要招上门女婿,不方便嫁你的时候还能折箭为誓再不上门(周通),这就有本质区别了。

  《水浒传》里,这些被我归类在恶霸、地痞、土匪里的这些人,正如我在开头写的那样,都有取死之道。但是也并不是都得到惩罚的,有的因为跟随宋江等人则改好了(如穆弘、穆春),有的则终生没有被惩罚(高衙内)。这其实很真实,因为如果真的所有的恶人都能得到惩罚,则社会上就永远不会再有恶人了。关于他们,我就点评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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