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轰动一时的珠海市虐待保姆案暂时尘埃落定,涉嫌虐待小保姆蔡敏敏的魏娟被珠海市中院判15年有期徒刑。
这一耸人听闻的案件中有两点特别值得关注:一,魏娟为何残忍地虐待蔡敏敏?二,蔡敏敏为何一直忍受着长达5年的虐待且未向任何人求助?
本期“心理诊室”先分析第一点。
小标题:“两面人”魏娟
魏娟虐待蔡敏敏的手法非常冷血。譬如:
1.魏娟每次心情不好,就把蔡敏敏的牙齿用小面棍敲掉一颗,一次只敲掉一颗,分十二次敲掉了十二颗。
2.搓澡时,魏娟借口说次数搓多了,随手用水果刀扎在敏敏肚子上,鲜血直流,不上医院,让其平躺止血。
3.魏娟把蔡敏敏胳膊打断,让其自然愈合。
4.魏娟生气时,抓着蔡敏敏的头往墙上带棱角的地方撞,每一次都撞到流血为止。撞完了,叫蔡敏敏擦干净,还不能留一点血腥味,因为魏娟说闻到那种血腥味她就想吐。
……
魏娟的这些施虐手法令人惊惧,她的一些朋友也感到非常意外。她的两位朋友专门探望了蔡敏敏,并在医院对记者说,她们一直以为魏娟对蔡敏敏很好,因为她常对她们说起,她疼爱这个小保姆,还说蔡敏敏正处于长身体的时期,她要去超市给蔡敏敏买牛奶等食品。谁知道,她实际上却这么残忍地对待蔡敏敏。
最后,她们找了一个词汇来描绘魏娟——“两面人”。
蔡敏敏同意这个形容,她对两位女士说,魏娟“像你们说的就是两面人,要是有人去了,就对我非常非常的好,要是人一走了,她又变成一个样子。”
这两位女士和蔡敏敏的这种说法,显得魏娟尤其邪恶,有外人在时装扮成一个善良的人,无人时就变成一个恶魔。
不过,这种说法不足以描绘魏娟心理的复杂之处。
作为心理学工作者,魏娟虐待蔡敏敏时有一个细节特别引起我的关注:折磨蔡敏敏后,她会哭着抚摸蔡敏敏的伤口,说自己多么喜欢她,对她多么好。
这是为什么?魏娟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她这么心疼蔡敏敏,却又为何如此施虐?既然施虐时如此冷血,她又何必如此哭泣?
合理的解释是,魏娟其实是把蔡敏敏当成了自身的一部分,她心有两个“自我”,一个是施虐者,一个是受虐者。
魏娟折磨蔡敏敏,就是她心中的那个施虐者在折磨心中的那个受虐者;魏娟为蔡敏敏哭泣,就是她心中的那个受害者在哭泣。
小标题:魏娟小时候或曾受虐
魏娟心中的施虐者和受害者,还可以换成另一套更容易理解的词汇:“内在的暴虐的父母”和“内在的受虐的小孩”。
也就是说,魏娟的养育者——可能是她父母,也可能是其他人——曾对魏娟非常粗暴,这种养育者施虐和幼小的魏娟受虐的早期的关系模式,最终在魏娟的心灵中扎根。等长大之后,魏娟就会寻找各种各样的机会,把这种关系模式投射到她自己的现实生活中去。
不过,做弱者是很难受的。所以,投射的时候,魏娟会尽可能地以“内在的暴虐的父母”自居,而把“内在的受疟的小孩”投射给比她弱小的人。这是成年魏娟在现实生活中常见的关系模式。
所有关于此案的报道,以及我能找到的所有论坛关于魏娟的论述,都没有找到关于魏娟的童年的细节,只能找到她以下信息:34岁,和蔡敏敏一样在河南长大,毕业于武汉大学,案发前在珠海一家民间机构工作,单身,给人女强人的印象,朋友很多。
魏娟的朋友们说,魏娟很能干,且乐于助人。不过,一些自称是魏娟的同事的网友对此持反对意见。一网友说,魏娟不高兴时会威胁同事:“你给我老实一些,小心老子卸了你身上的零件。”
另一网友则说:“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她都会凌辱她的下属。”这也是她对待蔡敏敏的模式。只要家中有人,魏娟就会对她很好,但一旦没人,就会对其百般折磨,有时会一天打她四次,四次出血。
据此,可以推断,这也很可能是魏娟小时候,她的养育者对待她的模式。有一个网友根据自己的经历得出了类似的结论,她写道:
今天休息在家里看了蔡敏敏的遭遇。我震惊了!好可怕呀!我本来也是河南人!我小的时候也是后妈经常打我!现在我长大了!我和她之间还是存在一种恐惧感!看了她被打的经过和我小时候很像!但是我现在一个人在上海工作!过的也是很平静!我只想说给蔡敏敏一定要坚强的面对每一天!在这个世界上好人还是多的!让伤害我们的人遭到惩罚吧!
小标题:受虐者有分裂的自我
几乎每个施虐狂都可以从他们的童年中找到这样的答案:他们也曾是被严重虐待的对象。
并且,被虐待得越厉害,就越有可能成为可怕的施虐者。
一个曾受过父母严重虐待的女孩说:
我是变态,我完蛋了,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暴力倾向。每次见到小猫、小狗或其它毛茸茸的可爱的小动物,我会忍不住想折磨它们,弄死它们。每当见到非常可爱的小孩,我也会忍不住要偷偷地掐他们、捏他们,把他们弄哭,那时我会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感。但事情一过去,我就会特别恨自己,骂自己怎么这么变态。
我不想结婚,结婚了也一定不要孩子,我怕自己会很残暴地对待他,我预料自己肯定控制不住自己。
受虐的孩子之所以会成长成施虐的成人,我们通常的理解是,他们学会了这种暴虐的手法。
不过,我不这么看。在这一点上,我赞同精神分析的理论,即受虐的经历让一个孩子形成了施虐—受疟的关系模式,其核心是,作为强者的“内在的暴虐的父母”折磨作为弱者的“内在的受疟的小孩”。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内在的父母”和“内在的小孩”,这两部分内容源自童年时我们的养育者与我们的关系原型。如果这个关系原型是和谐的,养育者爱孩子并尊重孩子作为一个人的独立性,那么这个孩子就会拥有一个和谐一致的人格,等他长大后会把这种和谐一致的关系移植到他的各种关系中。
相反,如果这个关系原型是分裂的,养育者粗暴地对待孩子并丝毫不尊重孩子的独立性,那么这个孩子就会有一个分裂的人格,这个人格无法有效处理“内在的父母”与“内在的小孩”之间极其对立的关系,他也由此经常生活在强烈的心理冲突中,一点小小的刺激就会引发他激烈的反应。
分裂和冲突是很难受的,这样的人会想办法化解内心中的冲突。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要么以“内在的受虐的小孩”自居,把“内在的暴虐的父母”投射给现实生活中的强者,容许这个强者控制自己,甚至虐待自己;要么以“内在的暴虐的父母”自居,把“内在的受虐的小孩”投射给现实生活中的弱者,残忍地控制他、折磨他。
一些成功人士,他们喜欢在性关系中扮演“受虐者”,当对方虐待他们、羞辱他们、折磨他们的时候,他们反而会得到强烈的快感。可以说,在普通的社会生活中,他们以“内在的暴虐的父母”自居,并且因此取得了成功。但在性关系中,他们是在扮演“内在的受疟的小孩”,并由此获得强烈的快感。
小标题:虐待别人,像是虐待自己
那么,在魏娟和蔡敏敏的关系中,显然魏娟是以“内在的暴虐的父母”而自居,却把“内在的受疟的小孩”投射给了蔡敏敏。就这样,魏娟把自己童年时形成的施虐-受虐的关系模式,完整地移植到她与小保姆的关系中了。
于是,魏娟虐待蔡敏敏时,表面上看是女雇主虐待小保姆,但从魏娟这个角度看,实际上是魏娟的“内在的暴虐的父母”在虐待“内在的受虐的小孩”。并且,因为蔡敏敏是女孩,魏娟也是女孩,那么这种投射就更加强烈。
简单说来,这可以说是魏娟“自己虐待自己”、“这部分的‘我’在虐待那部分的‘我’”。由此,不难理解,当虐待结束后,魏娟会痛哭流涕,抚摸着蔡敏敏的伤口说,她会好好地对待敏敏。
这并非是演戏,因为在她自己的那个封闭的家中,她没有必要演戏。
可以说,她施虐时的没有节制是真的,她抚摸着蔡敏敏的伤口时的痛哭流涕也是真的。这种强烈的矛盾性,恰恰源自她心中“内在的暴虐的父母”与“内在的受虐的小孩”的强烈冲突性。
前面提到的曾被父母严重虐待的女孩,她那段自我描绘非常典型地刻画了这种强烈矛盾性。一方面,她忍不住要伤害那些弱小的“小可爱”;另一方面,她又因此而痛恨自己。
最后,需要强调的是,以上全基于推测,因所有的报道都未涉及到魏娟的原生家庭,我找不到魏娟的个人成长史。但我可断定,她童年时一定遭受过严重的虐待,而其变态程度与她虐待蔡敏敏的变态程度也成正比。
数天前,一个同事对我说,他正在采访一个案例:一个男孩看了一场血腥的暴力电视剧,他兴奋不已,随即去一个士多店残忍地杀害了一名服务员。
他说,电视真有害。我立即反驳他说,电视无罪,这个孩子一定生活在非常暴力的家庭中,他不过是把他家中的施虐-受虐的关系移植到他与这个服务员身上而已。
果然,他说,的确如此,那个男孩经常遭受老爸的暴打。
我们现实中的人际关系,绝大多数源自我们在原生家庭中形成的关系模式原型。这,是一个很朴素的心理学定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