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十年前的秋天看完《大唐双龙传》，虽觉荡气回肠，但再没有看第二遍的勇气——黄易此部，实在是太长篇了！但是翻过来想，看过《大唐》后，无论是《寻秦记》还是《覆雨翻云》，都无法与它相比。今年在心烦意乱之下重翻《大唐》，是因为思念十年前感慨的师妃暄之“入世修行”，怀念徐子陵般的淡泊悠远，没想到书没有看完，心思却已经转移，天刀宋缺跃然纸上成为我新的焦点。在他吟出蓟北处士《水月洞》之时，忽然间被这首曾经读过的五言震撼，同时也被宋缺此角所震撼：
水底有明月，水上明月浮。水流月不去，月去水还流。
这首诗吟在与宁道奇决战的前夕，诗中禅意无限，难怪宋缺自称对禅道两家都曾有过研究了。与宁道奇的一战，其实个人觉得到不如与寇仲的一战好看，因为两个仙人打来打去，多多少少有几份仙意，让俗人们看不大懂，反而与寇仲的对垒，充满了教化与刀意。宋缺先擎水仙后执天刀，对寇仲的爱才惜才却显示在数百杀招上，读来是让人一身冷汗，而寇少帅却是几口鲜血。《大唐》写到了近一半，一直被奉为绝世高手之一的宋缺才悠然出场，面对的是同样用刀的寇仲。不知道是否黄易有意，三大宗师中既没有石之轩也没有宋缺，邪王总是针对着子陵，天刀自向着井中月。翻心来想，在一众高手之中，只有宋缺，不但是武学的高手，还是成功的一方之主，兼之军事政治上的高瞻远瞩，才华横溢，赫然是一个无缺无憾的神人。然而黄易偏偏没有把神人之称加诸于他头上，反而落尽笔墨去写邪王石之轩，去铺垫并列的两大高手的神奇。然而当宋缺带领宋家军赶来营救寇仲时，作者却又忍不住写他“在战场上神态之轻松自在，寇仲和跋锋寒敢发誓从未在任何人身上得睹”，于是当此时刻，宋缺凌驾于其他所有武学高手之上，因为兵法策略成为《大唐》中的无冕之王。
接下来峰回路转，因为寇仲的称帝之心渐退，师妃暄重回尘世介入问鼎之争，宋缺成了李世民扫平天下的最大障碍。于是几十年前倾心相恋过的红颜知己狠心邀约，让以天下苍生为重的散人宁道奇约战天刀宋缺。在会战前夕，宋缺心潮起伏，回忆排山倒海般地涌来，将与梵清惠的相知相恋相离相忘一一数来，听得寇少帅担惊受怕无数次质疑宋缺要因为达不到“舍刀之外、再无它物”的境界而身死名败，看得读者也默默担心至少是一场两败俱伤的结局。宋缺却是从头到尾，自信如常，当寇仲询问他为什么如此自信能够打败齐名的高人时，宋缺只是哑然失笑道：“当每位与你齐名的人，一个接一个饮恨于你刀下，数十年來均是如此，你也会像宋某人般信心十足。宁道奇岂会是另一个例外？这非是轻敌，而是千锤百炼下培养出來的信念。”事实上看到此处，天刀的格调已定，因为他的成就是凌驾于自身的信念之上，而非单纯的勇气与傲气。也许最终的结局在许多人看来是一片迷茫两败俱伤，因为黄易没有写出第九刀，使得决斗收于巅峰，两位高人互相谦虚了几句，看似不分胜负。记得有人曾分析过究竟谁更技高一筹，无论如何，宋缺怀着对梵清惠的感激与尊敬，收刀不发退回岭南，将天下之争全力交给了寇仲——这一交，交出了之后的放弃，也交出了历史的轨迹：从书中初始众人不知岭南宋阀的主战主和，到磨刀堂下寇仲领会刀意被认可做宋家的女婿，到宋家军挥刀北上融入少帅军争夺天下正要所向无敌，巅峰之时，寇徐二人居然敢领着李世民来到天刀堂下求他放弃多年来坚持的汉统思想。宋缺的伟大，在我看来不单在他是军事政治武学的全才，也不单在他的信守承诺傲气天成，而在于他的拿得起放得下。
那一首《水月洞》本是宋朝人的诗赋，黄易拿来写在隋唐年间宋缺初见梵清惠的一刻，大约是想把天刀的少年也衬托得无以匹敌罢！即使徐子陵后期也未必能达到这“月去水还流”的境界，而宋缺虽名中有“缺”，却早已勘破这流水月影，怎不让梵清惠倾心？神奇的是，宋缺的性格似乎更偏向于寇仲而非淡泊名利的子陵，他有固有的政治见识，也有南人汉统的抱负，因为政治上的分歧他才与梵清惠落寞分手，从此天各一方，这与徐师之恋的终结原因截然不同。多年以后，在李世民站在宋缺面前时，他却因为早已将一切决断权交于寇仲而抛开固有的成见，放弃逼寇仲争夺天下之命——这一刻他放下的不单是多年的执着与信仰，也是他的骄傲与抱负，正如多年前他因为政治抱负与追求武学刀意而放下与梵清惠的感情一样。该放便放，拂袖转身之后没有太多的遗憾与叹息，纵使是天仙美女抑或是江山锦绣，宋缺以他名下这个“缺”字都能松手释去，试问全书之中，谁有此能？即使是寇仲，争天下对他而言，多少是一种玩笑与自我实现，因为心中没有名利目的所以容易放弃，寇仲虽是英雄，能胸怀天下苍生百姓，却没有真正的政治抱负，说到底，为了一己逍遥才愿意携美同归、听服子陵。而宋缺却自始至终未必能被梵清惠的“胡汉大统、天下一家”的想法说服，他自称站在汉人角度追求实际，不去相信与羡艳多年后的梦想，然而在《大唐》尾声时却能放弃自己的“实际”去给众人追求的“梦想”一份支持，这份智慧与心胸，千百年后的今日做得到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读书时有感，动笔前有情，真正提笔撰文，发现言多意不尽，字少语难书。《大唐》虽未读完第二遍，天刀宋缺，在我心中无论武艺人格，当之无愧乃书中第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