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婶婶 寂寞的少妇朱梅第51章

婶婶从西安回来,父亲和母亲陪她去逛街买衣服。我惊异地问道:“你住在大城市,怎么还回这小城市来买衣服啊?”她笑着说:“什么大城市!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还是这小城市好,在西安心里总是不踏实。最好还是回到黄洋河去住!”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还真是想回乡下去住。”
我逗她:“你那时候不是最想去镇上逛街吗?现在可是去了陕西最大的镇子了!想买啥没有?”
她神色竟有些凄然,说:“大城市让人心慌。”
我不敢再逗她,怕她伤心。

在乡下,婶婶是一个喜欢追赶时髦的人。三叔在世的时候,常笑她这辈子的理想就是去逛街买衣服。她背着一大竹篓桑叶气喘吁吁从地里回来,顾不得擦汗,就问从镇上回来的我:“街上最近流行啥裤子?”
晚上睡觉前,她还要问我一句:“你妈是不是有牛仔裤了?”
她在地里收麦子,汗湿的头发一绺绺粘在额头,白的确良褂子汗湿了,晚上一定要用肥皂洗得干干净净。她的卧室里没有什么鲜亮的东西,只有一块油绿色的绸布,始终搭在电扇上,一个陪嫁时的五斗橱,总是擦得红亮红亮。她常年在地里劳作,回到家又不停地忙碌,腌酸菜,打豆腐,涨豆芽。她腌的酸萝卜丝总是酸香可口,打的豆腐也很白嫩。夏天,门前的晒席上,总是晾着干黄瓜片,干茄子,干苦瓜丝。

我去上学前,她就把我喊到她卧室里,从手帕里取出几元钱,嘱咐我:“再回来帮我买点生姜。”停了一会儿,又说:“看看有没有便宜的抹脸的。”
我带回来的生姜,她晒干后切成细细的干姜末,能吃半年。带回来的美加净面霜,她能用几年。她几个月才上一次街,临到要去街上的那个晚上,她洗头,洗澡,翻箱倒柜找衣服,一件件穿在身上试,问我好不好看。三叔就揶揄她:“你怕是要出嫁吧?”
第二天早上,鸡才叫她就起床了,梳头洗脸,足足忙活几个小时。几十里的山路,她跑得飞快。到了街上,无非就是怯怯地看看枕巾,被单,一百米长的一条街,走了三四遍,还是只买了几瓶醋,几瓶酱油。不仅仅她上街前要反复打扮,连奶奶去街上她也要给收拾很久,要把奶奶的头发梳得纹丝不乱。记得有一次,奶奶走了半里路了,她还从山坡上追下来,手里拿着个簪子,说:“把这个别上,好看些。”

婶婶喜欢种花,屋前栽了李子树,剑麻,魔芋。屋后一片小小的花圃,终年姹紫嫣红。红的芍药,紫的粉豆花,白的野百合,黄的美人蕉。有一年,听说芍药根能卖钱,挖了好些去卖,婶婶心疼了好久。
他们搬到街上去住时,还挖了剩下的几株芍药带到镇上去。家里的大麻狗也跟着到了街上,听婶婶说,大麻狗每天回一趟老家,去看它妈妈,有一次在回去的路上,就被人下了毒。
她在镇上帮人带孩子,当自己亲孙子一样心疼。那个孩子长到两岁多,就回自己家了。她身上穿了一件新的花衬衣,对我说:“这是毛毛他妈给我买的.......那孩子,真逗人喜欢。”然后,眼圈就微微红了。
他们在镇上住了五年,三叔便去世了。房子卖掉还账,婶婶随堂弟去了西安。

这次回来,她穿着一件桔色的短袖,我说:“你穿颜色鲜的好看。”
她像以前那样用自谦的口吻说:“这是你三叔去世后,你弟媳妇给我买的。一套衣服四百多,太贵了。”
其实,三叔已经不在了,穿得再贵,还有谁会揶揄她呢?
她和母亲亲热地去逛街。以前,她们并不和睦,不知为什么,现在却越来越亲热。
逛了两天,她买了一件黑白条纹的短袖,让我猜多少钱,我说:“五六十吧!”
她的神情很失望:“哪止呀!一百五呢!”

我自知失言,婶婶终于可以买她认为很贵重的衣服了。三叔去世前对堂弟说:“你妈这辈子不图别的,就图个穿,你们弟兄两个别亏待她。”我又仔细地摸摸衣料,翻来覆去地看看吊牌,看看线缝,以一种专家的口吻说:“刚才没看仔细,衣服质量好,做工细,是品牌的,你买得好!”
婶婶满意地笑了,很像当年乡下院子里那一朵最灿烂的芍药花。
她说:“过两天,我就穿这件衣服回乡下去!”
她又补充道:“去坟上,给你三叔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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