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 1树下野狐 - Powered by LeadBBS 4.0 九妹论坛 powered by

第一卷 鲲鹏 楔子 天地裂

碧空万里如洗,真陵山脉群峰参差,宛如万千利剑直破苍穹,将过往白云切成丝缕飞扬。在正午秋日的映照下,灿灿如金山,桀然天半,极是雄伟险峻。

发布半山红叶如火,层林尽染,被狂风呼卷,仿佛烟霞横带,缭绕弥漫,又象是漫漫火海,摇曳跳跃。山坡上衰草起伏不绝,一直连绵到万里平原上,遥遥望去,宛如接天汹涌海浪。

发布山脚下那纷摇的长草中,隐隐可见数不尽的猎猎大旗,迎风招展,无数绣金“姬”字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发布龙兽长嘶,姬远玄昂然屹立于前阵青铜战车上,衣袖鼓舞,举着千里镜,屏息朝北徐徐扫望。

发布十余里外,烟尘滚滚,杀声震天,号角声、兽吼声、冲杀声……交织并奏,隆隆作响,整个大地仿佛都在晃动,也不知有多少骑兵正风驰电掣地席卷而来。

发布凝神远眺,旌旗漫漫,刀戈如林,那狂潮似的大军在烟尘中若隐若现,虽是极速狂奔,阵型却仍有条不紊,变化从容。

发布奔逃在最前的,乃是数百名骑乘着青兕兽的土族铜甲战士,旗帜横斜,早已溃不成军。身后箭矢齐飞,乱石纵横,密雨狂雹似的攻来,不断有人惨叫着翻身滚落,或是被兽群踏成肉酱,或是追上的敌军乱枪刺死……景况说不出的狼狈惨烈。

发布忽听一阵凄诡高亢的琴声,破空崩云,震耳回荡,惊惶奔窜的青兕兽群象是突然发狂,不住地悲吼跳跃,团团乱转,将背上的土族骑兵纷纷掀落。

发布三千青兕铁骑,转瞬间便被水妖杀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发布听得琴声,真陵山下原本肃整如铜墙铁壁的土族大军也陡然大乱,狮虎、龙兽纷纷受惊怒吼,数百匹龙马更是肝胆尽裂,发狂似的破阵冲出。

发布“冰甲龙筋筝!”姬远玄心中大凛,百里春秋这老妖果然也来了,神色不动,沉声喝道:“封耳,起鼓!擅动一步者,无论人兽,杀无赦!”

发布话音方落,战鼓如雷,呐喊如潮,失控冲出的众土族战士手起刀落,坐下龙马纷纷悲鸣倒地,抽搐不已。

发布其余众军士撕下布帛,将坐骑双耳塞紧,弯弓持戈,全神贯注,只待黄帝一声令下,便与水妖展开殊死大战。

发布姬远玄眯起眼,精光闪烁,脸上虽不动声色,一颗心却似乎随着四周震天战鼓而急速跳动。

发布六月蟠桃会后,天下分裂,水族圣女乌丝兰玛率先发难,联合水族二十一城反抗烛龙,并与土族、金族、龙族,以及炎帝烈炎的北火族组成同盟,展开圣战。

发布数月之间,大荒烽烟四起,兵戈频仍。东海上,龙族与水、木盟军接连鑫战,惊涛暗涌;火族南北对峙,如火如荼……但最为激烈的战斗,却发生在中土。

发布昆仑会后,烛龙虽元气大伤,但在水族内却仍根深叶茂,无可动摇,大半疆域仍唯其马首是瞻。在他部署之下,燕长歌与八大天王两大劲旅兵分两路,势如破竹,悍然攻入土族腹地,所到之处,烧杀掳掠,生灵涂炭。

发布姬远玄亲率千乘战车、五万大军,誓师北上,今日终与北鲜军团相逢。岂料不等本部大军列阵迎敌,一向以剽悍著称的先锋青兕军便已一触即溃,死伤殆尽。

发布大风刮来,猎猎扑面,满是血腥之气,闻之欲呕。

发布姬远玄心潮汹涌,放下千里镜,淡淡道:“北鲜燕长歌,果然名不虚传。难怪短短十五日间,便纵横千里,连夺七城,如入无人之境……”

发布顿了顿,不经意地扫了周遭众将一眼,嘿然道:“难道我堂堂土族,数百万英豪儿郎,竟没有一人能攫其锋么?”

发布“陛下!”泰逢再也按捺不住,骑着苍电白虎转身上前,抱拳大声道,“泰逢愿领三千虎骑兵,取燕北鲜人头复命!”

发布黄猛、包乘等众将亦不甘示弱,纷纷出阵愤然请缨。

发布姬远玄沉声道:“五十年前倚帝山一战,先帝引为生平大耻,可惜未及雪恨,又被水妖奸计所陷,含恨惨死。寡人今日御驾亲征,倘若再败于水妖之手,又有何颜面见先帝神明,有何颜面见土族父老乡亲?此役关系举国荣辱,全局胜负,不可莽撞,众卿少安毋躁。”

发布一言既出,众人登时肃静,脸上却露出越发悲怒愤恨的神色。

发布大荒539年,黑帝之妹波母仙子因与土族长老公孙长泰私通,产下一子,而被逐出水族,并由此引起了两族间历时八个月的大战。在烛龙指挥下,水族八大天王、燕长歌等四大劲旅倾巢而出,在倚帝山下大败黄帝亲率的九万大军。

发布是役,土族元气大伤,伤亡惨重,仅大将便损失了二十八人。若非神帝及时介入调停,水族大军早已直捣黄龙,攻入阳虚城。

发布末了,土族除了割地求和之外,还被迫将最受国人爱戴的公孙长泰革职问罪,逐入地渊囚居。举族引为奇耻大辱,不愿提及。

发布众将此刻听到,更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怒火熊熊焚烧。

发布姬远玄皱起眉头,瞟了身旁战车上的缄默不语的王亥一眼,沉吟道:“王将军,本朝名将之中,惟有你和燕长歌交过手,知己知彼,以今日之境况,卿有何高见?”众人纷纷朝他望去。

发布土族高手虽不如其他四族为多,但历来名将辈出,行军打战只有水族堪可比拟。当世更是猛将如云,其中又以王亥、常先等人最为智计百出,骁勇善战。

发布王亥原是姬修澜亲信,忠心耿耿,当日曾奉其意旨,率领土族大军重重包围灵山,欲置姬远玄于死地。待到黄帝复生,姬远玄平叛成功,应龙等人纷纷率兵倒戈,惟有他一人宁愿自缚为死囚,也不肯归降。

发布姬修澜死后,他几次三番以身相殉,都被姬远玄亲自救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眼见新任黄帝宽厚贤明,非但不计前嫌,反而对己备加礼遇,加官晋爵,王亥终于感动,誓死效忠。

发布此次北征,王亥考虑到自己身份,一直低调谨慎,不敢轻言,此时听黄帝问及,八字白眉微微一挑,方才沙哑着声音,徐徐道:“陛下,燕长歌麾下八部兽骑,俱是北海极为凶烈的猛兽豢驯而成,最善野战。眼下奔突在前的,不过是騊駼、白駮、罗罗虎三部,其余五部或掩藏在后,或绕道翼护,尚未发力。再加上‘万兽无缰’百里春秋压阵,其战力更是难以估量……”

发布黄猛等人脸色微变,泰逢哈哈一笑,道:“王将军倒真会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照你这么说,我们岂不是该闻风披靡,缴械投降了?”

发布王亥骷髅似的脸上毫无表情,灰白色的眼珠凝视着姬远玄,淡淡道:“陛下,以己所长击彼所短,乃兵家不二法则。我们在这平原上,与北鲜军团决战,却是以短击长,自取灭亡。臣以为,应当立即下令退军二十里,以避其锋……”

发布众将哗然,声如鼎沸。

发布王亥置若罔闻,淡淡道:“往南二十里,便是飞蛇峡,壁立千仞,山谷狭窄,等他们追入谷中,我们再掉头痛击。到那时,狭路相逢勇者胜,北鲜八部纵有再多兽骑,也无用武之地。”

发布听到最后一句,众将怒色少消,觉得颇有些道理,哗声渐止,纷纷转眸朝姬远玄望去。

发布姬远玄沉吟片刻,摇头道:“王将军之计固然稳妥,但两军交战,士气为先。燕长歌半月间纵横千里,天下震动,倘若此刻寡人临阵退缩,只怕军心浮散,一溃千里,不等退到飞蛇峡,已被北鲜铁骑踏成齑粉了。”

发布王亥还要劝谏,姬远玄摆手示止,道:“王将军,此次亲征之前,寡人已请十大巫祝龟卜吉凶,全是上上大吉。武罗仙子更曾问天请神,算定若在真陵山下与水妖遭逢,必有大捷。天时、地利、人和,我们俱已占尽,不必多虑。”

发布众将闻言无不大喜,齐声道:“陛下圣明,天佑黄土!”王亥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发布号角长吹,鼓声激奏,水妖大军越逼越近,相距已不过七里,透过千里镜,最前骑兵的脸容已可瞧得一清二楚。

发布姬远玄抬头望了望当空的太阳,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喝道:“三军将士听令!”右手“呛”地拔出均天剑,直指蓝天。

发布大军呐喊声中,一道黄光从均天剑尖轰然冲起,当空炸爆,怒吼如雷,化作一只巨大的怪兽,独角龙头,鹿身马蹄狮尾,三只火目殷红如血,周身烈焰吞吐。

发布姬远玄翻身高跃,飘然骑坐在三眼麒麟兽上,俯瞰三军,双目怒火欲喷,高声道:“土族的英雄儿郎们,五十年前,倚帝山下的奇耻大辱,你们忘了吗?四个月前,圣仁黄帝受陷被刺的深仇大恨,你们忘了吗?这半个月来,父母兄弟被杀戮,姐妹妻女被凌辱,家园故舍被烧成了焦土……这一切,你们都忘了吗?”

发布他每问一声,土族大军便发出排山倒海似的怒吼:“没有忘!”一声高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到了最后,已是群情激愤,震耳欲聋。

发布姬远玄高声喝道:“家仇国恨,不共戴天!今日不报,更待何时?我姬远玄今日对先祖神明发誓,如若不在这真陵山下,杀尽北鲜水妖,誓不为人!”

发布说到最后一句时,周身金光爆涨,真气鼓舞,骑着三眼麒麟兽冲天飞起。手中神剑气芒怒射,如虹霞横空,遥遥指向那烟腾尘舞的水妖大军。

发布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金盔铜甲,丰神玉朗,直如凛凛天神,让人不敢仰视。

发布三军士气大振,怒吼如沸,战鼓汹汹,在他引领下,漫山遍野,潮水似的朝水妖冲去。

发布万兽奔腾,乱箭齐飞,数百辆投石车争先恐后地抛弹起巨大的石块,如流星陨石似的撞落而下。

发布水妖大军冲在最前的騊駼营顿时人仰马翻,惨呼迭起。

发布冲杀声中,又听得一阵诡异凶烈的琴声,如峭壁狂风,暗夜惊涛。

发布北鲜军团兽吼如狂,乱势顿止,很快又恢复了秩序,在琴声的指引下,两翼齐举,风驰电掣,冒着箭雨星石悍然挺进。

发布既而“哑哑”之声大作,北边地平线上蓦地冲起一团团黑压压的乌云,遮天蔽日,朝南急速席卷而来。

发布姬远玄凝神远眺,心中大凛,那漫无边际的滚滚黑云赫然是万千凶禽飞兽,数量之多,气势之猛,竟比那当日在寒荒国所见还要为甚!

发布当下抡起青铜大旗,迎风展舞,喝道:“飞兽军出战!存亡胜败,在此一举,宁可断头颅,也绝不能退一步!”

发布包乘喝诺声中,骑乘蠪蚳角猪兽倏然冲出,率领三千飞兽军横空猛扑,去势如电。

发布飞兽军乃是从土族所有军队中千里挑一,并由土族各将军轮流训练的精锐之师。他们座下飞兽也是精挑细选的极为凶猛的灵兽,又经特殊培训,嗜血好杀,见着漫天凶兽,非但毫不畏缩,反倒激起狂暴凶性。

发布远远望去,两军如怒潮对卷,越来越近,相距已不过三里之遥,惊天大战,一触即发。

发布当是时,忽听“轰隆”一声巨响,如晴天霹雳,地动山摇,整个大地陡然剧烈震动起来。

发布烟尘滚滚,土石乱舞,北鲜军团奔驰的平原上竟突然炸开一道狭长的裂缝,仿佛大地陡然张开森森巨口,择人而噬!

发布冲在最前的近千名水族骑兵猝不及防,顿时连人带兽冲落其中,惨叫连连。

发布后面的骑兵纷纷勒缰回旋,但冲势太急,一时间又哪能止得住?后方奔来的兽群不断地前方的骑兵撞在一起,惊呼声、兽吼声、金戈交错声……不绝于耳,或冲落深壑,或竞相翻滚摔飞,乱作一团。

发布姬远玄身在高空,看得分明,那条地缝恰好横在水族大军的前沿,自东而西迸裂如闪电,距离己方大军尚有二里之遥,当下再不迟疑,举起白兕号角,高声叫道:“三军止步,立即回撤!”

发布话音未落,“咯啦啦”一阵刺耳脆响,那道地缝急速裂变,瞬间绵延出十余里,越扩越大,同时向南北两侧蔓延出万千缝隙,彼此交叉迸舞,蜘蛛网似的急速龟裂。

发布土族众将遇变不乱,驭兽俯冲而下,挥舞战旗,领着各部军团,纷纷回旋掉头,从两翼朝着斜后方有条不紊地狂奔,全速撤退。

发布“轰!”

发布几在同一瞬间,纵横交错的龟裂地缝中蓦地冲射起万千道霓霞绚光,整个大地陡然朝下崩塌!

发布万兽惊吼,混乱不堪的水族大军惨叫狂呼,接二连三地朝下陷落。

发布混乱中,千余名翼龙兽骑兵仓皇冲天飞起,动作稍慢些的,不是被迸舞的巨石砸中,一命呜呼,就是被猛犸等凶兽的长鼻、巨尾死死勾缠,一起拖着坠入无底深渊。

发布转瞬间,整个大地土崩瓦解,就连巍峨连绵的真陵山脉也随之轰然坍塌!

发布尘土滚滚,如蘑菇云似的朝上层层翻腾,方圆十里内什么也瞧不见了,只看到万千道霞光破空喷射,又转化为熊熊火光,窜起数百丈高,獠牙似的吞吐跳跃,将整个蓝天烧得通红一片。

发布被那冲天火焰包围吞噬,数万凶禽飞兽或惊惶盘旋,或左冲右突,怪叫悲鸣,如雨似的簌簌摔落,焦臭之气随风弥漫,刺鼻难闻。

发布轰隆声连绵不断,土族大军不敢后顾,没命价地纵兽狂奔,身后大地不断坍塌陷落,红光喷吐,数百名龙马骑兵逃之不及,立时消失不见。

发布大军如狂潮退却,直冲出十多里远,听见那轰鸣声越来越小,这才渐渐放慢下来。

发布回头望去,原本巍峨壮丽的真陵山脉竟已被夷为平地,尘土漫天,黑烟滚滚,如遮天大雾,掩映着一道道姹紫嫣红的火光,久久不能散去。

发布土族众军士瞠目结舌,惊魂未定,说不出一句话来。虽仍云里雾中,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有一点,却是历历分明:素有“水族第二军团”之称的北鲜八部兽骑已经全军覆没,埋葬在了土族地底!

发布百丈高空中,狂风怒啸,姬远玄骑乘着麒麟驻云远眺,隐隐约约可以瞧见那巨大的地洞绵延二十余里,宽近千丈,裂壁悬崖,如刀劈斧凿,深不可测,壑中云气缭绕,霞光吞吐,美丽而又狰狞。

发布他徐徐地吐出一口气,放下千里镜,双眼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也不知是惊是喜是悲是惧。

发布身边,包乘、黄猛等将驭兽盘旋,面面相觑,又是骇异又是惊喜,半晌才颤声道:“皮母地丘!陛下,皮母地丘重现大荒了!”

发布大荒590年十月,黄帝率大军与水妖激战于真陵之野。五族离心,天地崩裂,消失了十六年的皮母地丘终于重现于世。

发布这一天,距离神帝驾崩之日,恰好四年零六个月。

jiacheng32,2008-03-07 16:04:34

蛮荒记 第一卷 鲲鹏 第一章 婚礼前夕

清晨,东海上薄雾弥漫,姹紫嫣红的朝霞将天海遥遥隔断。碧空中晨星寥落,几只海鸟悠然划过,贴着蓝紫色的海面自在飞翔。

晨风呼啸,惊涛卷舞,激撞在焦岩上,冲起重重大浪,兜头拍来,水雾蒙蒙,夹带着透骨寒意。

一个清丽脱俗的白衣女子翩然而立,恍然不觉。秀发飞扬,衣裳鼓舞,妙目痴痴的凝视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呜——”东南方号角回荡,激越入云,远远地响起一片欢呼。

白衣女子微微一震,转眸望去,雾霭迷离处,一艘龙头巨舰正乘风破浪,朝岸边驶来,猎猎风帆上绣着一条极为狰狞的赤眼黑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龙使舟来啦。木丫头,你当真不去么?将来可别后悔呀。”从她身后传来一阵银铃似的甜脆笑声。

几丈外的礁石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黄衣少女,眨巴着眼睛,正饶有兴味地盯着她,苹果似的脸儿蛋上漾着甜美的笑容,双耳各悬挂着一条赤练蛇,随着万千发辫随风柏舞,显得纯真而又诡异。

白衣女子脸上微微一红,摇了摇头,正待说话,又听一个柔媚的声音淡淡道:“好孩子,洛姑娘说的不错,天下之事但求风光霁月,无愧于心、无憾于己便可以啦。又何必太在意世人所说所想?”

香气袭人,一个紫衣女子飘然掠至,白发似雪,眉眼如画,举手投足风华绝代,美艳不可方物。

“姑姑。”白衣女子转身朝她盈盈行了一礼,低声道:“蕾依丽雅若非无愧于心,又怎会分到此请姑姑代传消息?只是眼下两族交兵,以我身份,自是不能……不能前往道贺。”

黄衣少女咯咯笑道:“天上长藤蔓,地下落花生。明明对我的亲亲小情郎牵肠挂肚,嘴上还偏偏不承认。既知两族交兵,为何还千里迢迢通敌报信?依我之见那,你是怕见了他们,把喜酒喝成酸醋,所以才不敢去吧?”

白衣女子双颊晕红更甚,眉尖轻蹙,微有嗔怒之意,淡淡道:“仙子多心了。拓拔太子对我曾有救命之恩,蚩尤公子又是本族羽青帝转世,于公于私,我都理应化干戈为玉帛。”

秋波流转,凝视着茫茫大海,轻声道:“只盼明日东海风平浪静,太子婚礼顺顺利利,喜了安宁……”说到后一句时,心中忽然一阵莫名的酸楚刺痛,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声音低如蚊吟,几不可闻。

这三人自然便是姑射仙子、空桑仙子和洛姬雅。

蟠桃会后,木神句芒与姑射仙子罅隙益深,虽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奈何她向来洁身自好,殊无把柄;嫉恨之余,句芒只好操纵木族长老会,修改族规,限制圣女权利,除了祷天、祈福、占卜、祭祀等神职之外,其他一概予以限制。

姑射仙子清心寡欲,对族内大权素无所求,所以也不以为意。众长老、城主趋炎附势,对她日渐冷落,她也乐得清静,独自幽居于姑射山上。

某日,听说拓拔野和雨师妾、蚩尤与宴紫殊即将双双大婚,她怅然若失,云游东荒聊以散心,想要顺道拜祭神帝,却在南际山上邂逅了空桑仙子和洛姬雅。素未谋面的姑侄相逢,自是百感交集。姑射仙子在此盘桓了月余,直到前几日才返回日华城,参加本年的秋季长老大会。

谁想刚回到城中,她便在无意中得知,木族长老会不知从哪里探听到了拓拔野等人婚礼所在的岛屿,与水族达成共识,决定趁着龙族大办婚礼之机,倾力联手偷袭,除去大敌。

姑射仙子心乱如麻,思前想后,终于还是悄悄离城,连夜赶往南际山,将来龙去脉尽数告诉空桑仙子,请她赶快前往,将消息传达拓拔野,让他们多加防备。

不想流沙仙子却像是看穿了她内心的秘密,促狭心起,大加戏谑逗弄,令她尴尬嗔羞之余,又有种说不出的酸楚怅惘。

说话间,远处欢呼四起,号角长吹,那艘龙头巨舰收帆停浆,缓缓靠岸。等在港湾的近千人纷纷围上,接住船上抛下的纤绳,合力往里拉去。

“龙使舟”是龙族专门接送大荒各族贵宾参加婚礼的使船,由汤古扶桑木构建而成,坚不可摧,又以风龙兽皮为帆,百足龙的骨架为桨,航行速度极快,遇到紧急情况,还可以迅速下沉,在深海潜航。因此有被称为“鬼影潜龙”。

为保周全,避免干扰,此次太子婚礼设在东海某无名岛屿,秘而不宣。两个月前派发的婚礼请柬上,也只注明了候船的时间、地点。

连日来,各族使者、大荒游侠纷纷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南际山下,故友新朋狂歌痛饮,通宵达旦,极是热闹。此时龙舟已到,众人更是欢腾如沸,不等船完全靠岸,便争相跃上船去,不过片刻,海滩上便已剩不下几个人影了。

号角传来,船头缓缓回掉,远远地听见有人大声催促召唤。

流沙仙子笑道:“哎呀,船就要开啦,空桑姐姐,在不走就来不及啦。过得几个时辰,就可以瞧见我的亲亲小情郎了。许久不见,也不知他是否出落的更俊了?只可惜有人碍着脸面,注定瞧不见啦。”

这几月来,与空桑仙子朝夕相处,她已渐渐从与神农诀别的痛苦中抽离出来,更与空桑成了忘年至交,彼此相差虽近百岁,却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切自然。

空桑仙子微微一笑,拉起姑射仙子的手,凝视着她,柔声道:“你放心,我定会将消息传给拓拔小子的。句芒心胸狭隘,城府极深,若让他知道是你走路的风声,只怕要对你不利。自己多加小心。”又低声嘱咐了几句,转身飞起,与洛姬雅一齐朝龙使舟掠去。

号角声中,大船徐徐驶离海滩,长桨齐挥,白帆次第升起。

红日从绚丽的朝霞后跳出来了,灿烂地照着甲板上欢腾的人群,大海上万里金光,粼粼闪耀。

欢呼声随着白帆越去越远,渐不可闻,终于消失在霞光流舞的海天交接处。方才热闹喧嚣的海滩转眼空空荡荡。海浪一重重地翻卷上来,白沫吞吐,将无数脚印冲刷的干干净净。

姑射仙子心中空空落落,也不知是失落、惆怅,还是伤感,怔怔地在礁岩上站了许久,直到冰凉的海潮漫过了脚踝,这才慢慢的朝后走去。

大风盈袖,飘飘欲飞,阳光下,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长。她心底莫名地一阵悸动,竟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单。

这一瞬间,她突然想起那夜在章莪山上,自己意乱情迷,写下的“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只影向谁去”;想起其时玉郎犹在,笛萧谐奏,一切恍如梦幻;想起月光下他炽热的眼神,想起他狂乱的吻;想起那一刹那的天旋地转,她崩塌了、迷失了,坠落在无穷的喜悦、甜蜜、惶乱与迷惘中……

刹那之间,她耳根热辣辣如烈火焚烧,心乱如麻,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这几个月来,常常会有这样奇怪的念头?原本宁静如古井的心,为何常常涟漪荡漾,晃动着他的倒影?为何耳边总会没来由地香气他的笑声,响起他说过的话语?

她越想越是害怕,惶恐、酸楚、恐惧……如海潮似的阵阵翻涌,心又开始剧烈地抽痛,咽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气来。当下蓦地闭上眼睛,意守丹田,默念洗心诀。

不过片刻,杂念俱消。阳光抚脸,风卷秀发,海鸥脆啼,海浪一声声地欢腾拍舞……她的心也随之渐转宁静。念力及处,甚至可以听见落叶从树梢飘落,蚂蚁在草丛间穿梭。

耳廓一动,忽然听见极细微的衣袂翻飞声,似乎有人驭风飞来,侧耳倾听,远远地仿佛有一个沙哑的声音懊恼道:“糟了,还是迟来一步,龙使舟已经开走啦!”

这声音好生熟悉!

姑射仙子心中大凛,还不等细辨,又听一个娇脆的声音吃吃轻笑道:“走了便走了,反正我们也知道它要开往哪里。东海是本仙子的地盘,混不上船,难道还混不进岛吗?只要咱们的圣女仙子已经将消息传给那些虾兵蟹将,就不怕他们不上当。”

姑射仙子心中又是一沉,这声音赫然正是本族七才岛主虹虹仙子!

那夜她初回木华城,无意中便是虹虹仙子与几位长老密议,说是探听到龙神太子将在东海合虚山举行婚礼,水木联军业已联合出征云云。此刻听她言中之意,似乎早已知道自己此行目的,别有算计,隐隐大觉不妙。

当下睁开妙目,凝神聚气,使出“一叶蔽目诀”,隐匿身形,飘然冲上崖顶。

山崖上大风呼啸,灌木起伏,她循声俯瞰,只间北面山谷内,一男一女并肩飞掠,来势极快,双双在左侧龙湫峰顶站定。

那女子绿眸雪肤,顾盼神飞,颇为明艳妖冶,果然是“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虹虹仙子。

她身边男子青衣玉带,长鬓飘飘,竟然是族中的卢羽平长老。

卢羽平眯着眼,朝东远眺,嘿嘿一笑,低声道:“那拓拔小子倒也刁滑,明明在汤古完婚,,却假意走漏消息,声东击西,说是在合虚山举办婚礼,还故布疑云,派了龙使舟掩人耳目。幸亏木神英明,将计就计,让圣女作个顺水人情……”

虹虹仙子咯咯笑道:“拓拔小子得到圣女的消息,以为我们中了他的诡计,将大军全都调往合虚山,必定自鸣得意,安心地洞房花烛去啦。等我们天降神兵,擒住新郎官,再以通敌叛族之罪,拿下圣女,成全这对苦命鸳鸯!”两人颇为谨慎,交谈声音极低,说到最后一句,大为得意,忍不住相顾大笑起来。

姑射仙子越听全身越是冰凉,仿佛陡然坠入无底深渊。此时回想起来,那夜能听见长老密议,太过巧合,疑点颇多,只怪自己过于单纯天真,情急无措,连夜赶来报信,不想却正中了句芒一箭双雕的毒计!

她双颊晕红,咬着唇,又是骇然又是懊恼,心想:“苍天有眼,倘若适才早走一步,便撞不破他们的阴谋了。亡羊补牢,趁着龙使舟还未去远,须得素素赶上,将这些话转告给姑姑才是。”

正想转身下掠,又听卢羽平纵声怪啸,满山回荡。

过得片刻,两只碧羽赤目得长颈怪鸟“呀咿——呀咿——”怪叫着,从南面崖间比翼飞来,扑振着翅膀,稳稳地落在他的肩上,昂首睥睨,赤眼红光闪耀。

卢羽平抓住那对怪鸟的翅膀,将它们双双凑到眼前,仔细凝视了一会儿,哈哈笑道:“妙极妙极!风影鸟已经将圣女与空桑老虔婆说话的场景,全都映照下来了。这下铁证如山,她想赖都赖不掉啦!”

姑射仙子芳心一颤,惊怒更甚。

这对风影鸟一雄一雌,分别叫做捕风、捉影,双眼、双耳构造极为奇特,可将所看到的景象、听到得声音,记录在其眼球晶体与耳膜之中。若是让他们将这两只鸟带回长老会,自己便真真大祸临头了。

虹虹仙子笑道:“收起你的宝贝鸟儿吧。再不走,日落之前就赶不到汤古,参加不了拓拔小子和龙女的婚礼啦。”拉着他飞身冲起,朝东北海面掠去。

霎时间,姑射仙子心中转过万千念头,终于决定尾随其后,趁他们不备,隐身夺走风影鸟,而后再赶到汤古,将消息传达给拓拔野等人。

方欲动身,忽然听见一个男子哈哈大笑道:“正愁无人带路,你们却送上门来,很好,很好!”声音浑厚,原本极是好听,但骤然响起,倒像是一记惊雷,震得群鸟惊飞,冲天炸散。

卢羽平二人猝不及防,如被重锤当头击中,闷哼一声,身子剧晃,险些从半空摔落,若非及时翻身俯冲,便要一头撞在峭壁尖石上了。

回音滚滚,轰隆不绝。以姑射仙子的修为,竟也如被巨浪迎头拍击,眼前昏花,气血翻涌,难受以极,心下大凛:此人是谁?真气竟如此强猛!

凝神望去,只见一个黑袍高冠的年轻男子施施然从对面山崖飘然而来,脸容苍白如雪,俊美绝伦,神情倨傲,笑容中又带了种风流自赏的轻薄味道,瞧那身衣着打扮,颇有华贵之气,却不知究竟是哪一祖德贵候。

见他踏空缓行,姿态优雅从容,胜似闲庭信步,姑射仙子心下更奇,驭风之术倘若要极速如电,固然很难,但要在空中走得如此之慢,却更是难上加难。若非他真气惊世骇俗,这般慢腾腾地走不了十步,便要从半空摔落了。

卢羽平又是惊骇又是羞怒,喝道:“何方狂徒,吃了龙心猛犸胆了么?竟敢再我木族地界如此撒野!你可知我是谁么?”

黑袍男子嘿然道:“小小一个木族长老,竟敢在本族圣女的眼皮底下谋划着如何犯上作乱,吃了龙心猛犸胆了么?仙子,你说是也不是?”说到最后一句,目光炯炯,似笑非笑,朝姑射仙子隐身的方向扫来。

姑射仙子一凛,知道形迹已露,当下索性不再躲藏,默念法诀,碧光闪耀,现出身形。

“仙子!”卢羽平脸色大变,与虹虹仙子对望一眼,哈哈一笑,森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仙子你请来的外敌帮手!怎么,想要勾结敌人,杀人灭口吗?”

姑射仙子一愣,还未说话,那黑袍男子眉毛一扬,纵声大笑道:“我与仙子素昧平生,若有幸能与她勾结,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可惜木族之内,除了姑射仙子光风霁月,冰清玉洁,就全是向你这样艰险龌龊、鼠目寸光的小人了,也难怪木族内讧频仍,国败家亡!”

姑射仙子呼吸一窒,心中莫名地“怦怦”乱跳起来,不知何以,突然觉得他此刻的神情、语气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但细细追想,却又毫无头绪。

听此人语气嚣狂,颇有幸灾乐祸之意,虹虹仙子悬着的心反而平定下来,碧波流转,嫣然笑道:“木族圣女通敌叛族,罪不容赦,既然她与阁下没有干系,那就好办得很啦……”

“谁说她与我没有干系了?”黑袍男子笑声忽止,脸色一沉,冷冷截口道,“我对木族圣女素来仰慕,在这南际山顶守候了一天一夜,等的便是仙子芳驾。你们想要用奸计陷害她,我又怎能轻饶你们?”

被他眼中寒光一扫,虹虹仙子花容微变,背上凉飕飕的尽是冷汗,右手紧紧握住腰间的虹蛇剑,不自觉地朝后退去。

就连那两只风影鸟也“呀咿”怪叫,振翅盘旋,似是对他极为畏惧。

卢羽平生性桀骜自负,虽知此人真气远胜于己,但见他如此跋扈,不由怒从心起,喝道:“大胆狂徒,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当卢某当真怕了你么!”

话音未落,大袖鼓舞,一杆青铜长矛破空疾刺,“轰”的一声,碧光怒爆,忽地幻化为青鳞巨蟒,狰狞飞舞,朝着黑袍男子当头咬下!

黑袍男子嘴角勾起意思嘲讽鄙夷的冷笑,虚空踏步,瞧也不瞧他一眼,右掌轻轻一拍。

“嘭!”光焰喷吐,热浪狂卷,那青鳞巨蟒轰然炸裂,冲天飞起。

卢羽平“哇”的一声,鲜血狂喷,重重地飞撞在身后的石壁上,“咯啦啦”一阵裂响,偌大的山壁竟崩开了数十道裂缝。

他抽搐了片刻,朝下滑落,委顿在地。面如金纸,双眼圆瞪睁,又是惊怖又是恐惧,喉中“喝喝”作响,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姑射仙子、虹虹仙子心下大骇,卢羽平虽非族内顶尖儿的人物,但好歹也是仙级高手,祖传的“碧蛇矛”更封印了上古凶兽“青电蟒”的元神,被列为“大荒七大名枪”之一。想不到不过区区一合,便被这神秘男子打得枪断人伤,奄奄一息!

单以这一掌而论,此人气刀威力丝毫不下于“紫火神兵”,当臻神级之境!此人到底是谁?当今之世,又何来如此年轻神秘的神级高手?

姑射仙子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但又觉得忒也不可思议,断无可能如此年轻。

虹虹仙子惊疑不定,颤声道:“卢长老?卢长老?”

正想上前将他扶起,卢羽平突然瞪大双眼,发出一声凄厉可怖的长号,挺直身子,“扑扑”连声,周身皮肤蓦然炸裂开来,血肉横飞,红光鼓舞,蹿起万千火苗,刹那之间便被烧成了一句焦骨,恶臭扑鼻。

虹虹仙子骇得魂飞魄散,向后跌退几步,指尖不住地颤抖,几乎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了。风影鸟悲鸣盘旋,俯冲而下,在卢羽平骸骨旁跳来跳去,似是颇为不舍。

黑袍男子扬眉笑道:“主人既去,你们又安能苟活于世?”隔空只一探手,倏然将二鸟抓到掌中,“喀嚓”一声,拧断了脖子,随手将鸟尸抛落。

见他下手如此狠辣,姑射仙子胸中一阵烦闷,大起厌憎之心,蹙眉道:“卢长老与你无怨无仇,这两只鸟儿更不过是禽类,阁下何必下此毒手?”

那黑袍男子慢悠悠地踏空而来,在山崖上站定,似笑非笑地盯着姑射仙子,微笑道:“此人心计险恶,对仙子意图不轨,死有余辜。两只鸟儿既是所谓的证据,也自当销毁。我知道仙子必不忍心,所以只好代劳了。”

被他那咄咄逼人的眼神放肆地盯扫着,姑射仙子如芒刺在背,无所遁形,心下大不舒服,淡淡道:“请问阁下是谁?你我既然素未谋面,非亲非故,又何必越俎代庖,自行其是?”

黑袍男子哈哈大笑道:“仙子此言差矣!你我虽然素不相识,却是同仇敌忾;不但同仇敌忾,还是同病相怜。既有如此缘分,我又怎能不帮你呢?”说到最后一句时,目光一转,朝虹虹仙子瞟去。

虹虹仙子肝胆俱寒,已如惊弓之鸟,闪电似的翻身冲起,朝北飞逃。但见黑光一闪,气浪卷舞,她“啊”的一声尖叫,周身已被一条乌金丝带紧紧缠住,倏然回弹,重重摔落在黑袍男子眼前。

虹虹仙子泪水涔涔,不敢看他,极是哀怜地望着姑射仙子,颤声道:“姑射姐姐,我……我错啦,我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你,你……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姑射仙子生性单纯淡泊,虽知她数次害己,却始终无法对她产生多大恶感,此刻听她这般求饶,更是心下大软,低声叱道:“放了她!”长袖飞卷,碧光气带蓬然鼓舞,缠住她,朝后夺去。

黑袍男子右手虚空一抓,那乌金丝带登时绷紧,岿然不动,任姑射仙子如何奋力拉夺,也不能扯动分毫。男子嘿然道:“东海茫茫,人地生疏,放了她,谁带你去参加龙神太子的婚礼呢?小妖女,你若老老实实带路,我就留你一条性命。”

那乌金丝带越勒越紧,虹虹仙子俏脸涨红,张大了口,舌头渐渐伸了出来,说不出话来,只是拚命地点头。

姑射仙子心中疑窦更甚,此人自称在此等了自己一日一夜,又大费周折,擒住虹虹仙子,难道只是为了参加拓拔野等人的婚礼么?听他言下之意,竟是妄图要挟自已一同前往,脸上晕红泛起,又是羞脑,又是恚恨,淡淡道:“谁说我要去参加婚礼了?”

黑袍男子眯起眼,精光闪耀,微笑着一字字道:“仙子若不去,我拿什么作为贺礼?”话音未落,黑带飞舞,气浪汹涌,朝着她当头罩下!

黄昏时候,龙使舟终于抵达汤谷。

残阳如血,漫天都是暗红绛紫的火烧云,汹汹奔涌,与海鸟齐飞。波光渺渺的海面上,倒映着汤谷岛上的漫漫灯火,璀璨夺目。那巨大的扶桑树被彩霞缭绕,远远望去,真如海上仙山,云里楼阁。

空桑仙子侧立船舷,痴痴的凝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岛屿,心潮澎湃。原以为风月无情,自从他走后,天地之间再无一物值得她留恋;然而相距四年,重回故地,那些往事、那些蹉跎的青春岁月……全都翻江倒海似的涌了上来,悲欢交集,恍如隔世,一时竟有些不能自已。

“嘭!”礼炮轰鸣,烟花四散,几艘遥遥游弋的战舰缓缓驶近,甲板上的众人纵声欢呼,不断地朝岸上沸腾的人群挥手致意。

忽听“嗷嗷”怪叫,十只火红的碧眼怪鸟从岛上冲天飞起,剧翼横张,突然朝着龙使舟俯冲而下。

众人眼前一红,狂风热浪铺天盖地,从头顶努卷而过,惊叫声中,那十只巨大的怪鸟环绕着桅杆盘旋飞舞,次第落在船舷上。

众鸟欢鸣,昂首阔步走到空桑仙子身边,笨拙地张开翅膀拍拍她的背,啄啄她的脸,像是旧友重逢,颇为亲热。

众宾使中有些未曾见过这传说中的十日鸟,大感好奇,纷纷围拢上前,想要看个究竟,不想太阳乌甚是倨傲,不屑与他们结识,猛地扭头阔步,振翅怪叫,直吓得靠近者争相后退,引起众人一阵大笑。

有两只太阳乌似是认得流沙仙子,朝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流沙仙子咯咯笑道:“好大的气派!等你们主人来了,瞧我怎么治他管教不严之罪……”

话音方落,却听一人朗声笑道:“贵客云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碧波荡漾,两个少年踏浪如飞,并肩携手,高高地跃上了船头。

“龙神太子!”“乔少城主!”众人欢声雷动。

流沙仙子扭头望去,左面那少年昂然挺拔,衣裳鼓舞,余晖照耀下,脸如镀金,神采飞扬,笑容如阳光般灿烂,一如往昔。她嫣然一笑,心中又是怅惘又是温暖,心中默默地道:“拓拔野,好久不见。”

空桑仙子亦默默凝视,微笑不语。四年前,当她在这岛上第一次遇见这两个少年的时候,他们还是两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而此刻,他们并肩站在船头,与群雄谈笑寒暄,洒然自若,已俨然是极具威望的少年领袖了。

与几个月前离别时相比,蚩尤竟像是又长大了不少,比起拓拔野尚高了半个头,英挺雄健,脸上的刀疤非但没有减损他的魅力,反倒平添了几分桀骜英霸之气,就像是他背上的那柄苗刀,锋芒毕露,第一眼便能让人瞧见。

面对争先恐后的上前恭贺的群雄,他满脸微笑,眼中唇角都是喜悦之意,应答得体,应付自如,比起印象中那狂野暴烈的少年,更是成熟了不少。料想此中缘由,一则与灵山十巫施以“伏羲牙”,镇住他体内潜藏的凶兽灵珠、邪魂厉魄有关;二则多半要归功于拓拔野与晏紫苏的影响了。

拓拔野目光扫处,瞥见空桑仙子与洛姬雅,大喜过望,笑道:“前辈,仙子,你们果然来啦!这些日子一直记挂着你们呢。”

众目睽睽之下,流沙仙子忽然有些害羞,双靥晕红,“呸”了声道:“臭小子,你没事记挂我干吗?”她板起脸,叉着腰,佯嗔道:“你这个负心郎竟敢抛下我,和大荒第一妖女成亲,仙子今日自是千里寻夫,到东海抢亲来了。”

拓拔野一愕,哈哈大笑道:“米已下锅,木已成舟,仙子下次赶早。”

众人忍俊不禁,但忌惮这杀人如麻、蛊毒双全的女魔头,谁也不敢笑出声来。眼见拓拔野竟公然与她打情骂俏,无不啧啧称奇,均想龙神太子果然魅力无穷,真乃当世妖女克星。

众人谈笑间,船已靠岸。

爆竹轰鸣,礼炮连声,早已守候多时的汤谷群雄纷纷迎上前来。这些大荒流囚数十年来未曾离开岛屿一步,此刻见着这么多故人,五味杂陈,悲喜交集,有些久未谋面的至亲好友更是紧紧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夕阳沉落,夜幕初降,晚霞变成了一道道镶着金边的黑云,岛上的灯火显得越发明亮起来。众人簇拥着往岛上走去,说说笑笑,极是热闹。

空桑仙子与拓拔野并肩而行,沿途扫望,大为惊异。比起四年前她离开时,这里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那时的汤谷不过是个荒凉贫瘠的孤岛,无论是谁,在此住上三个月,便欲发疯。现在触目所及,奇花异果,枝繁叶茂,珍禽怪兽,到处可见。简陋的破木囚房被整齐雄伟的白石堡、干净清爽的小木屋所替代。就连脚下的小路也铺满了卵石,在两侧灯笼的照耀下,迤逦蜿蜒,闪着温润绚丽的光泽。真可谓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到了汤水湖东侧山谷中,群雄更是哗然,惊叹不已。

四周环立的群峰上,依势附形,凿了众多石洞,洞外以坚木、巨石筑成雄伟坚固的墙楼,彼此之间有栈道相连,形成大小百余个山洞楼城,气势恢弘。每个城楼上都插着熊熊火炬,挂着五彩灯笼,夜色中望去,更是蔚为壮观。

拓拔野笑道:“各位朋友,此处便是汤谷城了,是由大荒各族流放到这里的朋友们齐心携手,群策群力,花费了四年的时间构造而成。恕我自夸一句,这几个月来,我遍历大荒,好像还没看到什么城池比这更漂亮,更壮观了。所以你们此行回去,得实话实说,再‘天下十三名城’里重新排排座次,汤谷当仁不让排在第二。”

众人哈哈大笑,有人叫道:“那第一是哪座城?”

拓拔野等的就是这句话,泰然道:“当然是蜃楼城。”

听到“蜃楼城”三字,众人都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脸上颇有些尴尬。

“四年前,当我奉神帝遗诏,前往蜃楼城止息干戈时,曾在那里度过了此生中最为美好的一段日子。”拓拔野语锋一转,脸色变得凝肃起来,沉声道:“蜃楼城中所住着的,全都是被五族驱逐、不受欢迎的人。但是在那里,我没有看见任何奸邪淫盗,所有的人都如此相亲相爱,自由自在……”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为什么神帝弥留之际,也要想方设法,让我这乡野少年去挽救一个受五族排斥的荒外之城。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当朝阳谷水妖侵伐蜃楼城的消息传出后,会有那么多素昧平生的游侠四海追随,甘愿抛头洒血,去捍卫一个自己从未居住过的海上之城……”

“只可惜,蜃楼城终于还是被水妖用奸计攻破了。一夜之间,十几万城民家破人亡,屠杀殆尽,大荒自由之城更是被他们付之一炬!”

拓拔野顿了顿,环顾群雄,扬眉道:“是的,他们可以烧了城楼。但是他们烧得了天下人的心?烧得了天下人对自由的信念么?这四年来,我和蚩尤日日夜夜,都不曾有一刻忘了蜃楼城,这四年来,我们与汤谷的朋友们齐心携手,一起将这不毛之地改造成了人间沃土。”

“这里的每一块石砖,每一根栋梁,都凝结了他们的智慧与心血,没有他们,就不会有今天的汤谷城。而他们的所有想法,又都是来自于各族,所以汤谷城也可以说是大荒各族的智慧结晶——就如同蜃楼城一样。”

赤铜石、盘古、成猴子等汤谷群雄一言不发,眼圈却都微微有些泛红,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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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高声道:“而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正是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想要改过自新,白手起家,在这茫茫东海、荒外孤岛,建立一个和蜃楼城一样美丽、平等、友爱的自由之城。”

“神帝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些囚犯曾经犯过大错,但在这孤岛上流放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备受折磨,纵然有什么罪过,也该够了。”

他自小伶牙俐齿,素善言辞,经过这几年的磨练,竟将演讲之术操控得炉火纯青,极具感染力。知道何时该沉痛低婉,何时该高昂激越,才能将火候控制得恰到好处,直达听众内心。此刻慷慨陈词,诚挚恳切,大奏其效。各族宾使无不动容,默默无语,心中都深以为然。

空桑仙子微微一笑,终于明白拓拔野在汤谷举办婚礼的良苦用心了。

蟠桃会上,金、土、火等各族帝候虽然勉强同意赦免汤谷罪囚,但那不过是买他几分薄面,私心底下,只怕没几人当真相信这群凶暴桀骜的乌合之众真能改头换面,成为抵抗水、木两族的重要力量。

若真想冰释前嫌,达成牢固同盟,除了让彼此多些接触机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外,还得展现真正的实力。毕竟在这乱世之中,唯有实力才代表了一切。

果听拓拔野高声道:“所幸蟠桃会上,各族大赦天下,终于给了他们一个重来的机会。消息传来,汤谷欢腾,人人无不感恩戴德。而今天下分崩,大荒战火四起,正是英雄用武之时。汤谷上下众志成城,誓要与大家同生死,共进退,一起粉碎烛老妖等奸贼的狼子野心,恢复大荒和平,重建自由之城!”

话音方落,汤谷群雄便哄然附应,纷纷道:“大败烛老妖,恢复大荒和平,重建自由之城!”雷鸣似的在山谷内回荡,震耳欲聋。

声浪越来越大,从远到近,处处有人回应,海上众战舰礼炮轰鸣,像是遥遥回应。

各族宾使原本就对烛龙水妖恨得咬牙切齿,此时此景,深受感染,热血如沸,也忍不住高声呐喊起来。一时间,这婚礼前的“接风洗尘会”倒像是变成了大荒五族同盟的誓师大会。

空桑仙子与流沙仙子对望一眼,相对莞尔,心里都闪过同一个念头:当日神农弥留之际,在南际山顶邂逅拓拔野,谁说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 jiacheng32,2008-03-07 16:09:45

蛮荒记 第一卷 鲲鹏 第二章不速之客

天海茫茫,弯月如钩,穿梭于蒙蒙雾霭之中,若隐若现。

狂风怒吼,帆布猎猎鼓舞,偌大的船身在风浪中剧烈摇摆,疾速飞驶。惊涛轰鸣,不断撞击在船舷上,溅起万千白沫。

一个巨浪拍来,船身陡然倾斜,甲板上惊呼四起,水手们死死地抓住桅绳、栏杆,左摇右晃,这才勉强稳住。

“候爷,风浪越来越大了,我看还是合舱下潜吧!再这么折腾,只怕这舵盘都要吃不消啦!”船尾一个青衣大汉扯着嗓子,朝着不远处的金冠男子呼喊。

那金冠男子懒洋洋地坐在海虎皮大椅上,人风浪狂大,纹丝不动。眯着眼睛,一边高举千里镜,朝西南方向远眺,一边嘿然道:“不成。离汤谷还有近百里,现在下潜,明日正午也到不了。若是赶不上太子婚礼,惹得陛下龙颜震怒,风浪可比这要大多了。哥将,传令下去,所有船舰鼓帆摇桨,全速前进,午夜之前务必到达汤谷!”

青衣大汉无奈,抬头喉道:“变旗,张帆,全速前进!”

主桅上的旗手奋力摇动转盘,“呼”的一声,一张三角大旗迎风冲起,猎猎招展,碧磷粉涂绘的青龙在夜幕中闪闪发光,直欲破空飞去。几在同一瞬间,次桅上所有的白帆也尽数打开,“噼啪”作响,被狂风刮得鼓如圆球。

后方的船舰瞧见,也纷纷打开青龙旗,鼓起白帆,全速疾驶。远远望去,海天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清晰,只看见数十条碧光闪闪的飞龙腾云驾雾,朝西南狂飙,海上夜鸟瞧见,无不惊鸣盘旋,遥遥避让。

这一行舰队,自然便是威震九万里东海的龙神嫡系“青龙舰队”。那金冠男子与青衣大汉,便是主舰旗将六候爷敖越云与主舵哥澜椎。

此时东海战事连连,为避人耳目,减少不必要的麻烦,青龙舰队今日黄昏才从龙宫开出,一路偃旗息鼓,潜水缓行,到了日落之后,方才浮出水面,浩浩荡荡向汤谷进发,不想又偏偏逢大雾风浪。

六候爷吩咐既毕,眼见风帆鼓舞,船行疾速,这才起身朝主舱走去。推开门,灯光耀眼,丝竹大作,十余个鲛人美女正在翩翩起舞。

龙神、科汗淮与众长老列案而坐,一边低斟浅啜,一边轻声交谈,瞧见他进来,纷纷点头招手,唤他入席。

六候爷脱口笑道:“他奶奶的……”瞥见席间那清丽娇怯的少女,连忙将“紫菜鱼皮”生生吞回独肚里,咳嗽一声,笑道:“陛下忒也心急。太子喜宴还没开始,你们就迫不及待地喝上啦。”

龙神笑吟吟地道:“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好不容易去了个本事通天的龙妃,那还不得普天同庆,和他个七天七夜么?”碧眼流转,朝那清丽少女怒了努嘴,笑道:“什么时候等你龙六也娶了媳妇儿,姑姑也为你大操大办一番。”

众人哈哈大笑,那少女俏脸飞红,急忙低下头去,凝视着自己那银白色的鱼尾,秋波中闪过黯然的神色,心中默默地想到:“不知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有没有哪怕一丝想起我?”

汤谷城主洞大堂内,载歌载舞,欢声笑语。

顶壁那方圆数十丈的树脂天窗依然打开,夜空辽阔,月光斜斜倾泻而入,与沿壁四立的万千珊瑚灯交相辉映,亮如白昼。

地上铺满了厚厚的海兽毛皮作为地毯,水晶石案上美酒佳肴琳琅满目,尽是山珍海味、龙肝凤脯。众人席地而坐,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流沙仙子抿嘴微笑道:“拓拔小子,两位新娘呢?怎么不见她们出来招呼贵宾?我还想亲手将贺礼送给她们呢。”

拓拔野和蚩尤对望一眼,一齐笑了起来,道:“两位新娘待嫁闺中,都说为了吉利,婚礼之前,禁止我们前往滋扰。夫君尚且如此,何况旁人?”眨了眨眼,笑道:“但若是贺礼厚重的话,我可以网开一面。什么礼物?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流沙仙子“呸”了一声,道:“少打主意,没你们的份儿。”忽然“嗤嗤”笑了起来,柔声道:“不过你的另一位心上人,倒让我们给你稍了一份厚礼,只可惜眼下看来,这份礼还是白送啦。”

“心上人?”拓拔野微微一怔,旋即明白她说的是谁了,脸上一红,正容道:“仙子莫说笑,若是让旁人听见便不好了。”

流沙仙子见他欲盖弥彰的狼狈直状,更觉有趣,咯咯大笑,耳垂的赤练蛇随着发辫一齐乱颤,引得众人纷纷望来,拓拔野尴尬益甚,只好假装喝酒,借以掩饰。

当下空桑仙子传音入密,将姑射仙子如何在日华城长老殿内,无意中听见木族长老密议的事情一一向拓拔、蚩尤道明。顿了顿,微笑道:“水、木两族探听到消息,说你们的婚礼在合虚山举行,我看此间既然相差了千里,当无危险,所以适才就不急着告诉你们啦。”

拓拔野二人脸色微微一变,像是松了口气,惊喜之中又有些忧虑。蚩尤眉毛一扬,嘿然道:“想不到真让龙妃猜中啦!”

流沙仙子奇道:“龙女猜中什么了?”

拓拔野微微一笑,也不直接回答,道:“这几个月来,水妖在中土大举发兵与金族、土族接连激战,咄咄逼人;火族、木族也南北夹击,频频攻打烈二哥的炎帝军,占尽优势。唯有这东海之上,水、木两族虽然派出了四大水师,却要么围而不攻,要么一触即溃,你说是为什么?”

流沙仙子嗔道:“我最讨厌猜谜。你别卖关子,快快说吧。”

拓拔野道:“兵法之道,虚实无常,避重就轻。金、土、火三族疆土相连,互济互助,实力远远强大于我们孤立海外的龙族,水族盟军为何不先贺礼剿灭我们,反而先去要这等难啃的硬骨头?”

流沙仙子皱眉道:“你是说烛老妖和句山羊隐忍不发,是想趁你们婚礼不备,在偷袭猛攻?是呀,你心上人千里迢迢,给你传的不就是这个消息吗?只可惜那些楠木疙瘩忒也笨蛋,情报不准,虚惊一场。”

拓拔野摇头道:“蟠桃会上,句芒老贼早已和姑射仙子势成水火,以他的城府心机、谨慎性格,又怎会让姑射仙子听到这等机密?雨师姐姐早已料定他们会假传情报,让我们放松警惕,只是没想到传来消息的,却是仙子……”

心中一沉,失声道:“是了,他们必定是想来个引蛇出洞,一箭双雕,事后再给仙子冠一个通敌叛族的罪名。句芒老贼,果然好生奸猾!”想到姑射仙子冰雪单纯,被这些老奸巨猾之徒诬陷而不自知,又是惊怒,又是忧虑,恨不能立时飞往东荒,向她叮嘱说明。

空桑仙子心中一凛,深以为然,亦大为担心姑射仙子的安全。

流沙仙子虽然机狡百变,诡计多端,但对行军打仗的兵法却殊无兴趣,此刻听拓拔野这番剖析,入情入理,不由得暗暗佩服,抿嘴笑道:“我的小情郎果然有几分本事。照这么说来,水木联军不发这消息倒也罢了,既已发出,必定是声东击西,故布迷雾,其实已经发兵朝这打来啦?”

忽然“哎呀”一声,环顾四周宾使,吐了吐舌头,笑道:“那这次婚礼,岂不是要变成葬礼了么?”

蚩尤眼中杀机大盛,蓦的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似是成竹在胸,嘿然冷笑道:“仙子放心。我们厉兵秣马,筹备了三个月,等的便是今夜。明日此时,我要让这里的每一个宾使,都拿着水妖的头颅,舀我们的喜酒,痛饮狂歌!“

拓拔野牵挂姑射仙子的安危,方才的欢喜之意荡然无存,心乱如麻,转头望了一眼墙角的沙漏,又想:“龙宫到此,相距不过三百里,娘和科大侠他们怎地还没到?”那丝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是强烈。jiacheng32,2008-03-07 16:12:40

蛮荒记 第一卷 鲲鹏 第三章 阳极真神

漫天黑云低垂,在海面上翻腾,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将天海照得蓝紫透亮,雷声滚滚。

那苍凉诡异的号角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海面上狂涛迸涌声、妖禽凶兽咆哮声交相呼应,不断有见所未见的凶兽破海冲出,兴风作浪。天空中聚集的凶禽也越来越多,黑压压的盘旋怪叫,作势欲扑。

龙族群雄倒抽了一口凉气,心头寒意大盛。但让他们真正感到恐惧的,不是这些妖禽凶兽,而是远处如城郭般迤俪绵延、岿然不动的水妖舰队。

遥遥望去,敌舰少说也有六七百艘,十倍于己,单以旗帆识辨,北海、龙鱼、龟蛇三大舰队赫然均在其列!

龙鱼、龟蛇倒也罢了,北海舰队号称天下第一水师,八十九艘艨艟巨舰均由洞野山若木所制,坚逾铜铁,每艘战舰的龙骨更以巨兽脊骨制成,各封印了一只北海凶兽的元神,因此又称作“百兽水师”,所向披靡。即使是龙族舰队,也向来不敢直攫其锋。

龙神惊怒一闪即逝,眯起碧波妙目,咯咯大笑道:“想不到水妖为了给我儿子道贺,六大水师倾巢而出,连苏柏羊齿、丁螃蟹这些手下败将也一齐带来啦。很好,很好,省得我一个一个地收拾……”秀眉一挑,喝道:“儿郎们,列阵迎敌!”

她的笑声如悦耳金钟,在这雷鸣风暴中遥遥传了出去,字字清晰,遍海回荡;说到最后一句时,更如春雷乍爆,震得空中凶禽惊飞,羽毛纷纷掉落。

龙族群雄士气大振,号角齐吹,纵声呐喊,五十六艘战舰有条不紊地首尾相连,青旗飞舞,战鼓密集,仿佛一条巨大的青龙摇摆疾行,咆哮着穿游海面。

风暴愈猛,电闪雷鸣,水妖舰队仍然是岿然不动,唯有那苍凉妖异号角声凄厉破云,如鬼哭狼嚎,让人听来毛骨悚然。

“轰!”前方海面突然炸爆,巨浪直起十余丈高,红光耀眼,怒吼如雷,那北溟火尾虎蓦地冲天飞起,朝着青龙旗舰猛扑而来!

几在同一瞬间,巨浪滔滔,接天汹涌,无数凶兽高高跃起,夭矫横空,和漫天妖禽一起怒号着俯冲而下。

六侯爷喝道:“放箭!”箭矢齐飞,密如暴雨。

数百只妖禽凶兽避之不及,登时被贯体射入,痛号尖叫,鲜血四溅,重重地摔落甲板,掉入海中。但更多的妖兽或是避开了箭石,或是带箭悍然猛冲,瞬间撞入人群,与龙族将士战成一团。

霎时间,黑影交错,人兽纷杂,舰队甲板上全都乱作一团。群雄惊呼怒吼,浑身鲜血,挥刀乱舞,已顾不上章法,各自为战。

那北溟火尾虎风驰电掣,朝着龙神怒吼冲至,“呼”的一声,巨口中火焰喷薄,炎风扑面。

科汗淮沉声道:“你去掌舵稳住军心,指挥舰队,这些就交给我了!”青影一闪,抢身挡在龙神身前,拿刀挥处,登时将北溟火尾虎撞得凄吼怪叫,翻身冲落到数丈外的甲板上。

龙神见他爱护自己,心中大为欢喜,参与的些许惊怒惶乱也烟消云散,咯咯笑道:“小心别割坏了它的皮,秋寒露重,我龙椅上还少张虎皮垫呢。”翩然向船尾掠去。

旗舰船尾激战更烈,成群的幽冥尸鹫和众海兽将舵手团团围住,发狂猛攻,顷刻之间,除了哥澜椎尚在浴血奋战,其他舵手都已惨死。

舵盘无人把握,被猛兽撞中,登时“呼呼”空转,船身剧晃,在海上徐徐转向,眼见便要与后面的战舰斜斜撞上。

龙神金发飘扬,红衣鼓舞,只几掌便将围冲过来的妖鸟怪兽打得血肉横飞,悲鸣逃散;她探手抓住舵盘,迅速打回方向,船身“嘭”地一震,略微倾斜,堪堪与后方冲过来的战舰擦舷而过,有惊无险。

龙神秋波扫处,只见众战舰上均乱作一团,舵手或死或伤,难以及时掌舵控制,风狂浪大,帆布鼓舞,船身跌宕摇曳,纷纷失控撞在一起,阵形大乱。

当下摇动大旗,喝道:“转舵正坤位,盘龙入海!”旗舰迅速转向西南,众战舰亦随之纷纷转向,首尾相接,很快便围成一个圆圈。“嘭嘭”连声,紧紧想抵,岿然不动。

船阵既稳,军心大定,龙族群雄在各自旗将的指挥下,彼此策应,高歌激战。

诡异的号角声更转激越,高亢破云,北溟火尾虎弓起身,朝着科汗淮张开巨口,龇牙咆哮,对峙片刻,濡染转身飞扑,朝龙神闪电似的冲去。

几在同时,主舰周围的凶兽、妖禽好象是听到了什么指挥一般,纷纷抛下龙族群雄,朝龙神俯冲围攻而去。

科汗淮在北海生活多年,对这些凶兽的弱点,脾性都了如指掌,火尾虎方一弓身,他便已凌空而飞起,踏风追步,在那虎兽背上一踩,翻身冲起,右手顺势一弹,两道气箭破空倒射。

“喀嚓”一声脆响,北溟火尾虎第七节椎骨已然断裂,几在同一瞬间,双眼又被气箭贯穿,嘶声悲吼,重重跌落在甲板上,长尾横扫,炎风轰然狂卷,擦到次桅上,帆布登时“呼”地烧了起来。

科汗淮脚没有丝毫停顿,驭风踏步,闪电似的冲到龙神身边,大袖鼓舞,“嘭”的一声,一道碧光绕臂滚滚飞旋,冲天吞吐,惊得众兽轰然飞散。

断浪刀终于出鞘。

听到那女子笑声,大堂内登时一阵骚动,转头望去,一个翠裳美人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顾盼生姿,未语先笑,极是明艳妖冶,正是七彩岛虹虹仙子。

当日在蟠桃会上,这妖女含沙射影,百般诬陷拓跋野与姑射仙子,群雄对她都极为厌憎,此刻见她不请自来,登时哄声四起。夏猛、沙真山等汤谷豪雄更是拍案而起,便要将她驱逐出去。

拓跋野哈哈一笑,将众人的喧闹声压了下去,道:“这不是普天之下最擅长研究‘守宫沙’的虹虹仙子么?你是木族中人,何时摇身边成了公孙婴侯的礼使?”

众人哄然大笑,虹虹仙子也不生气,咯咯笑道:“我与阳极真神无瓜葛,但与阳极真神送给太子的礼物,却有莫大的干系。”翠袖轻挥,一个玛瑙玉盒横空飘来。

拓跋野正要伸手去接,流沙仙子传音道:“且慢!公孙婴侯极擅蛊毒,心计险恶,你虽已近百毒不侵,仍不可大意。”不知何时已戴上了一双轻薄如纱的手套,抢身接住那玛瑙玉盒,小心翼翼地打开来。

盒内整整齐齐地放了几块黑色玉膏,异香扑鼻,令人闻之神轻气爽,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玄玉荣英?”流沙仙子又惊又疑,大出意料之外。

传说当年寒荒大神化魄为石,镇住密山大水,他的毛发化成了丹树,血液化成了玄玉荣英,人若是服了这丹树花果、玄玉膏液,便可以修补气血,受益无穷。想不到公孙婴侯托人送来的,竟是这天下珍罕的宝药。

拓跋野微微一愕,忖道:“难道皮母地丘也有这种神药么?那日在密山之上,仙子姐姐说大荒只有寒荒才有,还特地取了一些带走……”

心中突然一沉,觉得这玛瑙玉盒竟似与姑射仙子当日盛装玄玉荣英的玉盒一模一样!再想到虹虹仙子刚才说的那一句话,冷汗登时涔涔而下,惊怒交集地抬头喝道:“妖女!公孙婴侯将姑射仙子怎么样了?”

虹虹仙子咯咯脆笑道:“你终于认出来了么?阳极真神怜香惜玉,对圣女倾心爱慕,自是不会将她怎样。只是太子你明日便将完婚,还这般顾恋圣女,也不怕龙妃吃醋寒心么?”

拓跋野那句喝问甚是突兀,众人一时还没回过神来,她这话一出,顿时如巨石入水,击起千层浪,整个大堂直如炸开一般。空桑仙子更是花容骤变。

蚩尤大怒,拍案喝道:“妖女!姑射仙子是本族圣女,你身为族人,不设法相救,竟然还帮着妖人挟持圣女,该当何罪?”

虹虹仙子冷笑一声,道:“姑射仙子悖逆族规,与龙神太子关系暧昧,令我族上下梦羞;又一再与敌邦勾结,通敌叛族,亵渎圣职,早已天地不容,人神共弃。若不是阳极真神倾慕于她,施以援手,此时此刻,她早已被长老会下诏寸磔而死啦!”

群雄哗然,怒不可遏,纷纷围上前去。

虹虹仙子咯咯笑道:“好啊,你们一起上吧,杀了我,你们的太子就找不到活色生香的贺礼了。没了这个贺礼,不知道他明日的婚礼还快活不快活?”

“住手!”拓跋野大喝一声,群雄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他目中怒火闪耀,冷冷地盯着虹虹仙子,一字字道:“姑射仙子现在何处?你若若能带我前去,今日便饶你一条性命。”

虹虹仙子悬挂了半天的心此时方才放下,嫣然一笑,道:“你若不怕龙妃吃醋,就随我爱吧。”朝外翩然飞掠。

众人随着拓跋野尾追而去。洞堂外,乌云翻涌,阴风怒号,不知何时竟已变天了。

窗幔乱舞,烛影摇红。

看着天吴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雨师妾像是突然被抽去所有的力气,泪水汹涌,缓缓地坐回床椅,悲欣交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终于告别了过往的一切,再也不能回头了。

铜镜中的容颜,如水波似的摇荡着,朦朦胧胧,铅华洗尽,仿佛再不是那倾倒众生、风情万种的妖娆龙女,而又变成了二十年前情窦初开、清纯如水的自己。

如果……如果自己二十年前遇上的不是那个人,而是拓跋野,那该多好啊。但愿妾颜如花红,日日只君赏。但忽然又想起二十年前拓跋野尚未出生呢,她忍不住微微一笑,泪水却又流了下来。

正自痴痴出神,忽听窗外又传来一个沙磁浑厚的声音,嘿然笑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奈何故人着新妆,嫁作他人妇?”

雨师妾周身一震,如被雷电所劈,俏脸霎时惨白如雪,脑中空空茫茫,呼吸、心跳似已停顿。过了片刻,才徐徐转过头来。

烛光下,一个黑袍高冠的年轻男子似笑非笑地站着,苍白如玉的脸颜(?)俊美如昔,目光灼灼,嘴角的笑纹中依旧带着倨傲、张狂、冷漠、讥诮与风流自赏的轻薄味道,就连左手中握着的那枝“雨师菊”也艳红欲滴,一如二十年前,毋逢山下的初次相见。

“轰!”断浪气旋斩大开大合,碧光闪耀,翠绿的气芒映得满船群雄须眉皆碧。

气刀卷扫之处,凶禽悲啼,妖兽惊吼,断羽纷纷,血肉横飞,刹那之间,也不知有多少兽尸落入波涛,浪花四溅,腥臭逼人;旗舰船尾更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时隔四年,龙神再度与科汗淮并肩而战,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喜悦,她咯咯大笑道:“烛老妖知道我儿明日大婚,千里迢迢送了这么多珍禽走兽来犒赏我东海的龙兽鱼虾,这份情谊可真是难得。”

群雄士气大振,彼此背靠背,两两相倚,与飞扑而来的怪兽浴血奋战,渐渐控制了船上的局势。

六侯爷黄金长枪纵横飞舞,顷刻间便搠穿了三只北海刀牙豹,正意气风发,忽听舱内传来“啊”的一声惊叫,心中一凛,回头望去,只见那北溟火尾虎发疯似的团团乱转,巨尾横扫,已将两名卫士打得脑浆迸裂。真珠骇得花容失色,与人鱼姥姥一齐步步后退,已至墙角,局势甚危。

六侯爷又惊又怒,喝道:“真珠姑娘莫怕,呆着别动!”抢身冲入,黄金长枪闪电似的刺入火尾虎侧肋。

那妖兽吃痛狂吼,虎尾横扫,六侯爷翻身朝后退去,不料枪尖卡在虎兽肋骨之间,仓促不得拔出。就在此时,炎风怒扫,当胸被那虎尾击中,喉中一甜,鲜血狂喷,断线风筝似的朝外飞跌,“啪啦啦”将舱板撞得四分五裂。

“侯爷!”真珠又惊又急,失声大叫。

那火尾虎双眼俱盲,第七节脊骨又被科汗淮震断,剧痛狂怒,势如疯魔,听到真珠叫声,顿时昂首狂吼,朝她猛扑而去。

六侯爷气血翻涌,肋骨断了几根,蜷在地上疼得连气也喘不过来,迷迷糊糊听到她担心自己,精神一振,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力量,咬牙大吼:“你奶奶的紫菜鱼皮!”翻身冲起,黄金长枪光芒乍爆,冲起一个龙头幻影,轰然激撞在火尾虎的背脊上。

那火尾虎悲声狂吼,被长枪死死钉入甲板,挣脱不得,唯有那巨尾仍在发狂地左右横扫,过了片刻,终于再不动弹了。

六侯爷猛地奋力拔出长枪,鲜血喷射了一脸,翻身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肋欲裂,疼得大汗淋漓,几已虚脱。

真珠惊魂未定,见他龇牙咧嘴,浑身鲜血,急忙上前将他扶起,颤声叫道:“侯爷!侯爷!你……你没事吧?”惶急无措,泪珠顿时涌了出来。

冰凉的泪珠一颗颗地落在六侯爷的脸上,宛如春霖蜜水般地沁入他的心底,六侯爷一时间神魂飘荡,疼痛俱消,喘气笑道:“我是六角青龙,海中至尊,一只破烂尾巴猫还能把我怎么样?”

话音方落,“轰”的一声,火光喷吐,船身剧晃,大浪喷涌而入,三人踉跄后跌,险些摔倒。几只巨大的触角横扫而入,陡然将真珠拦腰卷起,朝外抛去!

公孙婴候将那艳红的雨师菊放在鼻前轻嗅,目光闪耀,似笑非笑道:“你还记得不记得,二十年前,秋雨过后,毋逢山下开满了这艳红的菊花?有人对我说,此菊凌霜傲岸,越冷越香,纵然万花开尽,它仍忠贞不改。想不到今日菊花犹在,人而已非,人心还不如花期长久。“

雨师妾双颊渐渐恢复了血色,心中悲苦、羞怒、迷惘、痛楚、害怕、悔恨、酸楚……如波涛汹涌,过了半晌,才吸了一口气,冷冷道:“山名毋逢,本就不该相逢。不是人心不如花长久,而是那朵菊花所托非人……”

“好一个所托非人!”公孙婴侯将菊花一折,捏得粉碎,哈哈笑道,“当年口口声声说纵然历经万劫也永不变心的那个人,这二十年来,我日日夜夜地惦念着的那个人,居然在我重出北大荒的第二日,便要嫁给别人了。原来这菊花之誓,不过是一个所托非人的笑话!”

雨师妾俏脸潮红,胸脯急剧起伏,颤声娇叱道:“住口!二十年前,是谁好色无厌,始乱终弃,而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年我搜天入地,伤心欲绝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自暴自弃、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你……”眼圈一红,这些年累积的委屈、悲苦、恼恨……全在这一瞬间爆发,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哽咽难言。

公孙婴侯神容激动,徐徐上前,伸手想要抚摩她,雨师妾蓦的后退几步,远远躲开。

他似是大为失望,叹了口气,咬牙道:“你想知道我这些年在哪里么?好,那我就告诉你。这二十年来,我一直被神农那个老匹夫困在地底!”

“神帝?”雨师妾微微一震,大感惊讶。

公孙婴侯双目中恨火欲喷,苍白的俊脸都已扭曲,咬牙切齿道:“不错,就是那个假仁假义、欺世盗名的老贼!我和我娘都被他关在地丘之底,朝朝暮暮,暗无天日,只能忍受地火煎熬,吃着剧毒的花草,与凶兽蛊虫为伴!”

雨师妾掐指一算,皮母地丘十六年前突然闭拢消失,与他销声匿迹的时间果然相差不远,将信将疑,淡淡道:“神帝仁义公正,天下皆知。即便你说的是真的,若不是你犯了什么重罪,他又怎会如此对你?”

公孙婴侯一愣,似是想不到她会这么说,双目中怒火一闪即逝,哈哈笑道:“都说女人一旦变了心,便如铁石一般,果不其然。枉我这二十年来对你日思夜想,时时牵挂!”

爆发之后,雨师妾此刻反倒完全平静下来,淡定地凝视着他,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张脸俊美绝伦,一如从前。那咄咄逼人、锋芒毕露的眼眸,那嚣狂倨傲、自负风流的神情……曾经让她那般神魂颠倒,梦牵魂萦,而此刻看来,却是如此遥远,如此陌生,又是如此的……平淡。

突然之间,她有些恍惚迷惑,这当真就是从前让她爱恨交加、如疯如魔的人么?当时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他?究竟喜欢他什么呢?又为什么会为了他茶饭不思,生死两忘?甚至为了报复他,自甘堕落,摇身变成妖冶无双的天下第一妖女?脸上忽然一阵热辣辣的烧烫,心中五味陈杂,百感交集。那郁结于心整整二十年的阴影,却在这瞬间像朝雾一样地悄然离散了。

见她娇魇酡红,痴痴地凝视着自己,若有所思,公孙婴侯只道胜券在握,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倨傲自得的冷笑,一边缓步上前,一边沙哑着声音道:“好妹子,从前我拈花惹草,确是不该,但那不过是……不过是为了故意气你,其实我心底里真正喜欢的,一直只有你。这些年见不着你,日日夜夜的思念,想得我都快疯啦。昨日好不容易从地底出来,听说你要和那姓拓跋的野小子结婚,心痛如绞,气得差点儿发狂,连夜赶到这里,只为了劝你回心转意……”

雨师妾自顾想着心事,怔怔出神,听他提到拓跋野,登时一震,脸上莫名地焕发出光彩来,心中柔情汹涌,微微一笑,道:“你走吧,我是决计不会随你离开的。”

公孙婴侯叹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恨我,但是……”

雨师妾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早已经不恨你啦。我只恨他,只恨我自己。恨他为什么不能早生二十年,恨他为什么不能早二十年让我遇见。恨我自己从前为什么会那么傻,稀里糊涂地就将自己交给一个根本不值得喜欢的人,还为此自暴自弃……”

泪水忽然一滴滴地掉了下来,又是凄然又是甜蜜,柔声道:“虽然我知道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但是我心里却总是说不出的难过后悔。每天夜里抱着他的时候,想到这些,心里常常就像刀割一样。如果上苍真有一种法术,可以让时间倒流,多么想将自己清白的身子给他,多么想在自己十六岁那年和他相遇……”

公孙婴侯越听脸色越是难看,突然森然大喝道:“住口!”右手一张,真气霍然怒舞冲出。

雨师妾呼吸一窒,还不及有任何反应,咽喉已被气旋隔空扼住,身不由己横空倒飞,“嘭”地撞在墙壁上,俏脸涨红,雪白的颈子隐隐现出一道紫痕,越陷越深,周身经脉麻痹,动弹不得。

公孙婴侯双眸灼灼,杀气凌厉,一点点地收拢手指,见她秋波中惊骇恐惧之色稍纵即逝,嘴角微笑,神色从容无畏,心中更是妒恨如狂,怒火熊熊,恨不能立时将她碾成肉末,转念又想:“你为了这小子竟连死都不怕了么?若是现在让你死了,那有太便宜你们了!”

蓦地松回手,哈哈大笑起来,道:“拓跋小子现在贵为龙族太子,年少英俊,风头无量,哪个少女不对他青睐有加?再看看你自己,最为下贱的水族媸奴,脸上疤痕犹在,还是一介残花败柳……你真觉得自己配得上他?配得上龙妃之位么?”

雨师妾跌坐椅中,抚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也不知是呼吸太急,还是被他尖针似的笑声所刺,心中隐隐作痛,想要说些什么,一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公孙婴侯嘿然冷笑道:“我出来不过一日,却已听说你这位未来夫君红颜知己遍天下,和木族圣女更是郎情妾意,心心相印……嘿嘿,你以为他当真喜欢你么?他不过是瞧你可怜,一时冲动,才在蟠桃会上当众宣布将你收为嫔妃,现在只怕连肠子都悔青了!”

雨师妾知他故意激自己生气,当下深吸一口气,嫣然笑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配不上他,所以只要能做他妻子,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个时辰,甚至只有一刻,我就心满意足啦。倘若他有朝一日当真厌弃我了,只要能做他的奴婢,天天伺候他,端茶倒水,那也快活得紧。”

公孙婴侯笑容登时凝结,冷冷地盯了她片刻,森然道:“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很好,那我们便让天下人看看,到底拓跋小子是喜欢你这丑陋淫荡的媸奴呢,还是喜欢那冰清玉洁的木族圣女。”

狂风鼓舞,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汤湖水汽蒸腾,如薄雾弥漫方圆十里都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唯有湖心的扶桑树如擎天巨柱,若隐若现。

虹虹仙子翩然飞掠,在湖边站定,指着那看不见的扶桑树顶,大声道:“拓跋太子,阳极真神说,扶桑木原是我木族圣树,所以便将姑射仙子寄于树顶。你若有本事,就去拿这份贺礼吧。”

众人哄然,仰头眺望,扶桑树笔直地破入黑压压的滚滚云层,也不知究竟有几百丈高,宽大的桑叶在狂风中沙沙作响,分不清哪些是乌云,哪些是枝叶。

拓跋野和蚩尤对望一眼,心中都是一凛。这扶桑树上,他们每隔十丈便布了一个哨兵,观察岛内外动静,稍有异常,当即刻来报。这些哨兵觉察不到公孙婴侯倒也罢了,此刻瞧见这么多人前来,又怎会殊无反应,连信灯也不见一盏?

赤铜石举起号角,呜呜吹奏了几声,殊无反应,拓跋野更觉不妙,当下吩咐盘谷众将各就各位,严阵戒备,自己则与蚩尤、流沙仙子、空桑仙子各骑乘一只太阳鸟,朝扶桑树顶冲去。余下的六只太阳鸟亦嗷嗷怪叫,展翅尾随。

狂风扑面,乌云飞散,四人骑鸟疾速绕树盘旋,凝神扫探。

忽然瞥见枝丫之间蜷缩了一人,动也不动。拓跋野心中一凛,翻身跃入,定睛一看,心中陡然大松,但立时又被悲怒充盈。

那人红衣赤帽,满脸虬髯,正是汤谷火族的赤如浩,因其火眼出众,可以目视百里之遥,所以今日被安排到扶桑树上做侦哨。岂料只两个时辰不见,此刻竟已无声无息地惨死于此。

只见他双眼圆睁,满脸惊怖,胸腹间破开了巨大的焦洞,五脏俱无,只剩下乌黑的脊骨。

流沙仙子“哼”了一声,道:“地火阳极刀!果然是那狗贼!”恨怒难禁,一贯银铃般悦耳的声音竟也变调颤抖起来。

蚩尤与赤如浩颇为熟稔,目睹惨状,怒火填膺,忍不住重重一掌击在树干上,震得枝丫乱摇,喝道:“不杀此獠,誓不为人!”驱鸟朝上冲去。

四人驾鸟疾速飞冲,转眼便飞到了百丈高空,一路扫探,竟已发现了六具汤谷的哨兵的尸体,死状全都和赤如浩一般,惨烈无比。

拓跋野越看越是悲怒难平,心中也更担忧起姑射仙子来,当下驱策太阳鸟,全速上冲。风声大作,刮打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

就在这时,忽听“轰”的一声巨响,似雷非雷,黑暗中突然冲起一到艳丽的火光,横空怒啸,急电似的朝他们撞来,竟是一个直径达丈余的火球。

蚩尤一凛,下意识地反手拔出苗刀,青光暴舞,轰然击中那道光球,火光奔窜,冲天炸散,扶桑巨叶顿时着火。

太阳鸟欢鸣飞翔,将火焰一一吞入。

还不等拓跋野等人回过神来,又是一声震天炸响,轰鸣声接二连三地响起,震耳欲聋,无数或光从海上交错飞起,如漫天赤蛇,迤俪乱舞,朝着汤谷岛暴射!

“水妖!”拓跋野凝神俯眺,心中大凛,这才发现周围那黑漆漆的海面缓缓浮起数百艘潜水战舰,那万千火弹竟是从这些战舰上发射出来。

“咻咻”之声大作,火球呼啸着撞入岛上的石堡、木屋、草木、汤湖……激起冲天或按,摧枯拉朽,山摇地动。

火光吞吐,照得夜空一片通红。岛上惊呼四起,人潮纷涌,朝石堡城内退去。岛外礁石后暗藏的战舰也纷纷起火,不断有人跳入海中。

在这无数火弹的突然猛攻之下,汤谷军原先的部署全被大乱,局面混乱不堪。

拓跋野四人面面相觑,都是说不出的惊异骇怒。唯有太阳鸟见猎心喜,欢鸣益甚。

其时大荒,两军交战多以箭石互攻,小神级以上的高手,法师虽能聚气为兵,燃气为火,使出威力极其强猛的“紫火神兵”等气刀,但那毕竟是极少数,对于整个战况更无决定之力。

大荒568年,火族征伐南荒蛮族时,烈碧光晟首创火炮,威震天下。但因炮弹材料珍惜,造价太高,火力也不过百步来远,所以一直未能普及。但即便是当时最猛烈的“紫火神炮”,比起眼下这动辄破空百丈之远的火炮来,威力也悬殊如天地!

流沙仙子从树枝上撮起一些火灰,放在鼻前闻了片刻,皱眉道:“这气味倒像是火山灰……”

“是了!赤炎火山!”拓跋野灵光霍闪,脱口道:“烈碧光晟这老贼深谋远虑,当日引爆赤炎火山,除了想害死赤帝,独揽大权之外,必定还想借火山灰,制造这威力惊人的火炮雷弹!”

众人幡然醒悟,心中寒意大盛。

蚩尤怒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水妖定是从烈老贼那里讨来这些火炮,想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乌贼,你去救仙子,我下去稳住军心,和水妖决一死战!”

不等他回答,呼啸一声,带者众太阳鸟风驰电掣地朝下猛冲而去。

拓跋野驾鸟盘旋,心潮起伏,与流沙仙子、空桑仙子对望一眼,终于还是继续向上冲去。

太阳鸟嗷嗷声中,穿过滚滚黑云。眼前陡然一亮,上方夜空如洗,明月如钩,下方云海茫茫,奔腾翻滚。那些轰鸣、呼喊全都听不见了。

风声凛冽,距扶桑树顶尚有数十丈高,枝叶纷摇,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拓跋野驾鸟直冲到顶,只见一个白衣女子端坐在树桠之间,周身被黑藤缠绕,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焕发出清亮柔和的光芒,美得令人不敢逼视。

拓跋野又惊又喜,叫道:“仙子!”正想跃上树去,“呼”的一声,狂风呼卷,腥臭逼人,那条黑藤突然幻化为狰狞巨蟒,朝他当头咬下! jiacheng32,2008-03-07 16:13:38

蛮荒记 第一卷 鲲鹏 第四章 新仇旧恨

作者:树下野狐

闪电一道接一道地亮起,大海一片蓝紫,漫天乌云也成了妖艳的紫黑色。雷声滚滚,和隆隆战鼓交织并奏,暴雨倾盆。巨浪狂涛中,水妖舰队正缓缓逼近。

那诡异的号角声渐转急促凶厉,汹汹逼迫,妖禽猛兽竟似越来越多,逐渐抛下其他青龙战舰,纷纷盘旋聚集到旗舰上空,呼号俯冲,朝龙神、科汗淮发动一轮又一轮的猛攻。

龙神微凛,这些凶兽为号角所驱使,前赴后继,杀之不尽,自己虽然能自保周全,在这般疯狂猛攻之下,也无暇指挥舰队迎战,一旦与水妖舰队短兵相接,群龙无首,势必大败。

即便她能抽身指挥,被群兽这般狂攻恶斗,只怕不等与水妖舰队相逢,己方实力便已大受削减,寡众更为悬殊。

龙神一时无计,听着那苍龙角,心中恼恨益甚,格格笑道:"百里老妖吹得鬼哭狼嚎的,难听死啦。可惜我的乖儿媳妇儿眼下不在船上,否则就能羞臊羞臊他了。科大哥,不如咱们去将那号角抢过来,送给我的儿媳妇儿,凑成一对……"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科汗淮灵光一闪,想起当日在东荒平原上率领五族游侠,奔突于水族大军与惊狂万兽之间的情形。要想化被动为主动,惟有以牙还牙,借力打力,让这些凶禽猛兽为己所用。

霎时间已有了主意,微微一笑,道:"苍龙角原本便是一对,若能被龙妃得全,自是威力倍增。不过听这号角,这次来的,只怕不是百里春秋……"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巨响,船舰仿佛撞到了暗礁一般,倾摇震荡,冲起耀眼火光。

目光扫处,狂涛喷涌,一个通红巨物破浪冲起,呜鸣怪吼,几只巨大的触角轰然横扫,竟将坚硬逾铁的主舱木壁硬生生打断,朝里一勾,卷起一个清丽娇弱的人鱼,向外悠然抛舞。

"真珠姑娘!"科汗淮一凛,断浪气旋斩碧光狂扫,直冲出十余丈,朝那怪兽触角怒斩而下。

几在同一瞬间,六侯爷业已大喝掠出,赤光迸爆,不顾一切地挺枪电冲。

"嘭"的一声闷响,光芒鼓舞,那怪兽触角被断浪刀硬生生斩断一截,吃痛怪吼,触角陡然一缩,将真珠朝半空抛去,另外几只触爪则荡开六侯爷的黄金长枪,朝他雷霆万钧地拦腰横扫。

六侯爷原已受伤,避转不及,奋力聚气格挡,背上仍结结实实地吃了一记,"嘭!"护体真气陡然瘪裂,登时鲜血狂喷,翻身高高抛起。

众人惊呼声中,他顺势抄足腾身,堪堪抱住落下的真珠,"啪"地重重摔落在甲板上,眼前昏黑,百骸欲散,疼得几欲晕厥,口中却兀自龇牙咧嘴地道:"真珠姑娘,你……你没事吧?"

真珠被他抱在怀中,安然无恙,又是后怕又是惊急,想到片刻之间,他竟奋不顾身地救了自己两次,喉咙象是被什么堵住了,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泪水不断地滴落在他身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漫天的凶禽呀呀怪叫,似是被那突如其来的怪兽与科汗淮这惊天一刀所慑,盘旋不敢下。

龙族群雄急忙围奔而去,将两人扶起,输送真气,团团守护。转头望去,又惊又怒,纷纷喝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道是谁,原来是这水鬼!"

只见惊涛骇浪中,一只巨大无比的怪兽昂然踏波而立,高约七丈,通体鲜红,身形如巨大章鱼,九只硕大的触角如巨蟒般伸缩游走,蓝幽幽的巨眼灼灼如鬼火,万千触须迎风张舞,口中发出低沉呜鸣,火焰喷吐。

那九爪章鱼兽上坐着一个蓝衣人,眉清目秀,脸色惨白得接近透明,青筋可见,身形瘦长,右臂长袖空空荡荡,扎在腰间。坐在章鱼兽上摇曳不定,被那风浪一卷,仿佛随时都会刮飞吹倒。一双斜吊细眼,精光暴射,淡淡道:"四年弹指一挥间,龙牙侯别来无恙?"

赫然正是四年之前,在东荒驿站被科汗淮削去一臂的北海白水宫主海少爷。

拓拔野头顶一凉,那黑蟒红舌飞舞,森森巨口已霍然咬下,霎时间转身飞旋,从鸟背上冲天拔起,堪堪避过,反手倒拔天元逆刃,银光爆舞,如天河奔泻。

"吃"地一声,黑蟒登时断为两截,曲弹飞散。

拓拔野刚松一口气,却听流沙仙子叫道:"傻小子,这是'玄蚓蟒',切切不可将它斩断……"话音未落,脑后寒风凛冽,那两截抛落的蟒尸竟陡然复活,变成两条黑蟒,交夹冲来!

拓拔野大凛,突然想起《大荒经》中记载有这种"玄蚓蟒",生长在地壑极渊之中,凶毒无匹,犹如蚯蚓一般,一断为二,越断越多,极难杀死。唯一的致命处,在于其两眼之间的那条红线。

当下翻身坐落鸟背,天元逆刃银芒如电,"吃吃"两声,不偏不倚,直贯入脑,两条黑蟒陡一收缩,立时毙命,软绵绵地从高空坠落。

这一切如电光石火,不过瞬间之事,流沙仙子呼声未毕,拓拔野已刺杀双蟒,御鸟冲上树顶,叫道:"仙子,你没事吧?"

四目相交,姑射仙子妙目中闪过欢喜、羞赧、焦虑诸多神色,娇靥一阵晕红,不敢久视,急忙转过眼去,蹙眉凝视着空桑仙子,樱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显是已被封住了奇经八脉。

久别重逢,想不到竟会如此相见。拓拔野心中象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正待上前将她经脉解开,流沙仙子又叫道:"慢着!你的心上人被地火蚕丝缠住,体内木属真气一旦运行,蚕丝立刻化成烈火,纵然不死,也要毁容啦。"

拓拔野大凛,凝神查探,果见她周身上下闪耀着淡淡的桃红光泽,如丝缕纵横,蛛丝密布,暗呼好险,定了定神,道:"除了这地火蚕丝,还有其他玄机么?"

流沙仙子从百香囊中取出一个铜锈斑斓的小圆镜,往姑射仙子身上仔细照探,碧气流离,光波闪耀,映得三人脸上阴晴不定,越看越是心惊。

从那"照蛊镜"中所看,姑射仙子体内竟被附了不下百种五色斑斓的蛊虫。拓拔野虽然遍阅《大荒经》、《百草注》,却也只能识得十之一二,但就他知道的每一种而言,无一不是大荒罕见的至毒之物!

拓拔野又惊又怒,对那尚未谋面的阳极真神更添了几分恨恼之意,沉声道:"仙子,你的斑斓玉兕角能将这些蛊虫都驱出来么?"

流沙仙子苹果脸蛋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也不知是悲是怒,格格一笑,道:"拓拔小子,你放心,若是十六年前,仙子只怕没这本事,但今时今日,就算是鬼王肚里的蛔虫,我也能让它爬出来!"

拓拔野心中大定,当下从怀中取出一颗紫红的珠子,轻轻放入姑射仙子口中,低声道:"仙子,这是蟠桃会时厌火国进献的辟火珠,含在口中,即便是三昧真火也烧你不着。"

指尖碰到她那柔软湿润的唇瓣,两人都是微微一震,如遭电击,忽然又想起嶂莪山的那夜来。姑射仙子双颊酡红如醉,长睫低垂,不敢看他,心中却象是被什么刺中了,疼得难以呼吸。

忽听一个浑厚磁性的声音哈哈笑道:"妙极妙极!看来拓拔太子对我所送的贺礼甚为满意,不枉了我千里相送的一番苦心!"

众人大凛,纷纷转头望去。只见滚滚云海之上,一个黑袍高冠的俊美男子骑着一条黑鳞赤目的独角龙,张牙舞爪,夭矫飞来。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苍白得接近透明,嘴角微笑,神色倨傲冷漠,一双星眸却炯炯闪光,如烈火燃烧,灼灼逼人。

流沙仙子娇躯一震,悲怒狂喜,格格大笑道:"果然是你!十六年来我朝思慕想,天天盼着能有今日,老天开眼,终于让我等着啦。"

那黑袍男子瞧见她,微微一怔,似是颇为惊讶,双目中精光爆射,亦哈哈大笑道:"我道是哪个弃妇怨女,原来是你这长不大的侏儒妖精!敢情你也知道再过几日,便是我兄弟的忌日,所以自己送上门来么?"

听到"侏儒妖精"四字,流沙仙子俏脸陡然惨白,又立刻涌起潮红之色,犹自笑得花枝乱颤,欢畅已极,眼中却是泪光滢滢,说不出的怨毒愤恨。

拓拔野心下再无怀疑,怒火上冲,朗声道:"阁下想必就是公孙婴侯了?姑射仙子单纯淡泊,与世无争,更与你无怨无仇,为何下得了如此毒手!"

公孙婴侯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嘿然道:"木族圣女与我固然毫无瓜葛,但谁让她是你意中之人呢?你我虽只初次相见,却是新仇旧恨,不共戴天!"

说到最后一句时,双眸杀机大作,黑袍鼓舞,凌空一掌拍出,真气轰然,直如滔天巨浪,汹涌迫面,压得拓拔野呼吸窒堵,气血不畅,不由自主地朝后踉跄飞跌!

狂风扑面,一道道流丽火光从眼前纵横穿过,轰鸣声震耳欲聋。

蚩尤骑乘太阳乌,急电俯冲,六只巨鸟欢鸣怪叫,护随左右,偶有流光火弹怒啸射来,还不等蚩尤拔刀格挡,已被它们争相啄碎,吞下肚去。

凝神俯瞰,岛上火焰四起,红光冲舞,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林已变成了一片火海。不断有木屋被火炮击中,木屑纷飞,黑烟滚滚;山崖边的石堡亦被炸得迸裂坍塌,一片狼籍。

到处都是惊惶奔散的人流,有的被密集的炮火轰中,摔飞翻滚,浑身着火;有的被炸飞的石头、坍塌的横梁砸中,鲜血淋漓,踉跄倒地;但更多的是彼此推搡,互相践踏。惊呼呐喊、哭号惨叫声此起彼伏,惨烈如地狱。

刹那之间,蚩尤又想起四年之前的那个月圆之夜,想起了那冲天火光,满城屠戮……心中悲怒难禁,忍不住纵声长啸,御鸟直冲而下。

听到他那雷霆似的怒吼,下方四散奔窜的人群顿时一震,纷纷抬起头来,叫道:"是乔城主!乔城主来了!"

太阳乌冲落地面,驮着蚩尤大步飞奔,另外六只则盘旋上空,纵横飞舞,将暴雨般怒射而来的火弹扫荡震开,吞下肚去。

众人欢声雷动,慌乱少止。

蚩尤昂立鸟背,沿途高声喝道:"水妖的船舰尚在三里之外,远没靠岸,大家莫要慌乱!传我号令,各司其职,各归其位,按照之前的部署,内外夹击,和水妖决一死战!擅离职守者、临阵脱逃者,斩无赦!"

他气运丹田,声音雄浑高亮,压过所有轰鸣,远远地传了出去,满岛回荡。

汤谷群雄原都是骁勇剽悍之辈,适才被这见所未见的天雷火炮狂轰滥炸,群龙无首,难免阵脚大乱,有所动摇。此刻听到蚩尤的声音,顿时如吃了定心丸,又重新激发起悍勇之气,纷纷呐喊呼应,在各自将佐的率领下,冒着炮火重新往回奔去。

黑云滚滚,低低地压在头顶,在漫岛火光映照下,变幻着紫金橙红的光彩,诡异而又妖丽。

蚩尤骑鸟飞翔,朝着东南方的贝阗屿急速冲去。轰鸣声越来越响,火光乱舞,从他头上、耳边呼啸冲过。

穿过岛边那高峭险峻的石崖,眼前一亮,大海茫茫,数百艘战舰正扬帆破浪,全线逼近,炮火如烟花,姹紫嫣红地闪耀着。

太阳乌欢鸣交错,护送着蚩尤笔直下冲,往那犬牙林立的暗礁群飞去。

这片暗礁群绵延近十里,将汤谷东南海岸层层包围,到处布满了黝黑尖利的礁石,错落如迷宫。涨潮之时什么也瞧不见,外来船舰一旦驶入,必定撞得片板不存,因此又称"群狼礁"。

此刻礁石群中星罗棋布,停泊了近百艘小型柚木潜船,每艘船上都坐了五名大汉,全副武装,神色凝重,一边紧张地眺望急速逼近的水族舰队,一边焦急地苦苦等待着。瞧见从天而降的蚩尤,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

蚩尤骑鸟冲落礁石,高声道:"全军圆舱下潜,等水妖舰队距离贝阗屿不到二里时,再发动进攻。"

群雄轰然应诺,纷纷圆舱下潜,有条不紊地在礁石群中摇桨穿行,朝着敌舰驶去。海上波涛汹涌,隐隐可见百根气管高出水面,越去越远。

这些小型潜水战船是蚩尤根据蜃楼城的规制所建,虽然单一而论,远不能和艨艟巨舰的战斗力相比,但胜在灵活小巧,隐匿无形。藏在海底,可以用诸多办法破坏敌舰;亦可聚可散,神不知鬼不觉地登上敌船,出奇制胜。即便被敌舰识破,也能迅疾逃回这片群狼礁,遇到涨潮,还能诱敌深入,让它们自行撞个七零八落。

尤其眼下水妖战舰的火炮威力强猛,原有的汤谷舰队难以正面抗衡,就只能冀望于这些幽灵般的小型潜水船了。

蚩尤心潮澎湃,骑鸟冲天飞起,正想赶往岛西港口看看究竟,闪电一亮,突然瞧见贝阗屿的石崖顶上站了一个人,昂然负手而立,紫黑长袍猎猎鼓舞。黑木面具后,一双眸子湛湛生光。

"轰隆!"雷声滚滚,仿佛激奏于心。

蚩尤脑中轰然,热血如惊涛骇浪般地急卷翻腾,手上青筋暴起。霎时间,悲怒、仇恨、狂喜、杀机……如烈火般地在心底熊熊焚烧,大喝一声,苗刀碧光冲天绽爆,驾鸟向着那人电冲而去。

波涛汹涌,暴雨如密箭攒射。

那九爪章鱼兽碧眼幽然,怪异低吼,触角飞卷伸缩,随时欲扑。龙族与白水宫仇隙颇深,眼见是他,无不惊怒喝骂。

海少爷孤傲乖僻,即便在水族之中亦不合群。盖因此故,未被列入"水族十仙",但其修为之高,实不下于十仙中任何一人。四年前被科汗淮的断浪气旋斩杀得大败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音信全无。以他偏狭阴冷、睚眦必报的个性,这些年必是藏在某处苦行修炼,今夜突然出现在这东海之上,用意自是不言而喻。

科汗淮却似殊无惊讶之意,微微一笑,道:"海兄真气浩然内敛,'水鬼灵仆'不复随身,看来这四年之中已经悟道正修,练就'白水真诀',可喜可贺。"

海少爷冷冰冰地道:"白水宫数百年所传的春水剑,尚不敌龙牙侯随心所创的断浪刀,即便练成了'白水真诀',又有何喜可贺?'心不正则气不纯,惟有屏除心中邪念,才能练就浩然正气。'多谢龙牙侯明言指点,海某才能斩断心魔,脱胎换骨。"

龙神对这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水妖极是厌憎,大战在即,更无心与他罗嗦,眯起碧眼,格格笑道:"哦?这么说来,你今日来此,倒是知恩图报了?"凝神聚气,只待他稍有异动,便立时发难。

海少爷苍白的脸上涌起奇异的桃红之色,一字字道:"龙牙侯再造之恩、断臂之仇,没齿难忘。海某今日到此,便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顿了顿,冷冷地盯着科汗淮,道:"今日之战,我水师倾巢尽出,又得火族三百尊紫火神炮相助,威力之猛,远非龙族所能抵挡。一旦两军相距五里以内,雷火齐鸣,纵然是铜铁也必成齑粉。阁下若想保全性命,速速后撤,退回龙宫。"

龙族众将纷纷抓起千里镜凝神远眺,闪电飞舞,天海陡亮,果然依稀瞧见水妖当先的三十余艘巨舰舷侧安有几门铜炮。略一数去,至少有两百尊之多。

群雄大凛,将信将疑,哥澜椎"呸"了一声,大声道:"陛下,这水鬼会有那么好心,给咱们来报信么?火族紫火神炮威力再猛,也只有百步之遥,别听他胡吹唬人!"

龙族群雄轰然应是,纷纷叫道:"龟他孙子的,等咱们和水妖相距一里时,先下手为强,看看究竟是他们的火炮打得远,还是咱们的'火龙弩'威力强猛!"

海少爷听若罔闻,目光始终不曾离开科汗淮,兀自冷冷道:"言尽于此,听或不听悉从尊便。大恩已谢,大仇未报,阁下项上人头,只能由我海某来取,望自珍重!"

话音方落,九爪章鱼兽呜鸣怒吼,触角飞扬,重重砸落海面,掀起惊天巨浪,转瞬消失在汹涌波涛之中。

龙神斜睨科汗淮一眼,笑道:"科大哥,人家是专门来给你这位恩人报信的,听不听、怎么办,全由你做主。"

科汗淮微微一笑,道:"海少爷此人虽然偏狭好斗,但生性自负傲慢,不耻于阴谋算计。我相信他说的当是实情。这几个月来,水族大军在东海隐忍不发,想必就是等待这三百尊火炮。若非有必胜把握,今夜他们也不至倾巢而出,毕全功于一役。"

龙族群雄对他颇为信服,听他这般说,登时安静了下来。

当是时,号角激越,鼓声汹汹,水族舰队四面八方越迫越近,眼看已不过七八里之距。小小插曲之后,那漫天凶禽、万千海兽又随着苍龙角节奏,再度发起疯狂猛攻。

群雄大凛,归鹿山沉声道:"科大侠对水妖行军战略了如指掌,不知眼下当进当退?有何良策?"

科汗淮稍一沉吟,将适才所谋定的计划一一道来:"当务之急,是反客为主,打乱他们的全盘部署。既然水族御使群兽围攻龙神,想令我们群龙无首,不战自溃,我们便出其不意,抢在他们开炮之前,将兽群引往敌舰,然后再乘乱将水族吹角御兽之人拿下,以其人之道还制其身,搅他个天翻地覆……"

归鹿山面色微变,道:"科大侠言下之意,是想让陛下孤身涉险,将众兽引回敌阵?此事万万不可!"

众将纷纷附应,都觉太过危险。

龙神格格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众卿放心,我只身前往,反倒无所顾虑。莫说这些水妖,就算烛老妖亲临,又能奈我何?"

"科某怎会让龙神陛下孤身涉险?自会寸步不离左右。"科汗淮微微一笑,淡然道,"只要列位各司其职,沉舟潜行,避开炮火,到了敌舰下方,龙神便可解开青龙封印,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此言一出,龙神登时心花怒放,容光焕发,转身嫣然笑道:"各位儿郎,你们全都听见啦?收帆,闭舱。列阵下潜,向前进发!"

圣旨既出,众将虽然兀自揣揣不安,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当下号角长吹,传令官次第呼应,各舰群雄一边奋力与凶兽激斗,一边各就其位,拉紧绳索,将众帆布徐徐收起。

接着,船身微微一震,甲板上打开数十个圆洞,排列有序的巨木从洞中缓缓升出,两侧船舷也徐徐伸出侧板,准备合舱闭拢,下潜水中。

电闪雷鸣,风狂浪猛,龙神心中却是说不出的甜蜜喜悦,纵声长啸,翩然冲天飞舞,和科汗淮一齐朝水妖舰队掠去。

苍龙角声陡然折转,凄狞高越,万千凶禽海兽果然咆哮着追随二人而去,仿佛滚滚乌云,压着滔滔海浪,越去越远。

百里之遥,万丈高空之上,云海翻腾,狂风怒号,扶桑巨叶沙沙怒舞,被公孙婴侯这般轻飘飘地隔空一掌,拓拔野竟踉跄飞出十余步,方才勉强凌空稳住身形,心中大凛,方知此人真气之强猛,竟犹在双头老祖之上!难怪姑射仙子竟会受其所制了。

却不知公孙婴侯心中的惊异更胜于他。

这一掌"覆雨翻云"结合水、土、火三属真气,看似飘然无力,实则力势万钧,纵是寻常仙级高手,捱上一记,即便不经脉俱断,也要脏腑迸裂,重伤喷血。岂料这小子竟只跌退了十余步,连气也不带多喘!

他心中虽惊怒骇异,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驭龙盘旋,嘿然笑道:"听说拓拔太子五德之身,神帝亲传,蟠桃会上震死双头老祖,独战五大鬼王,就连复出的黑帝也被阁下杀得大败……我还以为有如何神通,原来不过尔尔。嘿嘿,真不知我的雨师妹子到底看上了你哪一点?"

听他说那"雨师妹子"四字,拓拔野心中登时酸溜溜地一阵刺疼,怒火高窜,纵声大笑道:"原来你是为了雨师姐姐来的。我原以为公孙婴侯位列大荒十神,算得上一个人物,想不到不过是个卑劣无耻、阴毒猥琐的小人。嘿嘿,也难怪雨师姐姐丝毫不将你放在心上了。"

公孙婴侯嚣狂偏狭,自命风流,当年勾引雨师妾,一则是为了借此羞辱水族,二则不过是为了满足虚荣心,一旦得手,立即弃之若履,谈不上半点爱意。但方才见她对拓拔野忠贞不渝,死犹不惧,立即又激起了虚荣好胜之心,想方设法也要将她从仇敌手中重新夺回来,才解心头之恨。

被拓拔野这般一激,更是妒怒如狂,哈哈大笑道:"拓拔太子此言差矣。雨师妾不过是我玩儿剩的残花败柳,有人要拣若至宝,原也由得他去,可惜那人偏偏不能是你!"

右手抓起一个乾坤袋,轻轻一抖,一个霞衣红裳的美艳女子顿时从中滚落,软绵绵地横在那黑龙脊背上,动弹不得。红发如火,肌肤胜雪,秋水双眸痴痴地凝视着拓拔野,嘴角微笑,说不出的温柔娇媚。

拓拔野脑中"嗡"的一响,全身的血液似已凝结,又惊又怒,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喝道:"你若敢伤她一根寒毛,我便叫你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洛姬雅与空桑仙子亦陡然大凛,姑射仙子尚未脱困,龙女又为其所制,投鼠忌器,要想对付这狂人可就难上加难了。

眼见他们脸色齐变,公孙婴侯心下大快,故意将雨师妾拉入怀里,手指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脖颈,哈哈笑道:"你放心,我向来怜香惜玉,最是念旧,又怎舍得伤她分毫?"

太阳乌嗷嗷怒鸣,振翅欲冲,拓拔野强忍怒火,驾鸟盘旋,冷冷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公孙婴侯嘿嘿一笑,道:"十六年来,我被神农老贼困在地底,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谁想那老贼竟早已化成了一尊石头。正当我以为此生难报大仇、悲痛欲绝之时,却听说老贼临死之前,竟收了一个弟子。好巧不巧,他的这位弟子居然在蟠桃会上打败了我的舅舅汁光纪,害得他老人家功败垂成,魂飞魄散。更巧的是,他的弟子竟然要娶我十六年前的女人为妻了,还和杀了我兄弟的小妖女成了莫逆至交……"

脸色一沉,灼灼地凝注着拓拔野,森然道:"拓拔小子,若换了你是我,你说我到底想要怎样?"

空桑仙子嫣然一笑,淡淡道:"怨有头,债有主。公孙婴侯,你与神农的恩仇,又何必牵扯到拓拔太子这些后辈的头上?若想报仇,便来找我好啦。"

公孙婴侯微微一怔,对这白发美人殊无印象,皱眉道:"你是谁?"

拓拔野一凛,道:"前辈……"正待阻止,空桑仙子业已摇头道:"你既对神农恨之入骨,竟不知道他当年曾经为了木族圣女,险些连神帝也作不成了么?放了这两个孩子,你和神农的仇怨,就由你我来了断罢。"

"空桑仙子?"公孙婴侯眼中闪过惊异狂喜之色,仰头哈哈大笑道:"苍天有眼,竟将这些人全都送到我面前来啦!新仇旧恨,今夜终可一并了断!"

突然顿住笑声,冰冷的目光地从众人脸上徐徐扫过,杀气凌烈,微笑道:"拓拔小子,你究竟何德何能,竟有这么多人舍命陪你?不过瞧在空桑仙子甘愿一命换一命的份儿上,我就大发慈悲,给你一个选择……"

顿了顿,一字字地道:"姑射仙子与雨师妾,你究竟想救哪一个?"手指一收,紧紧地扣在雨师妾的脖子上。几在同一瞬间,姑射仙子低吟一声,身上的地火蚕丝齐齐收紧。 jiacheng32,2008-03-07 16:15:36

蛮荒记 第一卷 鲲鹏 第五章 取舍决断

作者:树下野狐

海上黑云滚滚,惊滔如巨墙层层翻叠,呼啸着崩塌炸散,雪沫喷舞。

科汗淮二人踏浪疾行,高跃低伏,刹那之间便冲出数百丈远。狂风夹带着暴雨,猎猎扑面,撞击在护体气罩上,"仆仆"连声,幻光闪烁,水花四射乱舞,视野都有些模糊了。

空中"呀呀"怪叫声密集不绝,万千凶禽如乌云追随,汹汹俯冲。四周波涛纷涌,无数海兽咆哮冲出,随着苍龙角的节奏,从四面八方狙击二人。

科汗淮脚下丝毫不停,右臂碧光轰然怒卷,纵横扫舞,迎面巨浪当头拍来,被气旋所击,登时冲天炸散,凶兽猛禽触其光芒,更是无不断羽纷纷,血肉飞溅,不断悲鸣摔落。

龙神并肩飞掠,无需动手,在这狂风骇浪的暗夜,伴其左右,竟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仿佛柔藤攀树,小鸟依人,心中安宁,甜蜜,而又喜悦。

这一瞬间,她忘记了周遭所有的一切,不再是君临天下的东海至尊,而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柔弱女子。闪电亮起的时候,他的侧脸一如十八年前,俊秀得让她心疼。她温柔地凝视着,嘴角漾开一丝悲欣交织的笑容。

十八年的漫长光阴,山河易色,风月无情,仿佛都只是为了这一刹那……

"轰!"突然响起一声比惊雷还要猛烈的轰鸣,她微微一震,只见一道彤光从远处水妖舰队中冲天飞起,如彗星流火,天海尽红。

几在同一瞬间,轰雷并奏,火光乱舞,无数道赤丽的光芒纵横交错,穿透滚滚黑云,呼啸着朝他们怒射而来!

紫火神炮!"科汗淮大凛,当年他只身独闯火族四大世家,大战刑天等十六高手时,便曾见识过火族神炮的威力。但比之今夜所见,竟有如云泥!

龙神又惊又怒,格格笑道:"那水鬼果真没有骗人。想不到烈碧光晟那老贼为了讨好烛老妖,连压箱货都送给他啦。"

话音未落,风雷激吼,赤炎扑面,那千百道火光化过绚丽红线,已如流星雨似的漫天爆射而下,凶禽猛兽纷纷惊吼避散,稍有不及,立被轰然撞中,骨肉俱焚。

科汗淮纵声长啸,青裳鼓舞,体内真气如潮汐奔涌,直冲右臂,"呼!"碧光气旋陡然倍增,光芒刺目。周围波涛顿时冲天狂卷,环绕着断浪气刀团团围涌,陡然形成了巨大的水墙,直冲起十余丈高。

"嘭嘭"连声巨响,那汹涌水墙被火炮接连撞中,气浪狂震,水花喷涌。

科汗淮身躯一震,断浪气旋微微收缩,支持了片刻,脸色渐渐转白,嘴角沁出一道血丝,忍不住朝后退了几步。

"轰!"水墙瞬时崩塌,光焰刺目。

龙神大凛,抓起他的左手,叫道:"科大哥,走吧!"拉着他翻身跃起,姿态曼妙地冲入汹涌狂涛。

"咻咻"之声大作,无数火弹拖曳着赤焰,轰然撞入海面,大浪冲天,白汽弥漫,仿佛瞬间沸腾了一般。

冲入海中,四周绿蒙蒙一片,紫红色的火弹从两人身旁纵横穿过,气泡串涌,去势如电,吓得鱼群惊惶逃散。几只巨虎鲨兀自发狂地撕咬着浮沉的兽尸,被火弹击中,登时血肉翻飞,顷刻间被其他鲨鱼争相撕扯吞噬,只剩下森森白骨。

龙神金发飘摇,红衣跌宕,拉着科汗淮翩然直冲海底。到了水下十余丈深处,那些火炮威力大减,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惟有那鬼哭狼嚎似的苍龙角声,依旧历历可闻,在这寂静幽深的海里听来,更觉凄迷可怖。

龙神忽然想起某年某日,带着他去东海深处寻找泪螺时,也是这般光景。心中一跳,转头望去,科汗淮也正凝视着她,白发如银,双眸如星,嘴角尽是淡淡的温暖笑意,似乎心有灵犀。

她双颊如烧,竟忽然觉得一阵少女似的羞赧,急忙转过头去,芳心突如鹿撞,酸楚、甜蜜,夹杂着眩晕似的幸福,以及一种如梦般浮沉不定的虚幻。

所有的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多么希望这一夜、这数里风暴如狂的海程,永远没有穷尽……

"哧哧"连声,地火蚕丝陡然收紧,紫光闪耀,姑射仙子娇靥嫣红,眉尖紧蹙,显是痛楚已极,偏偏丝毫动弹不得。

而十丈开外,雨师妾的脖子被公孙婴侯的手指死死掐住,俏脸涨红,舌尖一点点地吐了出来,泪水迷蒙的妙目痴痴地凝视着拓拔野,悲喜交织,却无丝毫恐惧之意。

"住手!"拓拔野惊怒交迸,饶是他智计百出,在这等关头也不免方寸大乱,厉声道,"公孙婴侯!你枉为大荒十神,只会对后辈使这等卑劣无耻的伎俩,羞也不羞?难怪雨师姐姐瞧你不上!若有本事,就光明磊落地和我大战三百回合,否则就快快滚回你的地缝里藏起来吧!"

公孙婴侯哈哈笑道:"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对待仇人还讲什么光明磊落?小子,瞧在空桑仙子甘愿以命抵命的份儿上,我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到底要救哪一个,千万想清楚了!"

嘴唇急速翕动,指诀变幻,蓦地凌空一弹,"呼!"地火蚕丝光芒乍吐,扶桑巨树登时冲起青紫色的烈火狂焰,熊熊高窜,将姑射仙子困在其间。

众人惊呼声中,公孙婴侯嘿然笑道:"五行木生火,扶桑树是木族神树,这小妮子又是木族圣女,再加上我的极阳地火……嘿嘿,小子,不知道你的辟火珠能撑得多久?"

姑射仙子"嘤咛"一声,被他凌空气箭解开了哑穴,颤声道:"姑姑,拓拔太子,小心他的地火阳极刀……"周身突然剧痛如裂,如万蚁咬噬,话音未落,登时化作了痛楚的呻吟。当是体内蛊虫开始发作。

流沙仙子觉知不妙,立时抓起斑斓玉兕角,呜呜地吹将起来,凄迷诡异。

姑射仙子神智微微一醒,剧痛少减,低头望去,只见火光映照下,桃红的肌肤如波浪起伏,仿佛有万千虫蚁在皮下蠕动爬行,心中一紧,又是恶心又是恐惧,闭上眼,不敢再看。

公孙婴侯得意已极,哈哈大笑道:"洛丫头,她体内的三百六十五种蛊虫,都是这十六年来、我在地壑调配出的新蛊,八荒六合,独一无二。你若能将它们全都驱将出来,我便磕头拜你为师!"

手上陡然一松,雨师妾"啊"地一声,剧烈咳嗽起来,一时却说不出话,后心被他另一只手掌抵住,只要稍一吐力,立时心脉尽断,玉殒香消。

公孙婴侯伸出舌尖,故意在雨师妾的耳垂上轻轻舔舐,双目灼灼地盯着拓拔野,精芒闪烁,笑嘻嘻地道:"雨师妹子,我数到三,你的小情郎若是不亲手杀了空桑仙子,换取你们中的一个,我就只好忍痛挥泪,辣手摧花了。"

拓拔野惊怒焦虑,看看闭目端坐于烈火之中,清丽脱俗的姑射仙子;再看看温柔地凝视着自己,美艳如花的雨师妾,心中直如针刺刀绞,痛不可抑。思绪急转,却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姑射仙子闭着眼睛,强忍剧痛,动弹不得,仿佛梦魇一般。原想大声告诉拓拔野,让他不要犹豫,快快救下龙女,和姑姑、流沙仙子一齐收伏这魔头,但又觉得如此一来,倒显得自己与拓拔野有着如何的关系,脸上登时一阵热辣辣的烧烫。

突然之间,心底又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倘若眼下自己这般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至少再也不要受那古怪心魔的折磨了,再不会那么空空落落,茫茫然然,仿佛终日漂浮在梦里云端……又或者,在他的心里,会不会因此永远记得自己呢?

一念及此,心中登时象被万千蛊虫齐齐咬噬,麻痒酸疼,痛不可忍,低吟一声,周身陡然弓起,烈火遍烧,双颊酡红如醉。

流沙仙子只觉得脑中嗡然一响,玉兕角登时变调,娇躯轻颤,花容煞白,险些从太阳乌上朝下翻落。

公孙婴侯苍白的脸容在火光的映照下阴晴不定,哈哈大笑道:"花木逢春,蜂舞蝶来。小妖精,忘了告诉你,小妮子体内的三百六十五种蛊虫都是情蛊春虫,一旦情思萌动,则血流加速,蛊虫倍增,势不可挡!拓拔小子,木族圣女若有三长两短,那可全是因你而起。如何取舍,快快决断吧。"

闪电亮起,暴雨如银箭纵横。巨浪滔滔,撞击在乌黑陡峭的贝阗屿石崖上,冲起白狮素龙般的冲天雪沫,映衬着漫天赤焰火光,更觉壮丽奇诡。

蚩尤骑乘太阳乌,贴着惊涛骇浪闪电冲掠,苗刀碧光怒舞,照得前方海浪惨绿一片。看着石崖上的人影越来越近,他心中怒火熊熊,热血几已沸腾,就连那冰冷的暴雨海浪,拍卷在身,仿佛也燃烧成了汹汹烈焰。

一千五百个日夜的宿恨,十几万条人命的深仇,就在今夜作一个了断!

当是时,后方香风鼓卷,忽听一个清脆娇媚的声音在耳畔传音道:"鱿鱼,你要去哪里?"

如清泉淙淙,醍醐灌顶。蚩尤一震,怒火少消,回眸望处,只见一个紫衣美人御风追来,杏眼清澈,顾盼神飞,笑吟吟地极是明艳动人,正是晏紫苏。

几只太阳乌瞧见是她,欢声鸣啼,纷纷回旋绕舞,接乘着她,急速飞来。

蚩尤皱眉传音道:"你不是说明日大典之前绝不露脸么?眼下炮火猛烈,你也出来作什么?"

话音未落,晏紫苏已翻身跃到他身后,拦腰抱住,抿嘴笑道:"呆子,就猜到你会在这里。我担心你一个人傻乎乎地冒失行事,所以就赶来陪你啦。那些潜水船都派出去了么……"

见他神色不对,心下诧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瞧见远处贝阗屿上屹立着的木面人,花容登时大变,知道他想作什么了,失声道:"你疯了么!以你现在的真气,至多不过小神级,单枪匹马地和天吴对战,那不是白白送死么?"

蚩尤傲气上冲,怒笑道:"打还没打,你又怎知我不是他的对手?我与天吴老贼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今日既然狭路相逢,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为蜃楼城十几万的冤魂报仇雪恨!"

晏紫苏大凛,只怕被天吴听见,急忙伸手将他的嘴捂住。所幸四周轰鸣之声震天彻地,天吴又站在崖上怔怔出神,未曾察觉。

当下微松了一口气,恨恨道,"臭鱿鱼,你是成心让我作寡妇,是不是?天吴此人坚忍阴沉,韬光养晦,真正有多少能耐,水族上下也未必清楚。就算你要报仇,也当叫上拓拔。你们二人联手,才有六七成胜算……"

蚩尤摇头沉声道:"拓拔眼下正忙着解救姑射仙子,等他赶来,这老妖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只要能杀了天吴,朝阳水妖群龙无首,就算有再猛烈的炮火,也不足为患!"说着驾御神鸟,继续朝前冲去。

"我不许你去!"晏紫苏猛地将他紧紧抱住,眼圈一红,颤声道,"就是怕你作傻事,所以才赶来的。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心中害怕焦急,泪水竟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她娇嗔软语,吐气如兰,说不出的低婉哀切,蚩尤心中一软,便欲答应,但想到当日蜃楼城的惨状,怒火登时又腾地窜了上来,猛地鼓舞真气,朝外一振,将她甩脱开来,扬眉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遇事畏缩不前,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晏紫苏知他性情桀骜刚烈,再这般劝他多半无济于事,眼见着距离天吴越来越近,又是着急又是气恼,心中恨恨道:"天吴老妖好端端不在旗舰里指挥,却跑到这贝阗屿来作什么?瞧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不知在等谁?"

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个主意,脱口道:"好,你要报仇逞英雄,我也不拦着你。但是你身为汤谷城主,岂能因小失大,将个人恩怨置于全局战事之上?紧要关头,白白耽误了眼前这上好的战机,连累满岛的将士为你而死,也不知你将来会不会心安?"

蚩尤一怔,道:"什么上好的战机?"

晏紫苏嫣然一笑,从背后抱紧他,贴着他的耳朵,吹气似的柔声说道:"正如你所说,龙不可一刻无首,军不能半日无将。倘若你现在突然变成了天吴老妖,回到了水妖舰队……你说说,你会怎么办?"

"轰!轰!"甲板、舱板被炮火接连击中,登时应声迸裂,木屑纷飞。船身剧震,大浪倾摇,众人惊呼大叫,乱作一团。

六侯爷抬头望去,心中大骇,直到此刻才完全相信海少爷所言。

彤云翻滚,万千道赤艳火光怒啸破空,雷霆似的击撞在青龙舰队四周,狂涛掀卷,烈火冲天。顷刻之间,已有六艘战舰被这天雷怒火击断桅杆、龙骨,陷入熊熊火海,徐徐下沉。

他遍历大荒四海十余年,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威力如此霸道狂猛的火炮,相隔数里,却势可开山裂地!

龙族众将虽然身经百战,亦被震慑得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一时竟不知何以应对。倒是归鹿山第一个醒过神来,纵声大喝道:"大家莫要慌乱,各就各位,继续圆舱,下潜……"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巨响,一道炮火在他身后炸散开来,炎浪蓬然鼓舞,归鹿山登时如被重锤猛击,"哇"地鲜血狂喷,踉跄前跌,后背火焰冲舞,转瞬间已形如火人。

众将士大惊,纷纷冲上前去扑火,还未及将他扶起,"轰隆"连声,又有几道炮火冲撞在旗舰上,桅杆"咯啦啦"地裂开一条长缝,未及收起的帆布登时窜起青红色的火焰。

旗手避之不及,周身着火,惨叫着跃入汹涌狂涛之中。

炮如惊雷,轰鸣不绝,与风浪声、暴雨声、惊叫狂呼声、撞击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什么都听不清了。

六侯爷抓起龙兕号,纵声高呼:"圆舱,下潜!"反复叫喊了十余次,都被那轰隆声彻底盖过,心中惊急骇怒,不及多想,拉过真珠,交与哥澜椎,大声道:"哥将,快将真珠姑娘送回底舱,她若少根寒毛,我便唯你是问!"不等哥澜椎回话,已纵身飞起,踏着桅杆朝顶上掠去。

眼见着姹紫嫣红的炮火从他四周呼啸冲过,真珠一颗心仿佛揪到了一起,想要大声呼喊,叫他小心,喉咙却象是被什么堵住了,连气也透不过来,泪水不争气地迷蒙了眼睛。

闪电骤起,天海俱紫。

六侯爷冲上桅顶,高高地举起大旗,昂然站在狂风暴雨、缤纷炮火之中,猎猎挥舞,左三下,右三下,反复了十余次。

各舰旗手瞧见,纷纷挥旗回应。

霎时间,号角并吹,鼓声密奏。群雄从慌乱之中缓过神来,渐渐恢复镇定。在旗舰的指挥下,青龙各舰一边迅速变回长蛇阵形,一边加速收帆、圆舱,次第下潜。

六侯爷心中稍定,正想握旗跃下,忽听"轰隆"连声,眼前一红,炎风如浪,下意识挥旗格挡,背上却已轰然捱了一击!眼前又是一黑,喉中腥甜狂涌,整个身子仿佛突然烧起来了,猛地一头朝下栽去……

黑云如海,翻腾不息。扶桑树如檠天巨柱,破云直探明月,树顶烈火熊熊,在月华清辉的照耀下,焕发出碧紫橙红的幻丽焰光。

六人悬空对峙,短短片刻,拓拔野却象是熬了千百年。

他越是惊怒痛苦,公孙婴侯越是畅快得意,嘴角狞笑,大声数道:"二!"手掌又往雨师妾的后心贴紧了一分。

热辣辣的真气烧得雨师妾五脏如沸,难受已极,但她却恍然不觉,秋波温柔地凝视着拓拔野,心中闪过了万千个念头,悲喜交叠。奋力凝集真气,传音叹道:"傻瓜,公孙婴侯偏狭寡义,为了报仇更是不折手段,毫无信义可言,你怎能这般任他摆布,无所作为?"

此刻她周身经络之中,惟有阴维脉尚未被封,这般强聚真气,传音入密,极是吃力,顿了顿,才又勉力继续说道:"公孙婴侯素来喜欢折辱仇人,就象是猫耍耗子,不到最后誓不罢休。此番到来,就是为了在五族贵使的面前羞辱你,让你颜面扫地。眼下大敌合围,你身为龙神太子,不想着法儿领袖群雄,血战退敌,却儿女情长,瞻前顾后,传到天下人耳中,情何以堪?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么?"

这道理拓拔野何尝不知?但关心则乱,受制的两个女子,一个是他铭心刻骨、生死与共的爱人,一个是他倾心敬慕、藕断丝连的初恋,若要他舍弃二女,断然与来犯的水妖激战,实是万万不能。

正自心乱如麻,又听她传音道:"小野,公孙婴侯狂妄好胜,只要我不答应嫁给他,他必定不会伤我分毫。然而姑射仙子是空桑仙子的侄女,也算是他的仇敌,他断然不会留情。一旦她有什么意外,句芒定然趁机以此为借口,联合水、火两族,大举进犯。所以无论你选什么,公孙婴侯出手对付的,必定是她。"

拓拔野一凛,颇以为然,忍不住瞟了姑射仙子一眼,但仍难以决断。

雨师妾凝视着他嫣然一笑,光彩照人,柔声传音道:"好弟弟,你若当真将我当作妻子,便听姐姐的话,救下姑射仙子,打败我大哥,然后再设法前来救我。我们既已决定成亲,来日方长,又何必急于一时?"

不等他回话,忽然格格大笑道:"拓拔野呀拓拔野,想不到你不过是一个三心两意、优柔寡断的懦夫!我的心上人,是顶天立地、雷厉风行的盖世英雄,象你这样婆婆妈妈,不要也罢!"

拓拔野脸上一烫,虽知她故意以此来激自己,心中却仍是一阵刺痛。热血如沸,蓦地咬牙传音空桑仙子等人,朗声道:"雨师姐姐,拓拔野敬你爱你,胜于自己,但姑射仙子却是木族圣女,拓拔野又岂能为了一己之私,损害天下之利?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和空桑仙子驾鸟电冲,一齐抢身朝扶桑树顶飞去,天元逆刃银光如雪练,凌空纵横,将地火蚕丝尽数斩断。

几在同一瞬间,流沙仙子急吹玉兕角,"吃吃"激响,姑射仙子身子一颤,数百只蚂蚁大小的七彩蛊虫破肤冲出,被烈火烧成焦末;空桑仙子碧光气带凌空飞卷,将她紧紧缠住,横空翩然拔起。

三人一气呵成,快捷如闪电,霎时间已将姑射仙子从鬼门关前救回。

雨师妾妙目中闪过喜悦、悲戚交织的古怪神色,仰起头,冷冷地道:"公孙婴侯,你说得不错,在他心底,我终究比不上冰清玉洁的木族圣女。你带我回皮母地丘吧,我再也不想见他啦。"

公孙婴侯苍白的脸上焕发出奇异的红光,哈哈狂笑道:"拓拔小子,瞧在我雨师爱妃的面子上,今日便饶你一条性命!"

脸色忽地一沉,目中杀机毕现,喝道:"但是手足之仇,幽闭之恨,今日却不能不报!"转身疾冲,右臂真气轰然鼓舞,幻化成一道长达十余丈的紫红光刀,风雷激吼,朝着流沙仙子与空桑仙子拦腰怒斩!

炎风狂卷,汗毛尽乍。

拓拔野大凛,抄手抱住落下的姑射仙子,转身回旋,天元逆刃银光怒泻,和空桑仙子的碧光气带一齐迎锋格挡。

雨师姐姐!"拓拔野惊怒欲追,却已迟了一步。

黑龙咆哮,夭矫飞舞,公孙婴侯挟抱着雨师妾朝下闪电似的冲落,瞬间便消失在那茫茫云海之中。

波涛汹涌,炮火轰鸣,天海红彤彤一片。

蚩尤踏浪冲掠,挟持着晏紫苏,飞身冲上朝阳谷旗舰,昂然立定。乌金长衫猎猎飞卷,狰狞的黑木面具后,双眸怒火闪耀。

他体格雄健,原本就与天吴有些相似,再经晏紫苏妙手乔饰,更是惟妙惟肖,只怕连十四郎见了,也看不出分毫破绽。

甲板上水族众兵大喜,纷纷行礼高呼:"神上回来啦!"瞧见他臂下所挟的、乔化成蚩尤的晏紫苏,以及那柄弯弯曲曲的青铜苗刀,更是欢声雷动,叫道:"神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小子嚣狂不可一世,还不是让神上手到擒来?"

蚩尤强忍住挥刀横扫这群水妖的冲动,冷冷道:"传我命令,各舰将领速速到主舱候命。"

他舌下含了变声虫,就连说话声音也和天吴浑然一致,水妖众将丝毫不疑,轰然应诺,纷纷传令去了。

蚩尤挟着晏紫苏大喇喇地走进主舱,心中嘭嘭直跳,兴奋、愤怒、喜悦,又带着微微的紧张。这一招"偷梁换柱,直捣黄龙"极是凶险,一旦天吴突然折返,或是水妖众将瞧出端倪,自己倒还罢了,若连累了晏紫苏不得逃脱,那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晏紫苏知他所思,嫣然一笑,悲喜交参,心想:"呆子,你若是不能离开这里,我又岂能独活于世?"柔声传音道:"记住,事关大局,万万不可冲动。只需等上半刻钟,'魂语虫'附心入脑,咱们就大功告成了。"

说着,取出一个玉瓶,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掌浅绿的粉末,往舱内四角轻轻弹舞,空气中登时弥漫着淡淡的清香,瞬息即散。

蚩尤微微一凛,虽已服了"辟蛊丹",但还是下意识地屏息敛气。

这一瓶的绿粉看似寻常碎末,却是大荒至为霸道的毒蛊虫卵,随风附体,一旦进入心脑,立即孵化成虫,在蛊母的遥控下,操控寄体神识,与九冥尸蛊异曲同工。

过不片刻,朝阳谷众将匆匆赶来,为首之人瘦如槁木,碧眼深凹,背上斜斜插了一具桐木琴,正是科汗淮的三叔科沙度。

蚩尤瞧见他,怒火汹涌,恨不得一刀将其砍为两段,握紧拳头,青筋直暴,忍气朝他们点了点头,淡淡道:"眼下战况如何?"

众将瞥见软绵绵躺在地上的"蚩尤",无不大喜,纷纷笑道:"神上既已拿住这小子,半个汤谷城便算拿下啦!"

惟有科沙度碧眼光芒一闪,木无表情,淡淡道:"龙姑未至,这姓乔的小子反倒来了,也算是意外之喜。"顿了顿,道:"现在汤谷的南、北、西三面已被我军神炮轰得狼籍一片。汤谷军十八暗堡炸掉了十二个;三十艘战舰只剩十一艘未沉,全都龟缩在'藏日湾'里;群狼礁的百艘潜水船正自行撞入我军布好的'北海龙筋网',再过一刻,就能一网打尽……"

蚩尤越听越是惊怒,原以为水妖火炮威力虽然狂猛,但只要诱其深入,以百艘潜水船作为奇兵,再以隐藏湾中的十一艘艨艟为主力,辅以岛上十八处暗堡的火弩石弹,便能重创水妖,扭转战局。想不到水妖竟对岛上部署了如指掌,先发制人!

各舰将领见他默然不语,双眸怒火闪耀,只道对战况犹觉不满,心下忐忑,急忙纷纷上奏捷报,仔细地陈述了一遍各舰的战况。

蚩尤冷汗涔涔,暗呼侥幸,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若不是苏妹出此妙计,洞察战机,此次真要被水妖打得措手不及了!"想到自己方才急于报仇,险些因小失大,脸上更是一阵烧烫,暗想:"苏妹说得不错,身负要任,担当极大,以后断断不能再这么卤莽冒失了。"

低头望处,晏紫苏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神中带了几分嗔怪与赞许,狡狯而又娇媚,他心中仆仆直跳,连忙收敛心神,转头沉声道:"很好。还有么?"

科沙度淡淡道:"属下刚刚收到消息,龙神的青龙舰队已经陷入我军重重包围,至少已有九艘被神炮击沉。倘若属下没有猜错,现在龙神和科汗淮当已经自投罗网,到烛真神面前送死去了……"

此言一出,直如惊雷轰顶,蚩尤、晏紫苏齐齐一震,险些低呼出声。

烛龙!青龙舰队迟迟未至,他们虽已猜到必受伏击,但万万没有料到来者竟是烛龙本人!

海上惊涛骇浪,海下却是微波不惊。但鱼群却不知躲藏到哪里去了,触目所及,尽是暗蓝的海水,空空荡荡,象无边无际的寂静梦魇。

苍龙角声越来越近,凄厉诡异,闻之肝胆尽寒,念力扫探,相距已不过百丈。龙神、科汗淮并肩往上急速浮去,隐隐可听见轰隆的炮声,夹杂着阵阵兽吼雷鸣。

将近海面时,苍龙角忽地变调,尖锐刺耳,两人一凛,"仆仆"连声,气泡纷涌,无数凶兽扑入海中,四面八方朝他们扑来。

科汗淮真气冲涌右臂,滚滚飞旋,海水登时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笔直上冲。

当先冲来的盾甲海兕被涡浪一卷,陡然翻飞,厚重的身躯重重地撞在后方冲来的象牙鲸上,双双悲鸣抛起,接二连三地与其他海兽激撞一处,被那漩涡猛然卷入,往海面上急旋冲去。

"轰!"大浪滔天,科汗淮、龙神顺着涡流,旋身飞舞,夹在万千猛兽中,破浪冲天而起。

天旋地转,风浪、雷鸣、炮火声、鼓号声、鸟兽嘶吼声……陡然响起,充斥耳膜,震得脑中嗡嗡乱响。紫黑嫣红的云层狰狞如鬼脸,汹汹奔腾,赤艳的火光疯狂地闪耀着,无数凶兽走马灯似的从四周霍然闪过……

科汗淮纵声长啸,丹田内真气如狂潮汹涌,碧翠的气刀长芒如蚕丝绕舞,在漫天红光里交织出无数道鲜艳的绿光,四周凶禽妖兽方一靠近,立即血肉横飞,惨叫不绝。

刹那之间,两人飞旋冲天,翻空抄掠,突破万兽重围,高高地跃上了水妖旗舰。

号停。

鼓止。

苍龙角陡然断绝。

炮火轰鸣,旗帆猎猎。楼船高台之上,刀戈如林,众将环立,漫漫铜甲在火光映衬下闪耀着刺目的光芒。

当中的大椅上,斜斜地坐了一个病恹恹的瘦小老者,黑纱高冠,白发如银,乌金丝袍鼓舞不息,鸡爪似的的手上握着一个弯弯的淡青色龙角。抬起头,脸色枯黄黯淡,八字长眉耷拉着,合着长须一齐飘飘若飞,淡淡道:"昆仑山一别,两位无恙否?" jiacheng32,2008-03-07 17:02:04

蛮荒记 第一卷 鲲鹏 第六章 青龙封印

作者:树下野狐

红云米布,碧浪冲天。

闪电聚然亮起,白矾,玄旗在狂风暴雨中猎猎鼓舞,烫金的烛字如烈火般灼灼闪耀,说捕处的刺眼。

雷声轰隆回响,惊天动地。龙神全身都已经僵住,又惊又恐,科汗淮却早已经撩到,微微一笑,淡然到:烛真神大伤初愈,便不远万里来到东海,也不怕伤筋动骨么?

多谢龙牙侯挂怀了,烛龙一双竖长的眼睛似闭非闭,仿佛睡着了一般,烛某风烛残年,独自新亡,就算颠散了这把老骨头,也无所谓了。知识神帝去后,天下分裂,妖孽横行,烛某身为水族真神,又安能忍看生灵涂炭,干戈四起?今日欣闻龙族太子与我雨师国主共接联里,特来贺喜,献上另一只苍龙角,以祝贺新人成双成对,白头偕老,更希望龙族与水族从此化干戈为玉帛……

龙神在也按乃不住,咯咯大笑道:原来烛真神到次吹苍龙角,是为了驭兽贺喜用这炮火轰击我龙族舰队,想必是当作爆竹炮仗了?这等化干戈为玉帛的苦心,可真叫人感动啊

说着,他的俏皮脸一沉,顿住笑声,冷冷道:可惜昆仑会上,龙妃已经与水族断绝关系,这门亲,我想攀也攀不上啊

烛龙淡淡道:没有和不到一起的江,只有不肯回头的水,一旦龙水联姻,东海可享万世之太平,龙神纵然不为太子着想,也想为族人考虑吧?而龙牙侯天资告绝,德高望重,当年就被称做五十年后大荒第一人,若愿回归我族,将来黑地之位还逃脱的掉你手么?

他声音低沉沙哑,语气温和,但其中的威逼利诱之意,却是在也明显不过了。

科汗淮眼中闪过寂寞萧索之意,微微一笑,摇头道:浮名权柄,不过是水月镜花,烛真神智慧高超我百倍,这些年来还没有参透么?科某已经立誓今生在也蹋进大荒了,黑帝也罢,天下第一也罢,与我和甘?

顿了顿,凝视着烛龙,淡淡道;打晃风起云涌,豪杰辈出,自有能化干戈为玉帛的人。科某别无他求,只想扁舟散发,寄身东海,还盼烛真神成全,还这里一个风平浪静。

见他言语淡定,软硬不吃,反倒要求己方退兵,水族众将无不大怒,纷纷大声呵斥:姓科的,若不是真神念你祖上有功,苦口婆心地想要挽你回头,此刻你还有命在么!

他奶奶的乌龟海胆,给你一飘水,你还想做浪了!在不归降,老子将东海炸成昆仑山!

龙神怒急反笑,站在船头,红衣如云鼓舞,声浪似狂风海啸,四周巨浪随之轰然冲卷,滔滔不绝,顿时将众人的喧哗声盖了过去。

在这遍海的惊涛中,龙牙侯还想独舟孤钓么?烛龙黑然一笑,淡淡道:青山遮不住,大江东流去,识时务者为俊杰,两位都是聪明人,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呢?

他的这几句话虽然说的有气无力,但听爱科唤淮二人的耳中却如狂雷轰鸣,飓风扑面。

龙神的身子一晃,气血反涌,笑声顿时被耶堵与喉,仿佛被万均力所推,踉跄往后退了两步,又惊又恐,蓦地气沉丹田,强行立定。虽然勉强站稳,花容却已经变的煞白,喉中更是一阵腥甜,心中大寒

虽知烛龙真气,法术以臻化境,几近天下无敌,但她生性刚烈好强,对其殊无畏惧之意。蟠桃会上,烛龙又与黑帝斗的两败俱伤,原以为凭借自己与科汗淮二人连手,未必输给他,但此刻交锋,才知这老妖的修为只能以深不可策四字来形容了!

当是时,水族舰队炮火轰鸣,天海赤红,远远望去,波涛汹涌断杆残舟,浮沉跌起,青龙舰队至少已有十一二艘巨舰被摧毁炸沉,余下的众舰虽已沉如海中,但以水妖火炮的威力还估测,即使船舰在水深十丈处潜行,依然颇为凶险。

龙神与科汗淮对望一眼,心领神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刻再不动手,只怕永我机会了!

龙神俏脸晕霞泛起,碧眼中杀机大作,咯咯笑道;烛老妖,你说得不错,青山遮不住,大江东流去,但不管你是长江,还是黄河,最终还得汇入我的东海之中!

说到最后一句,樱唇张启,一颗晶莹剔透的圆珠冲吐而出,凌空急旋不已,紫气缭绕,异香扑鼻,将他妖娆的容颜映照的流光异彩,美伦美换。

龙珠!水族众将的脸上无不闪现过惊骇而贪婪的神色。

此珠不但凝聚了历代龙神的元神真魄,更封印了数百年来众多荒外凶兽的灵魂,可谓龙宫的镇海之宝,若能得之吞吐修炼,不但可以脱胎换骨,日进千里,更能解印凶兽。

嗷——呜!忽听一声震耳怒啸,青光闪耀,天海之中突然闪过一个巨大的碧青龙头,怒目獠牙,狰狞狂暴,整个紫红的夜空霎时间变做幽幽惨碧。

凶兽悲鸣,漫天飞擒惊鸣冲散,就连万千炮火也相形失色。

青龙封印!水族群雄陡然大禀,站在烛龙身后的苏柏羊齿更是老脸惨白,说不出的羞愤恨怒。

六个月前,龙神就是在这东海上,以龙珠解印青龙,将他的龟蛇军杀的一败涂地,颜面全无。

轰!

几在同一瞬间,数里外的海面突然涌起数十丈高的滔天巨浪,水妖众舰登时一阵猛烈晃动。

众人惊呼声中,青龙舰队首位相连,破浪横空,象一道绿色弧线高高抛起,碧光闪耀,和空中的咆哮的龙头陡然融合,化做一条巨大的青龙,夭矫飞舞,猛一回旋,怒吼着朝水妖众舰猛冲而来!

炮火轰鸣,红光怒舞,无数道赤艳红芒纵横呼啸,四面八方地撞击那条青龙,被他巨尾盘旋而扫,光芒炸爆,冲天炸散成万千光亮,姹紫嫣红,如烟火漫空,煞是缤纷壮丽。

青龙张口狂啸,怒目红光闪耀,雷霆万钧地俯冲而下。

轰!龙头重重地撞入不远处的一艘战舰上,顿时如纸湖泥捏般地土崩瓦解!

青光夭矫,巨龙咆哮,四周海浪翻涌如沸,靠近的五六艘顿时被狂涛高高抛起,当空翻转飞旋,无数人影簌簌摔落,残叫经呼声不绝与耳。被空中纵横飞舞的火炮流弹击中,断木横飞,火焰冲天,更是惨不忍睹。

片刻之间,竟有七艘巨舰被青龙彻底击毁!

水族众将膛目结舌,又是骇惧又是愤怒,此刻相距甚近,水族众舰更不能已乱炮轰击,以免误伤己方,惟有血肉相拨,一争高下了。

眼见烛龙依旧病恹恹地斜做着,竖眼似闭非闭,不发一语,仿佛睡着了一般,乾山牛真河猿第一个按耐不住,喝道;杀鱼焉用就刀,老子杀了你这贱人!纵身冲下,牛角双刀银光暴舞,凌空飞旋斩到。

科汗淮挡在前方,淡淡道;得罪了。右臂碧光冲爆,气旋滚滚,轰然横扫在牛角双刀上

现在就这些大家先看着吧 jiacheng32,2008-03-07 17:03:36

蛮荒记 第一卷 鲲鹏 第七章 断桅沉舟

作者:树下野狐

“轰!”人面巨蛇怒吼着一头撞入东海,万里汪洋登时如炸开一般,波涛喷涌,冲天掀起数百丈高的重重巨浪。

龙神、科汗淮骑龙电冲而起,擦着巨蛇的边缘堪堪逃过,但被四周巨浪一震,仍如五岳压顶,气血乱涌,体内五脏直欲爆炸开来。护体气罩瞬时迸裂,暴雨、狂浪迎面拍扫,满脸热辣辣地生疼,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还不等缓过神来,身后狂涛冲卷,又响起惊雷似的桀桀怪笑:“敖丫头,龙牙侯,二位想去哪里?烛某送你们一程。”

话音未落,飓风怒啸,狂浪席天,巨蛇长尾从身后破空扬舞,微一勾卷,重重地抽打在两人身侧的海涛上……

“轰隆隆!”波涛如倾,天摇地动,青龙悲吼声中,登时如断线风筝似的向外翻卷抛飞,两人鲜血狂喷,离空翻跌飞甩,双双摔入惊涛之中。

冰冷的海水霎时间灌入耳、鼻、口……之中,喉中一阵腥甜,科汗淮心中大凛,不敢有丝毫停顿,蓦地凝神聚意,气如潮汐,双脚如陀螺飞转,反身冲起,顺势抓住龙神的左手,贴着海面旋风似的迤俪电冲,瞬间便飞出数里之远。

电闪雷鸣,暴雨狂风,两人去势极快,烛龙的怪笑声却始终如在耳侧,巨尾忽如高山绝壁破海而出,忽如长堤大坝横截汪洋……所到之处,海啸狂涛,连绵万丈,饶是科汗淮二人有绝世神功,竟始终一筹莫展,奔突不出,更莫论予以反击了。

龙神刚烈好强,被烛龙这般恣意戏耍,又恼又怒,眉尖一挑,道:“科大哥,这般逃避也不是办法,倒不如瞧准时机,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科汗淮正有此意,一边凝神扫探,一边沉声传音道:“蛇的致命处在于七寸,再大的蛇也不例外。妹子,我去引开烛真神的注意,一有机会,你立即驾御青龙攻其七寸,万万不可给他一丝喘息之机。”

不等她回话,踏浪冲天跃起,高声道:“烛真神,你为修成这‘不死神蟒’之身,不惜堕落魔道,汲取邪灵,纵然当真千年不死,无敌天下,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眼下若迷途归返,或许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海面上涡旋冲天掀卷,烛龙蛇身瞬间扶摇直上,遮住了半个夜空,巨头俯瞰,碧眼射出万丈蓝光,灼灼地瞪着他,森然长笑道:“天地无情,故能恒久不灭,要想与天地齐寿,自然就得断情绝欲,心如铁石。只要能千秋万载,君临天下,就算是行尸走肉,又有何妨?”

巨口陡然一张,“轰!”腥风鼓舞,喷出一大团黑紫色的火焰,如云蒸霞蔚,朝着科汗淮滚滚冲卷而下。

龙神失声道:“小心!”眼见他冲天飞旋,有惊无险地从漫天火光中穿掠而起,悬吊的芳心才微微一松。

科汗淮淡淡道:“烛真神既然自甘为魔,执迷不悟,科某就只好得罪了!”青衣鼓舞,足底生风,竟飞起数百丈高,径直朝着那张巨脸掠去。右手碧光爆吐,绕臂飞旋,陡然冲涌为十余丈长的断浪气刀,光焰吞吐,遥遥指向烛龙右目。

烛龙哈哈狂笑,气息如飓风飚舞。被那排山倒海的气浪推压,科汗淮呼吸一窒,丹田、经脉几欲封闭,白发、青裳猎猎鼓舞,当空凝立,再也不能前进寸尺。碧气光刀滚滚扭曲,明灭不定。

龙神心如鹿撞,竟比自己亲临其境还要紧张。她心底明白,科汗淮如此冒险,乃是为了给自己制造良机,当下收敛心神,娇叱着冲天飞起,翻身骑上龙背,喝道:“科大哥,和这老妖还有什么可说的?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青龙夭矫腾空,咆哮卷舞,急电似的朝烛龙那如檠天巨柱的蛇身撞去。

烛龙如山岳破海垂立,参天摩云,碧绿的双眼蓦地张开,天海陡亮,两道蓝光从瞳孔中怒射而出,闪电似的交剪劈落。

“嘭!嘭!”青龙避也不避,迎面激撞在两道蓝光上,空中顿时鼓起一团绚丽的光波,气浪迸爆。

青龙发出凄烈的怒吼,张牙舞爪,陡然朝后抛弹飞卷。龙神身子一晃,剧痛攻心,将计就计,闷哼一声,装作重伤不支,含着龙珠翻身向下摔去。

科汗淮心中大凛,只听她传音道:“科大哥,我没事。你自己万万小心!”低头望去,只见青龙悲鸣卷舞,与她一齐飘摇坠落,转瞬间便汹涌狂涛吞噬,消失不见。

烛龙大为得意,纵声狂笑道:“米粒之珠,也敢与日月争辉!”竖目中凶光一闪,又如蓝电横空,朝着凝立不动的科汗淮怒射而来。

科汗淮气随意转,身子陡然一侧,登时被他巨口喷出的狂风吹得“呼呼”乱转,借势螺旋疾冲,瞬息之间,便从二道蓝光之间电冲而过,右足虚空一踏,翻飞冲天跃起,继续朝着烛龙巨脸冲去。

刹那之间,距离那双竖长碧绿的巨目已不过数十丈之遥,科汗淮低喝一声,周身真气直冲右臂,断浪气旋碧光爆涨,如绿电破空,直刺其左目瞳孔。

老妖巨蛇之身高达万丈,坚如山岳,除了七寸之外,唯一的弱点便是双眼了。只要能将他刺瞎,其威力必大打折扣。

烛龙狂笑声中,巨口陡然收缩,狂风逆向倒冲,形成一个狂猛无比的涡旋气流,将科汗淮猛地往口内吸去!

相距甚近,科汗淮又全力冲刺,促不及防,登时一个翻身,被涡旋卷入,但他应变极快,将近老妖上唇时,蓦地大喝一声,奋起神力,右臂气旋滚滚飞冲,“吃!”翠光迸爆,深深刺入烛龙的上颚齿龈。

两人此刻虽然巨糜悬殊,但被他这般全力刺中,犹如大象软腭被蜜蜂猛蛰了一口,老妖也不由得吃痛狂吼。

腥血喷射,狂风鼓舞,科汗淮借势随形,从他唇齿间倒冲而出,翻身在他唇上轻轻一踩,断浪气刀又轰然斩入其“人中穴”,趁他再度痛吼之际,迤俪飞窜,沿着他的脸颊,继续朝上急速飞掠。

烛龙巨脸大如山崖,颧骨高耸,恰好将其竖长的双眼遮住,脸颊这块区域便成了他的视野盲区。科汗淮屏息凝神,壁虎似的贴着他的颧骨寂然不动,呼吸心跳都齐齐顿止。

烛龙怒吼着旋转巨头,电光四扫,凝神感应,却始终瞧不见他的踪影,惊异狂怒,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喝道:“科汗淮,滚出来!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算什么水族英豪!”

科汗淮任他如何咆哮狂吼,只是屏息凝神,一动不动。

烛龙吼了片刻,杳无反应,低头俯瞰,茫茫大海波涛汹涌,浪花四起,除了浮沉跌宕的万千鸟兽尸体,始终见不到半个活着的人影。心下惊疑不定,难道这小子被自己无意中震死摔落,沉入海中了么?但又隐隐觉得,科汗淮智勇双全,绝不会这般不济。

正自惊恼烦乱,眼前忽地人影一闪,碧光怒爆,右眼瞳孔陡然一阵剧疼,泪如泉涌,痛极狂吼,只听见科汗淮的声音淡淡道:“水族男儿千年荣耀,便是毁于阁下之手。你还敢妄谈什么水族英豪?象你这等有眼无珠,不识大体的奸雄,招子不要也罢。”

话音未落,烛龙左眼又是一阵剧痛,若不是他狂乱之下,恰好摇头痛吼,左眼瞳孔险些也被刺瞎了。眼前昏黑,酸疼欲死,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了,又是惊恨又是狂怒,辨听声息,巨头横扫,不顾一切地向科汗淮撞去。

“轰!”漫天气浪滚滚迸爆,科汗淮飞身后退,却仍闪避不及,“咯啦啦”脆响连声,肋骨、臂骨接连碎断,胸肺如爆,经脉如烧,“哇”地喷出一大口乌血,朝下笔直摔落。

当是时,忽听一声震雷咆哮,海上狂涛冲天喷涌,青龙破浪横空,堪堪将他接了正着,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地一头撞入人头巨蛇的七寸之处!

烛龙此刻右眼已盲,左眼又鲜血长流,痛极如狂,视野一片模糊,等到他觉察到杀气袭来,为时晚矣,剧痛攻心,巨大的蛇身陡然弓起,鲜血激射,发出震天彻地的狂吼怒号。

龙神不给他丝毫转圜之机,骑在青龙背脊,抱紧科汗淮,口中疾念法诀,龙珠飞转。

青龙当空咆哮盘旋,接连横尾怒撞,狂风暴雨似的猛击那人头巨蛇的七寸,每一下都激起数十丈高的绚光气浪。

烛龙蛇身虽然巨如山岳,但被它这般接连重击要害,椎骨迸裂,痛不可遏,狂吼飞甩,偏偏目不视物,青龙又如附骨之蛆,长尾无法将其击中。狂乱之下,破空飞起,团团乱转。

霎时间,大浪滔天,整个夜空都似乎被那盘蜷的巨蛇遮住了,黑云低低地压着海面,在它周侧汹汹奔腾,闪电接连亮起,雷声滚滚,和它狂烈咆哮交相呼应,直传达到百里之外……

汤谷外的海面上,波涛汹涌,火光冲天,朝阳谷的众舰乱作一团,彼此猛烈对轰,空中纵横闪耀着无数绚丽的火弹,撞击在船舰上、浪涛里,断板横飞,血肉激射,到处都是熊熊火焰,景况惨烈万状。

炮火轰鸣,雷声震耳,夹杂着风浪声、号鼓声、呐喊厮杀声……以及远处那诡异凶暴的巨蛇咆哮,整个海面象是煮锅沸鼎,嘈杂得什么也听不清了。

拓拔野和流沙仙子对望一眼,又惊又喜,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凝神望去,只见敌方主舰上突然冲起一道耀眼的碧光,轰然怒斩在桅杆上,主桅“咯啦啦”一阵脆响,登时断折倾倒,惊呼四起。

“蚩尤!”拓拔野一眼认出苗刀气芒,大喜过望,原来是这鱿鱼!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竟能使得水妖自相残杀?

天吴惊怒交迸,无心恋战,蓦地冲天掠起,抄空踏风,朝主舰飞去。

拓拔野今夜的烦闷悲郁之气大为消解,高声笑道:“天吴老儿,打不过就想跑么?来来来,再和你拓拔爷爷大战三百回合!”驾鸟飞冲,和流沙仙子并肩追去。

火弹纵横,炎风扑面,厮杀呐喊声越来越近。放眼望去,火海漫漫,红光倒映,战舰上到处都是纷乱的人影,水妖发了狂似的互相冲杀,不断有人惨叫着跌落水中。

两人飞身落到主舰船头,太阳乌怪鸣冲下,扑翅踏步,守护左右,几个水妖刚冲上前来,还不等拓拔野动手,已被它们挥舞巨翅,打得惨叫横飞。

流沙仙子凝神探扫地上的尸首,心下登时了然,格格笑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九尾狐的‘魂语虫’。可惜这蛊虫寿命极短,又只能在北海冰寒之地生存……拓拔小子,你要想趁火打劫,可就得赶紧啦,再过半个时辰,这些水妖就要醒过神来了。”

拓拔野隐隐之中也已料到必是晏紫苏的功劳,哈哈一笑,道:“对付这些水妖,半个时辰还不够么?更何况……”原想说“更何况还有仙子在此相助呢”,心念一动,瞟了她一眼,咳嗽一声,改口叹道:“世人都说大荒十大妖女之中,仙子蛊毒无双,排名第二,晏国主只能屈居第三。但经此一役,只怕这排行要倒过来啦……”

流沙仙子白了他一眼,啐道:“臭小子,想求姐姐帮忙便直说,少使这激将之法。若是本仙子出手,这些水妖早死得绝啦,还需要用这不入流的蛊虫么?”举起斑斓玉兕角,仰头呜呜地吹将起来。

只听“哧哧”激响,从她腰间百香囊中飞出许多细小如糜的青色虫子来,嗡嗡振翅,盘旋俯冲到四周的尸体上,顷刻间腥臭扑鼻,荧光闪烁,似是产下了众多亮晶晶的虫卵。

过不片刻,那万千虫卵纷纷孵化开来,变成无数细不可辨的幼虫,在尸体血肉中蠕动爬行,急速长大,很快便长出翅翼,冲天飞起,落到其他尸体上,产卵孵化。

如此循环往复,不过一盏热茶的工夫,怪虫数目便增加了几百倍,漫天嗡嗡乱舞,如绿云似的在主舰船顶盘旋,忽然四下冲散,随着兕角的节奏,朝着周围的战舰滚滚冲去。

数十名水族将士从艏楼奔出,瞧见拓拔野二人,纷纷怒吼着围冲而来,还不等接近,空中碧虫轰然冲下。惨呼惊叫声登时大作,众水妖无不抛丢兵器,狂乱地挠抓着全身,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抱蜷一团,簌簌发抖。

眼见片刻之间,这几十名水妖便口吐白沫,七窍流血,周身化为僵紫,拓拔野心下不由大凛。

蛊毒乃双刃利剑,虽能杀敌,却亦自伤。魂语虫寿命短暂,倒也罢了,此战之后,这些霸道之极的毒虫若继续留存海上,对龙族、汤谷群雄实是大患。

流沙仙子似是瞧出他心中所思,嫣然一笑,摇头叹息道:“傻小子,神农送你《百草注》,可真是明珠暗投了。五行水生木,这‘玄水碧木蚁’只能寄生在水族的人、兽身上,一旦繁衍太快,又会自焚为火,死得干干净净,绝不会给你留下半点麻烦的。”

被她这般一语道破,拓拔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微笑道:“好姐姐,是我多虑啦……”

话音未落,“嘭”地一声震响,光焰刺目。循声望去,只见两道人影从艉楼上飞冲而起,碧光怒舞,绚芒如虹,绕着桅杆回旋激斗,被横飞的气浪所激,桅帆陡然鼓起,船身剧摇。

众水妖从两翼甲板奔出,仰头观望,惊呼不绝。

太阳乌引颈欢鸣,甚是兴奋。拓拔野定睛一看,愕然惊咦,既而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那激战的二人俱戴着黑木面具,身着乌金长袍,乍一看去,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天吴。但左下方那人手中所握,乃是一柄弯弯曲曲的青铜长刀,刀法大开大合,气芒雄浑凛冽,极尽刚猛霸道,令人望而生畏。

普天之下,除了蜃楼城少城主、羽青帝传人蚩尤,又会是谁?

原来蚩尤经晏紫苏妙手点拨之后,乔化为天吴,又以“魂语虫”控制朝阳谷众将心智,来个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

在“魂语虫”的作用下,修为最弱的几位水族大将受晏紫苏意念驱使,率先指使本舰朝邻近的战舰发动猛攻。水族军法森严,众兵士虽然不明所以,但都不敢抗命,只好遵命掉转炮口,朝己方舰队开火。

其他舰将或是受蛊虫所惑,或是以为彼舰已受敌方控制,稀里糊涂之下,纷纷予以反击。于是炮火齐鸣,自相轰炸,便有了适才混乱的一幕。

天吴冲回主舰,正好与乔扮成自己的蚩尤撞个正着,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立即交手激斗起来。

主舰上的水妖众将士瞧见两个天吴,才知中计,纷纷吹号呐喊,示意各舰停止自相残杀,但此刻炮火轰鸣,各舰都已杀红了眼,又哪里听得清?几颗火弹轰来,主舰桅断舱炸,死伤一片,水妖纷纷惊怒逃散,局势更为混乱。

拓拔野心下大快,飞身急掠,一掌将船上的号令官打得瘫如烂泥,夺过他手中的玄龙长角,仰天长吹。

号角声激越急促,破空凌云,汤谷岛上登时号鼓齐鸣,响起如潮的欢呼呐喊声,交相呼应。

“轰!”一颗巨大的火石从礁崖暗堡里怒射冲天,急速破风飞舞,摩擦之下,“吃吃”连声,登时燃烧起刺目火焰,犹如流星陨石,雷霆万钧地撞入水妖巨舰。

轰然震响,战舰的艏楼登时被砸塌迸裂,火焰冲舞,瞬间弥漫开来。水妖惊呼惨叫着踉跄奔出,浑身着火,胡乱扑打,纷纷往海中跳去。

几在同时,轰隆之声连绵不绝,数百颗巨火石在暗堡投石机的抛射下,密集划空撞落,摧枯拉朽,冲起漫漫火光。

此时的水妖众舰距离岸边已不过百来丈的距离,已在岛上火力的射程之内,舰队自身又群龙无首,乱作一团,被汤谷火石这般狂轰猛砸,竟无丝毫躲避、抵挡之力,俨然成了现成的靶子。

汤谷上欢呼、呐喊如雷响彻,士气大振,群雄纷纷从藏身处冲了出来,一边朝岸边奔跑,一边弯弓怒射,箭矢如雨,纵横破空,夹带着漫天星点火光,朝着水妖舰队冲落。

“咄咄”之声不绝于耳,万箭缤纷,或是没入船板、桅杆,燃起熊熊火焰;或是穿入水妖身体,惨叫不绝。片刻之间,便有数百人被活活钉死在甲板上。

水族众舰乱作一团,舰将受蛊毒控制,仍是下令朝己方战舰开火,众兵士惊疑骇异,无所适从,只好各自为战。胡乱地朝汤谷岛上开炮。

过了片刻,岛上的箭石稍稍止歇。众水妖惊魂未定,又听号角四起,鼓声密奏,十几艘巨大的扶桑木战舰从“藏日湾”内疾驶而出,白帆猎猎,破浪如飞。

“嘭嘭”连声,还不等水妖转向应战,扶桑舰船头尖锐的玄冰铁矛业已接二连三,重重撞入水族战舰的侧舷,顿时将彼等掀得剧烈摇摆,浪涛怒卷,从豁开的大洞轰然涌入。

汤谷岛上,群雄呐喊如雷,潮水似的涌到岸边,跳落早已准备好的小舟,十人一组,齐力划桨疾驶,朝着水族舰队冲去。

“开炮!开炮!”水妖将士声嘶力竭地叫喊着,炮火凌乱轰鸣,撞入海中,冲起重重大浪,十几艘小船登时被推翻掀沉。

但更多的小舟却如离弦之箭,穿波,四面飞冲而来。

jiacheng32,2008-03-07 17:08:52

蛮荒记 第一卷 鲲鹏 第八章

作者:树下野狐

拓拔野纵声长笑,绕过桅杆,骑鸟疾冲而下,天元逆刃银光怒射,朝着天吴当头怒斩。

天吴旋身挥刀,霓虹流舞,“当”紫光暴射,气浪轰然鼓舞,登时将拓拔野震得连人带鸟盘旋飞退,他自己真气亦是一滞,身形微晃。

蚩尤精神大振,扬眉喝道:“乌贼,看看今夜谁能和喝到老乌龟汤!”浑身真气怒爆,将黑木面具、乌金长衫轰然震散,露出原形真身。苗刀碧光冲天爆舞,风雷激吼,朝着天吴急攻电斩。

当年二人在东海之时,常常合力斗海兽为戏,约定谁能先将凶兽杀死,便为胜者,当夜纤纤所熬的老龟汤就归其喝。只是纤纤偏爱拓拔野,纵然蚩尤取胜,也每每偷留一大碗龟汤,趁他不注意,悄悄灌到拓拔野嘴里。

此刻听蚩尤提及,拓拔野心潮激荡,恍如隔世,哈哈一笑道:“可惜这东海里的老龟都给我们吃的差不多啦,今晚只好勉为其难,喝这朝阳老龟的汤了。”飞身冲掠,剑光滔滔若银河,连绵不绝。

四年多来,两人并肩合战,也不知杀了多少凶暴海兽,默契极深,有时甚至连眼神也无须暗示,便对彼此意图心领神会,作出天衣无缝的精妙配合来。次番合战这夙敌大仇,更是各施绝学,妙招纷呈,霎时间便将天吴迫得连连飞退,几无还手之力。

晏紫苏站在艉楼观望,连连拍手喝彩,喜笑颜开。

与她遥遥相对的船头,流沙仙子翘首眺望,妙目似悲非喜,一时连玉兕角也忘了吹了。

汤谷群雄已攻上了主舰,和水族将士们在甲板各处展开激战,听到上方惊雷叠爆的震响,忍不住纷纷罢手,屏息观战,惊呼声、喝彩声、助威声接连不断。

闪电亮起,蚩尤夭矫如蛟龙,肌肉纠结,疤痕斜布的脸上,双目怒火欲喷,凛凛如天神,每一刀挥出,都如飓风狂浪,霸气十足,迫得众人呼吸窒堵。

拓拔野衣决翻飞,飘然洒脱,俊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攻守从容,同是“长生诀”,由他使来,一招一式都极为超然幽雅,出尘脱俗。水族将士见了,竟也忍不住生出莫名的景慕之意。

激战了数十合后,天吴方才渐渐稳住阵脚,开始反守为攻,但心中的惊怒却越来越甚。

这几十年来,他韬光养晦,苦修“八极大法”,不与双头老祖、西海老祖等人争峰,只盼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熟料今夜与这大荒新近崛起的两少年激斗,竟逼得自己不得不提前暴露隐藏了许久的实力。更令他骇怒的是,这两少年的真气竟如汪洋浩海,难以估测。饶是自己渐渐施展全力,也难以将他们压制。

刀光交接,轰然连震,天吴手中的紫黑巨铜刀又崩缺了几个小口。朝阳古兕刀虽是水族神兵。但与苗刀和天元逆刃相比,仍是逊色不少。照这般苦斗下去,只怕再战三五百合,朝阳古兕刀便要变成断刀了。

罢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生死荣辱,便由今夜了断吧!

一念及此,天吴心中杀机大作,蓦地纵声长啸,古兕瑰光斩如霓霞冲天,光芒爆卷,将二人生生震退。黑木面具后的双眸倏然变色,闪耀起淡紫色的幽光,冷冷道:“小贼,你们既要寻死,那就只好成全你们了。神功初成,必以血祭。我要拿你们的血,来祭我的八极之身……”

正要凝神聚气,忽听“轰”的一声巨响,波涛狂涌,一个红衣女子怀抱一人,破浪腾空冲起,摔落在一艘小舟上,船身剧烈摇荡。

汤谷群雄惊呼迭起,纷纷飞身奔去,叫道:“科大侠!”“龙神陛下!”晏紫苏花容变色,翩然飞掠而去。

拓拔野、蚩尤心中大凛,凝神俯瞰,那人金发碧眼,神容娇媚,皱着眉,剧烈咳嗽,嘴角、衣裳上满是斑斑血迹,赫然正是龙神。科汗淮躺在她的怀中,清俊的脸容惨白如纸,双眼紧闭,气若游丝,显是双双受了极重的内伤。

眼见敌方修为至强的两大高手受伤,水妖无不欢声雷动,成猴子等人大怒,骂道:“烂木奶奶不开花,笑你个木耳香菇!老子拔了你牙,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怒骂声中,纷纷围拥而上,重新混战起来。

拓拔野心底寒意大盛,普天之下,能将科汗淮和龙神齐齐打成重伤的,除了烛老妖再无旁人了。娘亲和科大侠尚且如此,青龙舰队更不堪想象!

与蚩尤对望一眼,心领神会,有晏紫苏照顾,科汗淮二人一时当无大碍。当务之急,惟有趁着烛老妖尚未赶至,速战速决,将天吴等朝阳谷水妖尽快歼灭。

当下齐声长啸,真气凝聚,天元逆刃、长生刀光芒爆舞,交相旋绕,排山倒海似的朝天吴汹汹狂攻。

天吴耳郭微动,听见海面上的惊涛暗涌,内心已改变了主意,冲天飞旋避过,纵声长笑道:“小贼,沙土之堤,也敢档拒黄河!烛真神光芒所照,九阴皆昼,呼吸吞吐,天下春秋,要想活命,全都跪下求饶……”

话音未落,“轰隆”巨响,海面陡然高高抛起,巨浪滔天,所有的船舰尽皆抛空飞甩,众人腾云驾雾,直冲上天,手足乱舞,惊叫狂呼不绝于耳。

当空蓦地响起一声狂吼,拓拔野脑中“嗡”的一响,双耳如痹,气息窒堵,惊骇望去,只见海上冲起一条大到难以想象的人头巨蛇,如红山截海,巨柱擎天,就连汤谷的扶桑巨树与它相比,也仿佛成了细柳瘦杨。

众人惊呼大叫,纷纷从半空摔落,慌不迭地爬上跌宕沉浮的巨舰小舟,抬头仰望着那狰狞狂暴的巨蛇,惊不骇异,仿佛置身魔厣。

那些原已溃散慌乱的朝阳谷水师像是见到了救星,欢呼呐喊,如雷震耳。烛龙怒吼腾舞,蓦地低下头来,狰狞巨脸挡住了大半个天空,右眼漆漆如巨大的凹洞,鲜血淋漓,左眼竖长微凸,蓝光如电,照得海上亮紫如昼。他张开巨口,长芯跳跃,喉中发出低沉愤怒的吼声,遍海搜寻着什么。

拓拔野大凛,知道这老妖眼伤必是拜科汗淮与龙神所赐,他大老远追到这里,自是为了报仇雪恨而来,当下与蚩尤一齐驾鸟疾冲,朝着科汗淮二人所在的小舟抄掠而去。

几在同时,烛龙也已发现了目标,独目凶光爆闪,嘶声狂吼,巨尾破海飞甩,掀带着狂风巨浪,朝着那小舟猛砸而下!

晏紫苏眼见不妙,双手提起二人,翩然飞舞,抢在那漫天狂风扑来之前,绕道冲掠,不偏不倚地跃上了太阳乌背,和蚩尤二人齐驾鸟贴海疾飞,蓦地冲天怒舞。

“轰”巨蛇长尾重重砸下,惊涛如炸,小舟登时化为腓粉,四周的船舰被那气浪所震,无不桅断舱飞,分崩离析。

巨浪波荡,艨倾摇,众人惊呼不绝,索性纷纷跳下海去。眼见烛龙势如疯魔,不分敌我,朝阳谷众兵士的得意喜悦之意登时大减,也纷纷弃船跳海,自保平安。

拓拔野骑鸟疾冲,凝神扫探科汗淮、龙神二人的伤势,心下大骇。两人奇经八脉均已被震断,全身骨骼至少有数十处断裂,科汗淮的臂骨、肋骨更几已被震碎,五脏六腑均有不同程度的内伤……若非修为高强,真气护脉,早已死得透了。只是以龙神受伤之重,又怎能抱着科汗淮潜游近百里,还有气力从海中高高跃出?

形势紧急,不及多想,当下和蚩尤双双伸手护住龙神、科汗淮的心脉,将真气绵绵输入。

烛龙纵声狂吼,翻身腾舞,巨尾高高抛起,直如天塌山崩,朝着那小如蜜蜂的太阳乌轰然怒扫。

晏紫苏对这昔日的至高之主畏惧颇深,俏脸发白,不敢后视,不住地叫道:“乖鸟儿,快点飞!飞到海上去!”众太阳乌怪叫应诺,参差并舞,急速飞行。

这十日鸟乃是太古之时,驮日飞行的神鸟后裔,飞行速度之快,大荒神禽中罕有匹敌者。此刻全速疾飞,直如风行电舞,霎时间便贴着海面向东冲出了六七里。

烛龙眼伤极重,看不分明,七寸又被青龙接连重击,威力与灵敏度较之先前早已相去甚远,巨尾接连扫空,砸在海面上,狂涛巨浪冲天喷涌,又有几艘巨舰被撞成了粉末。

众人惊叫、大骂声此起彼伏,各自抱着浮板,在海上跌宕飘摇,听天由命,惟有天吴、流沙仙子二人气定神闲,站在朝阳主舰上袖手旁观,仿佛眼前之事与自己绝然无关。

太阳乌忽左忽右,高低俯冲,朝着东面大海急速冲掠,倒像是在故意戏耍烛龙一般,引得老妖雷霆爆怒,咆哮追来。巨尾纵横狂扫,,猛击在贝砧屿上,竟将那高达万丈的石崖险峰轰然炸成的万千碎石。

拓拔野、蚩尤此刻无暇他顾,凝神聚气,全力替科汗淮二人疗伤。

过不片刻,龙神微微一颤,“嘤咛”一声,睁开双眼。拓拔野大喜,叫道:“娘!娘!”眼眶一热,竟险些掉下泪来。

龙神碧波涣散,凝视着拓拔野,唇角荡开一丝喜悦的微笑,低声道:“臭小子,你娘又没死,红着眼睛做什么?”眉头一皱,失声道:“科大哥!科大哥他怎么样了?”

蚩尤沉声道:“科大侠受伤很重,但性命无碍。只怕再要过几个时辰,才能苏醒。”

龙神容色稍宽,柳眉又是一蹙,咬牙低声到:“烛老妖那老王八蛋,竟敢把科大哥打成这样,我绝饶不了他!乖儿子,你替娘出气,好好地收拾收拾那老……”话说的太急,脸上晕红如醉,气息窒堵,难以为继。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里却是一阵难过:“在娘的心里,四海九州,六合八荒,加在一起也及不上科大侠一根寒毛。可惜造化弄人,科大侠的心底偏偏又全被西王母占据了,不知还容不容得下她的位置?”

思忖间,身后雷霆震吼,烛龙蛇行海面,疾速追到,转头忘去,就像连绵山脉,迤俪海上。蛇身游处,巨浪狂涛朝着两侧冲天飞甩,在夜色中望去,仿佛两条连绵不断的巨大瀑布,声势惊人,壮观已极。

龙神“哼”了一声,低声道“烛老妖被科大侠刺瞎了右眼,又被你娘接连重创七寸,现在不过是色厉内荏,强弩之末。乖儿子,你快用娘的龙珠,解开青龙封印……”

忽然想起青龙舰队已被烛龙击溃,青龙魂魄虽在,少了可寄之体,威力难免大减。要想单凭青龙之魂与烛龙的不死神蟒相斗,只怕凶多吉少。

见她蹙眉沉吟不语,拓拔野料知大概,心念一动,道“娘,不如我解印夔牛、珊瑚独角兽……”原想说解印出所有凶兽,和青龙一起合战烛龙,但转念又想,以自己的念力,单只驭使其中一种尚有可能,但要想一齐驾驭那么多的凶兽,只怕未尽其力,反受其害。

晏紫苏眼眸忽的一亮,拍手道:“是了!不如拓拔太子将青龙合体,化为兽身!”

众人心中大跳,大荒之中兽身封印无非两种,其一便是如同青丘国九尾狐,因祖上获罪,而被封印入凶兽之体,成为半人半妖的异类;其二便如眼下的烛龙,为了极大地提升自己的修为,与凶兽合体同化,自行封印。

但无论哪一种,都可将凶兽与自身的潜力激化至最大,真气、法力倍增。

盖因此故,五族中都有不少高手寻找凶兽魂魄,合体修炼。

龙神喜色一闪即逝,蹙眉道:“不成!封印兽身太过凶险,寻常神兽倒也罢了,青龙乃是太古荒外第一凶兽,即便是九百年前的霍龙神,与青龙同化合体之后,也是倍受折磨,结果才会与青帝大战时力竭而死。小野虽然略通驭兽之道,但要想仓促间和青龙合体而不互相排斥……”越想越是不妥,摇头道,“不成!实在是太危险啦。”

当是时,烛龙怒吼着腾空冲起,左眼蓝光电芒擦着众人身侧疾射而过,撞击在滚滚黑云中,顿时激蹿起数十道闪电,天海陡亮。

雷鸣轰隆,老妖张开巨口接连咆哮,一团紫艳烈火和着腥风狂卷而出,刮得众人周身滚烫,衣裳猎猎鼓舞。所幸相距尚有五百余丈,炎风冲到一半,便冲散成漫天火光。

强敌当前,拓拔野念头急转,蓦地下定决心,扬眉道:“娘,就这么办吧。与其束手待毙,倒不如拼死一博!”

龙神眉间一蹙,见他极是坚定,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心中担忧、喜慰、爱怜、苦恼……交相翻涌,叹了口气,道:“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由得你啦。”

当下将霍龙神所创的“青龙合体诀”一字一句地传授给拓拔野。拓拔野天资聪颖,贯通《五行谱》,又有记事珠相助,不消片刻,便将其中奥义烂熟于胸。

见他将法诀倒诵如流,毫无差误,龙神心下稍安,樱唇张启,龙珠徐徐飞旋而出,落到拓拔野面前,幻光流离四射,难以逼视。在闪电的照耀下,隐隐可以瞧见其中似有数十条小龙飞腾绕舞,想必就是历代龙神的元神了。

拓拔野收敛心神,微一张口,将龙珠缓缓吞入,喉中一滑,馨香贯脑,只觉一道温润之气洋溢肺腑,通达全身,暖洋洋地极是舒服。

龙神凝视着他,微微一笑,淡淡道:“拓拔小子,龙珠乃是龙族至高权物,珠在族在,珠亡族亡。龙珠既已授给你,从今往后,你就是当世龙神了……”

拓拔野陡然一惊,失声道:“娘!”蚩尤、晏紫苏亦颇感错愕,想不到她竟会在这生死关头授权传位。

龙神咯咯笑道:“好孩子,娘当了几十年的龙神,早已厌倦啦,天天盼着能有一日了无牵挂,漂游四海。有你这么个乖儿子接位,龙族兴旺,指日可待,娘也放心了。”

顿了顿,笑靥微敛,正容道:“古人常说:‘登山志在天,绝顶不胜寒’。天下帝王在登位之前,大多雄心壮志,关怀社稷百姓,一旦权柄在手,昔日的抱负宏图往往成了保全王位的狭隘私心。娘知道你宅心仁厚,正直善良,绝非奸恶自私之辈,只盼你能一直记住当日和娘相间之时,在龙宫说的那一番话,记住当年神帝临终所托,保持赤子之心,中兴龙族,造福天下。”

龙神与拓拔野虽非血亲,然而情同母子,彼此之间极是亲昵,说起话来也常常毫无顾忌,听在旁人耳中,甚至有打情骂俏之嫌。但却从未有如此刻这般凝重,语重心长。

拓拔野心中大凛,肃然道:“娘请放心,儿臣绝不辜负所托,誓将竭心尽志,率领龙族打败水妖,还天下太平,还东海安宁……”

话音未落,只听烛龙纵声怒笑道:“僵死之虫,犹言春风!臭小子死到临头,还敢在此胡言乱语!”

黑云崩散,腥风怒啸,老妖不知何时已悄然追至,那巨大的人脸突然从左上方疾冲而出,獠牙森森,长芯跳跃,又是一大团烈火喷涌而出。

蚩尤大喝着挥舞苗刀,碧光汹汹,登时将炎风火浪震得冲天倒卷。众太阳乌欢声怪鸣,扭头扑翅,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紫红色的漫天火焰,盘旋俯冲,继续朝下方疾速飞去。

拓拔野凝神于珠,急念法诀。通体青透,脏腑俱现,龙珠在丹田内越转越快,翠绿真气在周身经脉滚滚浮动,过不多时,“呼”的一声,头顶冲起万道碧光,宛如无数青龙咆哮冲天。

拓拔野耳中隆隆作响,隐约听见雷鸣般的龙啸声,丹田内的热气越来越盛,仿佛有一条蛟龙藏身体内,直欲破体而出……“哧哧”激响,衣裳迸裂,皮肤碧光晃动陡然幻化为万千龙鳞,头顶微微一痛,竟长出两只粗硬锐利的龙角来!

蚩尤又是惊喜又是骇异,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拓拔野周身急剧裂变,片刻之间便由八尺男儿变成了一条长达百丈的巨型青龙!陡然冲天飞舞,咆哮腾卷,青光四射。

龙神哈哈大笑,残余的些许担忧早已被喜悦、骄傲所替代,高声叫道:“乖儿子,快快攻他七寸,宰了烛老妖,拿他的蛇胆给你娘下酒!”

拓拔野哈哈大笑,辅一出口,却化成了激越龙啸,龙身飞腾,张牙舞爪,朝着横亘于头顶的巨蛇全速猛扑。

烛龙咆哮俯冲而下,巨尾怒扫,拓拔野灵活地腾身避让,旋身转向,仍然直冲其七寸,彼此身型相差甚巨,远远望去,倒像是一条蚯蚓与赤练蛇在缠斗一般,惊险万状。

光浪激爆,云崩雾散,一龙一蛇当下在空中游走激斗起来。闪电亮起时,或见龙头,或见蛇尾,震吼撞击之声回荡千里,就连雷声也被彻底盖过。

远处汤谷岛上站满了人,男女老少,尽皆仰首东眺;岛湾中残舟沉浮,浮板跌宕,群雄浸身在冰冷的海水里,亦都屏息凝神,观望这壮丽而罕见的奇景,浑然忘了战斗。人头巨蛇虽已受了重伤,腾挪回旋不太灵便,但每一击都雷霆万钧,势若山崩。虽身在百丈高空,气浪所激,下方海面仍是惊涛翻涌,大浪奔腾,波荡出数十里远。

青龙夭矫飞舞,每每从巨蛇的长尾下穿过,轰然撞击在其七寸之上,立时打得它蜷身痛吼;偶尔失手,被其巨尾扫中,登时青光爆闪,飞跌出数百丈外。每一回合的交锋,都引起远处如潮的惊呼呐喊。

蚩尤骑鸟观战,心焦如焚,好几次想要拔刀相助,都被晏紫苏紧紧拽住。

龙神瞟了一眼兀自昏迷不醒的科汗淮,心中大痛,咯咯一笑,道:“乔小子,你觉得自己比之断浪刀如何?除非你能再变作一条青龙,否则这般前去,只是白白送死,徒然让你的媳妇儿伤心。”

蚩尤虽知她们所言有理,但眼见着至亲如手足的好友,孤身独战夙敌,险象还生,实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袖手旁观。心中气愤焦急,手上青筋直暴。目光扫处,远远地瞧见那高耸入云的扶桑巨树,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当日羽青帝所说的一番话来,又惊又喜,失声道:“是了!巨鳞龙!”

龙神微微一怔,不知他何以突然提起六百年前的那条天下第一大的凶龙,蚩尤无暇解释,叫道:“小苏儿,你好好照顾龙神与科大侠,我去去就来!”

“轰!轰!”接连两声巨响,青龙重重地撞入那人头巨蛇的七寸,龙角紧紧地抵住它的椎骨缝隙,将它顶得痛极狂吼,弓身飞甩。

龙神大喜,笑道:“是了!就是这样!紧紧地抵着,千万别松开,小心被它反身缠住……”

话音未落,烛龙咆哮翻腾,反身飞旋急转,故技重施,将青龙团团困在中央。

龙神、晏紫苏花容齐变,连呼小心。远处的朝阳谷水师则欢声雷动。

青龙怒吼声中,忽然张口咬住那巨蛇腹部,趁其痛吼收缩之际,闪电似的从蛇身缝隙之间飞冲而出,又是一记神龙摆尾,狠狠地抽打在它断裂的七寸椎骨上。

水妖欢腾之声顿时又变成了惊呼,汤谷群雄则纵声欢呼,连带着如潮的奚落怒骂。龙神惊魂甫定,眉开眼笑,将其宝贝儿子大大夸奖了一番。

烛龙嘶声狂吼,周身红光炸射,幻化成无数凶兽扭曲尖啸的幻象。晏紫苏大凛,失声道:“糟糕!烛老妖要使出两伤法术啦!”

霎时间,漫天波荡开姹紫嫣红的光芒,天海尽赤,仿佛霓霞横舞。

大海惊涛喷涌,一道水柱突然滚滚飞旋,直冲苍穹,既而万浪喷舞,宛如突然冲起无数道银白、淡绿的擎天巨柱,在漫天红霞掩映下,更显奇诡壮丽。

“血魂水魄大法!”龙神心中一沉,又惊又怒。

这种妖法是水族中至为凶邪的两伤法术,由八百年前的水族神巫罗姬貉所创。血水交融,将体内聚集的邪魂厉魄激化至最大,威力惊天动地。只是稍有不慎,连自身的元神、精血,都会被这些邪魂吞噬,万劫不复;即便成功,亦会经脉断毁,元气大伤。

烛老妖重伤狂怒之下,竟不惜使出这等凶暴妖法,以求速胜。以当下拓拔野的修为,能否挡其一击呢?

万千水柱轰然冲入巨蛇体内,光芒暴涨,天空突然变成妖艳夺目的紫红色,既而陡然一暗,变作黑紫。

烛龙纵声咆哮,夹杂着万千猛兽的怒吼,蛇身疾速鼓舞,霎时间又涨大了几倍,赤红的鳞甲渗出一颗颗血红的汗珠。人脸飞转四顾,左眼蓝光怒爆,天海瞬时又化为了一片惨白,刺得众人泪水直涌,睁不开眼来。

拓拔野当空盘旋,被那光芒所耀,双眼忍不住微微一眯。只听狂吼震耳,脑中轰然一响,腥风怒卷,上下四方六面袭来,刹那间,已被烛龙蛇身紧紧缠住!

他惊怒大吼,想要挣脱,却丝毫不能动弹。周身如箍,惟有青龙巨头暴露于外,抬头望去,烛龙那张巨脸正狞笑俯瞰着他,红舌跳跃,口涎如密雨,正滴滴答答地从獠牙间洒落。

龙神惊怒悔恨,猛一咬牙,想要起身相救,周身剧痛彻骨,哪有半分气力?晏紫苏冰雪聪明,智计百出,到了此刻,竟也是脑中空茫,六神无主。

一时间,方圆数十里海面万籁无声,时间仿佛突然凝固了。

汤谷群雄瞠目结舌,惊骇地凝望着空中,半晌说不出话来。就连水族众将士也被这景象所震慑,怔怔呆立,忘了叫好欢呼。

天吴负手站在那艉楼檐顶,黑袍鼓舞,双眼灼灼闪光,神色古怪已极,也不知是喜悦、愤怒、沮丧还是惋惜。

人群之中,惟有流沙仙子痴痴地翘首凝望,嘴角漾开一丝甜美而又凄苦的微笑,耳中隆隆地回荡着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女人恶毒而尖锐的咒语。睫毛一颤,一颗泪珠突然滑落,滴在她的脚上,冰凉透心。

世间之事,当真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绝无转圜之机了么?

死寂之中,忽听“轰”的一声巨响,汤谷剧震,天摇地动,海面波涛乱涌。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只见那株参天摩云的扶桑巨树碧气缭绕,光芒炸射,剧烈摇摆起来。接着又听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啸狂吼,扶桑碧光炸散,如水波荡漾,竟突然幻化成一条巨大的紫色巨龙!

“巨鳞龙!”龙神远远瞧见,芳心大颤,突然明白蚩尤方才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六百年前,羽青帝威震天下,孤身大战龙族六龙。血战三天三夜,五条凶龙竟然全被他所杀,惟有最为凶暴的天下第一巨龙“巨鳞龙”逃之夭夭,再也不见踪影。

这段历史于龙族而言,可谓奇耻大辱。所幸自此一役,羽青帝同时也销声匿迹,木族势力大减,反被龙族乘机反扑,七战七捷,重新控制了东海。

与拓拔野、蚩尤相识之后,听说羽青帝将自己元神封印入苗刀,藏于扶桑树中,龙神便隐隐猜到些大概,此刻目睹凶龙重生,才知道原来这木族圣树果然竟是龙族神龙所化!

谁能料到木族六百年来,顶礼膜拜的圣树竟然是宿仇敌族的神兽?又有谁能料到,六百年后,羽青帝的传人竟会与巨鳞龙同化一体,解印重声?

龙神心中又是悲喜又是惊怒,想到世事无常,荒唐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六百年的恩仇,一夜之间竟全化作了轻烟消散。

紫光冲天,怒吼如雷,巨鳞龙瞬间横空翻舞,猛然扫中巨蛇的七寸,趁它张口痛吼的瞬间,又一口咬住了它的咽喉。

青龙趁机腾身飞甩,挣脱而出,咆哮着张口咬住巨蛇的七寸,死死不放。

巨蛇发出凄厉狂暴的怒吼,红光爆射,巨体“噼啪”连声,冲起万千绚芒,幻化为无数凶兽的模样,齐齐朝外冲散。

轰隆巨震,光波漫天荡漾,巨鳞龙、青龙双双一震,朝外翻飞弹舞,略一回旋,又交错咆哮着朝那巨蛇冲去……

百里外的海面上,炮火轰鸣,天海艳红如血,激战正酣。

水族舰队浩浩荡荡地列队挺进,逐步收缩包围圈。而龙族残余的二十余艘青龙战舰桅杆尽断,四散着跌宕沉浮,早已被漫天火弹轰炸得千创百孔。几艘较小的战舰正徐徐下沉。

狂风猎猎,欢呼呐喊声合着号角、战鼓,如潮起伏。苏伯羊齿昂首站在主舰艏楼,手握千里镜凝神远眺,清瘦的脸上忍不住露出得意的微笑,心中之畅快莫以言表。

想不到号称天下第一水师的青龙舰队就这么全军覆没了,而且最终还是完败于自己之手!半年前的奇耻大辱,今夜总算得以洗雪。从今往后,八荒四海,又有谁能阻挡自己的北海水师?

但看着镜头中那始终不进不退的龙族众舰,他心底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妥。龙族水师向来以剽悍诡变闻名天下,虽然今夜在己方树百神炮的猛轰之下,应变无措,伤亡惨重,但何以竟会自断桅杆,坐以待毙?

正觉诧异,忽听艏楼下方传来几声惨叫,既而惊呼四起:“他奶奶的,龙族的虾兵蟹将冲上来啦!”

苏伯羊齿大凛,抢身冲到栏杆边,往下望去,“咻!”一枝青铁箭破风怒舞,擦着他的脸颊疾射而过,钉在玄蛇大旗上,嗡嗡乱震。若不是他反应极快,早已被贯脑横穿,一命呜呼了。

凝神望去,只见大浪喷涌,成千上万的龙族将士怒吼着从海中跃出,冲上甲板,有条不紊的向炮台、尾舵、主舱、旗楼……等重要位置发动突袭猛攻。

水族众兵正沉浸在全歼青龙舰队的喜悦里,万万没有料到龙族水师竟会从天而降,仓促间慌忙应战,登时被杀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片刻间,炮台便率先被龙族占领了。

苏伯羊齿又惊又怒,这才明白中了敌人的奸计。龙族必是算准了己方会挟火炮之勇,一味狂轰滥炸,是以索性弃船潜游,绝地反击。水师作战,最忌泣舟,所谓“舟在人在,舟亡人亡”,想不到此番龙族竟会使出这等截然相反的亡命招数来!

一时间,苏伯羊齿又是恚恨又是惊佩,恨恨道:“好一个壁虎断尾,金蝉脱壳!不知是哪个臭鱼烂虾想得出来……”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笑道:“正是你家敖爷爷我!”金光一闪,一杆黄金长枪朝他背心怒搠而来。

苏伯羊齿应变极快,倏地飞身冲掠,反手挥舞百节鞭,轰然与枪尖撞个正着。手臂一震,虎口酥麻,朝外翻身飘去。

夜色苍茫,火光冲天,一个修长魁伟的金冠男子傲然长立,锦衣破裂,周身上下都是紫红灼伤,俊美的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冷冷地凝视着他,横握长枪,杀气四溢。

赫然正是素以风流之名闻达天下的龙族六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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