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打开车门的是宪泽哥,不过……
在不远处刚刚左戈放我下车的地方,紧接着停下另一辆跑车。
左戈摔门下车的时候,宪泽哥走过来帮我披上他的外套。左戈四处张望着最后将视线定格到站牌这边的时候,宪泽哥牵了我的手将我引上车。
他始终比宪泽哥慢了一步。
引擎发动——
马路两旁的灯夹角似的延伸,光线倾泻下来,照在他高帅的身形上。宪泽哥没有看到他,一转方向盘,跑车急速奔驰。
他的身影在反光镜中越来越远……
他直直望着我们车尾的方向……
僵硬的身形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
这一刻,时光静止,我望着那条空了的马路,记忆翻江倒海地被抛回五年前——
“停下!宪泽哥,停下——很危险的,宪泽哥,这样下去我们三个人都会死的!宪泽哥,宪泽哥——”
“我不会停!让你去到他身边,还不如让我死掉!”
“我不会丢下你的,真的不会。宪泽哥……你相信我好不好,你相信我啊……”
“该死的蠢材,我叫你下车!”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下车,对不起……”
“警告你不要惹火我!拖鞋——下车,下车——”
“我喜欢你……左戈同学……我真的好喜欢你……可是我做错了很多事,这一辈子都得不到谅解,我们不能在一起……”
“下来。蠢材,你下来……我就原谅你……”
“不!这些错误不是你能谅解就可以的……安可可是个很好的女孩儿,你不能伤害她……而我,也不能伤害我的宪泽哥……”
……
五年前,宪泽哥架着跑车急速奔驰,左戈单靠两条腿不停追着车尾,身形只能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化为再也看不见的小黑点。
从此以后,他追着车尾奔跑的身形,就像鬼魅一样跟紧了我。不但占据了我的思想,连同我的心也占领了……
想要见左戈,好想好想见他。
想见他的心情已经被缠绕了整整五年。而他现在就站在那里,只要我下车就可以见到他。
下车?不下车……下车!不下车……下车?!
可是……
我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呢?
宪泽哥就在身边,忙了一天的他,开车的时候不断打着呵欠,却拼命向我道歉解释今天的突发状况。
他那么累……却还想着我,关心我,我怎么可以那么自私!
可我,终究不爱他啊。
“宪泽哥我……”
“兔子,你的脸色很差,怎么了?因为R先生的事弄砸了对不对?我就知道。”他的手伸过来,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没有关系,你这只笨蛋兔子,我不会怪你。我早就联系了知名的服装设计师诺爱帮你设计婚纱,明天我请了假,COX先生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
他开始说一些明天的计划和流程,慢慢地声音从我的耳边远去,我只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动。
我再次想起了左戈。
想起他刚刚望着车尾的神情,想起五年前他追着车尾奋力奔跑的样子,想着想着,眼泪慢慢模糊了双眼。
“……兔子,兔子?”宪泽哥的声音焦急响在耳边,“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恍恍然地回过神:“哦……?我,我有在听……你继续说……”
“我刚刚说,我们明天……”他的声音又走远了。
对不起宪泽哥……对不起,对不起!
请你教教我,教教这只笨蛋兔子,怎样才可以让你不受到伤害,怎样才可以忘记左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9)
天忽然下起雨来。
回到家后,我始终放不下左戈,在宪泽哥走后没多久打车折回去。
左戈,你一定不要走,一定一定还要在那里等我哦。
雨下得太大太大,等我到达目的地时,满世界都是连绵的雨线。雨帘将视线遮住,放眼望去,全是烟雾朦胧……忽然在淅沥的雨声中,我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
“头伸出来!”
“我有伸啊,可是根本伸不到帽口那里,你太高了啦……”
“明明是你腿短。”
“左戈同学……你把头低一点好不好?我被困在雨衣里,什么也看不到……”
“那样最好,这么蠢的脸,不要露出来给别人看到。”
“喂,你不要这样嘛,我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会摔跤啊……”
呃?为什么会有女孩的声音?为什么女孩的声音……那么耳熟……
顺着声音望去,雨幕中出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是左戈,穿着宽大的粉色雨衣,矮的整个身体都被包在雨衣里,只看到一双穿着白色球鞋的脚,因为看不到路而双腿打架。
忽然一个不稳她的身体向前栽去,却及时被左戈伸手捞住了!
“见鬼!”他愤愤低咒了一声,被雨水打湿的脸呈现出担忧的神色,还是那么好看,“我要把头低多少你才能看到?”
雨幕里传来她小心翼翼的声音:“最好是……最好是低到和我一样高……”
……
……
她是谁???为什么台词那么耳熟,场景那么眼熟……我又是谁?我在哪里?
我双手捂住耳朵,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
闭上眼,狠狠地甩着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忽然一只手臂揽住了我的腰,像捞水草一样把我从雨水中捞到他的胸前。
我睁开眼——
左戈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就在我的眼前!!!
刚刚那个女孩不见了?或者说,刚刚那个女孩变成了我?!因为在我的脚下,正躺着那件粉色的雨衣。
雨水“哗啦啦”肆虐,左戈略低着头站在我面前,垂下的发丝和睫毛不断往下滴着水:“我不想对着那张蠢脸,是因为……”声音低沉而蛊惑,“我怕禁不住想吻它……”
我瞪大了眼,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靠近——
我终于记起这是五年前所发生过的事情,为什么会情景再现?难道是时光倒流?还是……我太思念左戈所产生的幻觉!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左戈的脸靠近。
他不会吻我的,当时他没有吻我。我可以肯定他不会吻我。
果然,他的脸在距离我只有0.1厘米距离的时候停住了。记忆里他应该是咧起嘴角,嘲笑地说:“近距离看你的脸,果然更蠢了。”可是现在,一滴豆大的雨珠砸在他的眼瞳里,化成晶莹的泪水很慢地流了下来,像瑰丽的蓝色液体。
他流着泪看着我说:
“蠢材……我很想你。”
左戈你在哭?为什么哭?你不要哭,不要哭!
我伸手去擦他的泪,可是指尖才碰到他的眼角,他的脸就像龟裂的石像,碎成灰尘一样的颗粒,从我的眼中凭空消失了。
我尖叫:“左戈——”
左戈——————!!!!!
睁开眼,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喘息着发现那不过是一个梦!
原来只是一个梦……因为太想念左戈,因为最后的最后,我担心会伤害到宪泽哥而没有下车,所留有遗憾才会形成的梦。
枕头上全是我的泪。这已经是第几次做这种奇怪的梦了?
我蜷起身子坐在床角,看了一眼时钟,5:43分。离天亮不远了,不会像平时那样,由于半夜醒来所以一直失眠。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我吓了一跳。原来外面真的下起了暴雨,没有关严的窗户被刮得四处乱撞,窗帘被风吹起,雨珠夹着落叶从洞开的窗户里飞进来。
我起身去关窗户,却在探身去拉窗框的那刻猛地止住身形……
狂风将雨幕掀得老高。
楼下庭院亮着一盏老灯,昏黄的光线照得雨线银晃晃地反光。路灯下,一个高帅的身形笔直地站着,被打湿了的酒红色碎就像雨幕里燃烧的火莲。
他的目光望着我窗户的方向。略抬着的头都僵了,不知道他保持这样的姿势多久了?
由于房内没有开灯,站在路灯下的他看不见我。只有我看见他,看见浑身淋得透湿却仍然站得比电线杆还直挺的左戈。
视线被模糊……
窗外飞进来的雨珠不停敲打着我的面庞,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左戈,一动也不敢动,怕最轻微的声音都会惊扰到他,怕这不过又是我的一场梦……
如果真的是梦,请不要清醒。如果真的是梦,就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再不要前进。
可是为什么……天还是一点点地变亮了。耳边一片宁静,可以听到秒针一下一下走动的声音。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拜托了,慢一点。
“嘀嗒嘀嗒——”
哪怕把我一生的时光都浓缩到这一刻……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时间根本听不到我的祈祷,甚至,好像为了恶意惩罚我,走得飞快飞快。天马上就要亮了,左戈缓缓的一点一点低下头,在天即将全亮之际转身,朝停在不远处空地上的跑车走去。
左戈要走了——!
一直处在罢工状态的大脑忽然“轰”的一声巨响,血液倒流,下一秒我的身体就失重地朝楼下栽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拉开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出家门,就这样失重地从二楼阶梯滚到了一楼。
可是身体感受不到痛……
四肢好像被转上了发条,在掉到一楼的那一刻猛地站起来朝前跑。
这不是梦——左戈真的来找我了,他知道我住在这里?并且连我卧室的窗口都知道?!
这不是梦——他在楼下整整站了一晚,淋着雨,那样寂寞执拗的姿势,仿佛他曾很多次这样做过。
这不是梦!不是不是,不是——!
我忘记了穿鞋,睡帽从脑袋滑下来,掉在了肩头上,甚至我的手里还抓着我睡觉时喜欢抱着的布娃娃……
我在社区大妈惊讶的目光中一路向前,跑到小区门口,可是那辆载着左戈的白色跑车还是开远了。我大声叫他,一遍一遍,跑车越开越远,最终消失在我模糊的视线之间。
“左戈——”
娃娃从手中呻吟着栽下。
再没有力气奔跑的我,鸵鸟般地蹲下,膝盖一触碰到眼睛,很快被眼泪大片大片地濡湿了。
左戈你来找我了,为什么却不见我呢?
为什么要在天亮之前离开……为什么不等我醒来看见你?为什么……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然后是刹车声?我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左戈的车倒回来,他哐门下车的画面。
我视线呆泄地看着他穿着耐克运动鞋的脚。
看见他几步走到我面前。
看见他双腿笔直穿着那条米色直管的秋季休闲裤,因为湿透而贴紧了小腿,更显得他双腿的修长。
我呆呆抬手朝眼睛抹去,抹出一手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