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四期莫悦宁
【编者按】他,一个很普通的学员,2006年参加了乾元国学第四期班,香港人,话不多,每次准时上课,总是第一排,大家开玩笑叫他“莫老爷”,他总是笑笑,挺高兴。他自己说,来上课,是来静静心,听听老祖宗的智慧。
从2006年到2008年,他连续上完了三年国学课程,中间还修读了乾元国学周易研修班的课程。之后他去了香港的岭南大学学习哲学。2012年他回到北大,被北大哲学系录取为博士研究生。
2012年5月19日他成功登顶海拔8848米的珠穆朗玛峰。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位没有什么户外经验的,平常就是打打高尔夫、滑滑雪的年过五十的普通人能够攀登上这世界第一高峰呢?
【与山结缘】
我对雪山的认知过程,还是从北大山鹰社山难说起。
2002年8月7日,北大山鹰社希夏邦马西峰山难,五名年轻的学子遭遇雪崩,不幸遇难,噩耗传来,大家为之震惊和悲痛。这时,《三联生活周刊》上的一篇文章吸引了我的注意。一位北京寺庙的师父,28岁,在没有协作帮助、资金困难、物资简陋的情况下,于2002年5月17日登上了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这对我们常人来说是望尘莫及的。尤其是他在到达珠峰8848米高度之前从未登过一座雪山。
我还记得文章中写道:“一个是心态,我没有什么欲望,我只是亲近山,我不会紧张也不会恐惧。……我注重过程,我的心灵很安宁。如果现在银行里我有5万元存款的话,我会把希夏邦马和卓奥友峰都爬下来。”
当时,我的心被触动了,我非常认同他“和山亲近”的理念,开始无条件从资金上帮助这个师父完成他的登山心愿。回想当时,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自身也可以或是能够登山,好象这位师父登山上去,也会带着我的“和山亲近”的朴素愿望上去。
【首次进藏,感受高原】
2004年6月,我和一些广东的朋友约伴,从西宁乘汽车经青藏线到拉萨。首次进藏,在通过全程高原反应最厉害、海拔最高的唐古拉山口(海拔5200米)时,因意外在此停留了一个多小时。和大部分高反严重甚至不能下车路过即走的游客相比,我没有明显的高原反应,这点发现让我很是兴奋,让我有了去同海拔的珠峰大本营走走的冲动。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想尝试一番的。
【攀登经历,步步磨炼】
说实话,我从没有想过我能登顶,我只是想去亲近这座山。
2006年,珠峰处女行,目标6500米,到达6000米。
这一年,我49岁。在那位师父的帮助下,办妥了登山手续和各项准备工作。第一次去珠峰,设定的目标是前进营地6500米。从拉萨海拔3650米出发,经日喀则到定日,到达珠峰大本营海拔5200米。第一次进山,心里有些兴奋,高反适应得不好,从拉萨出发开始就头痛,到了大本营呆了几天也没有缓解。
从大本营出发,首先要到达5800,我花费了6个多小时,然后从5800到达6000,唯一的感觉就是非常辛苦!5800到6000别看只有短短200米直线海拔上升,但是不断上坡下坡,实话说,那时到后来一见到坡就心里发憷。由于高原反应和体力消耗过大,我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到了6000米决定下撤收兵。以后每次经过此处,我都会想起第一次在此调头返回的经历。
第一次去算是失败的。不论是从心态准备、雪山经验上,都对自己盲目自信,没有充分估计到难度。高海拔徒步节奏和体力分配掌握得也不好,总的来说,是个人心态没有调整好。自己从来没有离开工作这么长的时间(起码一个月),内心总是有些焦躁。庄子说“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但实在经历起来,难以放下。这一年,我开始在乾元国学上课,成为乾元国学教室第四期学生。
2007年,再鼓作气,二上珠峰,计划8300米,到达7028米。
这一年,原打算不去,但是心里总有一丝念想,珠峰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让我的心丝丝萦绕。上次没能到达6500米,有些遗憾,总想要去一下才行,这是个心结。当时还是没有要登顶的想法。还是如那位出家师父说的,想亲近雪山的心态。
四月初,我又去珠峰,这一次的目标是8300米。这趟,对山的感觉、心理状态比第一次好多了,没有那么焦急烦躁了,但还是有严重的高原反应——头疼。上到6700米的时候,山体从岩石带变成冰川带。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体验冰川,攀爬时感觉坡度有50-60度,非常辛苦。在山上平时白天零上七八度,夜里零下15度,日夜温差约二十多度。这次我顺利地到达7028米。
2008年,奥运会圣火传递经过珠峰峰顶,禁止民间攀登。未上珠峰。当年10月我去了西藏的唐拉昂曲山峰试试身体素质,登顶海拔6330米。
2009年,三上珠峰,计划8300米,到达8300米。
我的信心越来越足,认识了前任中国登山队队长、现任中国登山协会副主席——王勇峰。在他的鼓励和安排下,我这一年的目标锁定8300,那是准备登顶的最后一个营地,叫突击营地。这趟给我做登山安排的是极度体验探险公司,由景阳担任队长。
如同往年一样,在拉萨和大本营先充分适应好海拔,减少高反,慢慢训练,慢慢适应,一步步从5800米营地到6500营地到7028米营地,最后成功到达8300米营地下撤。
登山团队要服从队长的统一调度和指挥,他根据队员身体状况、天气、营地准备等来安排每一步的步骤。但这趟发生一件特别难忘的事件,在到达8300米之前的那个晚上,我们宿在7900米营地,四个人却只安排了一顶两人帐篷,挤得几乎无法入睡。早起,没有安排早餐就直接出发。一路上只有冷水和饼干充饥。我的协作汪多背包里有几块巧克力和奶糖,因为有糖尿病,平常断不能吃糖的我,这时已当成救命粮食。
从7028到6500米营地的那段路,感觉是人生最漫长的一段路,我已空腹在高海攀爬了十几个小时,临近生理极限。我心里深知,如果这时倒下,不论是谁的原因,对我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于是,我开始大声歌唱,给自己打气鼓劲,终于挪到了6500米营地。这时,我已累得只能喝得下些热水就躺下了。
这次事件,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和教训,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能完全相信别人,不能盲目听从所谓专家的指挥。我们普通队员的体力、耐力和行进速度是无法和专业队员相比的。而这次经历,也为我下回再登珠峰对于协作团队的专业素养和服务精神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给予了更多关注。
2010年开始,我连续两年在香港岭南大学读书。2011年10月份毕业后,我再次燃起攀登珠峰的念头。
2011年6月,我陪同大女儿从西宁出发,乘汽车从青藏线进藏。在拉萨,联系上西藏圣山探险公司桑珠总经理,以及西藏登山学校尼玛次仁校长,又见到了多年的老朋友——1988年中日尼联合双跨珠峰队员、前任西藏登协副主席、登山前辈仁青平措老师,通过和他们的交谈,得到他们大力支持和鼓励,有了富有经验的专业协作团队的配合和保障,让我大大增强了信心。
2011年10月,我在西藏启孜峰登顶。这是个训练型山峰,海拔6201米。12月底,我去尼泊尔安纳普尔纳山区ABC徒步五天作身体训练。2012年4月,万事俱备,整装待发,准备四上珠峰。
【登顶艰辛】
完善的计划,周到的后勤,充分的心态,足够的时间是登顶必不可少的要素!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周到的计划和后勤准备是登山前非常重要步骤。
经和圣山公司协商,考虑到我年龄55岁和身体状况,以及攀登时间的不确定性,决定我单独组队单独作计划。除了从2006年起就随我一起攀登的王勇敢,圣山公司安排了5名协作,4名副协作,以及厨师、帮厨、医生、司机等6名后勤人员,加我一起组成了17人的庞大团队。其中向导扎西次仁有八次登顶珠峰经验,另外几位向导也至少都有两至三次登顶经验。
攀登时间表从2011年10月份就做好初稿,在大半年的过程中,就海拔适应的路线和时间,我们多次研究,多次调整修改。甚至在抵达拉萨后,也做了相当大的调整。
2012年3月29日,抵达拉萨,做第一阶段适应。4月4日下午到达珠峰大本营。第一阶段适应到达7028米,由于我比其他商业队员抵达得都早,路绳没有完全修好,边走边修,比较辛苦。4月13日,返回拉萨。4月19日,我开始第二阶段适应。4月24日下午,再次抵达珠峰大本营。
从过去十年的珠峰北坡(南坡属于尼泊尔)的登顶历史记录来看,珠峰适合登顶的天气只有在五月份会出现,其余的天气都属于反季节攀登,危险性极高,即使是专业的攀登队员都不敢轻易尝试。每年五月份,适合登顶的天气一般会出现二次,一次在上旬,一次在下旬,每次必须要保证有至少有五天左右。就是说,珠峰能够登顶,天气利好是重中之重的因素——必须连续五天峰顶的天气晴好,才有条件登顶。如果遇上暴风雪,即使是专业的西藏协作或者夏尔巴人,都难以保证自身的安全。
根据印度、尼泊尔、西藏气象台预报,5月14日到19日会有好天气。所有登山队都在大本营等待,心情都很紧张,就像考试后等放榜一样。除了中国队,一起等待的还有美国、印度、日本等国家的队伍,一共一两百人,最高龄的是一位75岁的日本老太太。
2012年5月12日,从大本营出发去5800米营地。5月13日,到达6500米前进营地。等候好天气的来临。5月16日,接到未来天气晴好的通知,我们开始从6500米前进营地出发,下午到达高山C1北坳营地(7028米),并宿营于此。晚上我开始吸氧。
5月17日,从7028米北坳营地出发,下午14:30到达7790米高山C2营地,途径7400-7600,那里是个大风口,积不住雪,全是风化的石头。我们在C2营地(7790)扎营休息了一晚。
5月18日从C2到C3营地(8300),花了六个小时,坡很陡,非常考验体力。到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原本的计划是立即睡觉,但根本不可能。这么高的海拔任何人都难以入睡,即使是用药物也只能睡上二三个小时。由于凌晨就要出发登顶,也睡不了多久,于是在帐篷里小憩了一会。后来听说,在这期间开了一个国际会议(8300米的国际会议,应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国际会议了,呵呵)。因为人多,路窄(只有一条路绳),且天黑行走,如果大家一股脑涌上去,势必造成塞车,行进缓慢,而且危险性大大增加。开会的结果是让年纪大的先出发、人少的队伍先出发。那位日本老太太安排在晚上23:30出发,我被安排在晚上24点出发。于是我23点起来吃饭和穿装备。
5月19日凌晨出发,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头灯照亮前面的路,所以倒也没有感觉到四周的危险陡峭。而且从7028米北坳营地到顶峰8848米,基本全程架设路线绳,只要认真做好每个动作,安全性有充分保障。我们沿着绳结,顺着队伍,依次向前,顺利地通过了第一台阶。有个很小的梯子,大概1.5-2米,海拔8500米。
到了第二台阶的时候,那里是个几乎垂直的陡坡,无法攀登,后来中国队做了一个梯子,国际登山队都叫它“中国梯”,高度大概8米左右,海拔8700米。以往攀登珠峰最大的难点就是这里,并不是因为险要的问题,在这里,每个人攀登的速度是不一样的,只要有一个人速度慢了,就会造成塞车。夜色凝重,气温零下30多度,一旦塞车,不只是氧气的损耗,也是体能更是生命的损耗。
在过了第三台阶后有个大雪坡,坡度约有六七十度,爬一步要喘三口气,很艰难。大雪坡后,8800米处还有个横切,约30米长,只一个脚的宽度,另一边就是万丈深渊,幸好有路线绳,我们才能过去。这时的时间是7点半,东方出现鱼肚白。横切之后再过几个雪坡,就到了峰顶了!
5月19日7点55分,我们成功到达珠穆朗玛峰的峰顶,8848米,站在世界之巅,看到太阳升起是人生难以忘记的记忆!
珠峰峰顶约有三十多平米,南侧可以俯瞰尼泊尔境内的雪山,它们正渐渐苏醒,漂浮在云海中,如同一座座孤岛。风徐徐地吹拂在山巅之上。阳光普照,所有的人都很兴奋。我的心和空气一样都被净化了,又仿佛和天地山川融合在一起。山高人为峰,我站在顶上,将珠峰增高了近两米。
在上面停留了约四十分钟,拍照之后,就马上下山。那时天已大亮,可以看到沿途的干尸,保持着生命中最后的姿势。后来得知,今年我们登顶的人中一共有四个人死亡,他们都跟前人一样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对山峰的热爱。
5月19日下午三点左右,我们平安撤回到8300米营地,短暂休整小憩了一下,继续下撤。在珠峰攀登历史上,登顶不算成功,只有平安下撤到安全海拔,才是成功!
5月19日晚上八点钟,我们下撤到7790米营地,在此过夜。5月20日晚上七点多,经过7028营地,我们下撤到6500米前进营地。开始向外报告我们登顶的好消息。当天宿营在6500米前进营地。5月21日,我们从6500米费时8个小时回到大本营,并在大本营宿营。5月22日,早上8点出发,直接从大本营撤回拉萨。5月23日,拉萨休整庆功。5月24日,我登上了从拉萨飞往成都的飞机。
【心得感受】
登顶珠峰,总结起来,有三样必备,那就是经济、体力和毅力。
一定的经济能力是必需的。登山注册管理费、协作费用、装备费用、食宿费用等都是不小的花费。在经济许可的情况下,多请几个向导、协作可以增加安全系数,在突发状况时可以节约宝贵的等候救援的时间,毕竟,生命是第一位的。当然,任何登山队员都不会希望这种情况出现。
体力,我平时没有特别的训练课,就是主动多走路,多爬山。不追求速度,强调稳定的节奏。个人觉得如果肌肉特别发达,吸氧量就大,反而容易产生高原反应。这次登顶,我瘦了九斤,不算太多。
毅力,是最重要的,海拔那么高的地方,已经突破了人的生理极限。高原反应导致的严重头痛,高原缺氧引起的行动艰难,食不甘味,难以入眠等等,再加上严寒、暴风雪、长距离跋涉,都需要咬紧牙关才能坚持下来。有人说,登山就是受罪,确实,一点不假,但我依然甘之若饴。人生难得有此体会,得之我幸。
【后记】
2012年6月20日,我终于接到北大哲学系的博士研究生入学通知,得以梦圆北大。
虽然表面上攀登珠峰和北大乾元国学就读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二者对于良好心态的修炼是相互促进,相辅相成的。我能用十年的时间对于雪山的认知从无到有,直至登顶珠峰,没有良好的心态,顽强的心理素质是不可能做到的。通过在乾元国学的三年学习,促成了我对哲学的兴趣,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我之所以能考上北大的哲学系,离不开乾元国学的帮助。我能在55岁时登顶珠峰,离不开多年来学习哲学对心态的调整和修炼。
和山亲近,我做到了;和学问亲近,我为此仍在不懈地努力中。这是我下一步的人生高峰!和登顶珠峰一样,不论任何艰难险阻,我会为此不懈努力。■
选自(《乾元国学通讯》第4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