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减版发于《经济观察报书评增刊》2012年5月号
《屠场》:瞄准公众的心,却打中了人们的胃
美国第26任总统西奥多.罗斯福,俺最喜欢他了,因为有些匪气。 1
那位据说早餐一口气吃12个鸡蛋都不当一回事西奥多·罗斯福总统,是怎么变成素食者的呢?
1906年的春天,大胃王罗斯福总统在白宫一边吃早餐,一边看小说。突然,他大叫一声,跳起来,把嘴里的食物吐出来,又将未吃完香肠扔出窗外。香肠正好砸在刚好经过窗口的参议员比夫里的脑袋上,他以为罗斯福总统与他的前任麦金莱总统一样被人暗杀了,立即冲进来,却看到总统先生正使劲往外扔罐装的火腿肠。从此之后,被吓坏了的罗斯福总统成了一位素食者。
原来,这位曾跑到西部做过几年牛仔,并当过代理警长威风凛凛地追捕过逃犯的罗斯福总统,是被他手中的小说——厄普顿·辛克莱的《屠场》吓坏了。他在吃香肠的时候,正好看到小说中对芝加哥某肉类食品加工厂的描写:“工厂把发霉的火腿切碎填入香肠;工人们在肉块上走来走去并随地吐痰;毒死的老鼠被掺进绞肉机;洗过手的水被配制成调料……”
那个时期的美国食品安全问题,与今天中国食品问题一样,着实是一个大问题,如从旅馆、咖啡馆和富人家仆人手中购买使用过的茶叶,然后用树胶使叶子变硬并重新调色再低价卖出去;将菊苣根粉掺入咖啡中;把明矾和粘土加工而成的纯净面粉、把苯甲酸钠注入坏的西红柿中防止继续腐败、泼洒硫酸铜让蔬菜看起来更鲜嫩、用硼砂去除火腿的臭味、用苹果皮加葡萄糖制成的草莓酱、加粉笔末尘土和融水石膏制成的面包、在红糖里掺杂碾碎的虱子(表面看起来非常像红糖)等等。
美国历史学家亨利·S·康马杰曾指出,这个时期的美国正处于历史的分水岭,“在分水岭的一边,主要是一个农业国”,“在分水岭的另一边,是现代的美国,它主要是一个城市化的工业国家”。在经济上,美国从自由竞争走向垄断,社会空前富裕,城市迅速发展,被称为“镀金时代”,然而,“政治腐败像流行性感冒一样,是美国生活中的瘤疾”,“美国民主制度成为充斥着腐败味道的徒有其表的空壳”。这让当时的美国社会问题百出:官商结合,贫富分化极其严重;铁路、制造业等事故频繁;劳资矛盾问题尖锐;童工问题严重。更可怕的是,当时几乎全世界的假冒伪劣以及过期的药品食品似乎都跑到了美国,这让当时在墨西哥战场上的美国士兵饱受疟疾假药之苦。当时一位诗人兼医生霍尔姆斯对此说道:“我坚信,如果把我们今天使用的所有的药物全部倒入海里,那样会对人类的健康更有益,但是却会把海里的鱼统统害死。”即便是罗斯福总统也曾深受其害。1898年美西战争期间,罗斯福曾带领一支志愿骑兵队去古参战,因大量罐装肉制品都是变质食品,导致他的士兵非战斗减员达数千人之多,且上百人还因此死亡。这便是当时著名的“用防腐剂保存猪肉”的丑闻,为此,当时农业部的哈维·W·威利博士向国会提交了一份《纯净食品法》草案。虽然有美国医学会和其它许多杂志的支持,并且先后两次在众议院通过,但最后总是被参议院否决。对此,罗斯福一直耿耿于怀,在当时参议院为此而举行的调查听证会上,他作证说,当1898年他在古巴圣胡安山领兵作战时,与其叫他吃那些在政府合约下运来的罐装食品,他倒宁愿吃他那旧帽子。不过,可惜的是,那一次,纯净食品法没有通过。
不过,最令人惊讶的是150年前的美国,竟然也有臭名昭著的“毒奶粉”。19世纪四五十年代,大量人口涌入纽约,对牛奶的需求大幅增加。为了增加产奶量,奶农们给奶牛喂食酒厂的酒糟,刺激其多产奶。而这些奶牛成群地关在窄小肮脏的牛圈里,浑身是病,奶农们却不闻不问,依然用这些病牛所产的奶供应市场。更可怕的是,为了制造更多的牛奶,牛奶制造商们开始掺假:他们将污水、臭鸡蛋、淀粉等各种杂物掺入原本就已经有问题的奶中,并按比例加进石膏、蜂蜜和其他药物,以清除掺假所带来的异色、异味。据当时的报纸报道说,因为饮用了这种毒牛奶导致死亡的儿童,在一年里竟然达到8000多名。
在不小心发现美国的毒奶粉后,让我不由得仔细看起辛克莱的《屠场》,因为正是这本书直接促成了美国食品安全的守护神——美国食品和药品管理局FDA(FederalDrug and Food Administration)的成立,让美国人民从此可以享用安全食品。
2
其实,辛克莱这个名字并不陌生。1928年,文坛老帅鲁迅频频向文坛新秀梁实秋开炮,一连发表《卢梭和胃口》《文学和出汗》《拟豫言——一九二九年出现的琐事》三篇檄文,极尽嘲讽与戏谑,矛头直接对准当时在国内大力宣扬白璧德主义的新月派代表梁实秋。接着,文坛老将郁达夫也两度出手帮鲁迅助阵,先后发表《卢骚传》《翻译说明就算答辩》为卢骚辩护攻击白璧德,向梁实秋开战。面对两位文坛执牛耳者的频频攻击,初生牛犊梁实秋不甘示弱,在《关于卢骚》一文中,左右手同时开工反击鲁迅与郁达夫,同时还大叫委屈,控诉两位先生“借刀杀人”,“专引辛克来尔的话来驳白璧德,这个方法的幼稚就如同专引鲁迅先生的话来攻击鲁迅先生所攻击的人一般。”
嘿嘿,没错,梁实秋说的辛克来尔正是辛克莱,鲁迅与郁达夫借的正是辛克莱这把刀来对付梁实秋的。在当时美国文坛,辛克莱虽然不能与白璧德相提并论,不过,在文艺思想上,他们两个属于不同阵营的代表:辛克莱是美国文学中最初“领导出普罗精神的”左翼文学的急先锋,白璧德则是代表文坛“贵族精神”的新人文主义的创始人和维护者。当白璧德对法国作家思想家卢梭进行抨击时,辛克莱便对其评论进行过讨伐。因此,当白璧德的嫡传弟子梁实秋在中国继续抨击卢梭时,鲁迅与郁达夫便顺理成章借用辛克莱的《拜金艺术》一书来反击了,郁达夫《翻译说明就算答辩》一文七千多字,引用辛克莱文字便近三千字,他觉得原著者仿若在替自己作答一般。之后,郁达夫干脆把整本书翻译出来,将辛克莱视为知己。
其实,对于梁实秋所极力推崇的白璧德主义,我既不讨厌也不喜欢,只是觉得与自己无关。对于生活衣食无忧、人生一帆风顺,典雅、内敛、平和、迟缓与克己复礼的白璧德式的人,我一向敬而远之。钱钟书的话虽然有些刻薄,有时我却觉得痛快:“上海人是白璧德主义者的代名词,精明,讲效率,善于克制,自以为是,而且有市井气。”因此,对于此时的辛克莱,我还是颇为喜欢的,冷静而一语中的。不过,到了狂热的创造社、普罗作家、左翼作家手里,辛克莱几乎被吹捧到半天云里,成为一个天王巨星,我反而有些敬畏了。
自1928年1月,冯乃超摘译的辛克莱的《拜金主义》章节发表后,此后十年间,辛克莱的文艺论著、小说戏剧、社会学著作,乃至论文随笔诗歌散文向中国滚滚而来,光单行本就多达近30部,其中不包括再版本和重译本,但凡能找到的辛克莱的原作,几乎都被翻译过来,仅郭沫若在1928年到1930年期间,便翻译了几百万字的辛克莱小说,其中便有《屠场》。据美国作家海伦·福斯特在当时的统计显示,“厄普东·辛克莱是最受中国人欢迎的美国作家”。
若是从文学角度看,我就不太欢迎这个辛克莱了。辛克莱强调艺术即宣传,以及文学作品的阶级性斗争性等,这让创造社、太阳社以及“左翼”中一些胆汁质的年轻作家将其视为“教父”,并生吞活剥之,发展出一套革命文学理论,于是,一大批公式化概念化模式化的小说流行于世,这就是现代文学史上的“革命文学”。所以我对辛克莱一直提不起兴趣,甚至今天重读这本《屠场》,我依然无法接受它艺术的粗糙与粗暴。
不过,若是将辛克莱的小说当做社会学读本的话,那么辛克莱的小说正如作家萧伯纳所说:“到了将来,当人们想了解我们这个时代时,他们只要去读读辛克莱的小说便会一目了然了。”辛克莱本人也非常得意这一点,若干年后在他的自传中,谈到《屠场》的写作情况时,他依然掩饰不住自己的骄傲:“我到那里,在人们中间整整住了七周。……我总是晚上坐在他们家里,与他们促膝谈心。而到白天,他们又总是愿意放下手中活,带我四处参观,不管我要到哪里他们都愿带我去。我了解了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我不仅仅与工人及其家人交谈,同时还与老板、监工、巡夜人、酒店老板、警察、医生、律师、商人、政客、牧师及社会福利工作者等都有所接触。……《屠场》里的材料就象一部统计册一样拥有权威性。”我想,或许,我应该放弃一些妇人之见,重新看看辛克莱。
1904年9月,芝加哥屠宰场发生罢工,辛克莱在一本名叫《理智的呼唤》的杂志上为罢工工人写了一篇稿子,对罢工工人表示深深的同情,广受工人欢迎。之后,《理智的呼唤》杂志赞助他500美元,让他到屠宰场住一段时间。辛克莱去了,在芝加哥屠宰场和工人们一起住了七个星期,看见了听到了许多耸人听闻的事情,之后,他回到新泽西自己的家中,花了九个月写成《屠场》,将肉类加工行业的令人作呕的生产环境和加工过程暴露了出来:各罐头工厂的车间都污秽不堪,“那些已经腐烂得再也不能派上任何用场的臭肉,连同地面铲起的渣滓一起,用来制成罐头,或者剁碎制成香肠。已经生霉发白没人买又运回来的食品,用硼砂和甘油处理之后,又作为原料重新制成正品。香肠是最可怕的肉仓里的肉就丢在地下,和垃圾、锯末混在一起,工人在上面践踏,吐痰、留下成亿的结核细菌。仓库里污水横流,老鼠乱跑,毒死的老鼠连同作为毒饵的面包和肉一起铲进一个大漏斗绞肉机去做香肠……”死牛也被做成牛肉罐头,他甚至在小说中写到,在油槽间干活的工人一旦掉进那些敞口的油桶,“往往多日不被察觉,直到他们的残骸最后被制成‘德拉姆公司纯净牛脂’行销世间。”
威风凛凛的罗斯福总统正是看到这里,吓得扔掉自己的罐装火腿肠的!实际上,《屠场》还没有连载完,便引起轰动,要求杂志重载。正如一家报纸所言,“一天早晨辛克莱醒来,象拜伦一样,突然发现自己举世闻名”。不过,出版其实并不顺利,先后有五家出版社拒绝出版单行本,因为辛克莱不愿意删除其中某些部分。辛克莱干脆自己掏腰包出版了这本小说,不过出版社还是首先派人到芝加哥屠宰场进行调查,证实辛克莱所描写的一切并非夸大其词才同意出版该书。实际上,《屠场》编辑写道:“我获得了一枚肉食监督的证章.这样我就进人了肉罐头帝国,我日夜徘徊在令人作呕的气味当中,亲眼看到了辛克莱所没有看到的内幕。”《屠场》一出版立即引起轰动,订单如雪花般纷至沓来,其中便有来自白宫的罗斯福总统的一张,因为此时,白宫里写给罗斯福总统的信也如雪花般纷至沓来,强烈要求总统对此才采取措施。当时报纸上甚至还刊登了一首“童谣”:“玛丽有只小羔羊,一天看到它病了,用船装到罐头厂,贴上标签罐装鸡”来讽刺当时的食品问题。
与此同时,辛克莱也遭到狠毒的攻击,当时的牛肉托拉斯就称《屠场》是一位神经不正常的人写的一部拙劣作品,有肉食工业资本家请人写文章诋毁辛克莱和《屠场》中所描写的事实,甚至还有肉类加工商企图贿赂辛克莱,“建议我建立一个模范肉类加工厂,并答应若以我的名义的话,他们愿意送我三万美元的股份”。
而读者罗斯福总统在看完小说后,立即约见了辛克莱,并两次派人前往芝加哥进行调查。调查的结论是“食品加工的状况令人作呕”。之后,聪明的罗斯福便利用这个调查报告来威胁国会,如不立即通过迟迟不能通过的《肉类检查法》和《食品与药物法》,他便公布调查报告,由国会承担危害美国肉类产品出口的责任。之后,国会不得不做出反应,1906年6月,在《屠场》发表4个月后,美国国会通过了两部联邦法律:《肉类检查法》和《食品与药物法》,并建立了以化学家Wiley博士为首的11位专家组成的检查班子,这便是FDA的雏形。可以说,正是辛克莱的小说《屠场》改写了美国食品安全史。
3
一本书的力量真的有这么大吗?或许,事情并没有想象的这么简单。
作为美国左翼作家、社会主义先锋,辛克莱写这本小说并非是为了揭发黑幕,而是为了宣扬社会主义。虽然小说常常被视为是美国黑幕小说的代表,但辛克莱的初衷却是为无产阶级呼吁,为社会主义呐喊。小说叙述了来自立陶宛的约吉斯一家的悲惨遭遇,在工厂老板、工头、警察、政治寡头、房产中介等欺压下,约吉斯家破人亡,剩下小约吉斯一人四处流浪。最后,他找到了社会主义,整个人焕然一新。“以前对他最重要的东西现在都显得无足轻重。其兴趣已经转人那充满思想的世界(指社会主义事业——笔者按)里去了。”
因此,与辛克莱有着同样信仰的社会主义作家杰克·伦敦对小说的出版兴奋异常,认为这是一部“完全的无产阶级作品,是一部由一位无产阶级知识分子为无产阶级而创作的作品。同时也是由一家无产阶级出版社出版,其读者也将是无产阶级”。为了让小说产生最大的舆论和宣传效果,杰克·伦敦为其摇旗呐喊:“同志们……这么多年来我们期盼已久的书终于出来了,它将让那些对社会主义视而不见的人睁开双眼,让成千上万的人相信我们的事业;它描述了我们国家的真情实貌:这是一个充满非正义、充满了悲惨的噩梦的人间地狱、一个野兽的丛林——正如《汤姆叔叔的小屋》是为黑人而作一样,《屠场》是为今天的白人奴隶而作。”
不过,虽然《屠场》一出,让美国肉食品销售量急剧下降,欧洲削减了一半从美国进口的肉制品,但工人们的工作状况与生活境遇依然没有人关心,辛克莱对此感到非常失望,“我痛苦地认识到我之所以出名,并非因为人们关心工人,而只是因为他们不想吃那些带有结核菌的牛肉。”“回顾这三年我劳心又劳力所发起的这场运动,扪心自问,我不知道真正得到了什么。”虽然小说的出版,直接促成了《肉类检查法》与《食品与药物法》的通过以及FDA的诞生,并让让联邦政府先后给最大的17家肉制品公司“找麻烦”,甚至诉诸法律指控他们非法垄断,但对于这歪打正着的结果,辛克莱却感到啼笑皆非:“我对剥削问题之兴趣,甚于对这些‘可恶的肉’之兴趣。”“我本来瞄准的是公众的心,却打中了人们的胃。”
不管辛克莱如何失望,作为一位报告文学家或是社会活动家,他是成功的,而且还是幸运的,幸运地遇上了罗斯福总统。当时正在走向工业化国家的美国,社会问题层出不穷,甚至有人说:“对19世纪末的美国共和主义来说最严峻的事实是不可能产生能驾驭美国工业化的政治家。”而罗斯福总统似乎就是那应运而生的政治家,新闻媒体便是他驾驭美国工业化最重要的政治手腕之一,他对辛克莱《屠场》利用便是一个典型例子。
其实,在辛克莱之前,另外两位美国黑幕作家拉萨尔和默温已经揭露过芝加哥肉类加工行业一些内幕,舆论压力已经指向了罗斯福总统。然而,当时的罗斯福总统与库克县共和党党魁、牛肉托拉斯之拥护者威廉·洛里默关系铁好,虽然他本人对于托拉斯早有微词,可是不敢冒然得罪,于是让洛里默分管公司的一个特派员去芝加哥调查,调查结果是“一切正常”。然而紧接着,《屠场》出版,全国沸然,罗斯福在看完小说后,也表现得和普通读者一样,甚至更为夸张,于是出现了开头一幕——一口气吃十二个鸡蛋的罗斯福总统变成了一位素食者。这次,他抓住机会,不再敷衍,态度变得坚决又强硬:立即召见作者辛克莱,并先后两次派人前去调查。前一个调查委员会带回来的报告说,辛克莱的大多数言论没有证据,《屠场》只是个别现象。对此结论,罗斯福总统非常不满意,认为负责调查的农业部的吉姆斯·威尔逊不支持立法。为此,他亲自任命另一个调查委员会又前去调查,后来该委员会提交的报告不仅证实了《屠场》所揭露的均为事实,还增加了调查者的亲眼所见与亲身体会,且措辞非常激烈,罗斯福总统读后“勃然大怒”。然而,他却没有公布这份报告,而是以此威胁国会通过《肉类检查法》和《食品与药物法》,因为这份报告的“危险性”远远大于这两部联邦法,而罗斯福总统也终于得以实现自己改革的目标。为此,罗斯福总统不止一次说,在我们国家,我几乎可以说最重要的职业就是新闻记者的工作。
有趣的是,像辛克莱与他的同伴——首开美国新闻舆论监督、促进社会改革之先河的黑幕揭发者,用美国话是叫“muckraker”,意思是“耙粪的人”,以此类推,所谓“黑幕报道”就是“muckraking”(耙粪),这成为日后美国新闻中的一种类型。而这个不太雅的甚至带有侮辱性的称号,也正是拜罗斯福总统所赐。
1906年4月14日,罗斯福在众议院办公大楼奠基典礼的演讲中,公开奚落这些黑幕揭发者为不谙世事的“耙粪者(muckrakers)”:“在班扬的《天路历程》里,有一段描写带粪耙的人,他手里拿着钉耙,目不斜视,只朝下看;他被赠予天国皇冠以替换他的粪耙,可是他既不抬眼望天,也无视皇冠,而是继续耙地上的污秽。”事情原由是,当时一位黑幕揭发作家大卫·格莱汉姆·菲利普斯写了一本书《参议院的背叛》,辛辣地揭露了共和党的高级官员,其中包括罗斯福的密友昌西·迪皮尤,而罗斯福总统却认为这是不负责任的报道,这些煽情主义者们“总是粗俗而武断地概括,不分青红皂白地进行人身攻击”,他们正在误导社会大众。“如果他们继续认为整个世界只是污秽一片,那么他们手中的权力也将没有了”。
不过,罗斯福总统逞一时口舌之快的挖苦与奚落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第二天,当时最有名的黑幕揭发者林肯·斯蒂芬斯便找上门来,对他说:“总统先生,你已把那些使你成功的新闻调查者全部扼杀掉了。”或许这个时候,总统先生已经清醒过来了,口气大转,说自己被激怒主要是关于昌西·迪皮尤的那篇文章,而自己这样做,也是为了安慰可怜的老昌西·迪皮尤。其实,对于当时兴盛一时的黑幕揭发运动,罗斯福总统是又爱又恨,一方面他正是利用这些黑幕揭发者的力量来进行自己各方面的改革的,另一方面,他又认为“揭露罪行并缉拿罪犯是应该的,但要记住,即使是对罪行而言,如果用煽情的、骇人听闻的和虚构的形式来攻击它,则这种攻击对公众的思维而言也许比罪行更为有害。”“对罪恶势力所进行的无止境的战争是一刻不能停歇的,但我要求这场战争应由理智和坚毅来指挥。带粪耙的人对于社会的良性运行往往是不可或缺的,但只有当他们认识到他们到何时该停止耙粪,并对加在他们头上的与其努力相称的皇冠表示敬意时,才会有如此作用。”
或许,这就是理智而坚毅的罗斯福成为罗斯福总统的原因吧!不管他是否真的成了一位素食者,至少他让《屠场》歪打正着,成就一段文坛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