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1823年，美国总统詹姆斯?门罗与国务卿约翰?昆西?亚当斯在总统的年度国会咨文中订立了一条新的外交规则。他们宣布，美国对加勒比海以及墨西哥湾绝大部分的岛屿与水域享有“无可争议的主权”。门罗与亚当斯宣称，这些主权构成了美国的“核心利益”，且共和国随时准备为之而战。当然了，他们不会容忍任何弱小拉丁美洲国家的反对。他们进一步要求，该区域外的海军（例如英国皇家海军）应中止在美国“近海”的行动。
不，他们没有这样做。
但这是一个有用的思维实验。这样一套极具侵略性的门罗主义怎么可能受到欧洲国家的欢迎？更不用提那些环绕加勒比海盆地区的岛屿与沿海国家了。它一定会彻底失败。而这就是中国在黄海、东海以及南海的一系列过度主权要求——包括无可争议的主权、核心利益等等——在面对亚洲邻国时的处境。
上周，在美国海军战争学院的年度“当今战略论坛（Current Strategy ）”上，有几名发言者将中国的近海政策与美国门罗主义全盛时期在加勒比海以及墨西哥湾的政策进行比较。其中一人问道：“为什么中国不能实行门罗主义？”他自己答说：“因为那是中国！”其隐含的意思是，美国及其亚洲盟国不愿意将美国当年在上升至海上强国地位时享有的特权给予中国。如果这样做，显然是出于极度的虚伪，要么就是在进行威胁。这一观点的麻烦之处在于，没有人会否认北京对其周边环境的影响力。大国施加这种影响力是理所当然的，但关键在于是何种影响力。中国将如何使用它正在不断聚集的武装力量？它已经使其亚洲伙伴有充足的理由对此担心。
这与美国的历史形成鲜明的反差。门罗主义远不是一纸方便美国干涉的令状，而是在宣布后的数十年中都一直受到拉丁美洲国家的欢迎。为什么不是这样呢？这一宣言使得欧洲人可以保留他们在新世界的财富，但不进行扩张。这有点像棘轮效应（指一种不可逆的发展模式）。一旦拉丁美洲国家脱离欧洲帝国，取得独立，他们就获得了永久的独立。华盛顿承诺，任何试图恢复控制美洲国家的帝国努力（不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都将被视为对美国的不友好行为。在中美与南美，几乎没有国家反对这样一个强大的邻国来保证它们独立于区域外的掠夺者。
麻烦开始于19世纪90年代，当时美国已上升至西半球的霸主地位。强大的物质力量诱使政治领导人对其滥用。1895年，克利夫兰政府卷入了一场委内瑞拉的边境争端。在一次激烈的外交照会上，国务卿理查德?奥尔尼告诉英国政府（争端参与者之一），美国的“法令”是通用于西半球的“法律”。
这一宗主国的声明必然不受其他西半球国家的待见，但它在长远的历史中只不过持续了一瞬间。西奥多?罗斯福总统巧妙地处理了与加勒比、欧洲国家的关系。1904年，他为门罗主义附加了一条“推论”：如果欧洲帝国与拉丁美洲国家政府之间的争议威胁到了门罗主义，那么华盛顿保留有对其进行干涉的权利。在弱小的拉丁美洲国家政府拖欠欧洲银行贷款的时候，欧洲人习惯于派出战舰，占据它们的海关。他们用这些国家的关税收入赔还欧洲银行的贷款，而这是当地政府的主要收入来源。罗斯福反对这一讨债举措，因为它使外来者占据了美洲土地，而他们有可能在这之上建立海军基地，构成了对中美洲海上航道的威胁。
通过介入管理债务偿还，华盛顿没有给欧洲人任何夺取领土的借口。后者正是通过类似的借口在亚洲与非洲获得了大片土地的所有权。只要美国领导人有节制地施行“罗斯福推论”，像西奥多?罗斯福一样，即使唯一的一次对圣多明各的干涉也是以很小的规模，那么美国几乎不会引起邻国的不安。这表明，美国政府在想尽办法承认拉丁美洲国家的平等地位。美国外交官邀请南美国家参加1907年的海牙安全会议，正式确认它们为既成的主权平等国家。罗斯福反复向南美“三巨头”——阿根廷、巴西与智力——保证，他视它们为门罗主义的共同担保国。
1906年，他还派出国务卿伊莱修?鲁特，在南美洲巡回演讲。大多数人认为，鲁特很好地解释了门罗主义及其推论。阿根廷外交部长路易斯?德拉戈将门罗主义描述为“美国的传统政策”，“在不强调优越性或追求影响力的情况下，谴责对南美国家的压迫，反对由欧洲大国来掌控它们的命运。”巴西在里约热内卢召开过一场泛美洲会议，他们将举行会议的雄伟大厦命名为“帕拉西奥?门罗”。
对门罗主义的友好回应不局限于官方。事实上，历史学家弗雷德里克?马尔克斯曾报导说：“热情的学生为了能亲自拉着鲁特的马车穿过里约的街道，竟试图解下马具，直到被劝阻。”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和利马（智利首都）的情形也差不多。1913年卸职后的罗斯福巡游南美时，南美的政治家与人民群众给予了他铺天盖地的赞誉。
但是原则也可能被滥用。当被过于随意地应用时（就像罗斯福的继任者们做的那样），罗斯福推论演变成方便美国干涉拉丁美洲事务的借口，即使在欧洲没有强占美洲领土打算的情况下。据历史学家Samuel Flagg Bemis回忆，1929年美国国务院编纂了“一部对门罗主义的注释，即所谓的‘克拉克备忘录’，其实际效果是将‘罗斯福推论’从门罗与亚当斯提出的规则中删除。”反对外来干涉的门罗主义强制令依然有效，但在克拉克备忘录之后，以罗斯福为旗号的干涉主义不再有效。
根据目前的形势来看，中国今天的近海政策与美国在门罗主义时期的加勒比海以及墨西哥湾政策大为不同。首先，华盛顿从未像北京之于南海那样坚持对加勒比海的主权。其次，美国从未谋求限制其近海的海军活动，而中国则反对在黄海的常规航母行动。中国所引用的托辞难以令人信服，它称，这些行动使得北京处于美国战斗机的攻击范围之内。北京还想要禁止在国际空域为时甚久、明显合法的习惯，例如空中侦察。而就在上周，印度权威人士C. Raja Mohan报导说，一艘中国军舰在南海的公海“护送”了一支印度海军小舰队。据Mohan所说（我认为是对的），中国军舰所传递的信息是：“很高兴见到你们，但你们已处于我们的领海，在这片水域内你们并不享有军用船只的‘航行自由’。你们的存在是以我们的默许为前提的。”实际上，中国已经逾越了对门罗主义以及罗斯福推论最好斗、最干涉主义的解释。来自区域性强国的抵抗既是可以预见到的，也是正当的。他们应当抵抗，就像拉丁美洲国家抵抗罗斯福继任者（塔夫特和威尔逊）的干涉主义那样。
美国官员最终依靠智慧与灵活性推翻了罗斯福推论，废除了那个有损美国在南美邻国名声的政策。另一个美国总统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用“好邻居”政策将其取代，更好地适应了美国及其邻国的共同利益。民众对罗斯福推论基本不关心，所以新的政策基本没有遭到多少反对。相比之下，中国领导人将他们的近海政策描述成有关主权的问题，没有国家会对这些问题轻易屈服，更不用提骄傲的中国了。这样，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将自己逼入绝境。公众将会判断出他们言行不一。如果他们现在做出承诺，那么根据他们制定的标准，他们将不得不失去自古以来属于中国的水域主权。喧闹的充满民族主义情绪的中国公众会容忍这种背叛吗？难说。
简而言之，北京将花很长一段时间来收拾它现在摆的烂摊子，而且没有鲁特与小罗斯福那样的人物。在美国，我们的拉丁美洲朋友依然还在时不时地谴责美国过去的干涉主义政策，而中国所面临的将会更多。
注：作者James Holmes为美国海军战争学院的副教授，原文发表于《外交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