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曲状元”马致远 元曲马致远

仰观历史长河,图我国家强盛展雄才建勋业者固已多矣,而囿于社会制度怀才不遇穷困潦倒者亦大有人在。屈宋之风骚千古传诵,李杜之诗篇有口皆碑。何以然?就在于他们的作品中饱含着深厚的爱国感情,反映了他们屈才落魄的可悲遭遇。元代的马致远就正是这类人物之一,他的许多散曲也正因为反映了他忠心报国却怀才不遇的感伤情绪而取得了人们深切的同情。现在下试从马致远的散曲略谈其功名思想,并求证于高见者。
(一)
马致远,号东篱,元朝大都(今北京)人,大致生活在公元1250年至1324年之间。元朝统治者于公元1215年攻占金朝的燕京(元改为大都),1235年灭金,1279年正式统一全国。至此,唐末以来大分裂的局面宣告结束,多民族的中国又一次走向了大统一,马致远感到无比欢欣,他尽情歌赞,其散曲《中吕.粉蝶儿》曰:“寰海青夷,扇祥风太平朝世,赞尧仁洪福天齐,乐时丰,逢岁稔,天开祥瑞,万世皇基,股肱良庙堂之器。[迎仙客]:寿星捧玉杯,王母下瑶池,乐声齐众仙来庆喜,六合清,八辅美,九五龙飞,四海升平日。[喜春来]:凤凰池暖风光丽,日月袍新扇影低,雕栏玉砌彩云飞,才万里,锦绣簇华夷。[满庭芳]:皇封酒美,廉开紫雾,香喷金猊,望枫宸八拜丹墀内,衮龙衣垂拱无为,龙蛇动旌旗影里,燕雀高宫殿风微,道德天地,尧天舜日,看文武两班齐。[尾]:祝吾皇万万年,镇家邦万万里,八方齐贺当今帝,稳坐盘龙亢金椅。”可见马致远早期的作品,是为统治者歌功颂德的,同时字里行间也流露出他对官场的歆羡之情。他憧憬着自己的美好前景:清歌曼妙,玉宇腾飞。他希望国家更加繁荣昌盛,也希望自己能帮统治者治理这个绵绣江山。为实现其愿望,他向统治者献过诗:“且念鲰生自年幼,写诗曾献上龙楼”。他的诗是歌颂统治者的业绩,还是为统治者出谋画策,抑或如毛遂自荐其才,或者是三者兼而有之?他没有讲,但无论哪种说法都只能证明马致远早年是想有作为的,至少所引这支散曲是他献给统治者的礼物或者是他企图作为自己进身的阶梯。这种做法是他谋取功名的一种手段,和过去许多封建文人向统治者献诗呈文以求重用毫无区别。就其近代而言,唐朝的权德舆不是以文章进身由谏官至礼部尚书参预朝政吗?宋代周邦彦游京师不是以献《卞都赋》万余言由诸身擢太正吗?马致远正是企图走上这条道路的。就文笔来讲,他颇负盛名,有“曲状元”之称。他似乎很有武艺,其自况性的《中吕·喜春来》曰:“昔驰铁骑经燕赵,往复奔腾稳似船”,一个勇敢善战的骑兵形象跃然纸上。这分明告诉我们,在元朝的建立中,马致远是经过战阵打过仗的,祖国的统一也有他的一分功劳。这又是他报效国家的实际行动。他是一个文武全才,确有强烈的进取精神。
但世界上的事情极难如意,马致远追求功名的道路也崎岖不平。他在殘曲《黄钟·女冠子》中叹道:“枉了闲愁,细寻思自古名流,都曾志未酬,韩信乞饭,傅说版筑,子牙垂钓,桑间灵辄困,伍相吹箫,沈古讴歌,陈平宰社,买臣负薪,相如沽酒。”这大概写于他报国的理想未实现之前。这是一个被压抑的才子在呻吟,他申述着自己的苦闷,感叹自己的不幸,又自我慰藉,发思古之幽情。自古英雄多磨难,“自古名流都曾志未酬”,然而他们一旦得志,就会放出夺目的光辉,在历史上留下可歌的一页。但这种人还得有人荐举,韩愈就曾叹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千里马能为世所用还得要统治者重视,燕昭王筑黄金台招贤纳士成为千古美谈,汉高祖汉武帝下求贤诏也成为历史佳话,曹操作《短歌行》:“周公吐甫,天下归心。”其求贤若渴之情亦为人所称颂。故历代封建文人大都把希望寄托在统治者身上,以求建功立业。他们认为治国之道在于统治者身边人才济济,所谓得人兴国失人亡。“夫天下之道,理安斯得人者也。”(柳宗元《封建论》)马致远拿那些煊赫的英雄自比,其实是说他也有将相之才,他也是要匡国致君,济世安民。这支曲子流露了他的愁苦之情。但其中又有一种不可扑灭的浩然之气。诚如孟子所说:“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膈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孟子·告子下》)马致远的残曲《黄钟·女冠子》表明他的命运如同孟子所说的“斯人”,其曲最后一句是“且遮藏着钓鳌攀桂手”,这更是马致远卓越才智与宏伟志向的注脚了,大有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望岳》诗)和李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上李邕》诗)的豪迈气概。
也许马致远确实有功有才吧,他在元朝居然做了江浙行省务官,虽不是他所想的将相之类,但官职也不能算小,他毕竟迈出了可喜的一步。我们不知他做官的情况如何,有何政绩,假令他会钻营,会投机取巧,媚上欺下,精通权术,那他就有可能官运亨通,青云直上。他的努力和才能不仅使他自己也使人家相信他将会飞黄腾达,成为朝廷命官,成为国家栋梁。
他做过这样的美梦,可现实对他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他在《双调·夜行船·离亭宴煞拍》中说:“蛩呤罢一觉才宁贴,鸡鸣时万事无休歇,争名利何年是彻!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裴公绿野堂,陶令白莲社,爱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嘱咐你个顽童记者: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封建社会官场的互相倾轧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而翻开《元史》则知元朝廷尤为历害。马致远把富贵场中的争名夺利比作蚂蚁排兵苍蝇争血,于是他象裴公陶令那样退出官场过起隐居生活来,并按陶渊明“种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意而自号东篱。他爱上了乡村的优美环境,以酒来消磨人生的黄昏,功名富贵,见他的鬼去吧。可见这是他受官场排挤后写下的一支愤世嫉俗的曲子,他寄情山水,不管人间世事了,产生了消极的隐居思想。
(二)
消极的隐居思想产生后,马致远抚今追昔,不免感慨,他在《搬涉调·哨遍》中叹道:“半世逢场作戏,险些儿误了终焉计,白发劝东篱,西村最好幽栖,老正宜,茅庐竹径,药井菜畦,自减风云气,嚼蜡光阴无味,旁观世态,静掩柴扉,虽无诸葛卧龙冈,原有严陵钓鱼矾,成趣南园,对榻青山,浇绿水。“这是马致远自劝隐居的曲子,“弃置罢官去,还家自休息。”(鲍照《拟行路难》)他象诸葛严陵一样远离尘世,似乎他的名也取于诸葛“澹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之意。而从“自减风云气”,“旁观世态”这样的话看来,又是一种壮志难酬的怊怅不平之情。“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谢灵运《登池上楼》)马致远分明是不得已而隐居。但是他从尔虞我诈的官场抽身出来,回到风光秀丽的自然山水之中,心境又是恬静的。开始他对隐居生活好象挺感兴趣,其《前调·归隐》说:“菊花开,正归来,伴虎溪僧鹤林友龙山客,似杜工部陶渊明李太白,有洞庭柑东阳酒西湖蟹,哎,楚三闾休怪。”马致远写了两种不同的人物,一种是在官场不如意时,能够见机而作,激流勇退,如“杜工部陶渊明李太白”,一种是在官场受排挤打击之后,仍然为着君主矢志不移,“虽九死其犹未悔”(屈原《离骚》)如楚三闾,而马致远显然是赞美前者,“伴虎溪僧鹤林友龙山客”,隐居山林,饮酒吟诗,泰然自若,宠辱皆忘。
在《双调·清江饮·野兴》中马致远甚至说:“林泉隐居谁到此,有客清风至,会作山中相,不管人间事,争甚么半张名利纸。”“西村日长人事少,一个新蝉噪,恰待葵花开,又早蜂儿闹,高枕上梦随蝶去了。”“东篱本是风月主,晚节园林趣,一枕葫芦架,几行垂杨树,是塔儿快活闲住处。”在这支散曲里,马致远美化了他的隐居生活,象吕尚傅说那样的先苦后甜的人间宰相他没有做成,但他会做陶弘景那样的先仕后隐的山中宰相。他忘却了官场的争名逐利,表达了寄身于田园山水的澹泊心怀,吟风弄月,赏园游林,听新蝉鸣噪,看蜂儿嬉闹,泉水淙淙,清风习习,垂杨几行,葫芦一枕,呼朋唤友,快活潇遥,忘其世事,嘲其名利,若庄周之梦蝶,似梦蝶之飞翔。
从以上情况来看,马致远对隐居生活是自得其乐的,他感到了返回大自然的幸福,他的意识在和宇宙交融,出仕思想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但我们如果就此否认马致远的进取精神却也是以偏概全。因为在封建社会,读书人只有两条出路;或出仕,或归隐,而出仕则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本能的愿望,只有政治上失意,对当权者失望时,才产生弃世归隐的念头。马致远的作品中的确表达了他乐天知命的旷达情怀,显示了他的悠闲自适。但他在散曲中又说:“屈原清死由他恁,醉和醒争甚。”可见马致远恬静的隐居生活中隐含着官场失意的悲哀。他在《双调·行香子·庆宣和》中说:“过了重阳九月九,叶落悲秋,残菊蝴蝶,强风流,劝酒,劝酒。”这是强颜欢笑,借酒浇秋,是一种深沉的悲秋情感。“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宋玉《九辨》)马致远也象期望对国事有所作为但受黑暗势力排挤而失职的宋玉一样,发出了凄楚哀愁的声音:“叶落悲秋。”本是迎霜而开的金菊也显出一种萎靡不振,快要凋残的样子,虽然几个蝴蝶还在飞,与残菊为伴,但都不过是强为风流。马致远看到这些,想到自己的落魄,心中的苦楚是难以表白的,他只能一股劲地喝酒。他仿佛不管尘世的一切,日日沉溺于酒中,所谓“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也。
马致远开始隐居时,好象对世事并没有忘却,他只是“自减风云气,”、“旁观世态”。“会作山中相”一语是典,南北朝时陶弘景官后隐居,但梁武帝遇有国家大事常常去征询他的意见,因而被称为“山中宰相”。马致远讲此话,用此典,说明他对功名还抱有一线希望,后来他感到希望成了泡影,才悲观起来,上面所引的悲秋的曲子便是这种心理的反映了。于是他否定起他热衷过的功名来,在《双调·折桂令·叹世》中说:“咸阳百二山河,两字功名,几阵干戈,项废东吴,刘兴西蜀,梦说南柯。韩信功兀的般证果。蒯通言那里是风魔?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刘项兴亡,不过一梦,他所景慕的韩信也是“兀的般证果”,那么功名事业还有何留恋?他感到了仕途的险恶,“炎炎者灭,隆隆者绝”(杨雄《解嘲》)也感到了功名的虚幻,“梦说南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借自《三国演义》语),“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塜一堆草没了。”(借自《红楼梦》语),于是他觉得还是醉酒为好,远离尘世为妙。在他的散曲中,如“孤舟驾,功名已在渔樵话”,“人间宠辱都参破”,“闲身跳出红尘外”,“远离红尘万丈波”等话不一而足。如果说一般士大夫隐居有时是终南捷径,也有时是为了东山再起的话,那马致远的逃避现实就应该算是遁世了。马致远确实是看破了红尘,他甚至认为一切皆空,在《南吕·四快玉》中说:“巫山庙:暮雨迎,朝云送,暮雨朝云去无踪,襄王漫说阳台梦,云来也是空,雨来也是空,怎捱十二峰”。“海神庙:彩扇歌,青楼饮,自是知音惜知音,桂英你怨王魁甚,但见一个傅粉郞,早救了买笑金,知他是谁负心。”“叹世:子孝顺,妻贤惠,使碎心机为他谁。到头来难免无常日。争名利,夺富贵,都是痴。”这是一个颓废者的恨世之言,是阴暗心理流露出的否定一切的疯狂呓语。一切世事都是转瞬即逝的烟云,一切是非都是毫无必要的空谈,一切追求都是没有欢乐的苦难。他否定一切的一切了。
(三)
“烈士多悲风,小人偷自闲。”(曹植《杂诗》)“愿欲一轻济,惜哉无方舟,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同上)封建社会的知识分子一般都是想有所作为,为国出力的。但由于封建社会不可能做到任人唯贤,致使许多有抱负有才能的人计无所出才无所展,故而在他们的作品中总是有一股悲凉的气氛。他们把匡国致君救世安民作为人生之鹄的:“丈夫尘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鲍照《拟行路难》)“铅刀贵一割,梦想骋良图。”(左思《咏史》)希望自己青史留名,流芳百世,把抱负的不能实现引为终身憾事,陆机《长歌行》诗云:“但恨功名薄,竹帛无所宣。”他们甚至认为不得志是最大的耻辱,“人生不得行胸怀,虽寿百世,犹为夭也。”(《宋书·萧惠列传》)所以马致远由于理想不能实现竟产生遁世思想以至漠视一切也就不难理解了。但正如上面所说的知识分子传统的出仕思想的影响,以济世安邦的非凡人物自诩的马致远也不甘于隐遁,他因自己不为世用而对统治者发出怨言,在《南吕·金字经》中他哀叹道:“絮飞飘白雪,鱼乍香荷叶风,且向江头作钓翁,穷,男儿末济中,风波梦,一场幻化中”。“担头担明月,斧磨石上苔,且做樵夫隐去来,柴,买臣安在哉,空岩外,老了栋梁材”。“夜来西风里,九天雕鹗飞,困煞中原一布衣,悲,故人知未知,登楼意,恨无上天梯”。这不是“独钓寒江雪”(柳宗元诗)的柳宗元吗?思柳州被斥,独钓于寒风凛冽白雪纷飞的江中,多么悲凄苦楚,今天的马致远又何其相似乃尔;这不是樵夫朱买臣吗?想买臣当年,砍樵苦读,何等穷困潦倒,今天的马致远也落到了这个地步,然而朱买臣终于发迹,而马致远是仕后隐居,愈可悲也;这不是那个写下《登楼赋》的才子王粲吗?“惧匏瓜之徒悬兮,畏井渫之莫食。”“心凄怆以感发兮,意忉怛而惨恻。”念汉魏时王粲,久留客地,因才能无法施展而产生思乡之情,今天马致远的耳边响起了《登楼赋》的诗句,他问故人知不知道他的苦楚,比王粲悲更深者,他恨没有上天的梯子。这是马致远抱负未伸的苦闷之情,他自命不凡,然而雄图难展,满腔报国之情,却不被任用,他深深地抱怨,哀哀地悲叹,困煞我也,“男儿未济中”,栋梁材徒老于空岩外,功不成,名不就,时光易逝,壮志难酬,人才埋没,明珠暗投。
马致远陷入了极度的悲哀之中,以至发出对统治者的怨恨愤懑之言,其《南吕·四块玉》说:“酒旋沽,鱼新买,满眼云山画图开,清风明月还诗价,本是个懒散人,又无经济才,归去来。”“佐国心,拿云手,命里无时莫强求,随时过遣休生受,几叶绵,一片绸,暖后休。”“甑有尘,门无锁,人海从教斗张罗,共诗朋闲访相酬和,尽场儿吃闷酒,即席间发谈科,倒大来闲快活。”他唱着“归去来”,这是重复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本是个懒散人,又无经济才”是说的反话,其实质就是“佐国心,拿云手”,他虽知“命里无时莫强求”,但心里是老大不快活:“尽场儿吃闷酒,即席间发谈科。”这犹如张衡在唱:“游都邑以永久,无明略以佐时。”(《归田赋》)又如杜甫在唱:“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咏怀五百字》还如李白在唱:“吾非济代人,且隐屏风叠”。(《赠王判官时余归隐庐山屏风叠》)马致远合上了历代不得志的封建文人的步伍,和他们唱着怀才不遇的同一个曲调。他对统治者发牢骚,可又无可奈何,他的内心是十分痛苦的,不甘遁世之情溢于言表。
由上述情况可知马致远虽由不满官场而隐居起来,但内心深处却有着不甘隐退的痛苦之情,他并不愿遁世,求取功名的心情并没有死,到了晚年他还在幻想,这有他的散曲《中吕·粉蝶儿》为证:“至治华夷,正堂堂大元朝世,应乾元九五龙飞,万斯年,平天下,古燕雄地,日月光辉,喜氤氲一团和气。[醉春风]:小国土尽来朝,大福荫助护里,贤贤文武宰尧天,喜,喜,五谷丰登,四方宁治。[啄木儿煞]:善教他,归厚德,太平时龙虎风云会,圣明皇帝,大元洪福与天齐。”“至治”是元英宗年号,英宗在位只三年(公元1321年至1324年),也许马致远此曲是英宗刚登位时写的,他歌颂英宗,赞美大元,还有一种大国的自豪感一虽然这是应该批判的,但它表现了当时马致远的爱国之情。这支散曲说明了马致远的进取精神,反映了他对功名的执着追求。按马致远大约逝于公元1324年,则知此曲写于临死前,可见马致远的一生都在为功名而奋斗。
(四)
上面所谈的马致远的散曲可概括为三句话:强烈的进取精神到消极的隐居思想,隐居生活的自乐到否定一切的遁世,不甘遁世的痛苦到对功名的执着追求。总之,马致远早年有着恢宏的政治抱负,他热衷于功名,好不容易做了官,但由于看不惯或受不了官场的勾心斗角,终于从统治阶层退了出来,并揭露其黑暗,诅咒其腐败,走上了隐居生活的道路,描写旖旎的田园风光,流露出顺随自然与世无争的消极思想。然而他恬静的隐居生活中似乎又有着对于功名的微茫的希望,他依然仰望那统治阶层,怨恨统治者不对他器重,只有当他那侥幸的可怜的希望破灭之后,才产生否定一切的遁世思想,发出无可奈何的消沉的悲音,或借历史人物以叹世,或直抒胸臆以言怀,或故作旷达,或悲愁满怀,时耶?命耶?自古如斯!他只得叹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天净沙·秋思》)天哪,我怎么办?他描绘的萧瑟苍凉的意境正好表达了他仕途失意的悲苦心情,他的许多关于写隐居遁世生活的散曲分明有着柳宗元的山水游记中那种被埋没受屈辱的牢骚。这实在是他功名思想的另一种表现。由于历来入世思想功名观念的影响,到了晚年他都还在希望统治者青睐,跽足而望,企求恩宠,所以马致远的一生都在追求功名。由于他有很高的文学修养,能把自己失意的痛苦心情不露斧凿之痕地融化到他的作品之中,故他的散曲文情并茂,苍凉动人,具有很强的艺术魅力,所以他的作品很为封建文人欣赏。就是今天,他的作品对我们认识当时的社会也不无裨益。
马致远的散曲流露了浓厚的怀才不遇的感伤情调,这是他的政治抱负不能实现引起的。其实,怀才不遇是封建士大夫经常咏叹的一个主题,而这个主题又是封建社会不能任人唯贤的必然产物。那些才子忠心报国,可又沉沦下潦,满腹经纶,却得不到擢用,于是郁闷所结,发为文章,或以美人香草喻君子,叹世无伯乐;或歌隐居不仕示清高,寄身物外。由于封建社会的性质决定了它不可能不埋没人才,故怀才不遇是一种普遍现象。有许多人即使无才但也有同感,更有许多人不堪于生活的困苦,叹人世坎坷,苦海难渡,他们希冀贤能的人帮他们改变其现状,因而这类带有失意色彩的作品能激起广泛的共鸣,同时这也促成了古典作品大都带有悲凉意味的原因,也是它之所以具有强大生命力的根本所在,马致远的散曲中流露了浓厚的感伤情绪因而也就很受人称赏。
说说“曲状元”马致远 元曲马致远
马致远把自己宦途失意的心情凝为作品,令人同情、惆怅,有很强的感染力,其实这又是一种爱国主义精神在起作用。马致远的功名思想与爱国主义精神是统一的。如果他没有爱国之情就不会为功名而奋斗,他想立功建业实际上就是要为国办事,不为国家,何功之有?不立大功,何以成名?他就是想象历史上很多有名的将相一样,为国家干一番伟业。或曰:彼假为国之名,捞私已之利。答曰:亦不尽然。我们要客观地看问题,要看其客观效果,即使马致远是有那么一种想法或出发点,但如果他为国立了大功,名气远扬,给其适当的报酬,有何不可?并且我们不能拿今天的观点以今人的胸怀要求古人。诚然,马致远的为国立功有其为统治者效劳的成份,他为统治者歌功颂德的作品便是明证。但这也要客观地分析,在家天下的封建社会,为国立功也差不多是为统治者效劳,能说屈原杜甫的忠君思想不是爱国精神吗?马致远如果不对统治者崇拜不愿为统治者效劳就不会有他的功名思想。他的功名思想就是进取精神,就是积极的用世态度,应该予以肯定。他的隐居遁世则是他功名思想的折光,因而是可以谅解的,大丈夫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至于马致远是否有建国的才能我们弄不清楚,而他那种爱国主义精神却应该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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